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造反派拆掉电话,切断了刘少奇一家与外界的联系。毛泽东同意调查刘少奇的 历史问题。戚本禹抛出批刘长文,刘少奇怒不可遏。 没有任何人对住在福禄居中的刘少奇透露过消息,但是他感觉得出来,他的问 题正在逐步升级。 先是停送了中央领导人之间传阅的文件。这种文件过去每天少则几份,多则十 几份,现在是一份也见不到了。后是停送了一切上报中央和中央发出的文件电报以 及外交方面的文件电报。再后来任何文件都停送了,只剩下几张公开张贴的布告和 几份报纸。 此时,刘少奇虽然还是中央政治局常委,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但他的政 治待遇却连一般公民都不如。 没有文件可看,也没有事情可做,对于刘少奇来说这是一种不可形容的痛苦。 幸好家里还有满满一柜子关于党的建设问题的资料,虽然已经审阅过了,但他还是 找出来一页页地翻看看,似乎里边隐藏着许多他难以理解的问题的答案。 就在与毛泽东谈话后的第四天,中南海某电话局的一些造反派闯进刘少奇的办 公室,动手就要撤电话。 刘少奇霍地站起来,严厉地说:“这是政治局的电话,没有毛主席、周总理的 亲自批示,你们不能撤,也无权撤”。 造反派们怒目横眉地说:“我们是造你的反,造反有理,不需要任何人批准。 你是最大的走资派,没有权力使用电话”。 那伙人也许自觉理亏,乱喊乱叫了一阵就走了,并没有真的动手拆电话。 第二天,他们又一次气势汹汹地闯进福禄居。这一次他们好像底气足了,不管 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把电话线扯断了,拎起电话机就走。 刘少奇久久地站在那时,像座雕像似的一动也不动。 他心里明白,别说是造反派,就是中央警卫局也没有权撤掉这里的电话。这件 事一定是中央文革小组的人在背后捣鬼,刘少奇还注意到,造反派只撤掉了他的电 话,却把工作人员的电话保留了下来,还说这样做是区别对待。他们这些人怎么突 然间注意起政策来了?很显然,他们是在奉指使者之命行事。 王光美站在丈夫身边,觉得她的心在一个劲地往下沉。没有了电话,断绝了与 周总理等人的联系,一旦有了问题怎么办呢?心中有话对谁说呢? 就在昨天的深夜时分,周总理还打来电话:“光美呀,要经得起考验呀!” 总理的关怀激起了王光美心中的千言万语,但她却一句也没说出来,只说了这 么一句:“总理,你真好!” 如今电话撤了,还到哪里去听总理那犹如春风般温暖的话语呢? 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后,刘少奇更经常地离开住处去看大字报,他想通过这些 大字报提供的信息,与外部世界保持联系。孩子们懂得爸爸的心思,每天清晨都骑 上自行车出门去,排着长队买小报,从墙上往下揭传单,挤在人群中抄大字报,侧 起耳朵听人们的议论。回到家里,便把那些文字材料交给爸爸妈妈看,再把他们的 所见所闻讲给爸爸妈妈听。 刘少奇每次看完大字报回来,情绪都要低落一阵,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可是 说起来,也有一次令他感到温暖的经历。那一天2他和王光美一起在怀仁堂前边看大 字报,当时那里聚集着很多人。忽然,有人喊起了“打倒刘少奇”的口号。众人循 声望去,原来是一位在中南海里造反精神最强的女青年,她本来以为这么一喊,就 会造成一呼百应的效果,顺便就开一个批斗会。她没有想到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 跟她一起喊口号的。她更没有想到,这时候从怀仁堂东面来了几个警卫战士,他们 看见刘少奇后,就争先恐后地向他敬礼。刘少奇和王光美热情地与这些战士握手。 这场面感染了许多看大字报的人,他们也纷纷走过来与刘少奇夫妇握手。 那天回到福禄居,刘少奇的心情好转了一些,可惜的是,这样的时候对于他来 说真是少之又少。 尽管看大字报只能给刘少奇增加烦恼,但他还是坚持要看。他一直希望能有人 善意地提出意见,与他摆事实,讲道理,就是用语再厉害他也感到痛快。可是,他 始终没有看到这样的大字报,他所看到的除了不负责任的造谣诬蔑,便是胡乱上纲 上线。他愤慨地对陪他一起看大字报的王光美说:“国民党骂了我多少年,也没敢 用这样的语言啊!” 还有一张大字报更让刘少奇怒火中烧,那上边竟然把刘少奇当年领导安源路矿 工人闹罢工,硬说成是他的一个罪行,这可是一段光辉的革命斗争历史啊,怎么能 够这么随便就否定了呢?