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戏中之戏 ——喇嘛医献上良方 柔女子情深似海 一 皇帝平时召见臣下,处理各项政务称为常朝,召见时间也是依据职位、品级而 定。按规定武官二品以上者,5日一入朝参奉政事。 4月10日,还没到常朝之日,武官——上驷院压马大臣那彦图便被光绪皇帝召进 了紫禁城养心殿。那尔苏“马撞金銮”己数日,那彦图每遇常朝都显得心不安魂不 定,每次朝拜之后便避开光绪皇帝,以往参奏的政事一概不提。 那尔苏“马撞金銮”之后,那彦图总觉得有愧于光绪皇帝。身为上驷院压马大 臣,没有把护卫西太后临幸颐和园的马匹调驯好实为失职,为此那彦图见了光绪皇 帝确实感到无地自容。 出了那王府,身着朝服的那彦图无精打采,一路忐忑不安地进了养心殿,刚叩 了一礼就见光绪皇帝起身离开黄龙宝座说道:“那彦图,免礼了。你与朕的关系不 同于其他的朝中大臣,你与朕自幼就相交过密,为朕伴读的那些旧事儿,想起来朕 至今还萦怀心中。朕问你,近日里怎不见你与朕参奏政事?” “谢皇上不忘旧情!臣失职,己无颜再与皇上参奏议事,我……我……”自从 那日“马撞金銮”之后,那彦图见了皇上就像是哑巴上堂似的有口难言。 “你虽是压马大臣,但马失前蹄却是常有的事儿,值此朕不怪你。今天朕召你 来是有一事要问你。 “臣那彦图洗耳恭听,请皇上赐教!” 光绪皇帝离开宝座,在养心殿内踱了几步说道:“有一次,你陪朕去京郊南苑 围猎时,曾与朕闲聊起已故大臣僧格林沁打猎的趣闻,你可否还记得?” “记得,皇上。”那彦图听光绪提及此事不免心里一惊:皇上他为何提及此事? “朕问你,僧格林沁确属朝廷忠臣,功绩之高,大清万代不可没之,那他的子 孙如何,想必你一定细知。朕自亲政以来政事繁多,无暇顾及闲杂琐事,朕此次召 你来权当是一次内访,你看如何?” 那彦图抬起头看了一眼光绪皇帝,见皇上待自己与往日不无两样,而且眼中仍 存宠意,于是便如实说道:“皇上,臣还有一件事从末和皇上提起过。僧格林沁的 长孙那尔苏乃是奴才的晚辈,他的母亲和我实属一奶同胞,僧王的后人……“ “朕知道了,不必细说了。有你给朕做担保,朕就放心了。”有忠臣那彦图给 做保,那尔苏做颐和园的护卫都统,光绪皇帝确实是真的放心了。 只知“马撞金銮”的那尔苏被赦免,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的那彦图一时间还摸 不着头脑,于是便急忙问道:“皇上,臣实在不明原委,请皇上明示。” 光绪皇帝听了,哈哈大笑道:“好哇,这真是歪打正着,看来老佛爷真的没有 选错人。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那尔苏不但赦免,而且还被晋升为颐和园的护卫都统 了!看在他是僧格林沁的子孙,也该如此!” “谢皇上,臣那彦图替晚辈那尔苏谢皇上和老佛爷的圣恩了!” 那尔苏一越两级,舅父那彦图自然欢喜,连连向光绪皇上叩了三个大礼后,光 绪再一次兔礼道:“区区小事一桩,何必大礼?好了,朕要与其他大臣另有议事, 待明日朝会时你再与朕细述政事,退朝。” 那彦图一路狂喜退出了养心殿,心想:前几日我还寻思着呢,怕这事是“狗咬 尿泡白欢喜”一场,看来这回可是真的了,这可是皇上亲口所说的…… 那彦图出了紫禁城就直奔博王府。一奶手足亲情常在,说起来他己经有几日末 去探望待他如母的老姐姐达福晋了。 