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因祸得福 ——老来俏逢春生韵 那尔苏父子晋阶 一 若把那尔苏比作一杯酒,慈禧只是闻到了酒味,没喝就醉了。 大概,在每一个女人的内心深处,都有她心灵崇拜的偶像,有她自己的标准。 她愿意把这种理想的偶像定型化,并且牢牢地雕筑在心里。 午膳时,慈禧只吃了一碗莲籽羹,令李二姐儿退下后唤来李莲英,说道:“小 李子儿,我今儿个午憩无眠,你去给我备好肩舆轿,游完万寿山再去德和园大戏楼。” 李莲英纳闷:老佛爷真怪,清早还说要清静几日,可半日下来却要去登万寿山, 还要去看德和园大戏楼。 肩舆轿很快备好了。李莲英在前头引路,两个轿夭抬着肩舆轿走在中间。一行 人一路顺长廊向西行,经“画中游”过“湖山真意”等胜景,又沿排云殿爬上山廊 往上走,通过德辉殿拾阶而上,爬上气势宏伟的佛香阁。这是一座八面三层四重的 高大建筑,巍然屹立,耸入云霄。 李莲英按慈禧的吩咐躬腰引路,轿夫屈腿觅梯攀登,一会儿的工夫慈禧乘坐的 肩舆轿就来到了佛香阁。 肩舆轿进了佛香阁便直接抬到了楼上的如来玉尊脚下。慈禧令轿夫停稳轿子, 一挥手便将一行人打发了出去。两轿夫不知是怕惹恼了如来玉尊,还是嫌自己此举 不恭,退下后便躲在隐避处了。 慈禧端详着如来玉尊,心想:“马撞金銮”巧遇那尔苏,佛说遇事随缘,大概 就是如此吧?想到此慈禧的脸上竟也现出了如来佛般的微笑。 佛香阁内两尊佛,端坐在莲花瓣上的是如来;倚靠在莲花托下的是慈禧。虽说 只差一丈之隔,但佛胎与鬼胎却是天壤之别—— 一个佛胎腹盛三江九海,心盛万里苍穹,装千山九州,普度众生,为臣民降福。 一个鬼胎腹盛三箭九镞,心盛万种诡计,装千种恶谋,蛊惑众生,为臣民降祸。 如来佛也许还不知,佛脚下坐着的这位慈禧身后还有一串情夫,倘若有知,该 如何呢? …… 出了佛香阁,满山青松绿柏,浓翳中掩映着红墙绿瓦的楼阁亭台,拱桥、水榭 点缀在湖光山色之中。 最后,慈禧又游览了“智慧海”、“铜亭子”…… 不知不觉己红日西沉,彤丹映晚,灯火荧荧,直到此时慈禧的游兴方尽。按慈 禧的吩咐,晚膳设在德和园大戏楼里。戏台上铺就红毡,空间级以彩幕,并指令用 檀香熏园,除李莲英外,别人一律不得入园。 李莲英知趣。晚膳后慈禧太后没吩咐他唤来戏班子,反到让他陪着清唱了一段 《霸王别姬》,而且还专挑了“生死之别”那一场。这段戏可是风流名伶金俊生时 常和慈禧太后清唱的那一段呢,看来今儿个她不是犯了戏瘾,而是情瘾发作了。 正如李莲英所料,乐寿堂西殿也是彩烛荧溢,檀香缭绕。勾起西太后情魂的不 是别人,正是那位去向不明的英俊小生金俊生。 那年,慈安太后还活着的时候,有一天李莲英带着风流名伶金俊生来觐拜慈禧 太后,从此两人结下情缘。当年,金俊生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英俊潇洒,风 流倜傥,尤其是那一脸小生扮相,顾盼生辉,十分迷人。那时金俊生就己经是“内 廷供奉”了。 所谓的“内廷供奉”,其实是对当时戏曲艺人被选入皇宫为皇帝、皇后、皇太 后演戏的一种职业称谓。此制兴于隋盛于清。 慈禧特别爱看戏,也会唱戏,几乎成瘾。杨小楼、谭鑫培、杨隆寿、时小福、 王长林、陈德霖、金俊生等著名京剧艺术家都曾担任过“内廷供奉”,并深得慈禧 青睐。慈禧每看到兴起时便有封赏。那时出入宫禁是很严格的,就连这些为皇家演 戏的“内廷供奉”也不例外。为了避免盘查,宫内发给每个演员一块“腰牌”,作 为通行证。腰牌呈长方形,上方有圆孔便于随身系带。正面烫印光绪某年制造,右 边书写姓名、年岁;左边书写面须特征。腰牌背面在圆孔附近横向烫有“腰牌”二 字,上半部中间烫印“内务府颁发”字样,下面则为满文烫印“总管内务府”。出 入宫禁必系带此腰牌。 初见金俊生,慈禧就对此人印象颇好。