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吐蕃的皇子亚鲁赞布一去就是两年,音信全无。 两年里,布丽盖菏椰送走了一拨接着一拨的求婚使者,期盼来的是一次又一次 的失望。 楼兰这座古城繁华美丽。它是往来西域的咽喉要道,由于其地理位置的重要, 各国的商旅往来不绝。美丽的回鹘公主与雪莲的故事也被人们广泛的传播了出去。 人们以为她故做清高,借着“雪莲的故事”抬高自己的身价。可谁又了解布丽盖菏 椰内心的酸楚呢?她这么做,并不是有意去刁难吐蕃的皇子,其实是为了安慰她的 父亲。老回鹘王为自己的阿妈整整痛苦了十六年,难道做为女儿为他做这么一点事 还不行吗? 这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天大的笑话;但在布丽盖菏椰心里却始终坚信他所爱人终 究有一天会带着一朵美丽的雪莲来回鹘找她的。 她相信,善良的吐蕃皇子对她的爱是真诚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布丽盖菏椰的心也不由得动摇了。也许,她所爱的那个亚鲁 赞布早就高高兴兴做他的吐蕃皇子去了?天下好看的女人多的是,一个高高在上的 皇子肯为一个傻瓜般荒诞的承诺为她空老一生吗?布丽盖菏椰笑自己很傻,竟然为 了那样一句话等下去,一等就是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的等下去………枯萎 的花怎么还能复活呢?她后悔,后悔自己当年不该那样去刁难一个老实人,而错过 她一生最大的幸福。 日子在平淡中一天天过去,布丽盖菏椰虽然嘴上不说,可老回鹘王知道女儿的 心思。他的心因着女儿而痛苦,日夜焦虑不安。 二十岁,这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花季;可怜的布丽盖菏椰她还能有几个这样的 花季等下去呢? 这天,城外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外夷人。他面容消瘦,但目光却炯炯有神,高 大嶙峋的身躯外面掴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披风的下角全被风撕裂了。他的马靴和泥 土几乎是一个颜色,看得出这个人是日夜兼程走了很远的路才到这里来的。 骑着那匹黑瘦的老马,他整个人就如同半截死木头一般。 他不理会人们对他的冷眼观望,径直朝王宫的方向奔去,一直来到王宫门前才 勒住了马。 这是一栋气势辉煌的俄特式建筑,琉璃瓦盖,汗白玉的大理石基,墙壁上镶金 缀银,描绘着五彩的图案。在宫殿的正门站了两队的革甲卫兵,他们长枪大斧,神 气十足。 外夷人看罢,微微笑了笑。他一纵马,竟然跃上了王宫的台阶。 “站住!这里是王宫,外人不能擅自乱闯!” 两个卫兵立刻横矛拦住他,喝道。 “我要见回鹘王,烦劳你们进去通禀!”外夷人在马上沉吟道。他的左手伸出 来轻轻一挥,长矛就被挡开了。 见他衣装粗俗,相貌野蛮,两个卫兵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大王是你这样的人随便能见的吗?还不给我滚——” 一个卫兵伸手去抓马的缰绳;那匹老黑马一声长嘶将他吓了一跳。他暴怒,再 次伸手去拉马的缰绳,却不料手被人狠狠抽了一鞭。 他抬起头看,只见外夷人正握着马鞭朝他微笑。 “你不要命了吗?敢在王宫门前滋事?”卫兵指着他,怒喝道。 外夷人笑了笑,说道:“难道这就是你们回鹘待客的礼节吗?” “我们回鹘人再有礼节,也不招待你这个下等的靼子!”卫兵吼道。 没等他发作完,叭!卫兵的脸上立刻多了一条紫色的血痕。“这第一鞭是惩罚 你对我的不敬!”叭,没等他醒过神来,脸上的血痕又变成了十字花!“这第二鞭, 是我代我的族人教训你的!”叭,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的血已经飞溅了出去! “这第三鞭是我替回鹘王教训你的!” 卫兵的脸肿了起来,疼得哼呀着说不出话来。 没人看得清外夷人刚才是怎样出手的,他的动作和手法都诡异得狠,挥鞭的速 度也快得惊人!卫兵的痛呼声惊动了周围的人,十几个卫兵一起朝这里奔了过来。 他们把银光辉辉的长矛围拢成一圈儿,朝外夷人逼了过来。 外夷人冷眼看着他们,却一点也不慌张。 “把,把他抓起来!”挨打的卫兵捂着脸狂叫。 长矛逼了上去,接着空气中爆起了一连串的鞭哨声。扑上来的十几个卫兵的手 都不约而同的颤了一下,长矛掉在了地上。外夷人的手中的马鞭快似毒蛇,灵活的 却象人的手指,叭!叭!叭,又是一连串的暴响,那些试图捡起兵器的卫兵都捂着 手跳开了。 “放箭,用箭射他的马,看他的鞭子还有多大能耐!” 几个弩兵拉满了弓弦,将箭对准了外夷人。外夷人全无惧色,反而哈哈大笑起 来!那笑声震耳欲聋,原本路过的那些商客也都驻足观望起来。 王宫的门前一片混乱,那几个弩兵也不知道手里的箭是该放还是不放了。 “住手!”王宫的门开了,里面闪出一个英武的年轻人高喝道。 骚乱的士兵乖乖的退到了一旁。那人身穿镶银的铠甲,腰里系着宝石镶嵌的弯 刀,稳稳的走下台阶来。他在外夷人马前站下,仔细上下打量着,眼光逼人。 “呵呵,看来回鹘还是有个把英雄好汉的。”外夷人笑着称赞道:“年轻人, 有气魄!” “阁下从哪里来?”年轻人冷冷的问道。 “我从沙漠的东面来,要朝见你们的回鹘王乌迪姆提。”外夷人朗声回答道。 “除了各国的使臣外,大王是不随便见客的。”年轻人沉静的说道:“外乡人, 我尊敬你是个英雄,又远途劳顿;你还是走吧!” 呵呵,外夷笑了,伸手从身后捧出一个匣子来,又说道:“你把这个交给你们 大王,他自然就会召见我了!” 年轻人怔了怔,接过锦匣,转身走进宫去。不过一会儿,他急匆匆跑出来,高 叫道:“大王有请;尊敬的远方来客,请到大殿说话!” 外夷人眉毛一扬,纵马跳上台阶,竟然骑着马闯进王宫里去了。年轻人虽然皱 了皱眉,但却没有敢阻拦他。 他是谁?难道他就不怕回鹘王治他的罪吗?两旁的卫兵和街头看热闹的人都目 瞪口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殿的中央的王座上坐着一个清瘦的老者。在他身旁侍立着一个蒙着面纱的白 衣侍女。从神态和衣着上看,外夷人猜出这位老者就是回鹘王乌迪姆提。 他并没有慌张,纵马来到大殿的中央才勒住缰绳。 外夷人神态自若,脸上竟露出凌驾于王者之上的桀骜神情。 “我的客人,你是从吐蕃来吗?”老回鹘王并没有因为他骑马闯进王宫而恼怒, 激动的问道。 “陛下,我并不是从吐蕃来,我来自西夏。”外夷人回答。 “西夏?”回鹘王感到意外,惊讶的问道:“你不是吐蕃人?” “是的,陛下。我是奉西夏大王元昊的旨意出使回鹘的。”外夷人回答。 “元昊?”老回鹘王的话语梗塞,脸不由得变了颜色。他问道:“那,那这棵 雪莲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王向公主求婚的贺礼。”外夷人十分沉稳的说道。 原来,他也是来求婚的。看着面前这个外夷人傲慢的表情,回鹘王不禁有些恼 怒,叫道:“你们西夏的使者都是这样骑在马上向人求婚的吗?” 一朵雪莲花,居然连他这个回鹘王也欺骗了。老回鹘王乌迪姆提觉得自己在众 人面前丢尽了面子,气得浑身也抖动起来。 可那个外夷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恼怒而慌张,十分镇定的回答:“请陛下原谅, 我是个废人,不能从马上下来。如果我从马上下来的话,恐怕就再也爬不上去了。” 外夷人用力扯掉袍子,两旁所有的人都惊呼起来。 他居然只有一只胳膊,而且两腿的膝骨都被人剜去了。袍子一闪掉,人们就都 看到了他白森森的腿骨露在外面。他是被人用绳子绑在马上的,勒得很紧。绳子都 深深陷进了肉里,被绳子磨破了的布脚上还隐隐挂着血渍。若不是有超越常人的忍 耐力,他是绝对不会支撑到楼兰来的。此等情形,由不得在场的人不惊讶,不为之 动容。 回鹘王惊呆了。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西夏王竟然是这样的残忍,更没有预料到面 前这个人竟然会这般的坚强。他身体受到如此的摧残,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你是个英雄。我乌迪姆提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你这般意志坚强的人。” 半晌,回鹘王才缓缓吐道。 “陛下过奖了,在下在西夏国中只不过是一个很卑微的人罢了。”外夷人含笑 回答。 大殿里吁呀不已,议论纷纷。连刚才引他进来的那个年轻人脸也不由得变了颜 色。 “你太谦虚了。在我眼里,你绝对不是一个平凡的人。听说当年西夏发生叛乱 的时候,有一位极负盛名的剑士被砍断了手脚,想必就是阁下了吧?”老回鹘王问 道。 “呵呵,想不到在遥远的外邦也有人知道我瞿傲的名字,我这一生再也没有什 么遗憾了!”外夷人仰天长叹一声,说道:“多谢陛下您还记得我这个残废之人。” 老回鹘王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人,竟然就是那个 叱咤风云的党项武士,一统天山草原的人。当年,有多少成名剑士死在了他的剑下, 可谁又会想到这个杀人如麻,嗜血如命的剑客落得今天的下场呢? 