那次罢工可是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开展的,怎么会变成罪行 了呢? 那是1922年的9月,刘少奇接到毛泽东的紧急通知,让他立即从粤汉铁路罢工前 线撤出,迅速赶往安源路矿,指导那里即将爆发的一场更大规模的罢工运动。 9月11日,刘少奇到达安源,与先期在那里开展工作的李立三会合。经过几次紧 急磋商,毅然决定举行全路矿大罢工,由李立三担任秘密总指挥,由刘少奇公开出 面,长住在工人俱乐部里坐阵指挥。 9月14日凌晨,安源车站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汽笛声。紧接着,安源修理厂、 八方井的电笛也高声长鸣,一直持续了5分钟之久。这响彻云霄的笛声,划破黑暗的 长空,在向人们庄严宣告安源路矿13000多名工人的大罢工开始了! 大罢工的汽笛,把路矿当局惊得目瞪口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一面火 速向萍乡县知事和赣西镇守使告急,要求派兵进驻安源设立戒严司令部,准备镇压 罢工,一面要求地方商会出面斡旋调停。 罢工进行到第三天。9月16日中午,路矿当局派人送来一封信,请俱乐部代表到 戒严司令部谈判。刘少奇决定亲自前往。 设在矿局办公大楼内的戒严司令部,警卫森严。门口台阶两旁,架上了两挺机 关枪。进门楼梯的两边,站着背盒子枪的卫兵。走廊里也站着上了刺刀的卫兵,一 个营长挎着手枪来回巡逻。 刘少奇拿着条件书向或严司令部走去。工人们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大家都为 他的安全担心,纷纷说:“刘代表,你不能去,他们会害你的。” “不要紧,我刘少奇为大家办事,就是死了也光荣!” 穿过道道岗哨,刘少奇进到谈判室,从容地在戒严司令和矿长对面的座位上坐 下。戒严司令李鸿程瞪眼望着这个24岁的年轻人,想给他个下马威,便抬高嗓门蛮 横地说:“你们俱乐部为什么要鼓动工人作乱?” 刘少奇毫无惧色,反问道:“你们究竟是谈判,还是审问我?如果今天不从磋 商工人提出的条件人手,事情就没有解决的希望。”说着又理直气壮地申述了罢工 的理由。 双方僵持了一阵,李鸿程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嚷起来:“如果坚持作乱,就把 代表先行正法!” 刘少奇不为所动,斩钉截铁地说:“万余工人如此要求,虽把代表砍成肉泥, 仍是不能解决!” “我对万余人也有法子制裁,我有万余军队在这儿!”李鸿程又凶狠地喊道。 刘少奇马上愤然回击:“就请你下令制裁去!” 这时,戒严司令部外面黑压压地站满了闻讯赶来的数千工人。工人们高声喊叫: “谁敢动刘代表半根毫毛,我们就打得路矿两局片瓦不留!”“要谈到俱乐部去谈!” 愤怒的人群边喊边向戒严司令部包围过去。 路矿当局和戒严司令部见势不妙,担心乱子闹大,连忙恳求刘少奇出面维持一 下秩序。 刘少奇走出谈判室,来到走廊上,向工人们招了招手,高声说:“工友们,兄 弟们,大家静一下,现在正在谈判,请大家再耐心等一等。” 刘少奇一说话,人群马上安静了下来。 工人的强大力量,把路矿当局和戒严司令部的威风一扫而光。他们不得不向刘 少奇表示,一定认真考虑俱乐部的条件,要刘代表下午再来这里商谈。 刘少奇厉声说:“若不磋商条件,即可以不来,至于说用别的方法可以解决, 请你们把我斫碎罢!”说着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戒严司令部。 9月17日,路矿当局被迫答应再同工人俱乐部谈判。第二天,终于达成13条协议, 在路局机务处正式签字生效。工人提出的条件几乎全部实现。坚持6天的大罢工取得 完全胜利! 安源大罢工是在敌人重兵把守的矿区,有13000多工人参力的大规模政治经济斗 争。由于领导得法,组织严密,注意争取社会同情和利用合法形式,因此在没有任 何人员伤亡的情况下就迅速获胜,这在中国早期工人运动历史上是罕见的范例。 事后,安源工人们称赞刘少奇“一身是胆”,敢于只身赴戒严司令部同全副武 装的当局进行面对面的斗争。 安源工人还编了一首名叫《劳工记》(又名《罢工记》)的歌谣,在群众中广 泛传唱: 明知山中出猛虎。岂肯食生又怕死。 偏偏要向虎山行,贪生怕死枉为人。 少奇下了坚决心,特到安源办工运。 任他把我为甚难,不畏汤火与刀山。 …… 少奇同志好胆量,我往矿局去一趟。 代表全体众工人,见机而作把事行。 刘少奇继续坚持看大字报,虽然对他的攻击和诬蔑越来越多,调门也越来越高, 但他已经是风惯不惊,见多不怪了。他也不再生气,但另一种情绪却滋长起来,越 来越沉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从越贴越多的大字报上,他看到越来越多的老干部遭到点名批判,被整得死去 活来,什么党的政策,什么党的传统作风,统统被破坏了。这哪里还是什么党内斗 争,分明是篡党夺权的阴谋呀! 就在他忧心如焚的时候,中南海里突然贴出一大比诬蔑朱德、陈毅、陈云、叶 剑英、谭震林等老一辈革命家的大字报。 看完大字报回来,刘少奇铁青着脸,整天不说几句话。自从去年在中央工作会 议上做过检查后,他就产生了一个与他的年龄和阅历似乎及不相称的天真想法,只 要能结束这场“革命”,哪怕把自己打倒一万次也行。当孩子们对爸爸默默地忍受 着各种各样的诽谤和诬陷大感不平的时候,刘少奇对他们说:“只要能巩固无产阶 级专政,只要国家能富强,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给予的任何组织处理。” 现在看来,尽管他可以完全不管个人的成败荣辱,但如果那么老多一辈革命家 都被打倒了,他的人民和国家还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呢? 他不能再沉默了,他要采取行动。 他略加思索,便给周恩来写了一封信,然后按下电铃,唤来机要秘书,吩咐他 立刻把它送到周总理的办公室去。 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周总理: 最近我看了一些大字报,感到忧虑和不安。中南海是党中央、毛主席的所在地, 出现了一些极不严肃的大字报。他们把我当成敌人了,把一大批老同志也当作敌人 了,怎么办? 刘少奇 第二天,总理办公室就送来了周总理的亲笔信: 少奇同志: 你要好好休息,克制自己,你的意见我已经报告了毛主席。 此致 敬礼! 周恩来 看过周总理的回信,他的心里觉得稍微好受一些。不管怎么说,毛泽东已经知 道了这些情况。刘少奇相信毛泽东不会把自己当成敌人,也不会把那些与他共事过 几十年的老战友都当成敌人。 应该说,刘少奇的这个感觉还是准确的,直到1967年3月份之前,毛泽东还没有 把刘少奇当作异己分子来看待。 1967年五月初,北京建工学院的两派红卫兵组织几次“勒令”刘少奇去做检查, 这个消息让毛泽东知道了,他马上派人转告刘少奇不要去。 1月17日,毛泽东在接见外宾时,还称刘少奇为同志,又说他的意见是在中共九 大上将刘少奇和邓小平都选为中央委员。 2月12日到18日,毛泽东在同张春桥、姚文元的三次谈话中都讲到,看来九大还 要选刘少奇当中央委员。 毛泽东这些用心良善的言行,也许反而加速了刘少奇厄运的来到。林彪、江青 这么两伙人,都是靠反刘少奇起家并攫取高位的,他们当然不愿意看到刘少奇打而 不倒。他们又知道,如果毛泽东不同意,谁想打倒刘少奇都是妄费心机,于是他们 就想方设法去影响对刘少奇还保留着一部分好感的毛泽东。 当时社会上流行“怀疑一切”的思潮,不少人捕风捉影地揭发出了各种各样的 问题。许多造反派、红卫兵组织把那些道听途说、张冠李戴的事情郑重其事地整理 上报。林彪、江青等人就利用这一情势,有计划、有预谋地将这类材料择要报送毛 泽东,有的在一定范围内印发、传阅。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形形色色地揭发材料, 包括说刘少奇几次被捕叛变等假材料,都源源不断地通过各种渠道摆在了毛泽东的 面前。 从毛泽东以后的多次谈话看,在这些连篇累牍的材料中,对他影响最大的还是 所谓被捕叛变问题,终于促使他从根本上改变了对刘少奇的看法。1967年2月3日, 在会见阿尔巴尼亚劳动党中央书记处书记卡博、部长会议副主席兼国防部长巴卢库 时,毛泽东谈到了刘少奇的问题:“有些过去是共产党被国民党抓去,然后叛变, 在报上登报反共。那个时候我们不知道他们反共,不知道所谓‘履行手续’是一些 什么东西。现在一查出来,是拥护国民党,反对共产党。” 应该这样说,这样一股来势凶猛的“倒刘”狂潮,终于冲动了毛泽东的脚跟。 当然,为刘少奇鸣不平者也大有人在。1967年初,党外著名人士章士钊对他的女儿 章含之说:“这个运动再搞下去,国家要完了。不能打倒刘少奇!这些家伙要把中 国毁掉。”