其实,那尔苏的母亲达福晋和那彦图并不是一奶同胞,而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达福晋的父亲达尔玛上五代祖策凌,因助清廷平定厄鲁特蒙古有功,皇帝特此 奖赏在北京建府,并历任清廷要职,曾两次尚主(娶皇上的公主格格为妻)。策凌 原为外蒙古三音诺颜盟的盟长,成吉思汗的对代孙。经成衰扎布、扎旺道尔吉、巴 颜济尔噶勒、车登巴扎尔、达尔玛这才到了那彦图这一代。 达尔玛亲王的妻妾众多,那尔苏的母亲达福晋是达尔玛亲王的大福晋所生,而 那彦图则是达尔玛亲王60的那一年与四福晋所生之子,所以姐弟二人年龄相差较大。 那彦图出生时,外甥那尔苏已年满7岁。达尔玛亲王的四福晋生下那彦图不久就 得病撒手人寰,撇下了嗷嗷待哺的那彦图。那一年达福晋刚刚生下三子博第苏。 达福晋心地善良,性情贤惠。见小弟那彦图自幼丧母,便十分怜爱他,常用自 己的乳汁哺育那彦图。从此,姐弟二人感情深厚,就如一母所生,那彦图敬重姐姐 更是犹如母亲一般。 因世袭罔替,达福晋自幼生长在一个朝中大臣之家,她识书达理,除精通蒙、 汉、满、藏四种文字外,还特别喜爱汉族的古典诗词,琴棋书画更是姻熟。她18岁 的那年与僧格林沁的长子伯颜讷谟祜成婚,所以博王府上下都称她为达福晋。达福 晋年轻时就不算长得俊气,但她情格温顺且又贤良,很得太福晋乌氏的欢心。博王 府上下都说她主事公道,就连丫环也都说达福晋好。她一连给伯王生下了3个儿子, 长子那尔苏、二子温都苏和三子博第苏不仅自幼在府内学堂读书,而且还跟着父亲 伯王一道出去练骑射,三兄弟各个文武双全。尤其是那尔苏,5岁被封为贝勒并承袭 世袭罔替,18岁应试考进了乾清门二等侍卫,后晋升一等侍卫。两个弟弟温都苏和 博第苏都在京郊南苑火器营任骁骑校职。 那彦图想起老姐姐达福晋实属不易,虽说是嫁进了高门旺族博王府,但上有老 下有小,偌大个博王府上上下下七八十号人,老姐姐可是个顶梁的柱子。 若把达福晋比做是树干,那么博王府上下七八十人也只称得上是一片叶子,依 着达福晋才能抽校发芽。 着以红色帷幔的明轿悠悠,颠荡起一路的悠悠长情,回忆如一道长流的恩水, 拂过那彦图的五脏六腑。恩情不尽,流得多远也能让人想起它的恩泽。 前几日老姐姐仍在病中,不知好了没有。此时恩情搅动着那彦图的衷肠…… 轿子一进猪市大街,那彦图便挑帘下轿扯过护卫手中的缰绳纵身上马,撒开嚼 环就放马疾飞。 驰马到了博王府,那彦图在大宫门旁的下马石边下了马,先给已经病愈的老姐 姐请安后便与刚下早朝的伯王对饮起来。老姐夭对小舅于是直来直去开门见山。酒 过三巡之后,更是两个琵琶一个调,一唱一合,双捶落鼓一个音,都说今日的博王 府是骑马上山似的步步登高。 时近午时,那尔苏因下午有要事在身,不能由着性子像往日那样陪着那彦图畅 饮一番,所以只是侍立在一旁为父王和舅父那彦图各自斟上几杯酒,然后便换上了 尽英姿显的短装侍卫服一路风声地打马驶向了颐和园。 二 话说昨天夜里宝音喇嘛隔着皮靴挠痒痒是越挠越痒,品着竹叶寡妇双手捧上来 的香茗更是越喝越没滋味。临来时贪吃下的那十粒黑药丸子药劲已经发做,可他又 不敢当着三爷喇嘛的面现形,没办法也只能是忍之又忍。 夜半,宝音喇嘛和三爷喇嘛一道出了竹叶寡妇家。 二人一道出了门,宝日喇嘛便借故先行了。出了宝钞胡同往前行至不远,他又 岔路折回头,独辟蹊径另觅它辙,鬼鬼祟祟地按原路拐回了宝钞胡同,见竹叶家的 灯光还亮着,不仅心中暗喜的宝音喇嘛这才笃定竹叶寡妇也是春心末泯。他想:这 小寡妇肯定是在等着他…… 拽着门环轻叩了几下,守门的丫环婉玉打开角门探出头来,见是宝音喇嘛顿时 脸色大变。