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拉郎配 卫青这些天心里很不安。 东方朔负责建造公主新府,将地方选在自己的宅子旁边,卫青的家便成了建筑 指挥所。东方朔是他的兄长,卫青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加之平阳公主又是自己的恩 人,别说用自己的家当建筑基地,就是让卫青把宅子迁了,全让给新的公主府,他 也没有二话。可卫青不知东方朔又要搞什么鬼,他拿来了周亚夫将军府的建筑图作 参考,叫工匠们照将军府来建造;而且将卫青的房子建在了新建筑的中心地带。卫 青心里很急,兄长啊,小弟刚刚凑点钱,建个新家,你这不是要将小弟弄得无家可 归么? 可东方朔也不征求他的意见,只是让他负责监工。有一天,卫青看到画着建筑 图的白绢布又有修改,他卫青现在的居所,竟然被改成了平阳公主的卧室!卫青连 连叫苦。他再也忍不住了,就拿着绢图去找东方朔。 东方朔正在家中睡觉,看到卫青红着脸来找他,心里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 示意卫青到床边坐下,眼睛惺松地说:“兄弟,建造府第的事全靠你为兄长代劳, 辛苦你了。道儿,来,吩咐阿香多准备些酒菜,今天,我要与卫青兄弟畅饮几杯, 为他除去劳累!” 卫青心想:我有什么劳累?我累在心里,你哪里会知道? 东方朔何尝是不知?他要看看卫青到底是什么反应。他拍了拍卫青的肩膀, “你把绢图拿来了?有建房的事与我商量?好,让他们弄酒弄菜,我们来商量商量!” 卫青把绢图摊开,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兄长,你这样做,不是让小弟…… 小弟连住处都、都没了吗?兄长你最知道,小弟建造此宅,至今还欠不少钱呢!包 括欠兄长您的钱啊!” 东方朔笑了。他笑卫青太老实,现在还不知道我东方朔的用意。他板着脸说: “兄弟,这图可不是我改的,是皇上御笔批改的,我有什么办法?” “皇上改的?那您为何不提醒皇上,卫青总该有个住处啊?” “你的住处?皇上会考虑的。也许公主想一直住在皇太后身边,那你就先住那 里,先替公主看管一下府第,难道就不成?” “兄长,我如今已是朝廷命官,皇上随臣,怎可还做奴仆之事?” “噢!原来是这样。对啦,我卫青兄弟如今是建章宫侍郎了,不能再为公主看 守宅院了。”东方朔故意说。 “非也,非也!兄长,小弟为平阳侯和公主终生犬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只是……,只是……” “只是你已经当官了,又是卫夫人的哥哥,不能再做下人的事啦。”东方朔欲 擒故纵。 “咳!兄长,您不是在装糊涂,成心戏弄小弟吧!” “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您难道真不明白?过去平阳侯在世时,卫青作为曹家奴仆,住在 曹府自然无妨。如今平阳侯不幸亡故,卫青一个独身男人,要住在公主府中,而且 将我的卧室改作公主内室,让我在此看守,难道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么?”卫青说 着,有点急了,眼睛瞪得好大。 东方朔本想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可他不愿伤害这位纯朴善良的兄弟。他也知 道,硬要他接受这门亲事,卫青肯定不干。不如把难题先封住,等待时机成熟了, 再顺水推舟不迟。于是他说:“公主府要这么建,是皇上的意思,圣意难违,这你 是明白的。再说,别人都没去想你和公主之间有孤男寡女之嫌,怎么你就想起来了? 