第四章 生死之间 纪晓岚醒来的时候,已是卯时了。 日出卯时,在东海边,太阳已经升起。在这里,地处中华西陲,朝阳刚刚抛出 它那第一王金色的光的抛物线。达板乌岭的尖顶,首先抹上了一道金色的晨光。乌 岭的顶峰,光灿灿的,恰似戴了顶金盔。抛物线在东夭游动,变成了扇形放射线, 倏忽,又像色的晕开,变幻成了一片早霞。一刹那,这山、这岭。这峦、这岱、这 峰,仿佛都闪出了佛光与金轮。 夜的神秘,恐怖,朦胧,阴影,并非因白天的来临而消失。 天气晴朗,对纪晓岚来说,并不是光明的白昼,而是恶的时辰。 昨夜似梦?非梦。 他悄悄地穿上了护身软甲。这件软甲,是他父亲纪容舒的护身珍品。这是纪容 舒在云南任云安知府时,当地一位土著所赠。这软甲是用铁丝藤编织而成,铁丝藤 是长在深山中罕见的藤柳,而且只长在云南莽苍山的一处万丈悬崖上,枝条细如丝, 柔韧异常。织成软甲,又轻又柔又结实,抵御兵器的能力胜过敛子甲。整副软甲, 一掌就可握起,重不到七刃。 他知王,即使穿上了这件软甲,也仅能防身,并不能抵御暗算、谋害和厄运。 他必须在出发前,悄悄处理好几件事。 这是短促生命中的短促一天。很多想做的事,已没有时间去做。 他趁额鲁特与额楞正在溪边饮马之时,先将一封由提督俞金鳖与参赞大巨舒赫 德联名呈乾隆的密札暗暗地夹在《西域志》内,再把这书悄悄藏进那车书的书堆中。 他又另写了三封函,一函给夫人马氏,一短简给爱妾明歼。这两函,也许就是 他的绝笔,就是他的遗言。这两函不宜带在他自己身上。刘琪此人还不摸底,玉保 是个粗汉,只有交给施样。 另又撰写一封,藏在贴身内衣的夹层中。 施样接过两函贴身藏起。施祥看到纪晓岚穿上婺件防身软甲时,并不在意,以 为这是主公在闯达板岭时抵御野兽而用。接这两封函时,眼中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这次闯达扳,异常险恶,如发生意外,这两封函,一定要送到京城。” 纪晓岚谈得很轻,神情少有的严峻。 施祥更诧异了。纪晓岚是个少有的乐天豁达的人,为什么在闯达板峰前,说出 这样悲观的话呢? 施详正要问,纪晓岚对他摇摇手,不让他再问下去,更加放低了声音: “闯达板峰的途中,你紧随我,——看我眼色行事。” 施祥点了点头。 纪晓岚不想再把细节告诉施祥,免得施祥神色惊惶,乱了方寸。他要装成不知 王将发生的事,以便见机行事。在生死之间,他的对策只能是:以静制动。以明制 暗。以智制乱。 他从书箱的夹层中,取出一只小手指大小的白玉羊脂瓶,从中倒出一些绿豆大 小的小丸,悄悄用纸包好,放在袖筒内。然后走出帐篷。 额鲁特、额楞见纪晓岚已起身,就先后迎上问安。 纪晓岚含笑回礼。井随口应付说: “今天天气真好。” 额鲁特拱手说: “大人洪福,老天也来助行。这样的好天,傍晚前就可赶到蛇岭。” 纪晓岚见额楞不动声色地牵着马缰,像一座黑煞。听到“蛇岭”两字,深陷的 睛窝中闪了一下蛇一样的凶光。这王凶光又在额鲁特脸上扫了一下,就像把锋利的 匕首。 额楞的这王目光,仿佛在为额鲁特的话作注解: 傍晚在“蛇岭”,就是你纪晓岚的断头台与恶时辰! 纪晓岚本想说一个笑话,话已到唇边,压下来。不要做得大过。