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再版代序谈谈“民国那些人”(6) 这是能够给我们以启示的:那一代人,无论做学问、讲课、做事情,都是把 自己的生命投入进去的,学问、工作,都不是外在于他的,而是和自我生命融为 一体的。这样,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会使他自身的生命不断获得新生和升 华,从中体会、体验到自我生命的意义、价值和欢乐。本书就记述了这样一个很 有名的故事:金岳霖教授在西南联大讲逻辑学,有学生(我记得这是后来成为巴 金夫人的萧珊)觉得这门学问很枯燥,就问先生:" 你为什么要搞逻辑?" 金教 授答:" 好玩。" 大语言学家赵元任也是对他的女儿说,自己研究语言学是为了 " 好玩儿" 。诚如作者所说," 在今人看来,淡淡一句' 好玩儿' 背后藏着颇多 深意。世界上许多大学者研究某种现象或理论时,他们自己常常是为了好玩。 ' 好玩者,不是功利主义,不是沽名钓誉,更不是哗众取宠,不是一本万利 ' 。" 还可以补充一句:不是职业式的技术操作,不是仅仅为了谋生,而是为了 自我生命的欢乐与自由。 本书特地提到了费孝通先生对他的老师潘光旦的评价:" 我们这一代很看重 别人怎么看待自己,潘先生比我们深一层,就是把心思用在自己怎么看待自己。 " ——这话颇值得琢磨:" 看重别人怎么看自己" ,在意的是身外的评价、地位, 那其实都是虚名;而" 心思用在自己怎么看待自己" ,在意的是自己对不对得住 自己,是自我生命能不能不断创造与更新,从而获得真价值、真意义。我们一再 说,对自我生命要有承担,讲的就是这个意思。而我们的问题,也恰恰在这里: 许多人好像很看重自己,其实看重的都是一时之名利,对自己生命的真正意义、 价值,反而是不关心,不负责任的,因而也就无法享受到" 民国那一代" 人所特 有的生命的真正欢乐。" 自己对不起自己" ,这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6. "舍我其谁" :对学术的承担 关于学术的承担,前面在讲曾昭抡先生时,已有论及,这里再作一点发挥。 又是刘文典先生在西南联大的故事:一日,日本飞机空袭昆明,教授与学生 都四处躲避。刘文典跑到中途,突然想起他" 十二万分" 佩服的陈寅恪目力衰竭 行走不便,就连忙率几个学生折回来搀扶着陈先生往城外跑去,一边高喊:" 保 存国粹要紧,保存国粹要紧!" 这时只见他平素最瞧不起的新文学作家沈从文也 在人流中,便转身怒斥:" 你跑什么跑?我刘某人是在替庄子跑,我要死了,就 没人讲《庄子》了!你替谁跑?" 这大概有演义的成分,但刘文典的" 狂" 却是真的;所谓" 狂" 无非是把自 己这门学科看成" 天下第一" ,把自己在学科中的地位看得很重:我不在,这门 学科就没了!这种" 舍我其谁" 的狂傲气概,其实是显示了学术的使命感、责任 感,自觉的学术承担意识的。所谓" 天生我才必有用" ,天生下我来就是做学问 的;所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这些学者就是为某个学科而生的,如曾昭抡 为化学而生,刘文典为《庄子》而生,林庚为唐诗而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