待金俊生退下后她留下李莲英说道: “此人长得非同常人。你看他不演戏也会说话的眼睛里装着什么?”慈禧盯着金俊 生就要转过屏风退下的背影,看得神魂颠倒,随即两团红晕移上醉颜,神情如醉如 痴。 李莲英看着春潮涌动的慈禧,一望而知。忙说:“依奴才一得之愚,此小生心 中生智、目中生情,戏台上如此,戏台下也如此。” 李连英含笑两句话就道破了慈禧的心机。奴才会一唱一和,慈禧也会一就两搭。 慈禧神态暧昧地用媚眼撩着李莲英说道:“你这可人儿的小奴才,和那小生一样讨 我喜欢。”慈禧说完抿嘴一笑,照着李莲英的脑门就“赏”了一下,玉指一弹就将 李莲英的脑袋弹开了窍,圆了自己的心思。李莲英明白,主子她既然把这件事挑明 道破了,接下来说什么都是废话,主子她情急,他也不是不知道。李莲英二话没说 便急忙退下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经李莲英一头搭桥,一头牵线,几天撮合下来,慈禧 和金俊生就打得一片火热,四目一对便立马迸出火来。 不久,与慈禧一道垂帘听政的慈安太后便闻听此事。一天慈安太后悄悄来到长 春宫,此刻慈禧和金俊生正胶漆一团,一个是狂纵的野马,一个是情期的孔雀,哪 能收得住缰。当时还是慈禧眼尖,惊悸之中推了一把,才把金俊生推了下去…… 慈安平时面善心慈,轻易不动怒。这一次面对慈禧犯尽宫禁之乱竟勃然大怒。 待他们着装齐整,转过身命太监把金俊生拖出去立毙于杖下。 慈安的话就是一道圣旨,李莲英不敢不听,但碍于慈禧的威慑,他又不敢按慈 安所指去做。最后还是李莲英会“打”,背着慈安只唬打金俊生几十杖,连汗毛都 没伤着一根便平安放回。为此事送命的却是慈安太后。 慈安,满州镶黄旗人,咸丰二年(1852)被封为贞妃,同年五月晋封贵妃,十 月立为皇后,咸丰死时年仅25岁。她为人忠厚老实,性情温和,深得咸丰信任。咸 丰十一年(1861)病死于热河行宫之前,曾在病榻前密授“御赏”和“同道堂”两 枚印章。此二章本是咸丰皇帝的随身私章,以它作为皇帝权力的象征。并赐予慈安 皇后和慈禧所生之子载淳(即同治),以防皇权旁落于大臣或嫔妃之手。除两枚印 章外另附有朱谕一封,上写:“那拉懿贵妃如恃子为帝,骄纵不法,御即可按祖宗 家法治之。” 同治、光绪两朝初年,慈安和慈禧先后两次垂帘听政,名为共同治理朝政,实 为慈禧独揽大权。这些慈安都以宽怀而置之。但此次慈禧骄纵不法,竟敢在晴天白 日里犯尽祖宗不容之事,辱清宫圣洁,没皇颜之尊。慈禧为早已驾崩的咸丰皇帝扣 上了一顶“辱帽”,慈安当仁不让。 此后,被逐出清宫的金俊生,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归。为此,好像被慈安摘掉心 肝的慈禧,愤懑、不平、嫉恨一起涌上心头,对慈安恨意陡增,但碍于慈安手中持 有“御赏”、“同道堂”两枚印章和一纸制约她的朱谕只好忍之又忍。最后绞尽脑 汁想出一法,在慈安生病之时谎称“人参臂肉汤”可愈慈安之体,演出一场“割肉 疗亲”戏。慈安感动之余,当着慈禧的面亲自焚毁了咸丰皇帝密授给她的两枚印章 和一纸皇帝手书朱谕,以谢慈禧舍命割臂之恩,废弃了咸丰帝受予她的特权。使皇 权旁落于慈禧手中,最终招之祸根…… 今夜,慈禧怕是从回忆中走不出来了。提起慈安她又想起了那个“假老公”安 德海。若不是慈安她密告于同治帝,安德海也就不会落了个“暴尸”的结局。 今夜,风流名伶金俊生的影子渐渐出现,然后又渐渐隐退,接着被慈禧的第三 个情人安德海所淹没…… 咸丰帝病重时,慈禧年方26岁。妙龄少妇,加之情致极高,免不了要演出几桩 “内培外栽”的事情。自与“外栽”情夫金俊生的丑闻败露后,被慈安太后把这棵 “苗”给除了,在宫外寻不到猎物,便把眼睛又重新收回放在了宫内,在宫内寻起 新的猎物来,“内培”出另一个新的情夫——安德海。 