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何时了 两年后的夏天。 月亮站在香樟树上,婆娑着细碎的微风。闻声从殿内出来的青琐,瞧着踱着方 步的人影笑了。 “皇兄,进里面来吧。” 天清瞧着香樟树下的石桌鼓凳,笑说:“这树下若是藏不住蚊子,才有了闲雅 的意思,月光也就平添了诗意。” “除非有风,风大些把蚊子刮走了。树梢儿都不动,光听知了叫了。”青琐说 笑着,手一松,后面的竹帘叭嗒落下了。天清坐到石鼓凳上,屁股似是被鏊子烫着 了,连声叫痛。 青琐慌忙跑过去拉住他:“谁叫你坐这儿的?晒了一天的日头,那石头不发烫 才怪。” 天清顺势抓住她的手,眼光灼灼:“还没烫成这样的,吓吓你,想瞧你心疼的 样子。” 青琐穿着纱裙,云髻轻轻绾着,打着团扇:“我把莲儿交给你,你要好生待她 才是。”说着,唤小秀小眉换了两把竹椅,拎了陶壶陶碗,香茗鲜果。 青琐一面给他倒茶,一手抬扇往他身上轻轻拂动,天清感到惬意极了。 “上次父皇说要把你嫁了,我一百个不愿意,你想我们在一起才多少日子?幸 好你也不愿,只是你又和父皇吵起来,看父皇生气的样子,估计这段日子又不理你 了。” 青琐拿扇的手停了一下,淡淡笑道:“我的婚姻我做主,父皇想逼迫,我也不 会屈服的。” “父皇到底宠你,换了别人绝对不敢抗旨不尊的。”天清笑说,“给你带来皇 兄的好消息,失地即将全数收复。现在连锦州的十万大军也撤回来了,散调前往长 江沿线各要塞把守。” “他快回来了。”青琐幽幽说道。 “是啊,皇兄一回来,宫里更热闹了。”天清也显得高兴,眯着眼定神望着青 琐。树荫下浮扬着几只萤火虫,青琐款款的身影,消融了一地的月光。 花草藤蔓模糊在清辉中,窗棂里灯亮着。天清示意侍女将殿内的烛灯移开,他 不愿摇曳不宁的烛光透到外面,破坏他心中朦胧中的神秘。 静谧的星光下,晒了一天太阳的花瓣依旧涣散着芬芳。廊桥外面潺湲的池水, 依稀在青琐的脚下流淌,萦满了诗一样的情愫,横空传来群雁的叫声,飘飘袅袅, 与和谐的院子一触,散开去了。 而在每个听到他消息的夜里,青琐就会趁着月色,为天濂焚上一炉香,遥遥的 祝祷他,一切安好。 这夜,她看到院子里的木槿花开了。 此时,几匹骏马驰骋在广袤的大漠上。 远处幽黑的沙脉连绵起伏,绿洲上断断续续的生命之泉,在深邃的星空下,传 来汩汩的响声。 “殿下,到了。”其中一位分明是任浮的声音。 “你等速稍作休息,等天一亮,队伍集合。”天濂命令道。 部下领命而去。 天濂收住马缰,抬眼眺望四周。 这里不是一座城池,没有城墙箭楼,没有厅堂楼馆,无数的白帐篷围绕着一些 丈余高的土层,云朵似的展开。风沙吹得旌旗猎猎,灯火摇曳。 这里就是他驻军的地方。晚风吹落大漠沙沙,满天乌云遮眼,耳边只有铿锵的 厮杀声、马蹄的嘶鸣声。 他已习惯。 明日又是一场血战。 这晚,他又想起了她。 两年多了,她可好? 回想在城外跃马抬首眺望,她站在城墙上向他挥手,那情景至今还让他怆然心 痛。 上苍为何给她婀娜的身姿,娇美的面容?永难忘那天月夜他们的幽会,她的似 水柔情,幽兰芳香……怎奈短暂欢娱如流水逝去,那段余吻尤存,她身上的清香还 未散尽。 她院子里的木槿花一定又开了吧?他露齿笑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定要陪她 看尽一川风花,让细细的花瓣落满她的全身,他们就在花海里相爱缠绵。 一定的。 晨曦时分鼓角大作,喊声震天。天濂一身戎装,带领官兵,亲临阵前督战。 