只见婉玉神情有些惊慌地说了句“竹叶娘娘睡下了”然后就将门死死地 关上了。 夜深人静,临院便是上驷院大臣那彦图的王府的宅邸。那彦图来历不浅,北京 城没有不知道的,他深知惹不起这号人。无奈死了敲门的心灰头灰脸地走出宝钞胡 同,行至不远,便听竹叶家的大门“咯吱”一声开了。宝音喇嘛心里“咯噎”了一 下死灰复燃,回过头却见三爷喇嘛大摇大摆地晃出了竹叶家的大门拖着肥猪似的身 子向自己走来。宝音喇嘛心存暗疾,不好闪出来,只能是躲在暗地里怒目而视。压 着心头的怒火,他看着三爷喇嘛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步三晃地哼着小曲走出了宝 钞胡同。这一气宝音喇嘛心里的邪气全消了。至于揣在怀中那十粒小红药丸子更是 忘在了脑后。他冲着竹叶家的四合院暗骂了一句“贪春的小娘门儿”之后便返回了 雍和宫。 轻轻地叩了几下雍和宫的宫门,然后宝音喇嘛把嘴巴贴在门缝小声唤道:“小 班迪,开门来,宝音爷有银子送给你。”宝音喇嘛的声音很小,他知道这会儿小喇 嘛的耳朵正支楞着呢,怕是连蚊子的“嗡嗡”声都能听到。 班迪喇嘛轻轻打开宫门,拉开一条缝,头还没有探出来,手却伸出来了。宝音 喇嘛例行公事般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一古脑地塞进小喇嘛的手中,小喇嘛才将 宫门打开。 “宝音爷,今天这银子怎么多赏了好几倍?怕是今天没有送出去吧?”班迪喇 嘛收下了银子可嘴上还带着刺儿。 宝音喇嘛包斜了一眼小喇嘛,低声骂道:“小班迪,难道说闪光的银子还堵不 住你的嘴?若是你再敢跟我逗嘴儿小心我罚你打坐三天,连清茶都不给你喝一口!” 宝音喇嘛说完便夺过小喇嘛手中的碎银扬长而去。 这雍和宫本是黄教圣地,小喇嘛班迪也是一身清净之人。他早有耳闻:宝音喇 嘛和一个小寡妇勾搭上了,每逢单日便溜出雍和宫去外面寻花问柳。 “班迪”喇嘛品级最低,所以小喇嘛在雍和宫内地位低下,因此也就无权过问 宝音喇嘛的私事,不过是每一次忘不了抽他一些碎银,用他的话说这叫借花献佛, 寺里做布施时拿出来也算是做了一件积善行德的好事儿。 …… 天刚蒙蒙亮,雍和宫钟鼓楼的古刹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声声均衡有力。宝音喇 嘛在“敲去八百烦恼,得一身清净”的钟声中一骨碌爬了起来,昨天夜里的烦恼仿 佛真的被钟声拂去了,浑身倍感轻松。他想: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 整整一个下午,宝音喇嘛手捻“玛尼珠”没离样室半步。看上去好像在虚心念 佛,可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里啪啦”山响:进颐和园给西太后治病是老天爷降 下来的大喜,是得个活佛做还是有银子可图?怎么说也得靠一头,骑不上马驴子总 得牵一头吧……宝音喇嘛手中抢动着“玛尼珠”陷进了想入非非的境地。 一 下午,一抬红顶蓝慢的贝勒衔的青轿在那尔苏等人的护送下,准时停在了颐和 园的宫门外。 宝音喇嘛钻出红顶蓝慢的轿子,自恃腰间别有光绪皇帝的腰牌,胆子大得就像 挂在了桅杆上,目中无人,抖着大胆,一出二进,三绕两拐扭扭搭搭地就临近了颐 和园的乐寿堂,左兜右旋,抖尽了威风,一路无人拦驾自然不在话下。 