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烟翠雾罩轻盈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礼炮声。青琐已被晃得头晕目眩,强 打起精神,暗自揭了细微的一角看过去,前面一座深宫气派非凡,门前两座白玉狮 子张牙舞爪,朱红大门敞开着,甚是威严。 喜轿径直往里走,抬眼看,树木参天,飞檐重叠,鸟来鸟往,如同天堂一般, 别是一番景致。 再看前方,华彩竞放处歌舞升平,有无数的美丽舞姬表演着喜庆舞,彩袖飞转 之际似风中之灵。沿途还有歌伎精湛的乐工以笙、萧、琴、琵琶、箜篌、胡笳等奏 响欢快的宫乐舞曲。前面还有百名身手矫健的戏人献上生动有趣的五方狮子舞。 只听一声尖细的嗓音:“落轿!”喜轿停顿了一下,青琐急忙将帘落整,自己 端坐在位置上,拉了拉头上的红盖巾。 轿帘掀起,一把亮光瞬间撒在她的身上。接着,有两双纤细白嫩的手伸进来, 青琐胡乱的接住,低着头迈脚而出。 在尖细嗓音的吆喝下,青琐迈过了涂铜的碳火盆,然后在旁人的搀扶下,沿着 一条长道向前行走。 上好的青砖铺成的永道,一尘不染。周围花香满地,弦乐拂拂而来,仿佛天音。 青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另一方天地里行走,手心有了丝丝汗意,脚步愈走愈快。 迈进一座宫楼,只听得人声沸腾,青琐已经难辨东西南北了。赞礼声声起,青 琐被人牵引着嗑了一个接着一个,团团乱转。隐约中,她听见皇帝陛下皇后殿下的 称谓,心里更加的慌乱。好歹有人在身边扶持着,拜堂仪式并不长,最后引过了偏 门,向更深的宫楼走去。 一切都是在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进行,满耳全是嗡嗡的人声,弦乐声。等她 彻底清醒过来,人已经在一张雕刻了鸳鸯戏水的楠木缠枝床上坐定,随着有人将房 门轻声关闭,外面的鼎沸声顿然消失,青琐忐忑不安的心有一半放了下来。 周围静谧,静到可以听到自己用手抚过裙摆的沙沙声。时间漫长的让人窒息, 头上的凤冠愈来愈觉沉重,青琐感觉自己的脖子也快压断了。 终是难受得控制不住,随手掀了盖巾,长长的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开始活动一 下酸麻的腿脚,双手顺势去卸头上的凤冠。 “小姐,这样不可以的!”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丫头来,两人一齐按住了青 琐。 “我透口气。”青琐不由分说,兀自摘了凤冠,“等有人进来,我自会带上去 的。” 说着扭动着颈脖,如此沉重繁缛的装束节礼,换了小姐,怎让她娇弱的身子承 受得住? 小翠和小环面面相觑,小姐的行为样貌跟她们想象中有着天壤之别,一张脸红 扑扑的,丝毫不见半点病态,看起来相当健康,只是相貌和院里的那个丫鬟比起来, 实在有点距离。 两人也不敢多想,一左一右隔着透雕的琐窗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此时到了盏灯时令了,有宫人一声令下,顿时深宫内灯火通明。那夕阳余晖在 灯光对比下,已经微不足道。灯火透射出一种非人间所能有的虚幻气息,让人头晕 目眩。 龙凤花烛摇摇曳曳,房内外都饰着绣金牡丹的纬幔,锦绣铺地,烛光在金色浮 动的锦绣上跳荡,新房布置得极其豪华奢侈。鹤形香炉尖尖的鹤嘴里冒出的一缕轻 烟袅袅而上,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奇幻之感。 穿过铁梨木雕花的屏风,桌上制作精巧的琉璃盏、玛瑙杯、象牙雕等古玩泛着 淡淡的青光,飘浮出一种神秘的气息。 青琐还在流连赞叹,听得小翠慌急急的叫:“小姐,快点!太子来了!” 