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西伯战场自杀秋迪泪洒大青山 大青山战斗,群众在打扫战场时发现,有个外国人躺在距离陈明牺牲地约200 米的地方,他的遗体上弹痕累累。当地的群众很奇怪,战场上怎么有外国人呢? 他们以为这个躺在大石头后面、身体胖胖的大鼻子是敌人,所以没人掩埋他。后 来,打扫战场的分局机关同志辨认出这就是太平洋学会的进步作家、政论家汉斯 ·西伯,为他做了一个跟陈明一样大小的棺材,将他入土为安。群众才知道,原 来,外国人也可以来参加中国的革命。 汉斯·西伯1897年生于奥匈帝国的克拉科夫,这个地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 划归波兰。大学期间,他参加了德国工人运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他走上 街头游行,被当局逮捕入狱。出狱后,他加入了德国共产党,作为一名进步报社 的记者,他曾访问过苏联,见过列宁和斯大林。1925年到1927年,西伯第一次到 中国,在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编译处,与弗·林哈德一起,担任英文刊物《中国 通讯》的编辑,曾发表过《论马克思对中国的评论》等文章。蒋介石发动“四· 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他愤而离职,回到欧洲。第二年2 月,他在柏林以“亚细 亚人”的笔名,用德文出版了《从广州到上海1926—1927》。在这本书里,他谈 了在中国的经历,在书的前言里他宣称:“……这本书献给这次革命及其英勇的 无产阶级先锋队——中国共产党”。 在西伯短暂的四十四年的生命中,有二十年是在中国度过的。他先后六次到 中国,研究、报道中国的革命问题。为报道中国抗日战争情况,曾去延安采访, 见到毛泽东,又到皖南云岭新四军军部进行采访,见到周恩来、刘少奇、陈毅、 粟裕等人。 汉斯·西伯是从新四军军部出发,于1941年9 月12日到达山东滨海区蛟龙湾 第115 师师部的。随他前来的还有两名新四军的干部,一位是翻译名叫方练伯, 另一位是副官,牵着一只奶羊,还有一名勤务员小李。抗战后,汉斯·西伯是第 一个到山东来的外国记者。初来时,他随师政治部行动,到达青驼寺后,住在分 局机关。汉斯·西伯骑术不行,负责他生活的同志专门给他找了一匹性情温和的 马。另有周之同带着参谋训练队的5 名学员具体负责他的安全。 西伯到山东一个月,写出长篇报告《八路军在山东》、《为收复山东而斗争 》等文章,他以自己的声望与地位,以公平正直的言论,在国际国内发挥了重大 影响。因此,在中国的传统节日中秋节到来那天,山东党政军民各界特意召开盛 大的茶话会,欢迎这位同情中国革命事业、吃苦耐劳的国际友人到山东。朱瑞、 陈明等人还代表各方致了欢迎词。 想不到,短短的两个月后,西伯就倒在了大青山战场。11月30日突围那天, 翻译方练伯和另两名警卫员,战斗一打响时就都牺牲了。汉斯·西伯随即跑散, 他既没有穿军衣也没有带枪,更没有战斗经历。当时政治部秘书李新阶想带着他 跑,可他不懂中国话,也没有跟着李秘书跑。12月1 日晚,周之同回到大青山, 收容了四百多名受伤掉队人员,其中就有汉斯·西伯的勤务员小李。小李说: “汉斯·西伯实在跑不动了,在一块大石头旁吞了毒药就倒下去了。”这说明, 他早有“誓死不当俘虏”的决心和准备。与小李同时突围出来的山纵供给部部长 马馥堂,也看到了西伯自行殉难的事实。 一位国际主义战士在中国抗日战场上,不论以何种方式献出宝贵生命,都是 光荣的烈士,都值得我们永远地缅怀他! 有一年,总政联络部长杨思德找周之同,让他写出西伯是怎么牺牲的证明材 料。周之同说:“他是自己服药自尽的,写不写?”杨部长想了一下说:“不写。” 周之同就只写了在什么地区,一块大石头旁牺牲的。过了一段时间,周之同问杨 部长:“他是自己服药自杀的,你怎么不让写?”杨部长想了想说:“我怕自己 牺牲的不算烈士。”