那尔苏带着宝音喇嘛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乐寿堂敬事房却见李莲英横刀拦马挡 住了宝音喇嘛的去道路:“喇嘛医,你这皮褡裢里装的可是真药?”李莲英探着头 一脸的认真和猜疑。 “给老佛爷诊病,还能有假?”宝音喇嘛也梗直了脖子。 李莲英和这个宝音喇嘛是怎么认识的?说来说去这还得从李莲英为讨好慈禧太 后四下里寻药说起。有一回,名伶金俊生刚刚走出长春宫,慈禧太后就将李莲英唤 进了寝室,让他想办法去讨一副“良方”来。李莲英不懂,便问是那一剂,慈禧揪 着他的耳朵小声骂了句“你真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鸡,没见过一点世面,只知宫里 不知宫外,去宫外寻就是了”。李莲英明白了,慈禧太后也怕露出马脚来,不敢找 宫内的御医,而是让他去宫外寻找。李莲英只知“壮阳葡萄”,可慈禧太后所说的 那剂“良方”到哪里去寻呢? 巷串行至宝钞胡同时见一个道貌岸然的喇嘛正在和一个俊俏的小女子调情。李 莲英暗下里偷偷地听了一会儿,实打算过过耳瘾罢了,回去后给西太后捡个笑话听 听,却不成想听喇嘛“念经”头头是“道”,愈听愈对路子,李莲英这才动了恻隐 之心。待喇嘛色迷迷地看着面红耳赤的小女子走远,李莲英这才扯住了那个喇嘛并 掏出了一个银锭说是要讨个“良方”,喇嘛这才掏出一小包药丸子掖在了李莲英的 手里。临走时那个喇嘛告诉他“良方”若是灵验,五日后的某个时辰再来宝钞胡同 找他。 李莲英得了“良方”不敢滥用,带回去给“大洋马”马芙蓉用了五粒,见药丸 子的效力果真如那喇嘛说的那般灵验,这才放下心来。第二天,李莲英献上药丸并 服侍慈禧太后吞下不说还把名伶金俊生叫到了长春宫,名日献戏…… 李莲英献上一剂“良方”后,名伶金俊生前脚出了长春宫,后脚慈禧太后就暗 示他那副“良方”美不可言。一来二去的李莲英就和喇嘛勾搭上了。那位喇嘛不是 别人,就是眼前的这位宝音喇嘛。 自从宝音喇嘛知道了李莲英的真实身份,多少也怵几分,可今天他听着李莲英 压低了音儿的娘们腔,却如同聋子听雷无响。他想:别看你是个总管,皇上特许的 腰牌你有吗?狗咬日头,癫狂啥! 李莲英见宝音喇嘛腆胸挺肚的样子很是气势虽一肚子气,但想起西太后早就等 得有点不奈烦了,于是二话没说便带着那尔苏和宝音喇嘛进了乐寿堂。慈禧太后指 定请来的喇嘛医我敢拦吗?老佛爷午后新杭的如意头是给谁看的?看慈禧太后的那 个劲头就象是南来的风北来的燕,就连皇上也拦不住。等着瞧吧,真的怕是好戏连 台了。 慈禧的寝室很静,龙凤床榻上挽着黄纱帐,透过纱帐可见慈禧绰绰约约的体态。 帐外设红木小几一个,几上放着绣有金龙的黄缎枕。满室幽香,沁人脾肺。 李莲英带着那尔苏和宝音喇嘛到了屏风近前,让二人稍等片刻,独自绕过屏风 走近慈禧轻声道:“老佛爷,喇嘛医请来了,那尔苏贝勒带着他正在屏风外等着您 的回话呢。” “噢,知道了,叫他们入宫随俗按御医诊脉,那尔苏留在我身边做翻译,你先 退下吧。” 李莲英知趣,吩咐完便退下了。 那尔苏带着宝音喇嘛绕过屏风进入寝室正要行大礼,却听纱帐内传出了慈禧柔 和的声音:“那尔苏,免扎了,你过来一下,帮我盖上素帕。”慈禧说完便把手伸 出了纱帐并把戴着名贵宝石戒指的纤纤玉手放在了黄龙缎枕上。 未加思索的那尔苏拿起方几上的一方绣花素帕小心谨慎地搭在了慈禧的手上, 唯露诊脉的“三部”,完毕便按着清宫觐见西太后的宫规跪在了慈禧的寝床下。他 听说过,宫中的贵妃请御医诊脉,御医常有身家性命难保之忧。