飞快得将手中的凤冠套上,人已迅捷地窜到床边,一手将放在床头的红头巾披 盖上,一切以迅雷不极掩耳之势搞定。小翠哧的笑出声来,这小姐。 门开了,一股暖风夹杂着外面的花草味飘了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落在泛着烛 光的锦绣地面上。 “奴才小翠小环拜见太子殿下,恭祝殿下新婚燕喜。” 来人并不答话,那道高大的身影逐渐向她逼近,距离一丈处停滞不前了。青琐 流转着眼珠看他,虽不见其面目,一身大红喜服,并不显其本色。唯有腰际的明黄 织锦白玉扣带,显着尊贵无比的太子身份。举手投足之际,袍袖间隐隐有瑞脑香气 流动。 青琐有一刹那的恍惚,这种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那人离得自己又那么近, 她能感觉有一对眸子正散发着犀利的光芒,想要把冒名顶替的她一眼穿透,她的心 里有了一丝恐慌。 那人在她的面前也只有片刻的停留,瑞脑香拂拂间,宽袖在她眼前一挥而过, 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昏暗,有鞋履大步踏过,那抹身影重新落在门前。随着门框当 的一响,脚步声出现在门外,离着她渐远,顷刻消失在昏沉无边的夜色中。 “小姐,太子出去了。”两个丫头凑近青琐小声禀道。 青琐除去了红盖巾,正纳闷间,外面有琉璃灯浮动。接着一个宫人的声音从门 外传来:“太子妃娘娘,太子让奴才过来和娘娘说一声,殿下暂时歇在原来的寝宫 里,不再过来了,请娘娘早点安歇。” 两个丫头闻言大惊失色,齐齐看向青琐,看到的不是悲哀伤心绝望,一色的欣 喜带着莫名的释然此时毫无掩饰的洋溢在她的脸上。 青琐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没想到今日她所做的惊心动魄的事情竟然如此顺利。 那么不论以后会碰到什么坎坷坦途,她肯定会每一关都能如此顺利的渡过的,对吗? 小姐现在在静云庵里,青灯孤影下,她和心印师傅一定在担心着她吧? 青琐站在琐窗旁,此时此刻,她托明月带话,告诉小姐和心印师傅,她一切安 好。那轮金黄的月听话般静静地贴在暗蓝色的天空上,稀疏的几颗星向她眨动着眼 睛,散发着寂寞的光。 夜色已深,满室的合欢香四处飘荡。透着金属光泽的滴漏铜壶,滴滴答答,仿 佛在催促着暗夜走向更深处。 青琐睡着了,月光柔和地映射在她天真无邪的脸上,细密如蝶翅的眼睫微微颤 动,嘴角又浮起一弯淡定自若的微笑。她一定又在做梦了。 青琐很早便醒了,她习惯于醒来就翻身而起。 环视四周,房间内芸香拂拂,花气融融,红绸满室,别有一种洒洒华丽之致。 哦,原来她在太子宫里。红烛残烬,香炉里袅烟尽散,房内寂静无人。 坐在床沿上愣神了一会,索性套上绣鞋,推门出去。 从大门口扑进来的清风撩拨着她乌黑如瀑的长发,风儿掠过院里娉婷多姿的马 缨树,只见枝叶婆娑,迎风抖动。羽状的淡绿色叶片悉梭作响,粉红色的马缨花烂 若云霞,闪闪烁烁。听说马缨花也叫合欢花,必是为新人燕尔所植。 天变得像水一样,无色透明。清光照得满院都是花影,那些靠檐依然点着的对 纱灯,倒觉不明了。 青琐在院内站了良久,才见小翠小环提着雕金铜盆过来,看见伫立在院中的青 琐,倒吓了一大跳。 第一次被人伺候着梳洗打扮,那俩个柴房出身的丫鬟也是笨拙,粗手粗脚,丢 三落四。有些事体需要青琐亲自指点,才算渐上轨道。 “小姐,昨晚太子不在这里,宫里都传遍了。今日奴婢一起床,本也轮不到咱 们来伺候,那些宫女狗眼看人低,动都懒得动,还朝着咱俩偷偷发笑呢。” “没想到太子爷竟是这样对待小姐,岂不让人撂下笑柄?” “咱俩自是得不到那些人的好脸色不提,小姐好歹也是金贵之身,怎可容得被 人轻视了去?” 两个丫头看小姐好说话,便满肚子的牢骚,你一言我一言的嘀咕着。 青琐仿佛未所未闻,翻箱倒柜,埋头寻找着什么。待在底箱里搜到一个木漆方 盒,如获至宝,欣喜之情难以言宣。