今天这话,先给兄长我说了,还没关系,若是皇上或者别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以 为呢?” “这……”卫青竟不知如何回答为好,语塞了。 “好啦,兄弟!实在不行,到时候,你再回哥哥家来住,还不成?” “咳!”卫青一屁股坐在东方朔的炕上,不再吭声。 早朝刚退,武帝留住东方朔,问他平阳公主新府修造之事。东方朔将进展顺利 之事略作秉报,便将卫青的想法告诉了武帝。 这些天来,武帝越想越觉得卫青是她姐夫的最佳人选。他为人厚道又正直,年 纪正好比姐姐大三岁,与姐姐又很熟悉,对她一片忠心。尤其是武帝在宠幸卫子夫 之时,就更会多了一种想法:“我幸了你可爱的妹妹,就该让你娶我可怜的姐姐。 亲上加亲,岂不妙哉!”愈有这种念头,他就愈觉得东方朔对平阳公主新府第的选 择是绝妙之事。他甚至想,一旦府第建成,朕就命他们两个成亲。可今日听到东方 朔之言,他的心中却平添了一层疑惑。“若是卫青犯起牛脾气,不愿娶我姐姐怎么 办?”他向东方朔问道。 “卫青为人耿直,尤其讲究大体。因卫夫人宠幸于皇上,他就再三表白,不愿 接受皇上的额外恩赐,要以自己的勇武取得地位。皇上如果强令她与平阳公主成婚, 万一他以仆不御主的仁孝之道回绝,也很难办呢。”东方朔在武帝的疑虑之上,又 加一槌。 “那你说怎么办?东方爱卿,这是你的主意,朕也以为绝佳,如果促不成此等 美事,不仅是朕的遗憾,恐怕也是爱卿你的难堪呢。”不料武帝把责任推到了东方 朔的身上。 东方朔心中暗暗好笑,“皇上,没见有人教您踢鞠,您怎么踢得出这样漂亮的 好球?” 武帝也笑了起来。“东方爱卿,朕这球,只能往你那里踢了,别的人,能接得 住吗?” 东方朔正色说道:“陛下,臣以为,卫青武艺超群,又胸怀大志,皇上既要振 我大汉武威,就要重用他,让他建立功名才是。他的抱负能够施展,又能让世人知 道,他不是靠妹妹才得到皇上赏赐的,而是靠自己的勇武获得功名,别说是娶了公 主,就是当上汉家大将军,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不然,皇上不仅不能让他娶了公 主,可能还会误了汉家一员武将呢!” 武帝心头一震:“爱卿说得极是!只是眼下如何做,才能振我武威,助他功名?” “臣东方朔得知:近日西北关吃紧,匈奴正在屯兵积粮,准备大举犯我边境。 我汉朝历行和亲,恐美人之身,难饱饿狼之躯。匈奴大举犯汉之心,愈来愈烈。再 行无为而治,西北国土,大有为匈奴所占之虞。皇上应遣亲近之人,广募死战之士, 演练兵阵,及早准备。而卫青乃招募勇士和演练兵阵的最佳人选。不知陛下圣意如 何?” “好!极好!东方爱卿,传朕旨意,命卫青为御林军侍卫统领,再招三千勇武, 于上林苑中演练兵阵。所招之人,必为敢死之士,朕要用时,定要一以当十!募军 费用,先从修缮上林的费用中支出,不要弄出太大动静,免得太皇太后不安!” “臣领旨,也为陛下圣明而欣慰。” “那我们先说的那件事?” “陛下放心,全包在臣东方朔身上!” “哈哈哈哈!”武帝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东方朔与武帝一同大笑不止。 在以后的一个多月里,卫青最为繁忙。他与公孙敖一道,先从京畿军士中选拔 了二千精壮勇武之士,编成五个方阵进行演练。京畿的军队本来就是汉家的精锐部 队,御林军更是精锐中的精华,所以调教起来,非常容易。卫青又让公孙敖等人到 陇西、关东一带招募了一千壮士,编入阵中。这后来的一千猛士,要么是侠义独行 之人,要么有家传武功绝活,还有一些是楚汉相争时名将之后。这些人平时大都抱 怨没能生在秦末汉初,没有机会争战沙场。此番招募,自是个个争先,全以不怕死、 不要命的面目出现。卫青将皇上给的一笔钱,先行送到他们家中,并与他们立誓, 只要将来扫荡匈奴,立了军功,卫青当与他们同分皇上的赏赐。