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开旋落旋成空 当晚是月亮渐升,铜龙响滴。从皇宫到都尉府如果抄近路走几条大街便是,皇 后还是绕道而行。轻风摇曳的夜色里,车轿行在清寂的道路上,只见两边荫浓婆娑 的枝叶摇摆,沉沉的预示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夜里的都尉府皇后从未来过,还需李总管在前引路。廊外树影绰绰,庭院寂静 处,有丰柏长得正旺,拂影掠光中仿佛张翅扑飞的夜鹰。前面灯火绵延无际,隐隐 有笙歌伴着缕缕浓稠的香气从厅堂传来,穿越朱门粉墙,频频送进她的耳边。皇后 的脚步愈走愈快,软底绣鞋在廊檐下摩擦出细微的响声。 厅堂内,几个盛饰的歌妓,扬袖踏歌,舒缓的动作与宫廷的乐舞大相径庭,那 捕捉不到字眼的吴侬软语,仿佛天籁之音。四周绿杯红袖,欢声笑语,楚士雄懒散 地躺在虎皮上,左拥右揽,见了皇后进来也是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将手中的酒慢 慢饮尽。 一腔无名之火熊熊燃起,几欲喷薄而出,皇后径直走到一边跪地端盏的侍女面 前,捏住酒杯,朝着正中央的铺金地砖重重摔去,霎时碎声炸响。周围的人这才仿 佛刚见到皇后似的,纷纷伏倒在地。 “楚士雄,你太狂妄了!”皇后指着楚士雄尖声叫。 楚士雄不慌不忙地挥了挥手,见厅堂里的侍人歌妓都退下了,又将双目阖上, 显而已不耐烦了:“这么晚了来府里干什么?没什么好闲聊的,有事情宫里说去。” 他的一只手拾起歌妓留下的画扇,酥风香扇,也不能撩开他的眼帘。 “把濂儿还给我…”眼盯着楚士雄手中的扇子,皇后的语气变软,微微垂下的 脸恳求似的,薄薄的雾水在怨眼里浮了上来:“你就让他好好当皇帝吧…” 楚士雄摇扇的手停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边笑边起身,一直踱到皇 后的面前,肆意地打量了她一番,不无讽刺道:“我会让他好好当皇帝的,你放心, 他是濂儿,不是吗?” “可他糊涂了。”皇后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找到他,难 道你忍心让他失踪?楚士雄,你把原来的濂儿还我!”她哭泣着,浑身颤抖起来。 “会的,我会找到他的。”楚士雄含笑说着,轻扬扇子在手,带了一股她所熟 悉的邪气。 皇后失神的注视着楚士雄的动作,往事漫漫而来。那时候的夏日,自己不甘心 还是太子的皇帝逐渐疏淡自己,碧叶花海中,她独坐船舫头,等着皇帝从花海一角 过来。暖风吹动着画舫,接天碧荷之间她像一朵艳红的花,在簇簇的水浪里飘来荡 去。夏色,夏声,夏韵,还有一双不远处窥视的眼睛…她浅浅笑着,伸手在水面上 捉一朵芙蓉,花瓣上的水珠欲落不落,不染纤尘的洁白,映出脸上醉颜的红。 他带着迷梦般的神色过来,她瞥见他手中的那把扇子,矜持着终是扑哧笑了。 他洒脱地将扇子展开,唇间含着满满的邪笑,似望着她又似没望:“这是娘娘的扇 子,奴才拾来完璧归赵。”她笑眯了眼睛,抿了嘴巴,说:“瞧瞧扇子污了脏了没 有?” “没有啊。”他一面辩白,一面细细端看,将扇子迟疑地递过来。那扇子毕竟 是小了,又隔了五七尺,她低首羞答答地瞧着那把熟悉的扇子,心跳着伸出手去, 又似够不着…她给了他暧昧的笑。 楚士雄与皇后的视线微微一碰,随即错开,他能猜出皇后在想什么了。于是, 转眼一笑:“濂儿毕竟是个孩子,遇上重大要事拿捏不准,楚某也是为他好。” 皇后本就聪慧,心念一转便猜到楚士雄的意图,她不由得尖叫:“不行,皇帝 是濂儿,你不能替代他说话!” “来不及了。”