两军鼓角稍歇,天濂纵马瞭望长蛇阵,主力将士在阳光下金甲耀目,旌旗招展, 严阵以待。 天濂亲自抓起鼓槌,击鼓进军。一时,战鼓如雷,呐喊声声。在他的激励下, 将士们如决堤的洪水,咆哮着朝城下冲去。城楼上,突厥军奋力反击,礌石滚木纷 纷砸落,刀砍枪捅,箭矢如雨。更有很多胄国士卒,来不及冲到城墙下,便被射倒 在壕沟边。一时,胄国军队死伤惨重。 天濂见此,心如刀割。他猛地扔下鼓槌,跨上战马,对崔广道:“若我殒身沙 场,请老将军代我掌兵!” 崔广惊道:“殿下莫非要亲冒矢石?” 大儿子崔玉廷在旁喊道:“攀城爬墙,士卒所为!殿下身为主帅,万万不可!” 说完,拔出剑,对身边担任中军的四千亲兵喊道:“众将士,随我上前!”说完纵 马而出。 任浮也跃出阵来,领着后面人马往前冲去。 天濂紧擂战鼓,军队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地淹没了突厥人的阻击。 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 漫天浓云黑幕,经历血与火洗礼后的石城,举目疮痍,遍地撂着残损的楯车、 帐幕、云梯、器械以及死尸的气息,骡马腐烂的盈臭。 血腥袅满天空,夹杂着风沙的呼啸,天濂傲然站在城墙上,霞光中血染的战袍 熠熠生辉,已显黝黑的脸上,剑眉下的眼睛更显深邃。 “清理战场,抓紧救治伤员!” 每一场的战争都是惊心动魄,精彩悲壮。这次虽还是以胄国军队胜利而告终, 但毕竟付出的代价太惨烈了。他深深知道,两万将士经过两年多持续不断的战斗, 已经折兵损将,疲惫不堪。朝廷放在锦州的十万兵马已经撤回,说是太子爷率兵扫 尽突厥,凯旋而归指日可待,无须顾虑。 没有朝廷的召令,他们是绝不能收兵的,他预感到前面还有战争等待着他们, 可还会惧怕什么?突厥人气数已尽,他和他的军队并肩驰骋,依然豪情万丈,足够 以一当十! “殿下,此刻是否思绪起伏,恰似这沙漠滔滔?”崔广老将军走上石墙,踱到 他身边,善解人意地问道。 天濂的思绪被打断,看了看崔广后面英气逼人的任浮,点点头:“自然!此情 此景,倒让我想起两年前出关之时,难免稚气,空有万丈豪情。”说罢,他看着辽 阔无垠的沙漠和西天的晚霞,感慨道,“我自领兵以来,一直以薄才而身负重任, 肩负数万将士性命,自然要对家乡父老有所交代。” 崔广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劝道:“打仗死人是正常的事,殿下的为人和英明 足令死去的将士在九泉之下感激,殿下不必自责。” 任浮抱拳,声调慷然:“我军有殿下为主帅,实是大幸!就凭将士们的豪气和 信心,突厥兵也必败无疑!” 天濂用手拍拍任浮的肩,点头道:“你我如今生死与共,并肩作战,打败突厥 全靠你等众将士奋力效命!等回朝廷,我定保荐你委以大任!” “殿下放心!小人与众将士自当随殿下披坚执锐,以死报效!”任浮的脸上洋 溢着战士的慷慨之气,眼里闪烁着果决的光芒。 天濂用凝重的目光看着他,感动地拍拍他的肩,没有说话。然后,扭过头去, 将目光移向前方。 西边燃起通红的晚霞,烤焦的沙洲铺天盖地,如同血染的绸缎起伏滚动。一群 大雁舞动着翅膀盘旋,落日的光芒将它们剪成齐整的烙影,显得十分壮观。如血的 余晖下,天濂的军队更显得雄浑、壮丽。 一支轻骑从西北方向飞驶在通往皇宫的御道上,凛冽的寒风里猝然飘起纷纷扬 扬的雪花。 辇舆里的皇帝轻咳几声,外面的内侍小心地将红翎信件捧了进来。 