仍然要装成一 无所知,这是目前对他最安全也是最妥然的策略。 额鲁特与额楞收拾帐篷。 纪晓岚走到刘琪跟前。刘琪正在把车套上马轭。 纪晓岚关切地问: “箱筐,在车上放得稳妥否?” 示意刘琪不必行礼。 “大人,”刘琪还是作揖说,“放得很稳妥。” “你父亲的遗骨,带到家乡准备葬在何处?” 刘琪犹豫着。他身无分文。这次能东去,也是托了纪晓岚的福荫。 纪晓岚见刘琪犹豫着,就说: “沧州,我有个亲戚,——外祖张雪峰,——他有块祖传莹地,在麻站桥。是 块上好净土。可提供你父的一穴。” 刘琪含泪千恩万谢。 纪晓岚本想在到达京城后,再与刘琪说。提前把想法告诉了刘琪,也包含着多 争取一个朋友。 在这个世界上,朋友多一个好一个,敌人少一个好一个。 至于那些他从来也没有得罪过的,不明不白的仇敌,这就不是他能始料的了。 匆匆吃罢早餐,一行人就动身了。 队列还是原来的次序: 额鲁特——纪晓岚——施样——玉保——刘琪——额楞。 小黑犬“四儿”,则紧随在纪晓岚的马前马后。只有纪晓岚知王,这匹小犬, 今天,比任何时候都更关切着它的主人的命运。 这行人过山岗时,它总是第一个奔到高处,俯视着,像个忠实的岗哨,待全队 人过完山岗,它才去追赶前列。 过峡谷时,它一会儿注视着峡谷顶端,树的晃动,云的飞扬,它都不放过。一 会儿,又窜到谷底的草丛中,驱赶隐伏在草丛中的可疑物。经常被它惊起一只灰鹫, 一匹马鹿,几头野山羊,这时刻,它又像是个恪尽职守的清王夫。 有时它会对着草丛狂吠,就在狂吠处,草急剧地朝两旁晃动,不知是什么怪兽, 在草丛中朝远处飞快地游动,带来了一种隐秘的恐惧。 有些险要的去处,人要先把马拉过去,然后,再把车推过去。 乌岭的那些黑色的岩石,奇形怪状,有的像黑色的兀鹰,有的如虎,有的似狼, 有的状如黑猩猩,有的似魔鬼…… 别处是草木皆兵,这乌岭险处,令人草石皆兵。 黑色,深深的黑色,浓浓的黑色,让人感到压抑,像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提心吊胆到达乌岭峰顶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纪晓岚看那峰顶,在阳光下,金灿灿异常耀眼,岭体乌黑,这顶峰尖端,恰色 彩斑斓,一团锦绣,像一顶彩色的帽盔,又像是绕了一条锦袍。尖顶一柱擎天,像 是伸向高空的犀角,闪着沼目的光泽。——想不到鸟岭还有如此灿烂绚丽的绝顶。 绝顶下是一道十丈高下的石壁, 下临一泓山泉。 有人在泉旁的岩石上刻上了 “乌岭天池”。 人马就在这一池泉水边休憩片刻。 这里的山泉水并不寒冷彻骨,还有些温度,水底有些气泡不断升起,看来是温 泉。 玉保到了泉边,嘴又馋了,取出青田瓤,就想舀水变酒喝。刚打得一瓠水,就 被额楞上来打翻。玉保骂着,又想用瓤打水。额楞的凹眼窝中射出了凶光,连玉保 也感到威慑。 “喝酒闯达坂岭,自找死!” 额楞的这句准噶尔话,纪晓岚听清了。 额鲁特坐在泉边,只是注意着额楞,不插一言。当额楞把目光射向额鲁特时, 额鲁特就故意用羊皮壶打泉水,只当不知他们的争执。 纪晓岚也用羊皮壶灌满了水。 他从泉水中看到了峰顶那块石壁的倒影。 