楚士雄冷笑,传了随身侍卫。侍卫恭维地将折好的方块黄绫呈 上,楚士雄努了努嘴,皇后疑惑地展开,一瞧里面的内容,勃然大怒:“这是假的, 你敢造假圣旨!” 楚士雄淡然一笑:“是假的。”接着眉剑一挑:“假的又如何?你想把我抓起 来?濂儿还是皇帝,你急什么。明日早朝就念,你准备准备。” 听到楚士雄断然的言辞,皇后的身子懔然一抖,发髻上累累金钗跟着瑟瑟阵响, 她用手指指着楚士雄,好半晌,又仿佛没了气力的垂落,眼神涣散:“好好,你狠。 你们…联手害我。” 她猛然将黄绫摔到楚士雄的胸前,回转身,撩起裙摆径直往外面走。 后面的楚士雄依然不急不慢地轻身一恭,语气淡然:“恭送皇太后。” 月色昏沉,蒙蒙的光辉透过树叶、檐角洒满一地。皇后的身子渐感溽热,沉重 的呼吸替代了杂乱的脚步,淋淋汗水黏贴住内衫,心却冷得仿佛掉在冰窖中。 她恨透这个男人了!曾经,她以为,虽然这个男人离她越来越远,甚至再也不 屑多看她一眼,她对他是心存感激的。她天真的以为,他入过她的梦,曾唤醒她即 将凋落的锦瑟年华,让她在空寂落寞的后宫里有了可以停落心事的地方。童淑妃, 阮贵嫔,卢容华,还有那个秋菱…繁华富贵中,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此生的幸福 正如前夕清月,凉薄而清寂。 “皇太后。”身后的李总管叫唤了她一声。她吃惊地停住了脚步,这才发现, 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她无望地呢喃着:“李总管,哀家只是想要个儿子…真的错了啊,老天开始惩 罚我了…” 都尉府里。 楚士雄还在得意的笑。明日起,他就是大胃国的最高统治者了,那光荣与梦想 即将实现,真如梦境一般。他站在广阔的天庭里,奋力张扬双臂,似乎要拥抱住整 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他的权欲终于膨胀到了极至,峥嵘岁月,风起云涌,将他推上 了权力巅峰。他不知道未来是崎岖是辉煌,他必须一往无前地大踏步前进。 “今日看见江明雨干什么去了?”他在得意中,还是忘不了询问这事。 “回都尉大人,江明雨今日去了东门的杨远守军那里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回来 了。杨远守军是自己人,江明雨还不知道新皇出事了。” “哼,不过空摆一副满腹经纶的架势,其实也是一个草包庸才,不堪一击。” 楚士雄轻蔑地说道。 芳菲宅院里的明雨似乎听到了楚士雄的话,淡淡一笑,将披袍解了,交到芳菲 的手中。 “猛虎再凶,也有打盹的时候。他纵是再精明,也有疏漏的地方啊。” 芳菲低吟,说道:“青琐不知去哪了,我这些天总是担心她。” 明雨安慰道:“她应该没事的,我最担心的是殿下。他挺过了这一关,慢慢就 会好的。” “真希望他们不是兄妹俩…”芳菲轻叹,“等事情一过去,她会回宫吗?” 明雨揽住了芳菲:“会的,她会回来的。” ( 按出版合同,不得将结局在网上上传,因此后5 万字暂停更新, 估计奥运会 前后出版,具体时间、书名(要更名)会通告给亲们。再见) 一早,楚士雄的朝靴迈过玄直门,踩着皇宫宽阔的甬道,走向大宝殿。此时, 朝阳撒在金色的琉璃瓦上,从屋脊折射出的万丈光芒,把近处的雕栏玉砌和远处的 半边天空,弄得浮浮扬扬的蒙胧。 沿道两边,宫门内外,各部官员骑马坐轿,各怀心事,慢悠悠向宫门挺进。 李总管操着公鸡腔喊殿了,皇后一身正装临朝听政,在遮帘前端然而坐。从步 入大宝殿的那一刻起,隔着帘幕,楚士雄并未看清皇后的形容,但他能肯定皇后会 从始至终端坐在那里,于是,藏在朝笏背后的面孔,虔诚里含着讽刺。