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洲国 1931年11月,溥仪在日本人的诱骗和策划下,独自一人秘密离津,逃往东北。 其实他心里明白,日本人不过是在利用自己,但他抵挡不住恢复旧日帝国美梦的 诱惑,心甘情愿地钻进了日本人为他精心设置的圈套,成了出卖祖国利益的傀儡。 溥仪的离开,婉容事先一点消息也不知道,溥仪抛弃了她,这深深地伤害了 她,虽然她一直是在冷宫里寂寞着。如果从成熟女性的角度,从女人的幸福立场 出发,溥仪的离开对她不啻是一种解脱。但当这种现实真的来到时,她无论如何 也接受不了这种结果。正像溥仪后来所说:“她如果在天津时能像文绣那样和我 离了婚,很可能不会有那样的结局。当然,她究竟与文绣不同。在文绣的思想里, 有一个被封建的身分和礼教更被看重的东西,这就是要求有一个普通人的家庭生 活。而婉容却看重了自己的皇后身分。所以宁愿做个挂名的妻子,也不肯丢掉这 块招牌。” 这就是婉容,高贵的身分成了她思想的樊篱,她跨越不了自己。 她本可以给两千年中国封建社会的帝后传统画上一个句号了,但她不让它谢 幕,以一人之力硬撑起这巨大的夜色,这就注定了她的悲剧。近世有学者是这样 评论婉容的:她比别人有更多的虚荣心,女人没有不虚荣的,这种虚荣最初在婉 容身上呈现的是一种人性的光泽,就是一个女孩儿的好胜心,和对名誉的看重以 及敏感的善解人意的感情生活,特别是她当了皇后之后,虚荣就从她生命的深处 浮现出来。她掩藏起本来的自己,装扮出另一个自己。她的虚荣使她不愿意放弃 皇后的头衔,哪怕是一个竹篮盛水的现实。从此她就固守皇后这一个信念,一种 选择。因此,当她得知真相后,她哭闹不止,大骂溥仪薄情,要追上他问个究竟, 谁也挡不住她。实际上就像溥仪说的,她不愿意放弃皇后这个头衔。与其说末代 皇后是她别无选择的命运,毋宁说是她对自己立场的否定,是她自己对自己的唆 使。虚荣让她走上了不归之途,这是她人生最大的失策,最大的悲剧。 两个月以后,婉容在溥仪两个妹妹及弟弟溥杰的陪同下,由天津乘船到大连, 再转至长春与溥仪团聚。使她失望的是,一到长春她就失去了自由。这时候溥仪 已成为听任日本人摆布的傀儡,她自己也成了日本人阴谋陷阱的一部分。这样看 来,婉容是自愿走进东北这个表面覆盖着鲜花的陷阱的。 1932年3 月8 日,溥仪不顾婉容和其他人的劝阻,在长春执意就任伪“满洲 国执政”,婉容自然又成了“执政”夫人了。溥仪成了满洲执政的傀儡后,更是 对婉容置若罔闻,不闻不问。 “执政府”设在原吉黑榷运署旧址,其实就是二栋小楼,但也是当时长春最 讲究的建筑了。婉容住进了缉熙楼,溥仪则在勤民楼办公。溥仪非常勤政,使婉 容也觉得要恢复旧日的天堂,或许指日可待,未免不产生一些憧憬和欣慰。但时 隔不久,溥仪感到“执政”的职权只是挂名,一切都要听从日本人的安排,溥仪 的一言一行都处在关东军司令官的掌握之中,无论是例行会见,还是私人召见, 分分秒秒都有“御用挂”跟在身边,且有日本和伪满媒体跟踪报道。而且日本人 最忌讳的就是溥仪梦想带兵入关,复辟大清。日本人是绝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 他们遵照天皇给他们的政治目标,让溥仪不得离开满洲半步,日本人只需要溥仪 帮助他们分裂满洲出中国。 婉容则更惨,她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日本侍女的监视和告密,甚至不能 走出大门一步。执政府的院子就是婉容的禁地,而缉熙楼,就是她的囚室,她的 地狱。 因为是地狱,她的灾难就是双重的。她不仅受溥仪的冷落,还受日本人的冷 落。溥仪第一次登基,举行了隆重的“满洲国皇帝”登基大典,但没有“皇后” 的一席之地,似乎在所有人的眼中,婉容根本就不存在似的。