皇帝有点急迫地拆阅,手抖动得愈来愈厉害,终于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皇上……”外面的内侍轻声唤道。 皇帝倦怠地靠在软锦上,长长地嘘了口气,沉沉说话:“朕知道了,让他们退 下吧。” “奴才看见公主殿下的轿子了,皇上。” 皇帝闻声直起腰来:“把她截住。” 甬道上雪花飞舞,青琐迎着缓步向她走来的皇帝,款款地施了礼,然后面对面 站着。在雪韵的笼罩下,那套火狐领子芍药红的斗篷,在她的身上如此妥帖,仿佛 火红怒放的云霞,将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好好地掩没了。 而她的脸更是明眸善睐的美丽,月光般的皎洁,平静得宛若一泓秋水。皇帝怔 忡地望着她,身子有点飘浮,头感到轻微的晕眩。 “好像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他说。他们住在一个皇宫里,见面的次数却越 来越少,每一次的见面又是无尽的争吵,他累得害怕见她,而她抑或故意躲着他? 青琐应了一声,眼光凝在皇帝的脸上,似在探寻着什么。 “是去看你家那位小姐?”他有心思开玩笑,见青琐点头,笑道,“他们家千 金有两岁多了吧?” 说到孩子,青琐的嘴角露出愉快的笑,扯起篷兜围住颈项。那一刻,皇帝的眼 前忽然掠过一张脸,一张孩子气的灵动的笑脸,在那个毽子上下翻越的初夏,那张 笑脸第一次触进他的眼眸,那一年,她只有十五岁。 “婉平,你又长一岁了。”他不无感慨着,浓烈的口吻分明在提醒她,“前线 的仗永远打不完的。” “没关系,我会等。”她的脸上有一种干净的表情,简洁的语句却又如此坚执。 “倘若你等不到呢?”他又发狠道。 “请父皇成全。”她看定他,满目肃然,一字一字,凿进了他的心。 一时,皇帝不能言语。 漫天雪花笼盖青琐的全身,天空阴暗沉寂。皇帝终于明白,这么些年来,这个 丫头还是没变,他依然是那个叫青琐的假太子妃。他不再言,轻轻拍了她的肩,缓 步往辇舆走。 寒风起,拂动皇帝宽厚的龙袍,里面似乎空荡荡的。皇帝低着头,竭尽忍住咳 嗽,他的背影有点佝偻,青琐在后面的叫声针扎似的钻进他的耳际。 “要是他不能回来,我就恨你一辈子!” 他在辇舆内剧烈地咳着,颤手拿起那张红翎信件,清浅的笑容里抹过一道寒光, 终于手一紧,将手中的信纸狠狠地揉碎了。 突厥除夕的灯火,在犹带着浓郁的硝烟气息里,托浮着欢笑和新期望,不管是 这边或那边,在神秘之夜都一样充满了喜庆。惟有深入突厥腹地的官军,清楚地意 识到有场战争悄然走进了新年。 天濂一脸凝重地望着漆黑的天,然后,径直往帐篷内走。 外面的宿卫一见,匍匐在两侧向天濂叩头,天濂摆了摆手,进了帐内。 病榻上的崔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沙着喉咙唤了一声:“殿下,您怎么还不去 歇息着?” 帐内燃烧着旺盛炭火,崔广萎缩在一层层厚厚的衾褥中,伸着枯萎而颤抖的手。 天濂怎么也无法将他与昔日叱咤风云的将军联系在一起,眼睛微微有了湿润。 崔广努力睁着双眼,想施礼却是身不由己。天濂近前阻拦住他,一边替他掖好 棉絮,一边询问:“老将军可是好些了吗?” 崔广苦涩地点头说:“身子还能轻得了吗?老朽怕是要拖累殿下了……” 天濂暗自叹息,叫了随行的太医进来,一边强笑道:“圣上为您的久病着急呢, 又恩赐了太医,您可要好起来啊。” “殿下别瞒老朽了,”崔广突然垂泪了,“朝廷已经断绝粮草大半年了,皇上 的大恩,惟有来世相报……殿下日理万机,身体保重……早日回京城去。” 