背后的百官, 在大宝殿缠绕的吾皇万岁的余音里,缓慢地列班了。 李总管笔挺身子,表情严肃地宣道:“众臣听旨。” 众官匍匐磕头,李总管展开手中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时帝风疹不能听朝,政事皆决于皇太后。皇太后垂帘, 赐楚士雄为辅政大臣,政事大小皆预闻之。钦此。” 楚士雄磕头谢恩。百官中有一部分与楚士雄同旗结党,凡事皆附和楚士雄。今 日见楚士雄摇身成为辅政王,更是纷纷巴结恭贺。那些心有不甘者,包括柳南天, 见皇太后垂帘听政,怎知圣旨真假?加上自身威望浅薄,势单力孤,无力抗争,只 好默站着不吭声。 “这不是专权吗?”有人气愤地站了出来,是平原王天清。 自打给天濂服药后,他也是在忐忑不安中度日子。太子行宫外,明雨住宅附近, 到处都是楚士雄的人,虽是不便联系,但心中隐约感觉药性起了作用。因此他等待 着,等待皇兄的出现。然而刚才的一幕让他大失所望,不由得愤然出声。 “前几天本王还见着了皇兄,怎么突然得了风疹?楚大人既是异性,又不是勋 戚功臣,皇兄昏迷病榻,楚大人不是矫诏吧?” 皇后的身子动了一下,掩袖轻咳几下,静止的珠帘有了轻微的晃动。 位列其中的属下裴远嘿嘿冷笑:“楚大人虽是异性,吏治军政皆有不凡建树, 其材可巩固大胃社稷,发扬光大先皇盛世。何况皇太后在此,这样的大事二殿下可 不能乱说啊。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先皇三魂已升天,新皇不能亲躬临御,二殿下可 有办法从容裁处后事?” 天清一时找不到话语,怒睁着眼睛站着。 众官低头私语,无人出列。 楚士雄气焰万丈,嘲讽道:“盖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 乐。二殿下只是做了点应该做好的事情,到如今还是习惯儒风氛围,诗酒唱和的环 境。骨子里顶多是个文人,还是回到读书人的圈子里去吧。” 天清固执地回敬:“本王绝对不是懦夫!” “好了,殿内休得喧哗。”沉寂多时的皇后忽然开口了,“楚爱卿虽是外姓人, 一直备受先皇的赏识,治国才能有目共睹。新皇也是出于对楚爱卿信任,才委任与 他。当前众卿理应上下齐心,抚民安国才对。” 说完叫了退殿,众臣匍匐伏地,三呼千岁。 皇宫里的夜安静极了,从建武皇帝驾崩后,百日之内为国丧之期,一切宴乐歌 舞都停止了 皇后的心一片凄凉。 夜沉得快,烛影冥灭变幻,正如她的心境,时明时暗时沉。 她心神恍惚,有点呆滞地坐在青铜菱花镜面前。还不到四十的年龄,她的皮肤 保养得一直引以为豪,此时眼角处竟明显地出现了一道细纹。这段日子来,为天濂, 为皇帝举丧,为新皇登基所进行的繁缛仪式,穷于应付楚士雄……其中微妙复杂的 局面,千头万绪,有谁知道她苦痛的心?过惯了富贵逸乐生活的她快被压垮了。 终是不忍再看,她回转身,斜靠在铺着锦绣热褥的床榻上闭目养神,让几名侍 女轮番给她捶着腰腿。 楚士雄来势汹汹,动作迅捷。今日他已派人起草新的守卫禁令,重新建立一支 新式御林军,并提出让他的亲信担任总侍卫,首先把皇宫的警卫权牢牢地控制到自 己的手中。 皇后却犹豫了,因为她清楚地意识到这将意味着什么。 天濂还未纳妃,她独领中宫,不容丝毫的撼动。 “皇太后,二殿下来了。”外殿的侍女进来小声禀告。 皇后吃了一惊,从榻上坐起身,示意两边的侍女出去。天清已经进来了,一见 皇后,天清首先撩袍跪地,呼声连连。 “母后,楚大人要把京外的军队调进皇城,把皇城的各路新军调到各地,天下 就是他的了。皇兄不在,情势紧急,您理当出面讲话。” 