安德海,慈禧的第三个情夫,道光十一年(1831)生人,辛卯年,属兔,比慈 禧年长四岁。 生在直隶南皮的安德海,自幼入宫阉为太监。欲海难填的慈禧,每一次见到安 德海便欲火焚心,春情泛滥,全然忘记了上一次慈安惩处金俊生所带给她的切肤之 感、剜心之痛,把慈安勃然大怒的威言全都抛在了九霄云外。至此乐不思蜀,有了 安德海,忘了风流名伶金俊生。 清宫秘史早已诏布天下,被世人揭开了它隐匿的外纱。都知道清宫里的太监从 上到下,不分几品全是阉人之躯,那假太监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这里面还有 一段纯属不为世人所知的秘闻中的秘闻。 早在咸丰帝在世是,慈禧就有耳闻:宫内有一年轻貌美的太监,深受几位宫女 所宠,视他为发芽生根的种子。后有宫内太监告他密状,说他是秦国时的囗囗之体, 在太监群里是个十足的混棒儿,专学囗囗忍痛拔去眉须潜伏入朝为宦、进而引诱宫 中秀女。咸丰帝耳闻此事后遂下口谕特以内务府慎刑司查办此事,如此人确有阳体 固身,许内务府先斩后奏。结果内务府将此人传进慎刑司,令执守侍扒下此人的衣 服,执守的小太监一瞧,暗笑:不就和我一样嘛,秃尾巴子光杆“鸡”一个,十足 的“软裆”货,见了母鸡的翎子只会眼痒心动,可那“壮”不起来的“鸡胆”能顶 个屁用?别说是与宫女偷情,就是给他一个宫女,他也不中用呵!执守侍小太监已 年满18,男女私情也略知一些,想到此竟忍俊不住狂纵放声大笑起来,引得刑堂外 的大小太监睽目相视,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蜂拥般涌入刑堂,再看,也都不 由得哄堂大笑起来…… 事后,按内务府慎刑司规定:以无中生有、株连无辜、说谬之论放了此人,上 奏皇帝了断此事。 再说金俊生被逐出清宫,慈禧百无聊赖,每日借以研读古今野史秘闻以作消遣。 一比,慈禧偶然读至一段,书中述道:姿容绝美的赵姬,情滥有余,遂与商贾 吕不韦同裘而孕,后被秦国的皇太子——于楚所慕之,吕遂将怀有孕体之妇赐与子 楚。孕后12月,乃撞怀娩之,即赢政秦始皇,其母尊为太后。此后,秦王渐满,羽 翼日丰,吕逐后骇,深惧灾祸临头,暗下思谋以舍囗囗救已。尽以阳物必得秦母赵 姬所宠。故拔囗囗眉须入宫为宦,变通侍奉秦母。故此秦母与囗囗私荀,竟不能一 日无彼。久后,秦母腹中又孕子,恐人知之,谎称卜辞之说避开众目,匿而不宣…… 读罢秦始皇母赵姬艳史,看罢囗囗之能事,慈禧情窦大开,眼前豁然亮起了一 盏长明之灯,灯影里的囗囗挥之不去,招之即来……比起赵姬,她真是差远了。 看罢此情此景,慈禧囗叹:那囗囗之体果真如书中所述的具有那般神功妙术? 赵姬那个狐媚子、小妖精,也有我这般使好的面容、媚人的眼波、诱人的体态,风 韵万千? 着粉红色透明睡衣的慈禧照着镜子,迈着妖气十足的步子,想着,想着,不免 就有了几分醋意:怨赵姬占尽了囗囗之体,意使自己无处插足贴近于他。只恨自己 生不逢时,没有囗囗这般神体之人与自己相伴,并结一世连理。又想:若是那个宫 内人称之为囗囗之体的太监能有如此之功多好。 她照着盈盈玉体,禁不住地唉叹了一声。 囗囗的影子在她的眼前晃动着,逐渐沉淀成波澜狂起的情欲之海,拍打着、撞 击着灼热岸礁,此起彼伏,时而咆哮,时而低呻…… 这一夜,慈禧失眠了。三分醉态,七分痴情,微目四合的眼睛迷迷瞪瞪,时昏 时暗般地看着臆想中的囗囗,醉生梦死,捱到日出卯时方才入睡。 这一夜,对于慈禧来说太长了。漫漫长夜如冗长的四季搅扰着她的情欲之心, 欲行不能,欲罢不舍……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而慈禧深夜所想,不到辰时就真的梦着了。 