打开盒子,一股清馨的香味,趁着氤氤的室内 空气,直透鼻孔。 倒一杯酽酽的槐花茶,青琐半靠在紫榆雕刻的杨妃醉酒榻上,轻轻的呷了一口, 带着满足的微笑,悠闲自得赛过活神仙。 神仙梦才做了一半,只听得宫人尖细的喉咙在外面扯:“请太子妃娘娘去皇后 宫请安啦——”唱到“啦”字,便慢声拖长,然后寂然无声。 青琐一激灵,身子不由得从榻上弹起,杯中的烫水溅到手中也浑然不觉。 “还——还要去皇后那里?”说话也变结巴了。 “小姐不必紧张,这是规矩。”两个丫头倒挺在行,“奴婢在府上已经听文嫂 说起过,新太子妃婚后第一天要向皇后娘娘请安。” “新媳妇总要见婆婆的,小姐。”两个丫头吃吃的笑。 “那倒要紧。”青琐如梦方醒。 “只是,太子爷没来陪你一起去,小姐到了皇后娘娘那里,怕是难堪…”小翠 倒替小姐想得周到。 “那也不见得。没听那几个宫女说吗?太子爷就这脾性,谁都奈何不得,如若 肯和小姐一起去,那才叫怪呢。” 一夜工夫,两个丫头打探来不少。 青琐笑道:“也休多说废话,这一关早晚是要过的。” 于是脱了身上藕粉色香云纱衫,换上华贵的绛纱复裙,在铜镜前揣摩端详,倒 也有遮掩不住的一种婀娜动人的姿态。小环将两个锦盒奉上,里面盛有两副玳瑁指 甲套。拿出来看时,一副约有五寸多长,套了套,却还嫌短,便将那副长长的套上, 恰好尺寸不大不小,便套上了。 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青琐款款向门外走去。刚至门槛,远远望见一顶蓝呢帘 轿在游廊处等候,突觉别扭,将指甲套全摘了,递给小翠道:“这两副你们试一下, 分了吧。” 小翠小环欢天喜地的收了。青琐也不用她们扶,撩起裙摆穿榭走院,两个丫头 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青琐到皇宫时,红日已初上东方。那旭日爬过恢弘雄壮的宫墙,万道红光照射, 皇宫内一派辉煌。 转过万寿山,前面小池荷花正是半开之际,有红衣半缺的,有露出莲房来的。 空阔处绿叶清波,湛然无沱。小池喂有数十条大金鲤鱼,在浮萍间唼喋交错,游来 游去,浮浮沉沉。 瞧着门外一群宫女,个个打扮得娇娆妩媚。眼盯着青琐上下打量,仿佛要一齐 扑过去将她一口吞噬。有人已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傲慢薄礼。 青琐在众多的眼神中并未退怯,挺着胸,刻意用一种鄙薄的眼神回击。人只顾 往前走着,轻纱帘波一漾,顿觉花气微团。 里面有咯咯笑声传来,抬眼看,榻前榻旁隐隐绰绰坐着几位佳人,风髻雾鬓, 花团锦蔟。 “儿臣叩见母后娘娘,祝母后福康金安,与日月同春,千岁千岁千千岁。”青 琐脆声念着,这句话她已经在路上默记了无数次,滴水不漏。 榻上的人向她娜娜而来,走至她的面前,伸出一双手将她扶起。想是保养得极 好,那双手平而有余,柔若无骨,宛然玉笋一般。青琐抬起头看,只见皇后娘娘珠 络垂肩,蟹青线绉云裳拖地,晨妆如画,淡扫蛾眉,头上乌云一丝不乱,显得婉娴 稳重,华贵无双。 皇后将她细细端详,并不言语,脸上笑容敛了不少。 “就在这里坐着吧,”半晌,皇后似是缓过劲来,淡淡说道。 那些娘娘也在使劲的往她身上瞧,从上到下,从下往上,似乎要穿透她的妆扮, 直看到内心深处。 有宫女端了海棠式坐墩过来,青琐远远的与诸位娘娘见了礼,才回身在坐墩上 坐定。 有几个宫女依次进来奉茶,青琐也学着接过,只见水中沉着几撮莲花瓣的香茗, 一种幽雅的清色,映着室内陆离的异彩,直射眼帘。象征性的抿唇略啜,也没大夫 人的槐花茶清口。 那些娘娘却是极会看皇后眼色行事的,见皇后对新太子妃颇为冷淡,也就将青 琐冷在一边,各自就着莲花茶说开了。 “人言红莲没有白莲的香,你不闻见香么?”有个年纪轻的问旁边的一位。 “大抵花到极红,香气便觉减些。你这不懂,皇后娘娘是这方面的名家,姐妹 们要向皇后娘娘请教了。”旁边的一位笑着看向皇后。 “哀家也是略知一二。其实是个名花,再无不香的。只是这种香,只许细心人 默默领会。比不得那素馨、茉莉的香,一接目便到鼻孔中来。…”皇后端坐在榻上, 顺着话题娓娓道来。 众妃敛容静气,倾耳而听。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 皇后淡然一笑,阴鹜的目光从青琐身上一扫而过。 “这才是心清闻妙香呢!”年轻的那位笑道。 “这话听起来耳熟,是皇上说的吧?”有人奚落道。 “快让她交代,皇上还讲了些什么?”有人不依不饶。年轻的开始娇声向皇后 讨饶。 “算了,饶过卢才人吧。要晓得皇上有这股香,才算是不在色上讲究哩。”皇 后笑道。 众人起初一愣,接着明白过来,满堂娇笑,有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青琐懵懂无知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坐针毡。微微的额角上有香汗沁出,映着 两颊微红。 “你回去吧。”她突然听见皇后说道,室内的人停止了笑,眼光再一次集中到 她的身上。 青琐如获大赦,赶紧起身,朝着诸位娘娘施礼道别。那几位也是分外客气,纷 纷启了启,目送青琐离去的身影从纱帘处闪过。 殿外清新芳醇,青琐透了口气,一阵阵欢声笑语继续从皇后的寝殿里隐隐传来。 青琐带了小翠小环过了通往皇后宫的甬道,也不见有宫人前来指引,也就顺着 青砖路一路走来。 “这里的宫女比太子宫里的还要傲慢。”小翠一直嘟囔着。 “算了,也就来一次,下次还轮不到你来了。”小环朝她翻白眼。 青琐想的却是,这一关好歹算是过了。看起来皇后并不喜欢她,她倒无所谓, 下次皇后估计不会再叫她过来了,她还求之不得。如此一来,谁都不会在意她了, 岂不更自在?心里美滋滋的想,愈想愈得意。 一路弯弯曲曲的石径,两边常有透亮的石孔,隐约见些亭台楼阁。青琐从雕花 的空格里眺望,里面真换了一番眼界,分明是一座玲珑精致的花园,繁花烂漫,不 时有女子的隐隐嬉闹之声传来。 “走,进去看看。”青琐毫无忌惮,拐过几曲雕栏,径往一道石洞处走。那石 洞原是凿在山坡下的,宛然如真。山坡接着一座九曲红栏的石桥,压在水面,两岸 玉兰照眼,锦葵杨柳正是茂盛的时候,藏些远处的楼阁,半遮半掩。那一池绿水, 又清得可怜,微波粼粼,人在桥上行走,人影在桥下精灵般的晃动。 “小姐!您看这是什么?”眼尖的小环在一棵玉兰树下发现一样红黄相绞的东 西,兴奋的朝她叫喊。 青琐一看便莞尔,此物名曰攒花,实叫毽子,缚雉毛于钱眼上,系年幼女子嬉 戏之物。自己在天香院里时,没人陪她玩,胖婆用几根鸡毛和两枚铜钱做了一个, 每天她孤独的踢着,有时胖婆成了她唯一的观众。 手一扬,裙摆跟着围系在腰间,小环手中的毽子便抛了过来。一脚从裙底飞出, 绣鞋就逮着了毽子了。接着,一扬,一闪,一撇,一拧,那毽子在她脚下仿佛活了, 紧贴着她四周飞转,上下起落,青琐身轻如燕,灵活晶亮的眼光随着毽子快活地流 动。 忽的,青琐将毽子过劲越过头顶,飞落到身后,眼看着以为将要落地,她不紧 不慢的来了个鹞子翻身,一脚回勾底儿朝上,这式叫做“金钩倒挂”,接着又不慌 不忙拿脚尖腾过头顶,重新回到脚心… 两个丫头啧啧称奇,满脸敬佩。青琐调皮一笑,想将毽子飞到更高处,来个更 高的难度,正在这时,耳听得小翠一声低呼,心里一格愣,那毽子偏离了方向,向 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青琐扭身,正望见毽子飞落到站在草丛里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想是已经驻留 了些时间,那男子眼看着毽子,从容的接住。 淡看此人,高大的身材,肤色红润,眉目清疏,并未留须,披着一件白纱衫, 罩上天青纱袍,满面笑容的看着她。 青琐踢得正起劲,朝他招呼道:“快抛过来!” 