天清的心情急迫,继续道:“古人云,操刀必割,日中必慧。时机一过,就来 不及了。请母后不要犹豫了!” 他恳切地等待着皇后作出最后的决断。 可是,皇后总闭着眼睛,既不点头也不开口。 一抹失望掠过天清的脸,他站了起来,忿忿说道:“咱们大胄国不能交到异性 人手中!” 皇后睁开了眼睛,满脸矛盾之色:“楚士雄飞扬跋扈,手握重兵,怎奈何得了 他?” 天清觉得自己的话已是多余,拱手告辞:“孩儿这就等皇兄回来,我绝不相信 楚士雄!” 车外风声若断。 车内的天清满目寒气,清秀的脸上若说瑕疵,就是线条柔和失之于尖锐,而此 时年轻气盛的他又有了另一种凛然气概。 “二殿下,前面有柳大人的马车在等候。”赶车的宫人突然禀道。 天清下了马车,柳南天恭立在路旁,行过礼后,柳南天开门见山问道:“二殿 下可是在皇太后那里不开心?” 柳南天是芳菲的父亲,天清自然客气,眼底难耐的怒意暴露无遗:“本是请皇 太后做个决定,没想到她如此态度!皇兄还是她亲生的,真搞不懂……” 柳南天皮笑肉不笑地做出为难的神色,道:“如今驻京城的都是姓楚的心腹旧 将,皇太后、宫中的一些公公都与他十分相好,互相维护。满朝文武又有许多人是 他的僚党或亲朋戚友,这般情势真是无奈啊。” 天清衣袖一甩:“本宫不怕!本宫去杀了那个姓楚的!” 柳南天闻言,连连摆手:“二殿下不要急躁,为臣岂不知楚士雄心怀叵测,桀 骜不训?譬如养虎,必为后患。但方今新皇不在,主少国疑,诸事总以持重为宜, 切切不可孟浪。” “依柳大人之见,如何去办?” “后天正是国丧之期,众臣扶先皇灵柩去皇陵,楚士雄就要进宫来,而且只能 带一名侍卫。进玄直门时,还要把那名侍卫留下,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想在宫中 捉杀楚士雄,学先人的故事,却是十分容易的。” “本宫现今就去布置。”天清点头,“那日如不能割楚贼之首,以谢父皇之灵, 誓不为人!” “二殿下真是魄力!”柳南天赞叹着,“现今楚的下属活动猖獗,杀一楚士雄 固然容易,但必激起各镇军队,万一内忧外患,同时并起,那事态岂不更加不好收 拾了?您是皇子,自然无事,咱小小脑袋可就搬家了。” 天清皱眉,果断说道:“柳大人不必多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柳大人! 本宫这就告辞!” 柳南天目送天清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纹隐在眼角边。 楚士雄要是夺了皇位,早晚也会对他动手。他清楚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缘,要 是天清杀了楚士雄,皇位也许就是天清的了,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他的位置从此稳 如泰山了。 “后天宫里热闹了。”他喜滋滋的自言自语着,挥手叫车夫,“回府。” 这日天色虽晴好,春寒依然料峭,东方云层间,太阳半隐半现,惨白的光芒没 有一丝暖气。皇后宫外前几天初吐芽的小草叶苞,都瑟缩着,仿佛被寒冷逼得又收 敛了起来。 李总管从皇后那里出来,想着皇后一早便萧败的神色,不知怎的老感觉眼皮发 跳。 “李总管,哀家是否活到头了?”皇后突然悲哀地问。 他惊惧得扑通双膝跪地。 他略为不安地抬眼望了望天,看周围宫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便抖擞起精神, 背着手监督是否有宫人偷懒。 环视四周,见没有一个人的身影,便扯起尖嗓子喊道:“阿德!阿德!” “回李总管,您不是让阿德出宫办事去了?”