他是从倒影中先发现这奇观的:这整块石壁像是矗立在那里的一本掀开的书。 这掀开的书页上还有密密的字,每个字都镌刻在一个个小方格中,密密地排列着, 又形同一册册小书,——部大书中的千万册小书。 纪晓岚仰视这峰顶的绝壁,像个屏风,正中微有些凹陷,并不像倒映在泉水中 时中间凹陷得那么深。石壁上也并不见有镌刻的万千密密的字。他走近石壁,才依 稀发现石壁上确有那密密镌刻的痕迹。也许是凤吹日晒,也许是年代久远,只留下 隐隐约约的刻痕,已不能辨出是些什么字。很遗憾。 他想起,昨天傍晚,在达饭岭下,看到乌岭峰顶处四次石门中开,石壁的山肚 中贮满了千万册书,也许就是这王绝壁被夕阳反照出的幻景。说不定,这正是古人 中那些绝顶聪明的人,利用光的作用,留下的一个奇迹与奇观。 他十分遗憾,因为岁月与天风的磨蚀,已看不出镌刻的是什么字了。 他又来到泉边。这时一行人马都已饮好了水,也灌足了水壶,泉水没有任何波 纹,平静得像面镜子。他再注意石壁的倒影时,几乎要惊呼起来。泉水中已清晰地 将石壁上镌刻的密密的字倒映了出来! 上面开宗明义写着—— 中华乃文化昌盛之邦,历代以来,书山字海,千轶万册,犹如亿万珍珠流散在 华夏遍野。即使有世家搜罗,也只是束高阁、藏名山、秘私筐,其数量之少,如浩 瀚文海中掬了一杯水。为兔遗帐散珠之憾,特将历代朝野书目镌刻在此,待有缘之 人方在墨岭天池显映炳现…… 下分经、史、子集四部。 经部十类:易类:《周易》等……书类:《尚书》等……诗类:《诗经》等… …礼类:《周礼》等……春秋类:《春秋》等……孝经类:《孝经》等……五经总 义类:……四书类:《论语》等……乐类:……小学类: 史部十五类:正史类……编年类……纪事本末类……别史类……杂史类……诏 令奏议类……传记类……史钞类……载记类……时令类……地理类……职官类…… 政书类……目录类……史评类…… 子部十四类:懦家类……兵家类……法家类……农家类……医家类……天文算 法类……术数类……艺术类……谱录类……杂家类……类书类……小说家类……释 家类……王家类…… 集部五类:楚辞类……别集类……总集类……诗文怦类……词曲类…… 博通古今的纪晓岚,也惊异若痴了。不要说是搜集的著作之多,有许多是闻所 未闻,见所未见,就是编排的体列,分类的精当,非大学问家不能为。 最后的暑名,落款为:文津指迷 这肯定不是署名。纪晓岚想:文津者就是通往文化海洋的渡口。那意思,就是 指示通往文化渡口迷津的人。 考年代,书目中提到明人万历年间的着撰,可见至少距今200余年。 山崖绝壁,悬顶刻印,洋洋大观,几乎非人力所能。 这是数千年中华文化书目的集大成。 翼括中华,包孕华夏。 这是天赐文瀚奇宝。 纪晓岚欣喜若狂。 纪晓岚几乎忘记了自己在羁旅的途中。 忘记了己处于生死之间。 他招呼施祥快取文房四宝来。 他要把石壁天书誉录到纸本上。 周围的人看着纪晓岚一会儿手抚石壁,一会儿俯临清泉,神情专注,以至好半 天望着一池清泉兴奋得如梦似醉、如痴似迷。又见纪晓岚要文房四宝,以为他诗兴 大发。看到他对着清泉在纸上誉录,凑上一看,这天池除了一池清水,池中别无它 物、一个个惊诧万分,尤其是额鲁特抬头看看太阳,更是焦急。