若不是亲眼看见,是没有人肯相信眼前的情景的。 瞿傲又接着说道:“我这次来,是带着一颗真诚的心代表我王元昊向公主求婚 的。我王元昊听说了公主与雪莲的故事后,对公主的才德十分倾慕。这株雪莲是天 山山脉天然溶洞中罕见的,也是唯一的一株千年雪莲。它是西夏勇士用鲜血和生命 换来的稀世奇葩。除了贵国的公主,我想,只怕没有人配拥有它!请陛下看在我大 王元昊对回鹘公主一片痴情的份上,准许这桩婚事吧!” 在马上,瞿傲为回鹘王深深行了一礼。望着面前这个四肢残缺的西夏使者;一 时间回鹘王居然说不话出来。 瞿傲身上那种特有的傲气已经把他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深深震慑住了。 元昊,这个西夏的新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他竟然能让手下的人如此为 他效力。这株雪莲虽说不是亚鲁赞布带走的那株,但绽放的雪莲花毕竟又在楼兰出 现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呢? 隐隐中,老回鹘王感到一丝的不安。 “我是不会嫁给元昊的。” 站在回鹘王身后的白衣少女突然说话了!那娇丽的声音在大殿里很响,惹得人 们又是一阵的哗然。 瞿傲一怔,随即又笑了,说道:“原来,公主也在这里…。” “你们西夏人好残忍——我以前只是听说过,现在却亲眼见到了!”布丽盖菏 椰打断他,继续说道:“元昊是一匹真正的豺狼,他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放过,眼睛 还会有谁呢?我宁可死也绝对不会嫁给一个衣官禽兽的。” “你——”瞿傲的脸色变了,阴沉着问道:“你知道你的固执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们还敢——”布丽盖菏椰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对,你已经猜到了。在沙漠的另一面,西夏国的十万铁骑已经正装以待。如 果公主拒绝,那么楼兰城也难免被战火毁于一旦!”瞿傲说道。 “你这是在要挟我?”布丽盖菏椰咬着嘴唇,身子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老回鹘王默然站了起来。他的手放在了布丽盖菏椰的肩上,那手的温暖给了她 无限的勇气和依靠。 “回去告诉元昊!我们回鹘有长矛和硬弓,年轻的勇士们甘愿为他们的祖国抛 头颅洒热血。回鹘人决不怕敌人的要挟。即使所有的回鹘将士都战死了,也不会屈 从豺狼的意愿,把公主送到他那里的。”老回鹘王冷冷的回答。那声音即干脆又洪 亮。 瞿傲皱着眉,又阴森森的要挟道:“知道吗?你这是在对西夏宣战。” 老回鹘王答道:“你让元昊来吧!我们会准备一份厚礼送给他的。” 哈哈,瞿傲突然大笑起来,阴森恐怖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叫人毛骨悚然。他 笑完,将马头拨转过来,扬鞭就要离开。 “等等,我的落寞英雄!”回鹘王叫住了他。 “怎么,你现在反悔了?”瞿傲讽刺的问道。 “你误会了,朋友。请你把你的东西带走!”回鹘王用手指着案台上的雪莲说 道。 “不必了!”瞿傲只是瞟了一眼,背对着回鹘王说道:“不出三个月,西夏人 的战马还会踏进王宫里来的。” 他扬鞭一挥,纵马驰了出去,两旁的卫兵竟没人敢拦住他。 瞿傲走了,老回鹘王却瘫坐在椅子上,冷汗如雨。 “阿爹,你怎么了?”布丽盖菏椰担心的问。 “布丽盖菏椰,我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老回鹘王摇了摇头回答。 他的目光凝视着殿顶的镂花,思绪却跑到了远方。他担心的祸事还是来了。十 八年前,雪莲的第一次出现,党项人掳走了他的王妃;十八年后,雪莲的第二次出 现,难道西夏人还要掳走他的女儿吗?他还会失去女儿吗?布丽盖菏椰是他生活在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了,他决不能失去她。 老回鹘王害怕,恐惧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这种忧虑是不能在女儿面前流露的。 他是一国之君,此刻更需要勇气和镇定。不论成与败,一场战争都是无可避免的了。 除了迎战,就只有迎战了。 “西夏人,来吧——”老回鹘王的目光又坚定起来。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