有宫人回道。 “死阿德,这么久了还没回来,等我不杖毙了他!”李总管吩咐道,“手脚都 给我利落点,今日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小心脑袋!” 说话间,远远的阿德跑了过来,满面笑容地朝他哈着腰。 “阿德,死到哪去了?看我不收拾你!”李总管呵斥道。 “李总管,您可先别打小人啊。”阿德来到李总管面前微微躬身,面上透出恭 谨的笑容。 李总管心领神会,将身子微倾,阿德凑近李总管耳边低语:“有好买卖,宫外 已有人等着您呢。” 李总管指着阿德,脸上的菊花又缓缓笑开了:“你这鬼家伙,到时有你一份。” 阿德神秘一笑,恭声道:“李总管请。” 李总管得意地跟着阿德出宫去了。 辰时一过,皇宫内磬音声声,烟香袅袅。长鼓响起,众文武嫔妃、皇亲国戚, 白衣素缟,神情肃穆,在殿外齐伏绵延。 翎德殿内,皇后面色苍白,也是一身素白,由两个宫女扶着,看似悲戚甚重, 摇摇欲坠。 天清走在最前列,随后是楚士雄等人。一阵祭奠礼拜后,天清站在楠木棺材一 侧扶棺肃立,低垂的眼帘下,一对犀锐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楚士雄。 楚士雄慢条斯理地走到天清的对面,隔着楠木棺材,他淡淡地看了天清一眼, 将手慢慢放到棺盖上。倏忽间,天清的手紧按在楚士雄的手背上,面色如罩霜雪: “扶棺的应是皇兄和我,你以为你真的可以代替皇兄吗?” 楚士雄冷声轻笑:“小孩子懂些什么,还是乖乖地朝你父皇哭几声吧。” 天清狞然道:“谋权篡位的贼子,恨不得灭尔族,杀无赦!” 楚士雄纵声大笑,声音穿透满殿惊慌,在殿外远远传开:“二殿下想的真是天 真,楚某奉劝一句,识实务者为俊杰。” 天清的手陡然收紧,喝道:“来呀,拿下贼子!” 几道杀声起,四周几名宫人侍卫刀剑齐齐出鞘,很快地将棺材围住。 殿内刹那肃然之后,全场几乎同时惊呼:“不可——” 就在这一霎间,楚士雄一记长啸。殿外的宿卫纷纷亮出兵器,呼啦前后拥进百 余人,将众人团团围住。枪戟刀剑,寒光在殿四周纵横如练。 天清大吃一惊,怒目以视:“楚贼——” “你以为我是一个人?”楚士雄讥讽道,“年轻人就鲁莽,什么都不懂。”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殿内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嫔妃已经吓得当场晕 倒。 “皇太后在此,不可妄动——”柳南天突然喊。 两边兵将已是刀剑对峙,闻听这一声,顿时各自等待主人的命令。万众目光齐 齐投向皇后。 皇后心头一震,如横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的声音近乎呻吟:“楚士雄,你别 乱了朝纲!” 楚士雄自然听不进去了,厉声道:“楚某乃辅政王,那是新皇亲笔御赐的,惹 恼了楚某,别怪楚某动手!” “如果朕不肯呢?”突然,百官群里传来天濂清朗的声音。 所有的人大惊失色,除了楚士雄,群官齐齐伏地,三呼万岁。 濂儿……皇后霍然起身,双手掀了头上的孝布望去。 伏地的群官中间站着一个人,一身素缟打扮,留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单看 身板,确是天濂无疑。只见天濂缓步向着楚士雄走来,带着淡淡的冷笑。在楚士雄 的面前止步,一手揭了脸上的胡须,依然是俊逸英武的面容。 皇后战栗不已,面色苍白,手指着底下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却是一个字都说 不出来。 