正要催促纪晓岚, 只见小黑大对着峰巅狂吠。 一群鸟,正从山峰飞过,山顶上像是有个巨大的吸口,群鸟连辍着像飞矢投壶 般地落进峰顶。同时,乌岭绝顶的那团锦绣,居然蠕动起来,使天池畔的人都感到 脚下也撼动起来。人们看清了,山顶原来盘绕着的是一条巨蛇,正在对日晒鳞。一 群鸟又从峰巅飞过,巨蛇一昂头,张开巨口,一群鸟就收进蛇口。蛇头上翘然长着 三尺长的蛇角。蛇口中吐出的红信,足有数尺,蛇口喷出红雾般的毒焰。巨蛇居高 临下,使人魂飞魄散的蛇首,正对着天池边的人。蛇口的伸吐的红信,像红色的叉 形闪电,正对准着纪晓岚。 人马都被吓得瘫软了,恐怖得连声音都喊不出。 只有纪晓岚还专注地在那里以石当案,俯看清泉,誉录天书,——这世界上只 有学问最要紧。那管它危险临头,也忘了危险临头。 正誉录着的纪晓岚,这时,从泉水中看到石壁上端的字,被一团五色锦云遮住 了。从这团锦云中,突然伸出一似龙非龙,似蛟非蛟的巨大的蛇首,这蛇首正对着 他。两只玻璃晶体般的蛇眼,闪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冷光。 纪晓岚还以为是从泉水中腾出了一条巨蛇。 他大吃一惊,手中的纸与笔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去,投入了蛇口。 纪晓岚跌坐在池畔。 这时,他才看到那条巨蛇吐着红信,飞掣着红色的叉形闪电已近在他的眼前。 纪晓岚自知今日,必然丧身在蛇口了…… 第五章谜中之谜 多年后,当他回忆起那天就将葬身于蛇口的情景,依然心有余悸。 那条巨蛇为什么没有将他吞进蛇腹? 那巨蛇不要说人,就是马,就是牛,都可以吞得进。那时刻,他连蛇口两排锯 齿状的锋利的齿牙,甚至连蛇口吐出的红信——蛇的长舌上森然的钢针般的芒刺都 看得很清楚。当巨蛇对他张开了蛇口,他几乎吓得魂灵儿出窍。但当他感到已无法 逃脱这个厄运时,反而镇定起来了。可惜再也无法将石壁上的中华文萃总目传给人 世间了。可惜,可惜,真可惜! 也许是那蛇已吃饱了飞鸟,也许是他身上那些小药丸与车上那佛香草的味王, 也许是他婺临危时的一念,也许这条蛇就是守护这石壁夭书的神蛇,也许…… 《左传》言:“深山大泽,实生龙蛇。”也许,这就是《左传》中所说的龙蛇。 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条巨蛇,就在扑向纪晓岚的一刹那,从石壁飞向天池。先是蛇 首没入水池中,然后是整个五色斑斓的蛇身,最后是蛇尾,红色的云雾与一池溅起 的水花,慢慢地云消雾散了。池水又复归平静,池中也不见了巨蛇,也许是由暗洞 游进了山腹。 蛇去池清,但再也映不出石壁上那些字迹了。 这一行人在蛇口余生后,不敢再在此逗留,又往铁岭进发。 铁岭除了石质坚硬如铁外,还有几处奇险的地段。一是崆峒隘。马与车走到崆 峒隘,就会在马蹄下与轮下发出巨大的回响。得得的马蹄,像是一声声擂响的鼓; 车轮滚动,则发出一串滚雷似的轰鸣。这是因为崆峒隘一段的山肚是中空的。人马 在这里,被那阵阵地鼓与滚雷轰鸣,吓得怯步起来。