把脉片刻,天濂看到了太医不经意间的一丝无奈,他的心猝然凉了。 他示意太医退下,坐到病榻前小声说道:“老将军,病去如抽丝,静心养病不 要胡思乱想,家里人还等着您回去吧。” 崔广浑浊的眼里闪烁着泪花,挣扎着叫任浮,帐外的任浮领命恭立在面前。 “你小子跟随殿下快三年了,杀敌无数……看样子还不坏。”崔广轻骂他, “军中饿的饿,死的死,你小子还逍遥自在的……老朽若是不在了,你定要保护好 殿下,大胄国不能没有殿下啊……” 天濂迈着沉重的步履出了帐篷,默然伫立在高坡上,风氅翻飞。 静夜里,他并不回头,却感觉任浮就在身后。 “等打完这一仗,天下就太平了。”他微微仰首,寒雪映亮他的眼,“你我荣 辱与共,没有打不赢的仗!” “殿下,突厥人是因为获悉我军久无供给,军心浮动,人心不稳,才敢贸然进 犯。大敌当前,我军纵是只剩最后一个,也会悍勇抵抗!”任浮朗声道,“殿下休 怪小的多言,朝廷不增兵马,又断粮草,分明是要把我们活生生埋葬在此!” “皇上对付的是我,等我死了才会安心。任浮,明日我率二千兵马攻敌,你等 不得出动,我若不幸,你和玉廷拿了我的金盔金甲面见皇上去,然后带了兵马撤回 边境,我不能让所有的将士随我陪葬!” “殿下,她在等您,您绝对不能辜负了她!”任浮喊道。 “虽是辜负,她终会明白。”天濂仰天说道,然后做了个绝然的手势,“休得 罗嗦!那里有无数的亲人等着我们,等着吃团圆饭!” 东边天际焕发出灼目的朝霞,将天地万物铺撒上道道金光。 天濂勒缰驻马,执锐眺望京城的方向,任凭西风猎猎,慷慨陈词。 “弟兄们,这里是我们的光荣之地,也是我们的生死之地!养兵用于战事,今 日就是我们杀敌报国的时候,凭我们的忠勇建立功勋,博取千古英名!” 士兵见太子身先士卒,皆无畏惧,挥舞枪戟齐声叫喊:“冲锋杀敌,报效朝廷!” 建武二十四年,那个新年来临的第一天,注定是载入史册的惊心动魄的一天。 战争的浓云如漫天的黑幕,带着血腥,带着金戈铁马的呼啸,带着白骨塞野的凄凉, 以不可阻挡之势,气势汹汹地漫卷了整个突厥境地。 夜深了。 已是早春二月,凛冽的风依然凄切地卷过皇宫。 除了宫漏声一下下的传来,整个皇宫都静悄悄的,寂静得就像是一座坟墓。 皇帝仰卧在明黄色绣金龙的锦衾绣褥之中,面色蜡黄,形容枯槁。十几名连月 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的宫女内侍,屏气蹑足地守候在一旁,随时准备伺候汤药,焚 香送水,传递信息。 青琐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微微一摆手,众宫女内侍都明白了她的意思,踮着 脚无声地退下了。 青琐步履沉重地缓步走到皇帝榻边,她刚俯下身去,皇帝微闭的眼猛地睁开了。 她直起了身,站立着,并不说话。 皇帝混浊的眼光望向她,气力衰微,喘息了好半天,才挣出一句话来:“你… …你真的来了……” 青琐一听,平静地回答:“来了几次,您都睡着,未敢惊扰。” 皇帝听后,默默无语。停了片刻,他才低声呻吟了几句:“朕曾经装病,你还 跑来见朕……今日不同了,你是真的恨上朕了……”眼睛痛楚地再次闭上。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什么灵丹妙药、威力权势再也挽救不了他这垂 危的生命了。 唯有,心中的一遭病痛,还未平去。 他心有不甘地期待着。 宫漏声滴滴答答地响着,午夜的皇宫显得寂寞而凄凉。 