周之同说:“虽然是在战场上自杀的,也应该算烈士。” 在众多的关注中国革命的国际友人中,西伯算是最执著最忘我的一位,以至 于他的妻子秋迪为此痛苦一生。但凡西伯能突围出去,他也不会选择服毒,他参 与中国革命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更多的生灵获得自由吗?他为什么轻易选择了放 弃?他是绝望了,他不愿意看到围上来的日军将他活捉。他能想象被俘之后,他 将会遭遇怎样的折磨,两个多月在山东的所见所闻,他已经领略了日军侵略中国 的残暴。是的,他的眼前一定闪过妻子秋迪那双渴望的眼睛,但是他无力去爱她 了。他想她应该能体谅他的处境,他决然去死,总比被俘后慢慢被日本人的酷刑 折磨致死更好些,他这也是对爱人负责任的一种选择啊!不知秋迪能否原谅和理 解他。 就在西伯在大青山结束他的生命之时,他的妻子秋迪在上海的一间小屋里, 刚刚把他在山东写的《论在中日战争中政治、经济的变化》一书的提纲辗转发到 国外。秋迪像只孤雁,在陌生的上海等着丈夫的消息,她已经自觉地参与到丈夫 的工作中去,她不仅成了丈夫生命中的一部分,还成了他工作中的助手。躺在上 海那间狭窄的小屋里,她觉得自己像漂浮在大海之上的一叶小舟,从她爱上他那 天起,他带给她的是一种动荡的生活,让她不安又让她觉得刺激而有趣味。 那时上海时局很乱,许多国际友人都离开了,但秋迪苦苦地在上海等丈夫的 消息。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抗战胜利后,有关部门才与秋迪联系上,她才知 道丈夫已经永远地留在大青山了。 来时是幸福的一对人,回途中却只剩下秋迪一人。她想不明白,一个男人, 既然对妻子许诺过给她幸福,为什么可以半途毁约? 秋迪跑到大青山找她的丈夫,但她的西伯已经变成一块石碑,冰凉地看着她, 纵使她说多少句爱情话语,他都冷面以对。秋迪快疯了,她冲着丈夫葬身的大青 山五道沟,忧怨地喊她的爱人,可是任她怎么喊,空寂的大青山,回应她的只有 自己的声音。秋迪满怀忧伤离开了中国,她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1963年初夏,离开中国18年后,依然独身的秋迪,忍受不了思夫之情, 万里迢迢重回大青山,为西伯扫墓。她让所有随行人员离开,独自陪着西伯。她 跟他说话,就像在德国新婚时那样,就像在上海等他时那样,她爱他,她怨他, 她恨他,她思念他,她想抱住他痛哭,她想让他抱着她,她想念他的身体的温存。 可是,并不会因为爱人来了,西伯就能从地底下站起来;也不会因为爱人依然爱 着他,西伯就可以开口说话。西伯沉默着,任由妻子的泪水浸到他的身体里,虽 然他不说话,但他一直看着妻子,他的心在感受着妻子的爱。他多么想说,我也 爱你!但他说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话,妻子听不懂。 秋迪再别大青山,再别丈夫西伯,只身回德国去了。 1981年,又是18年过去了。年过六旬的秋迪,再次来到大青山。她亲手采来 无数鲜花,放在丈夫墓前。她依然像年轻时那样,数落丈夫的中途毁约,抱怨他 不够爱她,否则怎么会丢下她不管呢?她告诉丈夫,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来见他了, 因为她老了,老得连路都要走不了了,希望他别怪她。明明是丈夫没有把爱情坚 持到底,秋迪却要丈夫原谅她。她告诉他,一生都爱着他,直到生命结束都会念 着他! 秋迪走时,从丈夫西伯墓前采了一把小麦,她对随行人员说,“我要把它们 带回去种在德国的土地上。”她想让自己心中长出中国的麦子。她的心中早已长 出一座大青山,等她走不动时,她就和丈夫一起埋在大青山。 秋迪的晚年,基本上在整理西伯的文稿中度过。1986年出版的《西伯文集》 中,收入的外文原本,全部是秋迪提供的。她以耄耋之年,为搜集、鉴核西伯的 资料付出了大量劳动。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