崆峒隘过后,是磁石坡,这段 山路的岩石有强磁性,马蹄铁与铁轮被磁石所吸,在这里行走,又如同在磁铁上拔 步,每拔一步,都要化出极大的力气,马走不到百步,就累得乏力。磁石坡之后, 又是滑铁峡。这段山路,山石光滑得像是大理石,而且正逢上下坡,每每有些不熟 悉这铁岭险要的奇特的骑者,在这里滑得马仰人翻,或跌折了马足,或滑跌下峡谷。 纪晓岚一行,有熟悉地形的额鲁特和额楞,早就作好了闯铁岭之险的准备。在 铁岭的崆峒隘前一行人下马停车,额楞与额鲁特分别从车上取下马蹄软套与防滑绳。 额楞对六匹马的二十四只马蹄套上马蹄软套,额鲁特对四辆车捆上防滑绢。这马蹄 软套俗名又叫三草鞋,是芨芨草、紫韧草与云里飞三种草编成。西北边陲一带,经 常大雪封山,冰天雪地,虽利于雪撬滑雪,有时又需要用这种三草鞋防滑。今天的 马蹄软套,是过铁岭滑铁峡专用,软套的垫特别加厚,这样又可在崆峒隘隔音,在 磁石坡防磁。 纪晓岚在额楞帮他的赤骏套马蹄软套时,先取过仔细地端详,一是增加这方面 的知识;也是多了一番小心,现在他得处处留心,防备暗算,——表面上依然笑呵 呵地,外松内紧。 纪晓岚感到,额楞在装他的那匹赤骏的马蹄软套时,好像显得特别当心。他还 注意到,额楞还不时一瞥额鲁特,注意额鲁特的行动。额鲁特则也趁额楞不注意时, 关注着额楞的动静。 马蹄套上了软套,车轮又严严地捆上了防滑绳。果然过铁岭天险时,就变得险 而下惊了。 即使这样,在过崆峒隘时,马蹄与车轮下,还发出仿佛是从地层深处传来的闷 雷声。 过了铁岭后,已近中午,为了把在天池前耽误的时间赶回来,能在傍晚前赶到 蛇岭,待马群卸下软套,车轮解开绳索,就不停息地朝虎岭走去。 虎岭山体的形状,岩石的色泽,都呈虎皮状。这座岭的石峰,石壁,连山洞中 的石块也都是斑虎皮色,又称虎皮石。虎岭多山洞,有些山洞,洞中有洞。虎岭之 险,就险在山中有猛虎。石状、石体、石貌、石色,仿佛到处都有猛虎在山岗、山 脊、山梁,或蹲,或站,或卧。 进虎岭不久,纪晓岚就听到远远的有几声虎啸,仿佛提醒你,这里确有虎的存 在。马一听到虎啸,就惊跳,——马的惊吓状,又在骑者身上产生了连锁反应,于 是一行人都将兵器握在手中。 在虎岭,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一会儿过山涧,一会儿穿洞府,一会儿绕 过石矾,一会儿钻过虎口,虎口正在山的转折处,像猛虎张开的巨口,口外,就是 万丈深渊,过虎口时,人马贴着虎口的内侧,依次小心翼翼地钻过去。纪晓岚想: 如果正在这时,听到虎啸,马受惊,那就很有可能被颠下深渊成为谷底游魂。如果 谁要起歹心,谋害别人,这里又是一个杀人场。 过了虎口,有一段较为平坦的山路。说平坦也只是相对而言,其实还是崎岖不 平。然而,这段路。覆盖着茂盛的野草,需要辨别方向,从草丛中找路。前面仍然 是额鲁特带路。也许这里草特别丰美吧。马在这里都边走边叼着野草,嚼着,显得 津津有味。被嚼的野草,发出一股清香味。 纪晓岚也放松了马缰,爱抚地拍拍马脖,仿佛示意这匹赤骏骠骑马,也可以稍 稍放松放松。赤骏也像领会了主人的好意,轻轻地打了个响鼻。纪晓岚发现一个现 象,一行的六匹坐骑,到了虎岭后,没有一匹打过响鼻,也许她们也慑于虎威,怕 啸叫声会引来猛虎吧。