犹如痴人说梦般,太阳老爷儿的脚刚刚爬上廊檐,盘坐在金晃晃的龙头上刚要 再上一步的时候,慈禧打了一个冷战,倏然从宽大奢华的龙凤床上坐了起来。她睁 开眼,忆起方才得梦一偶: ……欢愉过后,二人极尽缠绵。她睁开醉眸,静夜寂寂,隐约耳闻寒蝉微鸣。 皓光烨然,兰花香浓,花好月圆之夜春意甚好。一阵耳鬓厮磨过后,她方才柔声细 语道:囗囗,都说男人之躯为泥,女人之体为水,何不将你我二人撮成一团,结胡 汉之好呢?你若是单于,我就是昭君,你若肯,我一定随你出塞。囗囗笑道:窈窕 淑女,君子好逑,你的容貌确实可与赵姬相媲美。可惜我被吕不韦诱入圈计,早已 做了秦国的囗囗鬼。虽然自称是赢政假父,但最终还是毙命于秦始皇赢政的刀下, 活捉时以车裂惩刑。囗囗确实是我,美名没留,到是“老挨”世人辱骂不休。老佛 爷之躯,乃亿民仰慕敬之,美貌倾倒天下男子,却为何要我这早已做古的囗囗鬼呢? 更何况说大清皇朝美貌男人遍地皆拾,不是缺我不得。 慈禧嫣然一笑,笑而不答,却将囗囗挽紧,牢牢不放…… 骤然间,春之夜,飘风大作,一团悍风夹裹着一股妖气席卷入怀,连扯带拽拖 走了囗囗。慈禧情急,狂奔出宫,但见一团白茫茫的雾气向西移去,囗囗人影皆无 了。 忆完,慈禧咀嚼着这个奇异怪诞的梦境心想:怕是那赵姬在妒我呢。醒来时, 慈禧让这个梦给魇住了。 这一天的早膳时分,李莲英没敢叫醒梦吃中的慈禧,主子的脸上挂着娇媚,隐 逸着淡淡怡人的笑魔,看样子像是吞下了一颗蜜枣。这种时候万万叫不得,主子她 一定是在作美梦呢。 小太监李莲英蹑手蹑脚地退下了。别看他那一年才刚满17岁,可心眼却不少, 入宫仅半年就深得主子的宠爱。 午膳,敷衍了事。慈禧太后的菜谱较之皇帝还要奢繁,每天仅粥一项就多达几 十种。午膳时她只扫了一眼品类繁多、制作精细、奢华糜废的清宫御膳,还不待唇 红齿白的小太监尝完,不奈烦地一摆手就令人退下了,只要小太监李莲英陪她一会 儿。“小李子儿。”慈禧气色不佳,郁郁寡欢,脸显得又长了一截。 “嗻!”李莲英洗耳恭听。 “主子问你一件事。”慈禧梦里开花梦外圆。 “奴才听着呢。”李莲英只嫌自己的耳朵短得够不着主子的嘴巴。 “听说宫内有一太监酷似囗囗,你可知道此人是谁?”梦后,慈禧似乎得到某 种启示。 “奴才罪该万死。奴才自幼读书太少,囗囗是谁,奴才真是不知。” 宫内谣言四起,连皇上都知道了,李莲英能不知道吗?不过近来他看透了主子 的嗜好,不知的事可以不说,主子可以教给你,但说错了可不行。刚入宫时他摸不 清主子的脾气,为此不知被主子掴了多少耳光子才记住了。在主子面前装孙子最好, 知之而不知更好,这是教训,打出来的。 “世事不知的蠢奴才,连个古今都论不清!你把耳朵给我拉长了听着,听主子 告诉你,我说的这个囗囗就是那个专门勾引女子,勾了就走的秦国人,老挨人追杀 的鬼!”她怨囗囗的不义之举,潜入夜里与她耳鬓厮磨了一番之后就撇下了她,全 然不顾她对他的迷恋之情。慈禧揪着李莲英的耳朵数落了一番,借故泄泄怨气儿。 主子这是怎么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实话实说了呢。想到此李莲英壮着胆子说 道:“禀报主子,主子一提醒,奴才到是想起来了,是主子给点开的窍。” “开的什么窍,快说!”慈禧显得更不奈烦了。 “回禀主子,那个酷似囗囗的太监名叫安德海。听说他……听说他……”李莲 英说着说着,一哆嗦胆子又缩了回去。 “啪”地一声,顺不了心的慈禧伸手就是一耳光。 别说,这一耳光打得就是灵验。李莲英实话实说道:“主子,奴才……奴才听 说……听说那个安德海确实是囗囗之体。” “去把那个安德海给我提来,主子今天有气没处使,非要杖打他50不可!”慈 禧真发火了。 李莲英招出安德海之后才得以脱身。出了储秀宫他就像逃出魔窟一样,一路撒 腿狂奔。 安德海不知何事,听李莲英说西太后传他入宫,他也不敢不去。 