除了1934年溥仪第 三次登基,作伪“满洲国”皇帝之后,日本的秩父宫蕹仁亲王代表天皇“访满”, 为了炫耀中日“亲善”,同意婉容以“皇后”身分随溥仪在勤民楼接见外宾外, 此后的十多年,她再也没有以“皇后”身分公开露面过,甚至还失去了一个普通 人的自由。这对极好虚荣的婉容来说,其打击可想而知!先前积郁的苦闷,眼前 新添的愁思,使得婉容犹如一朵荏弱的花朵,很快就要枯萎了。在不到两年的时 间里,便由轻度的神经衰弱症发展成为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发作起来常把屋里的 东西摔得稀里哗啦。 女子毕竟是爱美的,婉容有时也把心思用在打扮上。何况婉容原本就是一个 俏丽的女子,虽然她在精神上呈现萎靡,脸上也因为长期吸食鸦片而呈现青乌的 颜色。但在身体稍好些的时候,她还是要把自己精心打扮起来,或以其它方式享 受一下生活的阳光。据1934年“帝宫”档案记载,婉容在这一年内,仅单、夹旗 袍就做了27件,所用的质料不仅有中国传统的纱绸,还有不同花色、不同质地的 日本、法国、印度等国的上等毛料、丝绸。她每个月有3000元的月例钱,供其衣 食之外的花销。她还养了五六只哈巴狗,这些通人性的小动物给了她不少的乐趣, 是她寂寞生活中的唯一慰藉。 婉容是具有现代意识的女性,在中国数百个皇后里,也只有她走进了现代生 活的门槛,濡染了现代文明的星星之火。她有祖父般忧郁的气质,有北方女子的 豪爽,也有大家闺秀的多愁善感。这使她在做着皇后的时候,更多的蕴藉着少女 的情怀,有迷茫,有失望,也有向往。她写一些小资的诗句,读一些风花雪月的 外国小说。她弹奏时尚的钢琴,给自己起英文的名字,穿着西装拍照等等。虽然 她努力要保持皇后的矜持,把这些超越流俗的东西藏得很深,但这是总有一天要 爆发的东西,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在东北做了伪满的皇后,她才猛然苏醒。生 命里面渴望自由的神经在这个时候复活了。所有的虚荣,也都不再能左右她了, 婉容最终不堪忍受日本人的欺辱,决意逃出这座人间地狱。 她曾经两次试图逃出这座阴森恐怖的皇宫,但她两次托人,两次都被人出卖, 她彻底绝望了。 据原国民党首任外交部长顾维钧在《顾维钧回忆录》里回忆:“当我在大连 一家旅馆里吃午饭时,我的保镖进来说,一个从长春来的满洲国内务府代表要见 我,有机密消息相告。我起初犹豫,因为他说的名字我不熟悉。但是我的随从说, 他在北京认识这个人,可否见见他。他告诉我,此人化装为古董商,以免日本人 注意(也许他当过古董商)。我出去走到门廊里,我们停在转角处。此人告诉我, 他是皇后(长春宣统皇帝的妻子)派来的。他说因为知道我去满洲,她要我帮助 她从长春逃走,他说她觉得生活很悲惨,因为她在宫中受到日本侍女的包围(那 里没有中国侍女)。她在那里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和告密。她知道皇帝不能逃走, 如果她能逃走,她就可能帮他逃走。我为这故事所感动。但是我告诉他,我的处 境不能替她做什么事,因为我在满洲是中国顾问的身分,没有任何有效方法帮助 她。虽然如此,我得到一个明确的概念,知道日本人都干了些什么,这个故事可 以证实日本的意图。” 这件事以后,婉容并没有气馁和放弃再次逃跑的念头。1933年的8 、9 月间, 当时伪满立法院赵欣伯的妻子来赴宴,婉容便托她帮忙东渡。而当时正在日本的 二格格韫颖,向溥仪详细报告了这件事情的经过。由于泄密,逃跑的计划还没来 得及实施就又流产了。从此之后,婉容再也没有找到逃脱的机会。人生虽壮美, 山河虽辽阔,命运却不能由自己把握。婉容犹若水中的飘萍,风中的转蓬,只有 随波逐流,随风而逝了。生不如死的她反抗的唯一途径,就是自暴自弃,自我毁 灭,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得以劫后重生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