那人倒听话,很配合的将毽子抛空,嘴里叫了一声:“来个好动作!” 青琐会意,腰肢一拧,变了个“飞燕穿柳”,毽子被牢牢吸在绣鞋上,另一只 脚顺势跳起,毽子便稳稳的在两只脚上来回蹦越。 众人拍手叫绝,那男人也兴致勃勃的在一旁观看。 直到青琐感到热得紧,才歇住脚,掏出绣帕,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朝了那人粲 然一笑。 “就这样结束了?”男人不无遗憾的问。 青琐清脆的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看他一身打扮,也是悠闲自 在的,或许是个王爷什么的,反正她是搞不清楚,再说她以后不会来了,懒得在别 人的身上找问题。 “你要走了吗?”那人看她叫了小翠小环,想是要走的样子,反而有点急了。 青琐笑笑,这男人面善亲切,不禁对他起了好感,将手中的毽子递给他:“这 个送你了。”那人倒是郑重其事的接过,青琐带着两个丫头一直往前走,走了一段 路,不知为什么,回了头向他使劲的挥手告别。 男人望着青琐远去的背影,低头看着手中的毽子,脸上荡起开心有趣的笑容。 “万岁。”从树丛里闪出一个侍卫,朝着他屈膝下跪。男人的眼光一直追逐着 前面渐渐稀淡的身影,脸上的笑意缓缓减褪。 “看见楚都尉进皇后宫了?”建武皇帝淡然问道。 “是。” “盯紧点,切勿被人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及时向寡人禀告。” 皇后宫里。 那些嫔妃们的余香还未消尽,楚士雄在座椅上端然而坐。 “皇后娘娘这么急的唤臣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楚士雄开门见山。 皇后微微颦蹙眉头,用幽怨的眼光扫了他一眼,冷哼道:“楚都尉官高权大, 本宫怕是请不动了。” 楚士雄从椅上起身,不露声色,倒膝便跪:“臣楚士雄悉听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无奈的看了看他,轻叹口气,缓缓说到:“原以为在本宫心里,你和柳南 天是最忠诚的,实在是本宫看走了眼…” 楚士雄心里一惊,脸上不显山露水:“皇后唤微臣来,想必柳侍郎有什么事?” “也亏你猜得到。”皇后笑了笑,脸色逐渐透了凝重,“听说柳家千金貌美如 花,凡是见到的都这么说。本宫虽是没见,偏听得别人这些话。” “也是本宫相信柳爱卿一辞,将濂儿与他家千金许了婚配。” “昨日俩人不是拜堂成亲了吗?难道有什么不对?”楚士雄疑惑道。 “坏就坏在今日濂儿没来,只来了新娘子。”皇后跺脚道,想起刚才在众妃面 前出的洋相,心里一阵阵发狠。 “那新娘子相貌只是平常而言,哪来的所谓倾国倾城?”皇后愈说愈气,“濂 儿本来对这婚事不起劲,本宫以为他见了新娘子必会改变初衷,这倒好,现在怕是 对我这个为娘的也怨恨上了。” 楚士雄吃惊的皱起眉头,这柳南天未免也太大胆了。 “柳家与本宫多少有点沾亲,这回真是吃了哑巴亏了。本宫又不能当面质疑, 怕被皇上一知道,事情就变大了。” 楚士雄点头。皇后继续说道:“只能让你想办法旁敲侧击柳家,看他到底什么 意图,然后你我再做打算…” 楚士雄再次点头,然后拱手道:“臣尊听皇后娘娘吩咐。” 弹指过了几天。 那太子一直未露面,宫里到处流传着这么一件事情:新太子妃新婚之夜即失宠, 太子拂袖而去,新娘子至今独守空房。这倒是真的。 太子妃寝宫里少有人进来,即使是些专管打扫奉水的,也是匆匆而来,轻抹淡 扫一番,或者干脆搁了东西便走的。小翠和小环在外面,那些宫女自然没有好声色 给她们,把两个丫头搞得不想出去,终日陪在青琐身边唉声叹气。 青琐倒自在逍遥,每天除了想些笑料讲给小翠她们听,更多的在院里忙碌着, 给花浇浇水,除除草。或者跑到藏书阁翻翻书。那些宫人碍着她的身份,对她也是 唯命是从。才几日功夫,看新太子妃为人随和,亲切可人,有几个倒和她熟稔起来。 