安德海遇事机灵,一进储秀宫明间正殿,还没见到慈禧的影儿便双膝跪下了, 由小太监李莲英引见,一路跪行进了慈禧的寝宫。 盛怒的慈禧听到屏风后面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抬起头厉声断喝道:“是 哪个大胆的奴才!想要在屏风后窥探我的是不是?” 没等小太监李莲英隔着屏风禀报,跪在屏风后面的安德海就发话道:“启禀西 太后,奴才安德海眼聩不知事理,奴才不敢。奴才正跪在屏风后呢,奴才未听主子 的传诏,奴才绝对不敢前移半寸。”安德海口齿伶俐,一口气就弹出了“五个”奴 才,而且声声弹得锒锒,落地有声,声声有韵。 “难道说你是长着一张弹簧嘴不成?主子到要看看你这张弹簧嘴儿里长着几颗 伶牙俐齿!你这该死的奴才,进来!”听其人,观其声。慈禧听惯了太监们的娘们 腔,乍听这太监安德海的声音,她就觉得他与别的太监有所不同。 安德海一路跪行,一路叩安。到了慈禧的面前就双袖着地连连叩了三个大礼, 边叩边说道“奴才安德海给主子请安,主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虽说慈禧声音依然惧厉,但方才的怒气已经消减了一半。 安德海抬起了头。 这奴才!果真是仪表堂堂,男人味十足。莫非他真的如宫中谣传的那般有着囗 囗之躯?她有些想入非非了。慈禧端详着安德海说道:“噢,你就是安德海。告诉 我,你的生年和属相。”一向以主子自居的慈禧改口了,只字未提主子二字,惧厉 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回禀西太后,奴才是辛卯年生人,属兔。”安德海的声音虽然显得有几分谄 媚,但不低气。 他比我还大4岁呢。长得好,属相也好,人也显得机灵乖巧,合人合意的讨人喜 欢。想到此慈禧想要杖打安德海的念头早就烟消云散了,厉声也越跌越嗲。末了, 她嗲声嗲气地说道:“起来吧,要跪到几时才是。”慈禧说话时,带着一脸的媚态, 撩人的单凤眼里蓄满了迷人魂窍的情波,盛满了迷恋…… 接下来的事自然如前文所述,二人“投我所桃,报之以李”,“投桃报李”自 成一双…… 二 慈禧一番忆旧怀新过后,情绪渐佳,昨日的愁容随风而去。就连稍长一截的脸 也似乎圆了许多,满脸的欢颜和春意,心情尽现眼中。 过去的情夫,在慈禧无奈的怅然回忆中几日内便淡然而去,封陈在她老旧的时 光中,发黄、变质,逐渐模糊,最终了无遗痕。取而代之的是那尔苏,有了那尔苏, 慈禧已不再需要他们了。 春末夏初的这一天,清早侍候慈禧梳妆打扮的仍是李莲英和李二姐儿。慈禧的 服饰向来就很讲究,有时一天就要更换几次,但像今天这样精雕细琢却是少见。李 二姐儿没见过,李莲英到是见过。 锦绣黄地缎抱上开满了一簇簇的牡丹花,翠叶娇嫩欲滴,花红美艳绝伦,浑然 一体,呼之欲出。象征着权贵的冕顶上,圆润的珠宝晶莹剔透,精雕的珠花维纱维 肖;红珊瑚的簪花,翡翠玉的青枝,红绿相衬、青白相间,尽显五彩缤纷之魁。妖 然俏丽的银制镶金羊角形尖角护指;冕顶上垂以五串珠络下坠的金珠响铃;盘龙雕 凤的玉石戒指,绣花寸子……无不耀眼辉煌。 一个时辰过后,李二姐儿才在几位宫女和李莲英的服侍下着装完毕。慈禧踩着 缀有珍珠的绣花花盆底鞋,站起来显得更为婀娜动人,花盆底鞋与冕顶上的珠络金 铃“叮叮铛铛”连响一片。 慈禧用早膳时,李二姐儿旁瞧侧观,她发现西太后今儿个就是和昨天不一样。 昨天见她时,她眼放凶光,说话刻薄。而今天却面如桃花,嫣然中两陀粉腮甚是怡 人,与往日不同的是,西太后的眼睛不仅流光溢采,还蓄着一池春泓呢,清清亮亮 的。 膳后,李二姐儿说道:“老佛爷,您今个儿的圣尊真好,好得怕是天上的仙女 儿都比不上您。”昨天一日没敢向主子施卖甜言,无处卖乖的李二姐儿就觉得白长 了一条能说会道的舌头。 慈禧给了个好脸。然后便一笑了知了。