他要给毛主席写信,请他制止打倒刘少奇。他要告诫毛泽东,毛、刘分 裂就会使国家分裂。毛、刘团结乃共产党领导信心坚强的保证。假若刘少奇同志确 实犯了错误,望毛、刘两位领导赤诚相待,好好谈谈。他还要替刘少奇求情,不管 怎么检讨可以,就是不可打倒。 章士钊很快就把这样一封信写好了,送给了毛泽东。 毛泽东很快就回了一封信: 行严先生: 惠书敬悉。为大局计,彼此心同。个别人情况复杂,一时尚难肯定,尊计似宜 缓行。 敬问安吉! 毛泽东 3月10日 不久,毛泽东把当时中央整理好的有关刘少奇的材料送给章士钊。章士钊看过 之后,不禁长叹一声,对女儿说:“刘少奇同志的这些‘罪状’,纯属蓄意置他于 死地呀!” 章士钊看得出来,毛泽东此时已经下定了打倒刘少奇的决心。 事实正是如此。 3月16日,毛泽东同意在重印《毛泽东选集》时删去原有的赞许刘少奇的一段话。 同日,经毛泽东批准,中共中央印发了关于61人出狱问题的材料,批语中的很 多字眼令人望而生惧:“薄一波等人自首叛变出狱,是刘少奇策划和决定,张闻天 同意,背着毛主席干的。”“刘少奇、张闻天做出了叛卖的决定。”“这些变节分 子……很多人在重新混入党内以后,成为刘、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坚决执行者, 成为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成为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3月21日下午7时半,毛泽东、林彪等中央政治局常委接见参加中央军委召开的 军以上干部会议的代表。接见结束后,毛泽东把中央政治局常委留下来议事,提到 刘少奇在历史上有被捕叛变和叛党嫌疑问题。经过一番商量,毛泽东表态同意调查 刘少奇的历史问题,当场决定把有关材料交给丙组专案办公室即“王光美专案组” 处理。当时还指定这项工作由康生分管。 接到这项任务后,一度情绪不好的康生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这一段时间,他和 陈伯达闹起了矛盾。陈伯达还把他的妻子曹轶欧从中央文革小组办公室挤走了。他 想整治整治陈伯达,却实在找不到机会,如今毛主席对自己委以重任,使他觉得在 毛泽东的心目中比陈伯达更有分量。他这也算出了一口不平之气。 这次会议没有记录,事后也没有形成文件。老奸巨滑的康生似乎对这种方式有 些心虚,就让工作人员手写了一份备案性质的“关于专案问题纪要”。康生还亲笔 在最后注了一行小字:“1967年3月25日林彪、恩来、伯达、康生都看过。” 这份手写的不伦不类的东西,就成了对刘少奇进行专案审查的依据。 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向刘少奇迎头罩来。 可怜的是,他至死也不清楚那些魑魅魍魉究竟对他施展了怎样的阴谋诡计。 3月28日,孩子们给他带回一张红卫兵办的小报,上边披露了这样一条消息,据 张春桥揭露,刘少奇曾经吹捧过电影《清宫秘史》,还自称“红色买办”。 我什么时候吹捧过《清宫秘史》?刘少奇让王光美帮他一起回忆,他们两人是 有一次看过这部电影,开演时已经是下半夜了,演了一半天亮了,也就看不清了。 刘少奇自始至终什么话也没说。 我什么时候自称过“红色买办”?我怎么能是买办?我从1922年起开始从事工 人运动,先是领导了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接下来是在上海领导几十万工人举行轰 轰烈烈的反帝大罢工,最难忘的是1927年在武汉,领导工人一举收回英国租界,那 可是一件令中国人扬眉吐气的壮举呀—— 1927年元旦这天,武汉三镇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各界群众举行盛大庆典,欢 庆北伐战争的节节胜利和国民政府正式迁来武汉。 这一天也是湖北全省总工会第一次代表大会开幕的日子。当时,刘少奇年仅29 岁,担任湖北全省总工会的秘书长,他作为主席团成员出席了开幕式。 1月3日下午,刘少奇代表全总执行委员会向大会作组织报告。会议刚散,有几 个工人急匆匆地前来报告:江汉关附近出事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这天下午3点左右,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宣传队在英租界附近 的江汉关向群众讲演,人群越聚越多。