牲口与人一样,也懂得防卫。鹰飞掠到虎岭的上空,只见对 山的为首一人,引弓一响箭,山鹰应声落地,恰好摔在纪晓岚的坐骑前。 这时,额鲁特见另一只山鹰,也正飞到蛇岭上空,就弯弓盘射,弓弦响处,鹰 像断了线的鹞子,也正好飘落到对山为首者的马前。 “好箭法。” “纪晓岚称赞额鲁特,也称赞对方。” 这时,额楞已将对方射落的山鹰,献到纪晓岚的面前。 一箭正好穿过山鹰的颈。 纪晓岚更注意那支箭,箭头是双棱,箭尾是双翎,制作得比较精巧。这种双翎 双棱箭,是提督府专用箭,而且只有佐领以上的官员,才配有这种双翎箭。佐领以 上的官员,纪晓岚几乎都认识,对山那位射箭者,似乎很陌生。 对方依然没有与纪晓岚他们打招呼,只听又是一声唿哨,对山的五彪骑,又在 蛇岭的小王上飞驰而去,峰回路转,马蹄声渐渐远会了。 这批神秘的骑士,匆匆来,匆匆去,只留下一支箭一只鹰。 纪晓岚将山鹰过目弩箭,抛给施祥保管。 额鲁特绷着脸始终没说一句话。 额楞脸上有一丝得意的神情。 只有玉保在嘀咕: “他们是些什么人,巡逻的官兵?还是强盗玛哈沁?” 这也正是纪晓岚在思索的。如果是山问的巡逻官兵,为什么不与他们打招呼? 如果是玛哈沁,为什么那五个骑士的穿着又并不显得草莽气。又为什么要射鹰以显 示武艺,或以示警告?又为什么额鲁特与额楞对这些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因隔山相望,无法辨认,其中有否昨夜山洞中的神秘客。 这时,对山又发生了一件怪事,传来了悲凉的,凄心动魄的哀歌声。就是昨夜 纪晓岚在帐篷中听到的,那荒野中的悲歌。此刻在空山长啸,在山谷问呜呜回响, 仿佛是来自空墓的回声。 阴风伴着悲歌,令人毛发悚立。 大黑犬“四儿”又对着蛇岭在狂吠。 悲歌渐渐地远去了,但始终不见人影。 忽然,平地一声虎吼。空中一声惊雷。 一只斑皮猛虎,威风凛凛地雄踞在山岗上,两只虎眼的的发出蓝色的电光,直 刺人心。 最前面的额鲁特急忙后退躲避。 其余的人也慌了手脚。 额鲁特的马走得更慢了,于是,大家都相应地放慢了马的速度。这样的速度, 已等于是信步。纪晓岚的赤骏马更是利用这样的机会,在这天然的草料场,大饱口 福。纪晓岚回头看,他的那匹小黑犬“四儿”,这时,也坐卧在玉保的那辆车上, 在细细地啃一块骨头,——看来小犬也在松弛松弛。 骑在最后的依然是额楞。 马在往前走,额楞的视线却转向隔着山涧那边的婺座山,那倾身倾听与搜索般 的视线,紧盯着对面的半山腰,似乎在警惕著有什么动静,或者说也许是盼望著有 什么出现。 与这座虎岭对峙,对面还有一座峰,那就是蛇岭。中间隔着深涧,虽然隔山相 望,连弓弩都可以射到对岸,但可望而不可及,——从这里到对山,要绕王翻过雪 岭。 遥望蛇岭,要比虎岭还要险峻得多,狰狞得多,险恶得多。整座山阴森森像一 条蛰伏的毒蛇,又像个巨大的坟墓。他正在向这座旁人为他挖掘的坟墓走去。那里 就将是他生命的边缘,人世的最后一程 纪晓岚望着对山,想着。 一阵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也引起了他的警惕。 纪晓岚仔细辨听,马蹄声响自对岸的蛇岭。 