那些勇武之士人人 奋勇当先,个个争露奇才,在上林苑中,摆开了战阵。只是卫青做事决不张扬,不 许众勇士高声叫嚷,全体演练时让马衔上东西,再把嚼口带上。这样,人们只知道 上林苑中动静颇大,既像众人围猎,又像修建亭台,倒没惹起太皇太后的耳目们太 大的注意。 其实,太皇太后终日昏昏沉沉,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确是朝不保夕了。许昌也 是年逾花甲,武帝把朝中大小事情全推到他的肩上,再是无为而治,也要处理各地 公文,应付诸位藩王的事情。太皇太后那儿,他仍要一日一次探视,累得他喘不过 气来,小老儿的腿都跑细了。他知道,过不了几天,就将是皇上亲政的时候了,于 是他也开始向武帝靠拢,首先是和窦婴的关系密切起来,朝政的中心开始向窦婴转 移。而另一个赋闲在家的大臣、武帝的舅舅田鼢,此时更加活跃起来。虽然他和王 太后不是一个父亲,但毕竟是一个娘胎中出来的姐弟,加之他的弟弟田胜也入朝为 官,许多在许昌那里不得势、又为窦婴所不愿接纳的人,都开始往田家这棵大树下 聚集,于是那里又形成了朝廷中的第二个热点。 所以,此时此刻,并没有人过分地盯着上林苑中到底是在做什么。尽管如此, 卫青还是小心翼翼地训练他的兵马。只是到了晚上,当他回家之际,看到他的住宅 一天一天地向平阳公主的府第发展,心里才有些忧郁。他知道,自己说不过东方朔, 就由着他去吧,公主搬来时,自己也许就上了战场,男儿为立功名,四海皆可为家, 说不定自己的家,将来就建立在与匈奴对峙的大漠之上呢!一想到能与匈奴作战, 他的心里就激动不已,难以入睡,于是就拿过孙子兵法来阅读。那几捆刻着孙子兵 法的竹简,成了他的床上伴侣,最近几个月,他几乎是抱着竹简睡觉的,难怪东方 朔开玩笑地说:卫青有了“竹夫人”,就更不想要老婆了。 让卫青心里挂念的,还有他的外甥霍去病。自从卫青奉旨招募死士、训练兵勇 以来,霍去病就没离开过舅舅。十四岁的男孩子,由于这几年吃的充足,已经成为 大人了。五大三粗的个头上,顶着个娃娃脸,看上去非常可爱。这小子有的是力气, 可以一个人将一头壮牛摔倒。他的武艺也是愈来愈高强,有时居然能和卫青打个平 手。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可头脑一点也不笨,卫青给他讲兵书,他不仅能听得懂, 不时还能变着法儿,想出一些兵书里没有的招数来。然而这孩子爱逞强,一心只想 当英雄,练武时专拣强手挑,什么时候把对手打败了,什么时候才满意。有些勇士 看着卫青的面子,一开始不与他真的打,可他却不愿意,竟然重重地出手,逼着对 方露出看家的本领,直到最后彻底将对方打败。卫青多次告诫他,要尊重其它将领, 关心士卒,可他不大听得进去,一门心思,要让所有的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并且, 他最近一直缠着卫青和东方朔,一定要在皇上再出猎时,把他带上。看来,他还要 在皇上面前露一手呢。这小子有出息,可就是不懂得爱护别人,将来不知那些士卒, 能否驯服地为他所用呢。 大概到了天明时分,卫青才抱着他的“竹夫人”入睡。他哪里会知道,不速之 客却会早早地到来呢。 不速之客便是武帝和平阳公主。 这天是休沐之日,武帝本来想出去打猎,可是他一见到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 就不想出去了,于是就在卫子夫的身边,逗着她笑。半岁多的女孩儿,见到武帝就 张开小嘴乐,乐得当爹的脸上开了花。