这位宝音喇嘛的医 道如何他还不知,想到此他竟有些担心起来,深恐不慎再招之大祸。 心有余悸的那尔苏如惊弓之鸟,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细心的慈禧看在眼里,就在 那尔苏惊慌之时,就听慈禧说道:“那尔苏,我赐你搬来软凳坐在我的身边,喇嘛 医的话我大概听不懂,你一句一句的给我翻译过来。” “奴才不敢违犯宫规……”受宠若惊的那尔苏连头都没敢抬起来。 这喇嘛真碍眼,跪在那里就像是一尊泥胎。慈禧有些扫兴的说道:“二人都平 身吧。” 两人平身坐定,各侍一旁。那尔苏坐在慈禧赐坐的黄龙软凳上如坐针毡,与宝 音喇嘛的感受正相反。 癞蛤蟆坐在金銮殿里,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宝音喇嘛坐在松软的缎凳上,真的 就像腾云驾雾一般不知所云了,只见他手搭素帕想入非非,眼睛溜着富丽堂皇的寝 室,心不在慈禧太后的脉上而是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琢磨:若是能巴结上慈禧太后, 就是来它个羊吃奶,双膝跪地给西太后舔痔疮都行。这话你可别不信,挨了巴掌赔 不是,热脸蛋贴人家冷屁股,属喜鹊好登高枝的人可是大有人在,更别提是见了西 太后就如出锅大虾的宝音喇嘛了。 禅心早己随风转向的宝音喇嘛看着西太后手上搭着的那方素帕邪念又起,于是 盯着慈禧的脉部说道:“西太后,为了以便诊实,能否取下素帕?” 宝音喇嘛进京多年,汉话说得非常好,不过这次他却耍了个心眼儿,如若慈禧 太后不允或盛怒,他可随机应变改口说汉话,反正慈禧太后听不懂这叽哩咕噜对她 来说犹如天书一般的蒙古话。末了,他用蒙古话对那尔苏说道: “那尔苏,你我都是同族,我不是说嘴的喇嘛卖膏药、冒充内行的喇嘛医。你 知道喇嘛医不用诊脉也能看病,若是诊脉得请脉才看得更为详实,不是我对西太后 不恭敬,而是这条素帕确实挡住了脉弦,我实在是……”宝音喇嘛口是心非的说完, 脸上竟装出了一副为难之色。 “那尔苏,你把纱帐给我打开,靠近一些把喇嘛医的话给我释说一遍。”慈禧 有耳,但听着蒙古语有耳也是个聋子,她显然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西太后,喇嘛医说隔着素帕就犹如隔着黄河诊脉,喇嘛医感到不适,他说如 西太后恩准,他是否能够取下素帕诊脉?” 那尔苏富有磁性的声音刚柔并济,既不带阿谀奉迎又不失谦虚恭谨之色,恰好 是君臣气度溶为一体。 按清规,揭帕诊脉确实是触犯了大法,但慈禧推请了。 那尔苏按慈禧所嘱取下素帕,慈禧的如葱尖一般修长的纤纤玉手就此展露无疑。 刚才魂飞神散的宝音喇嘛就连慈禧的脉搏的律数都没有数清。这会儿他稳了稳 神但仍怀有鬼胎。他的三指一搭上慈禧如凝脂般的玉腕,慈禧的脉律就通过他的手 指像电一般的击过了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顿觉手酥体痒的宝音喇嘛沉迷了片刻之 后说道:“西太后的圣体不适起因于盛火而伤肝气,又因长思而害脾,所以才少寐 而梦多。”刚才诊脉时,他手搭慈禧的玉腕而死羊一般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慈禧的 眼睛。