这时总管太监李莲英走近慈禧小声道: “老佛爷,皇上和珍妃请安来了。” 清早梳妆时慈禧就想招来皇上,想着他,他就来了,还把那个小狐媚子也带来 了,亲侄女隆裕皇后怎没来?准是载湉这小子不愿带她……想到此,她没好气儿地 说道: “告诉他,就说我在换装,等半个时辰吧!” 慈禧一听珍妃二字,心里就有些不愉快。她唤来李二姐儿取来珍珠串的披肩, 名贵猫眼石项坠,如此打扮后照了照镜子似乎还是有些不满意,逐又派李二姐儿去 珠宝室取来翡翠身、珊瑚嘴几、精雕的翡翠红嘴鹤,挨着冠冕下的珠络别戴好,扑 了粉,染了朱唇,又经过一番细心地打扮后,方才不慌不忙地坐在了凤椅上,传旨 道:“让他们进来。”慈禧的音调不高,听起来像是压着嗓子哼出来的,但声音显 得很有威力。 光绪和珍妃结伴进入慈禧的视线,她的脸一下子就拉长了…… “皇阿爸安好,万岁,万万岁!”光绪和珍妃一起行了跪拜礼。 珍妃一抬头,慈禧就妒上心头…… 珍妃,年方14,但已成人,乌云般的秀发,远山似的黛眉。身着抱腰红色绣鹤 缎袍,肩披缀有缨络的霞帔,亮丽可人,浑身漾溢着少女的光彩,清秀、苗条…… 慈禧是一个情期开屏的孔雀,从不分辈份,跟谁都想比试一下。慈禧精雕出来 的美艳和天生艳丽的珍妃一比,顿失神采。 慈禧用眼角扫了一眼珍妃,然后盯着光绪皇帝,话中带着刺说道:“皇儿,你 又在做那张冠李戴的无理之事。隆裕皇后呢,她怎么没来呀?” “她……她……”光绪吱唔着,一时语塞。 珍妃知事,红着脸低下了头。 刺了一针,还要当头一棒,慈禧勃然大怒道:“吱吱唔唔的,看你哪有一点皇 上的样儿?若是治理朝政时也是这般,怎么得了!还不如隆格呢,她到还能打出一 串连珠炮来!” 光绪皇帝的头垂得更低了,就差没把脑袋插进裤裆里。 “皇儿平身赐坐,珍儿(指珍妃)退下!” 珍妃退下后,慈禧说道:“马撞金銮这事儿,你可知道?” 光绪皇帝像是抓到了话柄,急忙回话道:“知道,知道,皇儿得知后就将那撞 銮之人关进了兵马房,皇阿爸若是觉得不妥,皇儿听候处置就是了。”光绪皇帝只 想早些收场。 “什么话呢!自古是‘父债父还,子欠子还’。应该父打江山儿坐殿才是,僧 格林沁的子孙也该享受点殊荣了。” 光绪皇帝越听越糊涂:皇阿爸她东挑一句,西拉一句,岂不是穿出了一串儿难 解的迷吗?他思忖了半刻,才吞吞吐吐地回话道:“那皇阿爸的意思是……”他知 道,接下来的话得靠皇阿爸来指点了。 “僧格林沁可是大清朝金龙盘绕的玉柱子、牵引皇车的宝狮(僧格林沁是藏语, 汉译宝狮之意)。英国人叫他‘蒙古恶魔’,也是怕他的意思!传我懿旨,看在僧 王爷的面儿上,免那尔苏无罪,从乾清门侍卫晋为颐和园护卫都统;晋其父伯颜讷 谟祜为内务府大臣。我这个园子若是让僧格林沁的孙子给我护着,不但我放心了, 就连皇儿也心安了。皇儿,我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光绪皇帝连连点头道:“皇儿听见了。” “遵旨就从速照办!” “嗻!” 两人的话越说越短,光绪皇帝最后就剩下一个“嗻”字了。 光绪皇帝领旨后不敢怠慢,退出后便带着一脸羞涩的珍妃回到了紫禁城。 三 慈禧传旨的这一天是4月13日,是个吉日。这天下午光绪帝遵懿旨宣诏在养心殿。 光绪帝同时下了两道诏旨,被招者一位是御前大臣奕囗,另一位是那尔苏的銮 仪卫大臣伯王——伯颜讷谟祜…… 皇上的诏旨一进博王府,府内上下就炸开了窝。管家金满仓急忙奔出了回事房, 片刻之后就备好了亲王级明轿,由八名轿夫抬到了伯王寝室门口的台阶下。 连着几天,伯王就打不起精神来。耳朵失去听力的太福晋乌氏虽不知那尔苏的 详情,但整日里却纠缠不休地追问那尔苏的去向;达福晋念儿心切一病不起,除了 哀声就是叹气;那尔苏的白福晋莺哥一天到晚神情恍惚,茶不思饭不想,把整天吵 着闹着要阿爸的阿穆尔灵圭推给了乳母香梨,自己关门闭锁躲在了屋子里以泪洗面; 那尔苏的大福晋莲子呢,也不像往常那样撒泼了,大概她也知道若是梧桐树一倒, 连老鸽也没有落脚的地方。 