武帝不想出去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发现, 卫子夫又是连续几个月没有月事了,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卫子夫不敢相信自 己这么快就会怀上第二个,一直不愿找太医诊断。同时她也不许武帝告诉太后,只 是悄悄地说:你自己先乐一阵子,等弄准了再向皇太后报喜不迟。不然,搞不准就 说出去,太后纵然不生气,可皇后阿娇又会有许多话说了。武帝于是先将女儿取名 卫长公主,预示着次的就要到来,当然,他希望第二胎是个儿子,一个和他一样英 俊魁梧的男子汉,能够快快来到人世。 正当他与女儿玩得开心时,平阳公主出现了。她在太后宫中没什么事儿,整天 跑过来看护自己的外甥女。卫子夫本来就是她家的仆人,这两个到一块儿,弄得一 群宫女们全没事干,除了小公主屎尿时她们才能上前,其它的事情,包括给小公主 洗澡,都轮不到她们,全被平阳公主和卫子夫两个人包揽了。平阳公主看着这个日 益让人喜欢的小姑娘,有时妒忌得心里痒痒,她心里想,要是曹寿身体好,自己也 该是儿女全有了,没想到自己的命太不好。还有那个阿娇,过去一直咬着自己,说 王太后生的子女都不能生育,不生皇子不是她的事。阿娇这一阵子没词了,听说她 要到城外造个长门宫,修养身体,于是宫中出奇地太平。平阳公主想,卫子夫能给 弟弟生出了个女儿,自己也就肯定能生出个一男半女来,可如今,谁来给她播种呢? 愈是这么想,她就愈离不开这个小孩儿,所以她几乎每天都要到卫子夫这边来。 姐姐的来到,武帝的那件心事儿又被提醒。母亲和卫子夫都在不停地催促他, 曹寿过世快到半年了,该给姐姐找个好人家了。看到姐姐对自己的女儿,爱怜如同 己出的样子,他更觉得应该让她也得到天伦之乐。他灵机一动,何不请姐姐到正在 修建的新府第中看一看? 于是他把姐姐请上自己的皇驾,通过皇宫与建章宫之间的那座天桥,不一会儿 就到了上林苑。他领着姐姐下了车,在林中步行。转个几个弯儿,就发现一个高大 的门楼正要峻工,一些工匠在脚手架上粉刷墙壁。门楼里面是一个影壁,再往后, 已露出将军府般的一片楼宇。大门外边是一池碧水,此刻,有个身穿蓑衣、头戴斗 笠的渔翁般的人,正坐在池边一块石头上钓鱼。武帝定睛一看,那“渔翁”不是别 人,正是主持修造上林苑的东方朔。 武帝向周围的人打个手势,示意不许出声。他独自一人,蹑手蹑脚的走到“渔 翁”身后,伸出双手,将他的双眼紧紧地捂住。 东方朔清早没事,到这里一面监工,一面想找卫青聊天。不料到那房中,发现 卫青搂着竹简睡得正酣,于是自己就拿着一根渔竿,戴上斗笠,到池边钓鱼。一大 早,鱼儿闹得很欢,刚下去的食儿,就被鱼儿给弄没了,于是他便专心致志地盯死 了鱼漂儿。加之修建场所声音嘈杂,武帝到他身后,他都没能听见。 眼睛被蒙住了,能是谁呢?准是霍去病!这个小崽子,专给自己捣乱。东方朔 摸了摸那双蒙着自己眼睛的大手,不是他小子,还能是谁?于是不在意地说了声: “别闹,快松手,鱼儿给你弄跑了。” 不料那双手不松开。东方朔有点急了,就大声嚷嚷道:“儿子,再不松手,老 子就揍你!” 那双手果然松开了,不过,东方朔的屁股上,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他差点儿被 踹到水里! “你!……”东方朔被踹蒙了,正想回头发作,却发现那人不是自己的干儿子 霍去病,却是气得脸色发紫的皇上!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微臣不知圣上驾到,以为是霍去病那小子与臣开玩笑……” 东方朔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武帝确实气得要死,可是自己转念一想,这也怪不着他呀!但刚才那声骂,姐 姐和随从们都听到了,如何收场是好? 东方朔还在那儿磕头,眼睛偷偷地住武帝瞥着,心里也在盘算着怎么办。 