慈禧飞情四溅的眼睛好像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侧面而侍的那尔苏,从慈禧急剧 上升的脉律中,他早已洞穿了慈禧的隐怀私情的内心…… 那尔苏照葫芦画瓢地释说完毕,慈禧才收回目光对宝音喇嘛说道:“那就按你 所说由李莲英带着你去乐寿堂东两间的笔案上开几副对症的良方留下,服下后若是 好使,你明日再来诊脉时再开一些留下。医病的赏银也由李莲英给付,好了,你们 可以退下了。”慈禧本想留下那尔苏,可见那尔苏已经站了起来,碍于情面也就只 好做罢了。 那尔苏和宝音喇嘛出了慈禧的寝室便跟着李莲英直接进了乐寿堂,此时的李莲 英早已备好了笔案。宝音喇嘛挥着笔狂草了片刻之后,李莲英看了一眼横竖不清、 腆着肚子甩着尾巴的蒙古文说道:“宝音喇嘛,你这不是抱着琵琶进磨坊是想对牛 弹琴是不是?欺我识字不多呢,还是……” “哪能呢,是我这个喇嘛识汉字不多。” 李莲英无奈只好“啪啪”地拍出一小袋子碎银说道:“宝音喇嘛,这是赏银十 两,新账旧账算在一起,足够了吧?”他以为宝音喇嘛在向他讨旧账,有意刁难他。 他记起来了,有两次拿了药丸他分文未付。 宝音喇嘛把银子收进皮褡裢,取出十包药丸子用黄布口袋装好,又从怀中掏出 一袋药丸子在李莲英的眼前晃了晃,然后眨动着闪烁其词的眼睛说道:“大总管, 这红药丸子的威力你不是不知道,喏,再送你一袋如何?说不准它会派上大用场呢。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鬼神都有不知。你升官我发财最好不过了,你说呢?”这红药丸 子原本是带给住在宝钞胡同里的竹叶寡妇的,一时疏忽忘记从内衣口袋里取出来, 今天被宝音喇嘛无意间带进了颐和园,现在却成了他顺竿向上爬的梯子。他想:竹 叶那娘们儿算个啥,顶多不过是个平民寡妇呗! 站在乐寿堂门外的那尔苏还不知道堂内发生的事情,就是知道了他也不会明白。 李莲英心领神会地接过药包便掖进了怀中,最后手呈宝音喇嘛刚刚写下的那一纸药 方走出乐寿堂对那尔苏说道:“那尔苏,和喇嘛医用过晚饭后,这一纸天书还得要 你亲自当着西太后的面儿释解才是。”李莲英说完便回到乐寿堂西殿给慈禧太后准 备晚间的大妆去了。 乐寿堂东西两殿内,慈禧和款待诊治“有方”的宝音喇嘛的晚膳同时进行,膳 食的标准也一样。慈禧的穿戴极尽奢华,菜谱和各类主食的口味更是极为讲究,名 督抚进贡来的贡菜、寿膳堂菜谱上的例菜、应时当令的时鲜菜更是花样繁多。这天 晚上,李莲英按慈禧所嘱指定西膳房预备晚膳。 西膳房养有名震京华的高级厨师,能做点心四百余种,菜品达四千。一个时辰 过后,西膳房下设五局(荤菜局、素菜局、饭局、点心局、饽饽局)的小太监们便 端着精美的食盒鱼贯般地先后将晚膳送进了乐寿堂的东西殿。 坐在乐寿堂东配殿内等着用晚膳的宝音喇嘛看着轮番入殿的小太监端进来的各 类食盒惊讶不己。食盒里盛放的是哪一类食品他猜都猜不准,待小太监——揭开盒 盖儿,眼前摆放着的佳肴竟撩花了他的眼睛。他扳着手指头数了起来:烹、炒、炸、 溜、炖的各种山珍海味;用豆腐、面筋等素菜做的各种炒菜、炸菜、溜菜;酥皮饽 饽、奶油琪子、小炸食、炸馓子;各种蒸、煮、烙的点心更是应有尽有。 宝音喇嘛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山珍海味他也品过,各类小食品他也尝过, 但象今天这样用膳的场面,不用说平生里还是头一回。 …… 李莲英自同治八年(1869)接替了慈禧的宠臣安得海的大总管职位至光绪三十 四年(1908)慈禧病殁,其间共40余年被慈禧所宠,如若不是过于善解慈禧的意图 他能以40年的不败之地独占鳌头?