伯王接到诏旨后甚感诚惶诚恐。他想僧王先父在世时,咸丰皇帝曾多次颁诏于 博王府,不是晋爵,就是领赏。但那是昨天与今天已不可同日而语。今天皇上下诏 博王府定是祸从天降!一纸诏书如一棒当头,他倒吸了一口气,险些背过气去。 一向健步如飞的伯王脸色灰白,踉踉跄跄地出了里间,隔窗看见府内上下的听 差、侍女全都聚在明轿前为他送行,寸察觉到自己已经失态。他稳了稳神,清了清 嗓子、心想:英法联军还没攻入北京呢,咸丰就吓得兜着屎尿逃到了热河,还是先 父僧格林沁敢生吞豹子胆、敢生擒那个叫什么巴夏礼的英国参赞,一脚将他踹进了 水里,让他知道知道中国人的厉害。可别的清朝大臣,吓得却撅着屁股翘着翎子给 他妈的英国人跪了一地,吓得脑袋上的花翎子直发颤!想着,想着,一股火气就冲 上了头。 “他妈的,遮天盖地都他妈的是孬种!”脚一踏出寝室的外间,伯王便不由自 主地骂出了声。他想: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步,装熊也没有用! 明轿前的听差、侍卫等不知何故,站起来吧,怕伯王大骂不懂博王府的府规; 继续跪着呢,又怕被伯王当成孬种踹个屁股朝天。一群人全都栖栖惶惶地不知所措, 只有管家金满仓一人还敢抬起头来陪个笑脸。 府内鸦雀无声。太福晋乌氏——伯王的老母亲感觉家中又有不妙,拄着拐杖从 西配殿踉踉跄跄奔出来,拐杖戳得青砖“咋咋”山响,绕过明轿一把扯住伯王的手 问道:“伯彦哪我的儿,老母已近八旬,烧一辈子香、敬一世的佛,却为何苍天不 保,大地不佑,这是为何?伯彦,快,快告诉我吧!家里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不测?” 太福晋乌氏说完己是泪眼昏花。 “额莫大人,皇上召我呢,是好事,是大喜事!”伯王对着老母亲拢过来的耳 朵抚慰了一通,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呢?父王荣辱俱加,戎马一生,性情太刚烈。 出征时,老母在佛前祈祷,心随父王一路远行;收缰时老母佛前为他念叨!将老母 搀进西配殿,伯王才慢慢腾腾地上了轿。 轿出博王府,前有顶马,后有扈从,呼呼啦啦地穿过猪市大街直奔西直门。 倚着皇帝赏坐的明轿,颤悠悠地穿过闹市一路西行,伯王的心也随着轿子时起 时伏动荡不安。他说不清自己是“雄”还是“熊”,更说不清一路西行取回来的是 “经”是福还是祸…… 进入东华门,伯王耷拉着脑袋,一脸颓丧的沿阶而上,踏阶而下,绕文澜阁, 进景运门,入乾清门,通过如狼似虎的“虎豹营”侍卫队再西出月华门,这才到了 养心殿。 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的养心殿位于乾清宫之西,西六宫之南。康熙六 十一年(1722)大修后,康熙皇帝将此作为书斋。 却说奕囗接到光绪皇帝诏旨后,虽为皇上的老子,却也是惶恐不安,看来他也 有难言之隐。 出了淳王府,奕囗坐在轿子里,全然失去了往日走马观花的兴致,一路心烦意 乱。也真巧一进宫便见到伯王的轿子正在几道宫门前透迄而行。 奕囗想:肯定是慈禧这位皇嫂又翻了脸,把“马撞金銮”怪罪到銮仪卫大臣伯 王的头上。儿子虽为皇上,外着龙袍可内里也只不过是慈禧太后的传话筒,照懿旨 传话罢了。召伯王有因,传我又为何呢?事实上光绪4岁登基做了咸丰皇帝的继子, 他们父子就成了君臣的关系。 伯王和奕囗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先后来到了养心殿,冤家路窄还是碰上了,彼 此敷衍寒暄几句便心照不宜地各立一旁等候皇上传诏。 