正好此时,鱼漂儿连同鱼杆儿都被扯入了水中。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肯定是条 大鱼!武帝一狠心,对准东方朔,猛地一脚,又踹了过去! 这一脚来势迅猛,东方朔想躲已来不及,于是半躲半就,“扑通”一声掉入水 中。他在水下连着扒拉几下,正好抓住了鱼漂儿,再一用力,抓住了那条正吞着鱼 勾甩不脱的大鱼。 东方朔索性沉了下去,抱起那条足有十来斤重的大鱼,“噌”的一声钻到水面, 站立起来,高声叫道:“陛下神力,用臣的身体击中了一条大鱼!” 武帝纵是万丈怒火,也被他这一举动逗得哈哈大笑。 岂止是武帝,平阳公主和随从们也大笑起来。 东方朔“嘿嘿嘿嘿”地干笑着,抱起大鱼爬上岸来,又加了一句:“当年养由 基百步穿杨,那是用箭。而今陛下,以人射鱼,也是百发百中,真是千古奇闻!” 武帝和众人又都大笑起来,没有人再去想刚才皇上挨骂的事儿。 平阳公主笑着走过来,将东方朔头上那个正在漉漉滴水的斗笠取了下来,没有 丝毫做作。 此时虽是初夏,但长安早晨的天气还是很凉,东方朔已被冻得浑身发抖。他非 常感激地说:“谢谢公主大恩。微臣手中这鱼,就献给公主了。” 平阳公主很高兴,让侍卫接过鱼,然后看着武帝,意思是快让他起来更衣。她 看武帝不说话,就很自然地伸出手来,要拉东方朔起身。 武帝急忙拦住姐姐的手,拉起东方朔,说:“快去更衣吧,朕和公主还要看看 府第修得怎样呢!” 平阳公主新府第围绕卫青住宅而扩建,比原宅大了五六倍。东方朔陪着武帝和 公主从厢房看起,每一处都很令武帝满意。只是平阳公主有些纳闷:府宅中搞那么 多的兵器架子做什么。她没去过周亚夫的将军府,当然,更不知道兄长和东方朔还 有什么打算。 最后他们来到正厅后的卧房,老远就听到一阵山响的鼾声。平阳公主有些惊讶, 欲问又止。东方朔知道,这是卫青在睡觉,于是就想先进去,将他唤醒。 武帝一抬手,拦住了他,然后挥手示意后边的人止步,自己却领着姐姐和东方 朔,轻轻地进了卧房。 只见卫青和衣倒在炕上,怀中却抱着竹简──《孙子兵法》。 从小放牛牧马的卫青,很喜欢和衣躺下睡觉,炕上和山坡没什么不同,很少盖 上衣被。可平阳公主觉得,这样睡觉会很冷。就像过去照顾家人一样,她自然而然 地走过去,将一旁的一条被子拉过来,准备给卫青盖上。 武帝拉了一把东方朔。东方朔何其聪明,急忙与武帝躲退到一旁的佣人房间, 两个人只露出脑袋,并准备随时缩回去。 平阳公主轻轻地将被子展开,从下自上给卫青盖上。她发现卫青怀中的竹简很 碍事,就轻轻地将竹简从卫青怀中取出来。 也许那竹简是卫青的魂魄所系,这一动,他就警觉起来,本能地叫了一声“谁!”, 随后嚯地一下坐了起来,脑袋正好撞在平阳公主的脸上。 平阳公主的脸被卫青的头撞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转脸一看,武帝和东方朔 没了踪影,她尴尬地站着,手脚有些失措,面上自然是通红通红。 卫青惊呆了,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冲撞了公主,连忙滚身下炕,跪倒在公主面前, 说:“奴仆不知主人在此,冲撞了主人,请公主殿下恕罪!” 平阳公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弟弟说,这是自己将来的卧房,怎么卫青住在 这里?眼下,自己寡女一个,和卫青一道在床前尴尬,这是怎么回事吗。要是还有 别人在跟前,她可以伸手将卫青拉起来,也就算了;可现在,她一时伸不出手来, 又不能离开,于是面上红得发烧。 卫青倒没敢想那么多,只是以为公主不饶他冒犯之罪,于是将脑袋伏在地上, 等待公主发话。 正在二人尴尬之际,武帝将东方朔推了出来。 