都说慈禧是刁蛮、刻薄之妇,但面对李莲英这样 的总管,性情自然也就收敛了许多。其实这里面并不存在着什么深奥的玄理,道理 很简单,李莲英侍奉西太后是有法有规,口渴时送甘泉,想吃甜的捧蜜罐,可着脑 袋做帽子,做起事来恰恰自然的合了慈禧太后的心意。 晚膳后慈禧用西山玉泉御用水沐浴完毕便换上了别具风格的华丽晚装。李莲英 给慈禧盘好了凤凰展翅头之后又为她披上了珍珠霞帔,看主子通体亮丽,眼睛不时 地扫着慈禧的李莲英从怀中掏出那剂“良方”说道:“老佛爷,您的圣体尚在不适 之中,奴才这里早已备下了一剂良药,就是……就是不知能否合了您的心思。”李 莲英说着就将那剂“良方”摆在了慈禧的面前。 当李莲英把那剂“良方”呈现在慈禧面前的时候,她一瞥便知,这黄布口袋她 最熟悉不过了。看着那个黄布药袋,慈禧陷入了回忆…… 当名伶金俊生与她交颈承欢的那段回忆从心头一闪而过之后,慈禧按奈住心中 的狂喜装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道:“放下吧,今儿个喇嘛医的 药丸子我还没有服用呢……”说到此处,慈禧的脸就已经涨红了一半。 李莲英见慈禧面带羞色,于是急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道:“噢,奴才真该死, 老佛爷服药得用那尔苏侍奉才是,奴才学识太浅薄,看不懂喇嘛医的药方,奴才这 就去给您把他唤来。”李莲英说着就躬着腰一溜小跑奔出了乐寿堂西殿。 慈禧打开了黄布药袋取出药丸就着清淡宜人香茗一粒一粒地品着,陈年老酒般 的回忆又浮现在了眼前…… 四 那尔苏是如何给慈禧侍药的暂且不提,单说昏昏沉沉的那尔苏走出慈禧的寝室 时已近午夜。 皎皎皓月正入中天,浩瀚星河如茫茫雪丛奔入眼底,清寒的月光带着一丝冷意。 那尔苏走出颐和园,站在宫门外位看一地凄清,心就犹如悬挂在中天的那一轮寒月 一般。胶月虽好,然而那尔苏的心却是淫雨成灾。方才慈禧含情脉脉递给他的那一 杯“夜含枝”御酒,此时仍在腹中做祟,翻着滚打着旋来回冲撞着、戮击着他的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己经临近到了被人肆意宰割的边缘,慈 禧手中握着那张强弓箭头已经对准了他。“马按金銮”之后,又一场无妄的情猎之 灾将要来临。 那尔苏提鞭上马,位听风声,戚然看着打马归家的方向,刹那间他的心就被揪 得很紧,好像扯碎了……怎么回去见莺哥呵,见了莺哥说些什么呢?都说女人的情 感脆弱如丝,莺哥也是如此。这一刻他确实感到了处境的艰难,活着简直不如一死。 假如“马撞金銮”后就被西太后斩了那是因罪而死,而现在他竟然有了一种很快就 要被人侮辱蹂躏致死的感觉。 西太后肆意的举动、轻浮的眼波、挑逗的语言、死死盯住他不放的那种迷离醉 意仍然历历在目……值得那尔苏庆幸的是饮下了那杯“夜含枝”御酒之后,他没有 被酒魔吞噬了理智,与之相比莺哥盼他夜归的影子反而更加清晰了…… 清代蒙古王公的婚姻关系选择面很小。蒙古王公绝大多数都是成吉思汗、哈萨 尔兄弟二人后裔,所以只能不成文的限定:成吉思汗的直系后代之间不能通婚,但 有宽松的是成吉思汗与二弟哈萨尔的后裔还是可以通婚的。身为哈萨尔的后裔,伯 王为长子那尔苏的婚姻必定要多些考虑。 自清廷建制以来,皇室公主下嫁蒙古王公已经是屡见不鲜,相反蒙古王公的后 裔之女入选皇室选妃更是常事,所以清代蒙古王公的婚姻选择面还有着另一面的可 择之处。