一骑。二骑。三骑。四骑。五骑。共有五个骑手,在对面的险峻狭窄的山王上 策马飞奔。这些骑士,都一式地跨着黄骠马,都一式地披着绿斗篷,都一式地戴着 滑雪帽。在这样狭窄得只能容一人一骑的崎岖的山王上,像在平地一样飞奔,没有 高超的驭马术,没有过人的胆量,没有对山形地貌的相当熟悉,谁也不敢在下临深 涧的这条盘山的羊肠小王上奔马。 纪晓岚一行都停住了马,注意对山的五匹飞骑。 纪晓岚见额楞的深凹的眼窝中放出了光,额鲁恃则脸紧绷着。 对山骑士的斗篷与滑雪帽,使纪晓岚想起了昨夜山洞中的匣影。 对山一声唿哨,奔驰的五骑都勒住了马缰,马的前足腾空,仰脖齐鸣。 看不清对山骑士们的容貌,但一个个都显得很漂悍。每人都斜佩一把大砍刀, 手中都挽着一张强弓。 对山的五员骑士,也不问话,也隔山打量着虎岭的一行人。 两只山鹰,正在虎岭与蛇岭上空飞翔。一只山 纪晓岚要躲避已来不及。 这时,纪晓岚马前冲上一人,居然是老仆施祥。横在猛虎与纪晓岚之间。施样 从腰间擎出一把短柄利斧,锋刃约有八九寸。一边叱呼纪晓岚急退,一边拦在马前, 将一柄利斧横在胸前。 自发利斧与猛虎对峙着。 正当纪晓岚退马之时,猛虎一声吼,猛扑过来。施样将头一偏让过,举起手中 斧,虎自施祥头顶跃过,狂啸一声,扑倒在地,血雨淋漓。施祥用脚将虎翻了个身, 然后在虎皮上把短柄利斧上的鲜血擦去。众人带着忐忑的心跳,围上前来。这只猛 虎自颔下直至尾间,被利斧剖裂,连内脏也流了出来,虎目暴视,仿佛为屈死在这 白发者翁的斧下而不付。 施祥从虎口救了纪晓岚,又猎了一虎,除了一害,而且是那样干净利索。面对 猛虎时。又那样白发英迈,老当益壮,连额鲁特与额楞也不敢小看这位老翁了。 施祥除了这只猛虎后,又悄悄地站到一旁,一刹那,英气内敛,不像个除虎英 雄,又像是个衰迈的老翁。 大惊吓过后是狂喜。 玉保提议,就在这里烤虎肉,美餐一顿。 于是,剥下虎皮,晾在草地上。这里正好有野草与枯树,用打火石燃起了篝火。 把马放在上风头,在远处任它们吃草。这些马见了死虎还不敢靠前。 烤得半生不熟,就在烟薰火燎中,大啖虎肉。居然一个个都吃得津津有味。美 中不足的是,还要攀越天险雪岭,大家只能喝一小口酒。 一行人中,除施祥外,都是第一次尝虎肉,一个个放口痛吃,连同那匹小黑犬。 也像餮饕之徒,猛吃一阵,风卷残雪,也只吞去了半只虎。还是玉保最积极,又砍 下几根树藤,将虎肉串起,捆在车上,把那张虎皮也一并折起藏到车上。 待大家继续启程,玉保那得意洋洋的神态,仿佛他才是那打虎的英雄。 老仆施祥,依然默默无声地紧随在纪晓岚的马后。 连纪晓岚也是第一次看到施祥有这样的能耐。以前,施祥是他父亲纪容舒的忠 仆。纪容舒在乾隆29年(公元1764年)仙逝后,才跟随他。平时这老仆,忠厚持重, 纪晓岚只知王施祥略有些武艺,略懂些文墨,想不到他还有这一套除虎的绝技。而 且从未炫耀过。几十年来,施祥能那样深深地藏锋不露,决非寻常之辈。 纪晓岚记起了姚安公纪容舒临终时曾嘱咐:对施祥不要以一般仆人待之。似有 所指。 看来,到处是谜,连他身边的施祥,也是个谜!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