东方朔走过来,大惊小怪地说:“公主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公主想不到东方朔会这么发问。出了什么事情?看看身处床前的自己,又看看 脚下卫青,心里着急地想辩解,但口中却难以说出。 东方朔看到公主这副窘态,心中暗暗高兴,嘴上却对卫青说:“卫青兄弟,你 在卧榻之前,给公主下跪,真是大不敬的罪呢!要是皇上知道了,你的脑袋可就保 不住啦!” 卫青抬起头来,这才明白眼下的处境,原来自己跪得太不是地方。他想爬起来, 可又不敢,只好再伏于地上,说:“奴仆梦中冒犯公主殿下,任凭公主发落!” 老实巴交的公主还是不知如何是好。此刻,武帝却从边房里走了出来。 “好一个卫青,你要向公主求婚,先要让朕恩准了才行,怎么可以如此造次呢?” 我是在向公主求婚?我卫青何尝有这胆量?“启秉陛下,臣是在睡梦之中……” “睡梦之中,有如此举动,就更不象话了!”武帝冷冷地说。 “弟弟,不,陛下,是我不好,是我弄醒了他……”。平阳公主这才找到说话 的茬儿。 “姐姐,你看眼下这个情景,让朕怎么是好呢?是治卫青的大不赦之罪?还是 应了他的请求?”武帝顺水推舟。 “这……”公主从来没想过此事。 “小人是公主殿下的奴仆,根本没想过……小人只求公主和陛下恕罪!” “没有想过?那你干吗跪在公主殿下的床下?”东方朔加上一句,无异火上烧 油。 卫青惊呆了,怎么,这是公主的床下?分明是我卫青的床吗。我在此睡了两年 多!他正想分辨,可心里又想,眼下这可不是公主府第中的卧室吗,这床不是公主 的,又是谁的呢?自己早就该搬出了,东方兄长,你怎么早不安排我搬出,偏在这 个节骨眼上,说我睡了公主的床呢?卫青心中很不是滋味,却又难以开口,只好将 头继续伏在地上,听从发落。 平阳公主更是纳闷,怎么我的卧室,倒先让卫青住了呢?自己也是糊涂,鬼使 神差地要为他盖被子! 武帝也没想到,今天会出现天赐的良机,找到了撮合二人的好时候。他向东方 朔使了一下眼色,说:“姐姐,这样的事情,朕也是作不了主的,是不是让东方朔 去请母亲皇太后来,再定主意?” 东方朔不失时机地跪了下来:“陛下!如此情形,让圣母皇太后知道了,不是 想要我卫青兄弟的命吗?臣请求陛下全权作主,恕我兄弟之罪!” 武帝还是问平阳公主:“姐姐,您说该如何处置?” 平阳公主从来都是喜欢卫青的,但要说到嫁给卫青,她可想都没想过。论人的 长相,卫青可比曹寿强得多,可他过去毕竟是自己的奴仆。不过,她转念一想,真 让太后看到眼下的情形,卫青可是真的没命了。再说,弟弟也未必就会让自己嫁给 卫青。于是她说:“还是请陛下作主为好。” “好!”武帝高兴得如获至宝。“那朕就允了卫青之请。卫爱卿,朕娶了你的 妹妹为夫人,你再与朕的姐姐结为连理,这是亲上加亲。不过,朕要先讲明,不是 朕的姐姐嫁给你卫青,而是你卫青入赘公主府中。待朕奏请太后恩准,你就成了朕 的姐夫啦!” 卫青这下子才全明白过来,原来东方朔在自己的住宅上建造公主的新府第,竟 是一个大圈套!自己虽然向来敬重公主,但做梦也未曾想过娶公主为妻,自己毕竟 原为公主的奴仆,癞蛤蟆从来就未想过要吃天鹅肉!再说,真的这样做了,公主的 名声会大大有损,自己也对不起死去的主人曹寿啊。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大声 说:“陛下,微臣宁愿请来太后,求得一死,也不敢从命!” “什么?”武帝和东方朔惊呆了。 卫青仍跪在地上,说:“陛下!公主乃金枝玉叶,又是微臣的主人。陛下恩德, 微臣没齿不忘。只是微臣死也不愿世人讥笑公主下嫁奴仆!” 武帝和东方朔听了,都为他这一片忠心所动。这种美事儿,若在别人身上,早 是求之不得,忙着谢恩了。偏偏这个卫青,要为主人名声着想。武帝无奈,只好看 了一眼东方朔。 