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病势垂危的皇帝,青琐的心也是凄凉一片。她站在暗淡 的烛光下,注视着闭目微喘的皇帝,沉思了很久。 终于,她凑近皇帝,声音轻柔,语气却是极快速而坚定的:“他一回来,青琐 就嫁给他。” 皇帝闭目不语。 又沉默了好久,他才微睁一眼,吃力地、断断续续地说道:“好吧,朕不勉强 你,你等着他,等他来……” 说到这里,皇帝又气喘起来,烛光摇曳下,他那灰白的脸庞上,似正掠过死神 翅膀的阴影。 青琐并未领会到皇帝的意思,她哀伤地望了一眼那张变得老丑不堪的瘦脸,鼻 子一酸,赶紧垂下头去,轻轻地退出了寝殿。 她的父亲,那个叱咤风云的皇帝,这次将败在死神的魔爪里。 怡真殿内很静,鸦雀无声。 殿前庭院内洒满了凄清的月光,月光下,开亭边,几丛芭蕉伸出巨大的叶片, 把幽暗的影子投射在阶墀上、窗棂上,摇晃不宁。 此刻,青琐已经睡着了。半迷蒙半恍惚中,她分明看见了天濂一身金盔金甲, 明亮的双眸饱含深情。她高兴极了,感觉自己就是林中鸟,腾翅向他飞去。三年阔 别,三年孤独,有多少心事多少话语要向他倾诉啊! “丫头。”他的声音杳若尘烟,他伸出手来,忧伤的叹息轻轻掠过她的手指。 她接住了,低眼一看,掌心中紧握的,是那一柄沾着血迹的宝剑。 她惊骇得叫了起来,醒了。 小秀捧着一杯香茗,送到她的手中。 青琐轻抿几口,睁着迷惘的双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秀连忙低声道:“公主,您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呢,公主您可要保重啊。” “皇上那边有事吗?” “刚才奴婢从御膳房过来,正看见二殿下和崔玉廷将军去给皇上请安,这么晚 了,奴婢正纳闷着……” 小秀刚刚说出“崔玉廷”三个字,青琐的神色就大变,她马上起身说:“快给 我披风,我要出去!” 碧云轩内。 月光斜照进来,照在皇帝暗黄的脸上。他无声地躺在炕榻上,生命垂危,但他 的头脑异常的清醒,这更增加了他周身的痛苦。 他仍然坚持着,因为他必须在弥留之际,等待一件事的到来。 “父皇……” 天清的哀声刚一传到,他与崔玉廷已经跪在了他的病榻前。 “皇兄他……” 明黄色的太子绶带,金盔金甲,斑斑血迹隐约可见。 渐渐地,皇帝似乎感到了一团冰凉之气,从足心淹没上来,一直涌向他的全身。 霎时间,皇帝两眼发直,牙关渐紧。他知道无常已经到了,脑际蓦地闪现了一个模 糊的影子,于是他拼尽全身的气力,喃喃地吐出了最后几个清晰的字眼:“他…… 他死了吗?” “皇兄他殉国了……”天清大哭起来。 皇帝虚空的眼睛直愣愣地定在天清身上,接着,一口浓痰堵住了喉头,发出了 一阵奇怪的声响,再也吐不出一个字音来。 楚士雄、天濂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们如此相像,同样的俊朗,同样的带着桀骜 不驯,一缕淡笑浮在皇帝的嘴角。 好了,好了,他宠了二十年的濂儿,那个他难以经受的奇耻大辱,终于消失了。 这时,寝殿外传来了青琐悲恸的哭声。 肃跪在皇帝炕前的天清愣了一下,他想起身,可又无可奈何的读着皇帝已完全 模糊的字眼。 皇帝的眼神已散,牙关已紧,接着,在最后长长的叹息声下,就永远停止了呼 吸。 “父皇——” 皇宫内丧钟长鸣,就像一窝被惊扰的蚁穴,整个皇宫都忙乱起来。 哀音响遍了皇宫,响遍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