这天傍晚,空气湿闷得难受,人轻轻一动身上就抹了层细汗。青琐坐在绮窗旁, 手执团扇,依墙怀人。 过几天他们就要见面了,小姐见了那个殷公子会有怎样的反应?一者那殷公子 对小姐有救命之恩,二者俩人郎俊女貌,实在是天生的一对。再说以她青琐的眼光 看,那殷公子真的是可以托付终身,小姐有了好归宿,青琐自然对得起大夫人的殷 殷寄托了。她青琐这个媒人当定了。 可是,心里怎么老是憋得慌?想是空气沉闷的缘故。脑子里总闪现着那副清朗 俊逸的身影,无论怎样都挥而不去。实在是控制不住,摇晃着手中的团扇,在室内 反复徘徊。 正踌躇着,只听得窗纸策策作响,起了一阵大风,倾盆大雨滂沱而下。接着电 光闪处,一声霹雳,小环捧了一碗茶,刚过屏风,心一惊,手一颤,茶碗便掉下去 砸得粉碎,人不顾命的钻往青琐身上,大哭起来。 青琐愕然问道:“怎么啦?”小环吓得不能说话,好半晌才说道:“茶碗给雷 打了!”说得另外二人通笑起来。 此际,青琐顿觉柔情痛意却被那几阵大风吹得干干净净,不再有丝毫挂碍,便 笑道:“天不早了,大家都歇了吧。” 倾盆大雨在更漏时辰便停了,青琐枕上听着阶畔窗前虫吟唧唧,翻来覆去。那 天雨后的阑池是那么的娇娆,那海棠树,那清风明日下的人儿…吃了几日素食的小 姐可是又清瘦了?小姐哦,你可知青琐在想你?还有心印师傅,大夫人,胖婆…… 无端的,在心里积压的新愁旧悲,一刹时纷至沓来,无从排解。 她在心里又不断的责令自己,青琐啊,你躺在这里胡思乱想的有什么用?还不 如走出院门对着清风明月说说悄悄话,然后祈祷一番? 宫漏穿花声缭绕,在这个夜里,同样有人一息难安,那就是太子天濂。 过几天又可以见到那个梦境里的女子了,天濂虽是兴奋,然多的是担心,这丫 头真的会带着她的姐姐来见他吗?青琐的脸在黑夜里精灵般朝着他笑,接踵重叠, 他生气的往黑暗里挥了下手,翻身起来。 索性披衣,大步流星走出寝殿。 歇雨光景,暖风和煦,周围花香四溢,天濂深吸一口气。沿着白玉台阶下,一 路看两边池畔的楼台,层檐飞栋,或隐或现。 这座太子行宫是他父皇在他二十寿辰之际,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其实也意味着 他该娶柳南天的千金了。因为这个原因,他丧失了独自寻芳游玩的兴致,换句话说, 除了新婚那日,他根本就没有踏进过深宫后院一步。 白天母后又派人来唤他,他没去。他知道母后想说什么,每次的唠叨絮语总让 他听得头疼欲裂。她又不是一般之人,早晚有一天会亲自踏入太子宫,如果会同那 新娘子,岂不教他更是头痛? 想起那个新太子妃,他的心里倒产生一丝疑惑,这么多天了,那里好像风平浪 静,丝毫不见半点涟漪。看得出那人也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或者柳南天家闺训甚严? 且不管她。 正想着,人已经信步走入一条香径小道处。这时,月亮上来了。 前面一方广庭榈院中,只见一片皎洁的月光,正照在一棵高出殿檐的槐树顶上, 庭中一半似银海的白,一半迷离惝恍,树叶摇曳下笼罩一道月白色的靓影,直似一 树梨花。 此时,青琐合掌仰面,眼光眺望夜空,虔诚的喃喃祈告着。 “…请大夫人保重身子,小姐她不再有事了。小姐,青琐不在身边,你要好生 照顾自己啊,千万别再想不开了。你不愿进宫,青琐心甘情愿的替你了…我不知道 你和明雨少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不愿见他青琐也依顺你了。只是有一件事,青琐 自作主张了,青琐已约好了那个殷公子和你见面。青琐希望小姐有个好归宿,再说 那个殷公子——” “你可真忠心啊…”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后面传来。 青琐骇愕的急忙回头,天濂阴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