养心殿而道两侧的石台上放着宝鼎,燃着奇香扑鼻的龙涎香。殿中设宝座、屏 风等。上悬“中正仁和”匾额,顶为精美的蟠龙斗八藻井。 养心殿西两间内,身着龙袍的光绪皇帝端坐在宝座上,虽有君臣之别,但心里 毕竟还有父子辈份之别。见父亲上殿,当然要“平身”,“赐坐”免去一切召开礼 规;可伯王就不同了,仍然得展开箭袖(俗称马蹄袖),以示效尽犬马之劳,跪拜 接旨。 有皇帝老子奕囗在,伯王沾光不小,三拜九叩没结束,就听光绪皇帝说道: “平身。” 伯王又叩了一礼,这才立起身来。 光绪皇帝见父亲大人毕恭毕敬地坐在那里,样子显得有些拘谨,气色又不好, 于是便开口问道:“亲王大人,贵体可好?” “好好好。”奕囗这个连连点头之后接着又说道,“托的都是西太后的洪福。 另有,皇上龙体己壮,上有西太后恩抚,下有众臣提嚼鞴马,老朽也就心慰怀安了。” 光绪皇帝见生身之父一点也没有皇老子的样子,反到比别的大臣多了一些奴卑 之色,于是也就懒得和奕囗再多说几句。 光绪皇帝自同治十二年(1874)四岁登基继位,慈禧、慈安两太后便开始了第 二次“垂帘听政”。现在慈禧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坐在自己的身后“听政”,但影 子犹存,所以每次慈禧懿旨一下,光绪皇帝都照传不误。他清了清嗓子,面向伯王 转入了正题:“圣旨:朕念‘博多勒噶台’亲王僧格林沁振国前劳,忠勇成性,御 夷懋著,至今仍有余辉,可谓千秋日月之荣光,万古云霄之亮节。故列传存入史馆, 并绘像于紫光阁,建忠王祠等。朕欲重慰后人,以彰忠勋,故此,特晋伯颜讷谟祜 为内务府大臣,即是上任,已丑4月13日宣。钦此。” 一走进养心殿就忐忑不安的伯王,此时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长在脑袋上,他似 情非信地呆了傻了。光绪皇帝的圣旨在他耳边如蚊蝇般“嗡嗡”而过之后,伯王才 细细地味到了一番皇上的圣意,当听出圣旨里面没有“削免”、“处罚”一类之词, 这才回过味来,一连叩了三个响头,面带感激不尽的皇恩说道:“谢皇上,吾皇万 岁,万万岁!”伯王显然有些语无伦次。光绪皇帝看得出来,伯王没听懂,但圣旨 又不能再宣,也就到此了。于是,只好面对奕囗说道:“亲王大人,领侍卫内大臣 一缺由您补遗。另有,再传我的口谕:晋乾清门一等侍卫那尔苏为颐和园护卫都统。 照宣!退朝。”说完便起身离去了。 奕囗看了一眼仍呆立在那里的伯王,神了一下伯王的衣袖说道: “伯王,退朝了。”说完就拽着伯王退了朝。 原来慈禧口谕完晋那尔苏父子官爵的鼓旨后,又怕朝廷内有人会因此事生疑, 所以才为奕囗又加封了一道官爵。 二人出了养心殿,行至到月华门。伯王一脸急切,拽住了走在前面的奕囗,紧 扯着衣袖问:“慢走,醇亲王,皇帝都说啥来着,我怎没听清楚呢?” 奕囗明里不便承认这个亲家,可暗里却不得不认。的确那尔苏的大福晋莲子是 他的亲生女儿,只不过自己没给莲子个名份罢了。于是看着不知所云的伯王,他开 涮道:“你这老蒙古拿谁不识数咋的,装蒜是不?皇上为啥开恩赏你个内务府大臣, 又免那尔苏‘马拉金銮’无罪?若没有我,成吗?你这老蒙古真行,内务府大臣可 不是闹着玩的,实权在握,比我这领侍卫内大臣的旁衔还厉害!” 伯王这才听清楚。一阵狂喜过后,方才想起得给眼前的奕囗作个揖、叩几个响 头……。伯王想:上一次给李莲英送银子是烧香拜错了佛,这一回才是真的拜对了 门……。 奕囗自得其乐,卖了一通狗皮膏药却得利不小,事后两日就收到了伯王亲自送 上门来的一尊金佛。当然这是后话。也有倒霉的,不过,倒霉的不是伯王,也不是 那尔苏。是谁?接下来便知…… “蒙古悲剧”,又拉开了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