天濂站在惊愕的楚士雄面前,面沉如水:“朕得风疹了,怎么朕不知道?这懿 旨是何时拟的,难道楚大人、柳大人又在朕的身上施蛊了不成?” 说着脸色早呈怒意,走几步,猛然回身叱道:“奸贼做贼心虚,胆大包天,假 造圣旨,谋权夺利,不怕灭族吗?” 缄默无异于默认,楚士雄额头上的一层细汗,还有一些狰狞的表情,脸色变得 极为可怕,眼睛死盯着天濂。 突然他仰天哈哈大笑,接过宿卫递过的长剑,直逼天濂的胸前。惊呼声中,群 官被一瞬间的变化搞得手足无措,即便是楚士雄的党羽,一见天濂出现,马上意识 到事态并不是自己想的简单,他们知道楚士雄试图达到的那个目的,但是谁也不能 确定谁胜谁负,为保全自己,既不反抗也不协作,惟有任其事态发展。 天濂一见楚士雄这架势,大声喝道:“怎么,想谋反?”挺剑逼去,眼光灼灼, “来啊,冲着朕来啊!” 楚士雄笑得森然:“你以为我不敢?告诉你,皇宫城门等均在楚某的掌控之中, 都尉府六万将士戒备森严,随时听候楚某的调谴,天下即将要姓楚啦!” “是么?”天濂的唇角挑起冰冷的笑,“父皇殡天,尸骨未寒,谁敢在此时擅 自行动,冒犯天威?” 楚士雄目光如炬,声音里透着阴狠:“你已自投罗网,怪不得谁了。楚某的兵 马已将皇宫围作铁桶,只待楚某一声号令,便将血洗天阙!” “楚士雄!”皇后惨然叫着。 这时,宫门外鼓角大作,喊声震天。 楚士雄一愣,两耳细听外面的声音。从殿外匆匆跑进来一侍卫,在他耳边低语 几声,楚士雄脸色突变。 天濂冷笑,趁机夺过一宿卫手中的剑,奋力独舞,宿卫或伤或死倒下几个,那 些簇拥的兵器只不过是一种摆设,他们不敢伤这位新皇,拉出抵抗的姿势不敢回手。 众人趁乱涌向殿外,天濂一边拿剑逼视着楚士雄,一边喊话示意天清带众人撤退。 “楚士雄,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呢。”他嘲笑着。 双方拔剑对峙,一触即发。 一名侍卫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向楚士雄禀报:“大人,崔广带了一批人马从 东门杀入,杨远守军临阵倒戈,崔广的人正一路杀向皇宫。”楚士雄顿时着了慌, 命令手下传话下去拼死抵御。 天濂闻言笑起来:“崔老将军干得好!楚士雄,你的末日到了!” 楚士雄笑得愈加惨烈:“要我死?你也不想想自己是谁。哈哈,老天爷真会开 玩笑,儿子杀老子……” 天濂迅速地收起笑容,满脸疑惑地望着他。 楚士雄的剑,寒光凛冽,一剑穿心。 抽出这一剑的人,傲然而寒薄,惊断皇后的尖叫。 皇后扑了过去。 “楚士雄,你住嘴!” 二十一年之前,碧叶花海中,她独坐船舫头,像一朵艳红的花,在簇簇的水浪 里飘来荡去。他带着迷梦般的神色,洒脱地将扇子展开,唇间含着满满的邪笑…… 那些回忆原来如金属铁片轻颤颤,俱凝在这瞬时的恩怨情仇间。 谁都可以死,只要她的濂儿是皇帝。 她也可以死,她不会让他杀了她的濂儿。 眼前忽然一道锦色的人影,楚士雄、天濂突然屏息。皇后已经飞奔到他们的中 间,不顾一切挡住了楚士雄手中的剑,剑身深深地插入了皇后的胸膛。 花雨旋落散尽飞灰。 “母后!”天濂惊叫,双手接住了缓缓倒下的身躯。 春华渐冷,宫杀的白光清寒如冰,盈盈洒在皇后慢慢微弱的生命。她伸出手, 碧血染红了前胸。望着惘然而哀痛的儿子,她在最后的一抹微笑时,终于领会到, 老天爷惩罚她的时候到了,如同一个决断的手势,干净而纯粹。 别恨你母后,濂儿。 她慢慢合上了眼,合上她悲凄而哀怨的人生。 此时,皇宫内外已是喊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