英租界当局很是恐慌,如临大敌,急调大批 英国武装水兵登岸,向赤手空拳的听讲群众挥舞枪托乱打,拔出刺刀乱捅,当场刺 死1人,打伤30余人,酿成“—·三惨案”。 刘少奇得到工人的紧急报告,立即带人赶赴出事地点。江汉关附近已经密密层 层地挤满了激动的人群。刘少奇仔细察看了现场,然后带领工人纠察队员向英租界 巡捕房提出了强烈抗议。 入夜,江城一片阴冷。家家户户都在议论着白天发生的事情。武汉老百姓的心 情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沉重和悲愤。鸦片战争后,英、俄、法、德、日等帝国主义 国家,强行在汉口设立“租界”,霸占地盘。这些俨然国中之国的“租界”,使得 中国的主权遭到严重践踏。中国人民为收回租界同帝国主义进行了长期斗争,但由 于缺乏正确的领导,这一愿望一直未能实现。 此时,汉口友益街16号这座三层楼的房子里灯光通明。在李立三、刘少奇主持 下,湖北全省总工会正在召开紧急会议。会上,刘少奇报告了惨案真相和现场情况, 对如何开展这场斗争发表了意见。会议经过热烈讨论,起草了《为反对英水兵惨杀 同胞通电》,揭露英帝国主义屠杀中国老百姓的罪行,提出立即收回英租界等六项 要求。 1月4日下午,刘少奇参加了全省总工会、省农民协会、省学生联合会等200多个 团体共500多名代表举行的工、农、商、学各界联席会议。会议在全省总工会《通电》 基础上,进一步提出八条要求,还决定1月5日下午举行对英示威大会。 在刘少奇等工会领导人的组织下,湖北全省』总工会和各业工会接连发布了一 系列通电、通告、宣言。它们像雪片一样飞向全市、全省、全国,有力地揭露了英 帝国主义的罪行,号召工人阶级和人民群众为收回英租界进行坚决的斗争! 全市人民动员起来了!长期积蓄在武汉人民心头的反帝怒火爆发了!1月5日, 刘少奇等人主持湖北全省总工会发出命令:全市实行罢工、罢课、罢市!顿时,数 十万群众紧急行动起来,斗争进入了高潮。 1月5日下午,武汉三镇上空阴云密布,风雨交加,天气十分恶劣。但是,人民 群众同仇敌忾,斗志高昂。激动的人群潮水般涌上大街,列队通过英租界,向汉口 济生三马路空坪集合。“武汉市民追悼—·三死难同胞暨反英示威大会”就要在这 里隆重举行! 当——当——,江汉关钟楼的大钟深沉地敲响了两下。 2时许,有二三十万人参加的大会正式开始。李立三、刘少奇等站在队伍的前列, 和各界群众一起挺立在寒冷的风雨中,愤怒声讨英帝国主义。会后,举行反英示威 大游行。游行队伍如滚滚洪流,向英租界挺进! “惩办杀人凶手!” “收回英租界!” “英帝国主义滚出中国去!” “打倒列强!打倒帝国主义!” 雄壮的口号声响彻江城上空。 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英租界。英勇的纠察队员们迅速拆除租界内用沙包、 电网组成的防御工事,勇往直前。英租界的巡捕和水兵节节败退,狼狈地逃往江边 的兵舰上。英国的“米”字旗被愤怒的人们从一个个高大的建筑物上扯下来扔在地 上。至此,整个英租界完全被纠察队员和群众占领。 武汉国民政府也支持群众的正义要求,派外交部长陈友仁出面对英方交涉。声 势浩大的群众反帝运动和政府外交谈判相配合,迫使英国当局不得不同意将汉口英 租界交还中国,并于2月19日在协定上签了字。被英帝国主义霸占了60多年的租界, 终于回到中国人民的手中。这是近百年来中国人民反帝外交斗争史上的第一次重大 胜利。 回想起这段往事,刘少奇不由得胸中荡起豪气。谎言毕竟是墨写的,事实却是 铜铸铁打的。镌刻在人们心头的历史,是任何力量也抹不去的。 不过,凭着他的政治敏感,刘少奇发觉这是个不同寻常的信号,背后肯定藏有 杀机,不能等闲视之。他要给毛主席写信,说明自己“根本没有《清宫秘史》是爱 国主义的这种想法和看法”,也不可能说出《清宫秘史》是爱国主义的这类话,要 求中共中央调查。 尽管当天晚上他就奋笔疾书,写成了这封信,又派秘书送到了丰泽园,但还是 晚了一步。戚本禹炮制的一篇批刘长文早已摆到了毛泽东的办公桌上,而且经毛泽 东批准,即将公开发表。 如果毛泽东早一点读到刘少奇的那封信,会不会收回成命呢? 4月1日,全国各大主要报纸一起抛出戚本禹的文章《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 ——评反动影片〈清宫秘史〉》。这篇文章最恶毒之处就是在文末连用“八个为什 么”质问刘少奇,而这一段又是在最后定稿交毛泽东审阅时临时加进去的。 