东方朔当然明白,他上前拉起卫青说:“卫青兄弟,你过去曾是公主的仆人, 可你现在,早已是大汉的官员,是和我一样的中大夫。中大夫,当朝三品命官,怎 能说是仆人?” 武帝顿时有了主张:“对!卫爱卿,朕未曾想到,你没读几车书,倒也满脑子 世故。朕娶你妹妹卫子夫为妻,也许将来贵为天下之母,难道也会有人耻笑么?” 卫青不敢再辩。他知道,皇上与阿娇分手是迟早的事儿,如果妹妹真的生了儿 子,转眼成为皇后是没问题的。而当今的皇太后,也是出身贫贱啊。但他一向认为, 九尺男儿,既不能靠妹妹而贵,也不可攀凤附龙而得官。于是仍不起身,说道: “微臣谨知,平阳侯知书达礼,学富五车。而卫青自小与牛马为伍,不懂规矩,只 会辱没公主。” 平阳公主早已为卫青赤诚所打动。她没想到,卫青离开她们这三五年,变得如 此懂道理,尤其是对自己,更加尊重。想到这里,她倒觉得卫青确实可爱,嫁给这 样的人,也许是一生的福份。可她毕竟不便插言,就对武帝说声:“陛下,既然卫 将军不从,你也不必强求,姐姐先行告辞。”说完自己出了房子。 这几句话,分明是自己愿意,只等卫青的意思。武帝心中着急,便说:“卫青, 你若是嫌自己的官小,明日朕便封你为大将军;若是嫌自己没有爵位,朕在你与公 主成亲之日,封你为侯,朕要看看,天下哪个敢取笑你!” 卫青坚决拒绝:“陛下!纵然天下无人敢笑卫青,可卫青却会自己小看自己。 卫青无为而当将军,那是假的将军,世人会以为卫青因妹而得宠;卫青无功而得侯, 那是沐猴而冠,天下人会笑卫青因当驸马而封侯。卫青宁死,难从圣命!” 武帝和东方朔竟然无言以对。好一个卫青,靠这么一身正气,却让一个说一不 二的皇帝,还有一个满身智慧的才子,两个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东方朔总得设法让武帝下台。他说:“陛下!卫青兄弟实际上已经应允此事。 为将与封侯,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何不等皇后恩准之日,卫青立功封侯之时,再 成全此事?” 武帝觉得这话有理,只是面子上仍过不去。他佯作愤怒地说:“那好,朕不逼 你。朕就当你还是个奴才,给我守好了公主的府第。没有朕的允许,不许你一天离 开此地!”说完,一甩袖子,回宫去了。 卫青拒绝皇上之命,不愿迎娶公主之事,马上在宫廷内外传开了。皇太后得知 此事,先是有点不快,但转念一想,此人如此深明道理,真是平阳公主的福份。她 问过女儿,女儿说全凭母后和皇上作主,分明是心中欢喜。王皇后自此之后,不仅 对卫青相当看重,对卫子夫也更加喜欢。由于自己也是出身低微的关系,皇太后更 加坚信,无欲无求、不逐名利的寒门之人才是可以依赖的,于是对阿娇的同情愈来 愈少,而对卫氏兄妹的喜欢则与日俱增。 朝廷大臣们则更是对卫青刮目相看。这种美事,若是放到他们身上,也许会有 人把原配夫人降为侍妾,前来迎娶公主呢。卫青一介武夫,却要拒绝此事,不能不 让人敬佩。因此,不仅认识卫青的人说他有志气,就连那些不知道卫青是谁的,也 都争着与卫青结识。而在卫青看来,人们的这些关心,无异于芒刺在身,躲之不及。 于是他除了训练兵勇和陪同皇上出猎外,更是一人关在“家”中阅读兵书,性情更 加拘谨起来。 这件事情,当然也传到了昏昏沉沉的太皇太后耳朵之中。老太婆的心,此时却 比眼睛明亮得多,她召来窦太主和阿娇,狠狠地训导了一番,最后叹了一口气说: “没想到,我汉朝高祖由贫贱而得天下,今后汉家还要靠贫贱之人才能强大。你们 好自为之,多多收敛吧,特别是阿娇,既在长门宫中思过,就要思出个结果来!” 第二天,太皇太后窦氏撤手人寰。 时为建元六年五月,新帝即位的第六个年头,刘彻二十二岁,平阳公主二十四 岁,卫青二十七岁,东方朔二十八岁。 转自大唐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