为什么你要在抗日战争爆发前夕,大肆宣扬活命哲学、投降哲学、叛徒哲学, 指使别人自首变节,要他们投降国民党,叛变共产党,公开发表“反共启事”、宣 誓“坚决反共”? 为什么你要在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提出“和平民主新阶段”的投降主义路线? 为什么你要在解放以后极力反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反对农业合 作化,大砍合作社? 为什么你要在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完成以后,竭力宣扬阶级斗争熄灭论,积极主 张阶级合作,取消阶级斗争? 为什么你要在三年困难时期,与国内外个鬼蛇神遥相呼应,恶毒攻击三面红旗, 鼓吹“三自一包”、“5和一少”的修正主义路线? 为什么你要在1962年还重新出版过去那种不要革命,不要阶级斗争,不要夺取 政权,不要无产阶级专政,反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反对毛泽东思想,宣扬腐朽的资 产阶级世界观,宣扬反动的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哲学的、欺人之谈的大毒草《论修养》? 为什么你要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提出和推行形“左”实右的机会主义路线, 玻坏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为什么你要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勾结另一个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 的当权派,提出和推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答案只有一个:你根本不是什么“老革命”!你是假革命、反革命,你就是睡 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 刘少奇强忍着满腔怒火把这篇文章看完,狠狠地把报纸一摔,对王光美和孩子 们说: “这篇文章有许多假话,不符合事实,是栽赃!党内斗争从来没有这么不严肃 过。”他越说越生气:“如果这些人无所畏惧,光明正大,可以辩论嘛!在中央委 员会辩论,在人民群众中辨论嘛!”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的要求。相反,从戚本禹的文章开始,一个所谓“革命批判” 的高潮迅速掀起。从北京到各地,针对刘少奇的“大批判”文章充斥于各个报刊的 版面,形成了强大的政治压力。在全国任何一个地方,这时对刘少奇只能说他坏, 不能说他好,如果有人敢于表示出不同意见,轻者遭批斗,重者打成反革命甚至逮 捕判刑。 风雨如磐,人心如铁。就在戚本禹的那篇文章发表后第五天,中南海的一些造 反派就高喊着口号冲进了福禄居,向刘少奇宣布“勒令”:从今天起必须自己做饭、 打扫卫生、洗衣服。这还不算,他们还要刘少奇改变多年形成的昼夜颠倒的作息时 间。至于这种改变会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带来多大的摧残,他能不能睡着觉,身 体能不能吃得消,那些人恐怕连想都没想过。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保皇派”,在刘少奇身边工作的秘书、警卫、服务人员也 成立了个造反组织,起了个名称叫“南海卫东革命造反队”。既然是造反派,就要 有革命行动。于是,他们就拿着登有戚本禹那篇文章的《红旗》杂志第五期,走进 刘少奇的办公室,想让他当面回答戚文中提出的那八个为什么。 刘少奇坐在躺椅上没有动。 王光美看见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就热情地说:“你们坐,我们站着。” 没有一个人肯坐下。 “我们是来请你答复问题的。”一个人首先开口说。 面对这些平时朝夕相处的工作人员,刘少奇采取了尽量不对立的态度,耐着性 子回答他们的问题,同时据理力争。 “我愿意答复你们的问题,愿意接受你们的批评,但要同志式的,不要把我当 成敌人,把我当成敌人了,我们就没有共同语言了。” 刘少奇的这句话是有所指的。在此之前,造反派在开刘少奇的批斗会时,实际 上已经把他当成了敌人。不管他说什么,都说他是放毒,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有 一次,造反派还把他围在当中,高声齐诵毛主席的一段语录:“凡是敌人反对的, 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一个人把《红旗》杂志放到茶几上,问道:“戚本禹在他的文章中,列了你八 条罪状……” “戚本禹的文章是栽赃!”刘少奇一听到有人提什么八条罪状,就气得直打哆 嗦,盛怒之下抓起那本杂志就摔到地板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说过 《清宫秘史》是爱国主义的?他们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对我说过它是卖国主义 的?我又什么时候说过要当红色买办?他们要是光明正大,可以来和我辩论嘛!不 是讲大辩论吗?戚本禹为什么不来同我辩论?谁罢了我的国家主席职务?为什么要 剥夺我的发言权?宪法成了废纸,党内斗争从来没有这么不严肃过。”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熟悉刘少奇的。在他们的印象中,刘少奇一向温文尔雅, 一派读书人风度。谁也没想到,他发起怒来竟如同火山爆发一般。 王光美也发火了:“用造谣、中伤、诬蔑、栽赃的手段定人的罪,谁能接受呢?” 然而,就是这样的造谣中伤、栽赃陷害,竟然很快就堂而皇之地成为中央下达 文件的依据,成为最终定罪的判词。这就等于说,不管原告列出多少条罪状,被告 就得承认多少条。 如此荒谬绝伦的事情就发生在同样荒谬绝伦的“文化大革命”中。 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人开始提问题。刘少奇压了压胸中的火气,开始回答问题。 但当人们七嘴八舌地追问到所谓“61人叛徒集团”时,刘少奇又控制不住了, 大发雷霆道:“61人出狱之事,是经过党中央批准的。在日寇就要进攻华北时,必 须保护这批干部,不能再让日寇把他们杀了。‘九·一八’事变后,在沈阳狱中的 共产党员不是就全部被杀害了嘛!” 说到这里,刘少奇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拉办公桌的抽屉,嘴里还说 着:“这个事我已经向毛主席写了申诉。” 王光美急忙上前拉住刘少奇的胳膊,说:“你是写给毛主席的,在这里拿出来 也没有用。” 刘少奇转过身来,靠在办公桌边上,依然余怒未息:“这件事早有定论,几十 年来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现在说成是叛徒集团,简直是岂有此理!” “人家说毛主席不知道此事。当时是以中央名义答复的,不是以个人名义答复 的。”有人又问。 “你们去问中央文革小组的人!去问戚本禹!” 王光美出面解释道:“当时毛主席不是总书记,有可能不知道。” 刘少奇同志稳定了一下情绪,又说:“这批人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他们有的 有城市工作经验,有的有白区工作经验,有的有建设根据地的经验。在后来几十年 的实践中也证明他们在各个方面都做出了出色的成绩,绝大部分是我们党的骨干。 王明路线时,白区的党组织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许多好同志都牺牲了,难道这61 位同志让国民党反动派都杀了我们就舒服了?现在把他们说成是叛徒集团,将来, 我们党的历史怎么写?” 众人觉得不能再问下去了,就把事先写在一张纸上的八个问题留下来让他用书 面形式予以答复。 第二天,“南海卫东造反队”就向中央办公厅写了一份情况汇报,还学着当时 的流行口气说:我们已经“勒令”刘少奇必须在几天之内答复我们的问题。 过了几天,刘少奇就写出了一份书面答复,针对戚本禹文章中那“八个为什么”, 逐一说明事实真相。工作人员把原件上报,另外用大字报形式抄了一份在中南海院 里贴了出去。 几个小时后,这份答辩就不知被什么人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