那尔苏的大福晋莲子下嫁博王府,博王府的大门不敢不开。新婚之夜,伯 王看着迟迟不肯入洞房的长子那尔苏脸上不带一丝喜庆之色,心里就明白了八成: 这桩婚姻肯定是老牛拉马车——不对路子也不合套。那尔苏不悦,其母达福晋也在 叹气。末了还是伯王想得开,几句话便抹开博王府上空的阴云。不中意?不中意再 娶一个侧福晋不就成行了吗!马厩里的马还有黑有白呢,选中哪一个还不是由着你 自己决定吗?不过这一次你得给我选上一个蒙古女子来传宗接代,我家历代都是纯 种的蒙古,这种到啥时也不能变!伯王的一席话说得达福晋茅塞顿开:是啊,天下 的女子多得是,能配得上那尔苏的也就只有一个人,除了白音仓的女儿莺哥还能有 谁呢? 达福晋的话还真说对了那尔苏的心思,他虽然表面上装出了有些不在意的样子 而心里却是一阵狂喜。 白音仓是博王府的私塾教师,祖居喀喇沁右旗,乌梁海氏,姓乌,也是喀喇沁 右旗旺都特郡王的近支。此人精通蒙汉文,吟诗作赋更是不在话下。 清代有个惯例,每当一年终了,内外蒙古的王公都要分班循环来京上朝值班, 京城里的人把这叫作“蒙古年班”。有一年蒙古王公“年班”进京,伯王结识了喀 喇沁王旺都特,当时东蒙流传着“喀喇沁的先生,蒙古贞的大夫”这样一句哲言谚 语,虽然是有些夸张了,但毕竟说出了喀喇沁、蒙古贞的文化。为此伯王请喀喇沁 王旺都特代聘一位喀喇沁的先生,这个想法大概也与伯王久慕喀喇沁的文化而产生 的罢。 伯王以每年三百两白银的高薪聘请了白音仓并将其家眷由喀喇沁迁到北京,举 家住在博王府西花园的南书房。 白音仓的妻子白太太不但有较高的文化而且还是一位著名民歌手,二人膝下只 有一女名莺哥。莺哥自幼聪颖,不仅和父亲学得满腹古典诗词,还在母亲的熏陶下 学会了弹奏一手好古筝,配上母亲赋与她的甜润歌喉更是琴上添韵。 莺哥与那尔苏同堂读书5载,比那尔苏小3岁。俗话说青梅竹马好夫妻,伯王50 生日的那一天,那尔苏与莺哥喜结连理。儿子成亲父做寿,一日里好事成双,博王 府上下皆大欢喜,喜庆洒宴摆了9天方才罢休…… 好马识途。马蹄恹恹,踏着一路的碎步,马上的人更显得无精打采。一个时辰 的路那尔苏走了两个时辰。大概那尔苏跨下的那匹白色坐骑似乎也揣摸出了那尔苏 此时的心境。离博王府愈近,藏在心里的隐患就愈加难以忍受。一人一马来到了猪 市大街那尔苏索性翻身下了马,一路牵马步行走到了博王府。这种时候他不想打扰 管家金满仓,绕道走到角门把缰绳递给守门的更夫长顺之后,那尔苏便头也不回地 走进了王府。 东方的晨光已是熹微,心里一片灰暗的那尔苏走进了东跨院。东跨院内设有两 排配间,东厢房内住着白福晋莺哥,西厢房内住着金福晋莲子,两个女子的性格截 然不同。那尔苏站在东跨院的月亮门下犹豫了片刻,看着白福晋莺哥的居所不进, 却鬼使神差般地踏进了金福晋莲子的西厢房。推开金福晋莲子的门,被扰醒的金福 晋莲子睁开眼,一张口话中就带着刺道:“哟,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是太阳老爷从 西边爬上了山,还是你提着猪头进错了庙门?我看你是连个南北都分不清了吧?” 莲子盯着微明的西宫,瞪着眼睛别着头,话一出口就像刚刚开坛子的老白干冲劲十 足。两个人打了十年的冷战,金福晋莲子早已拿那尔苏不当回子事了。 “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活像是……”火一浇油哪有不旺的事儿,那尔苏话一 出口也是火药上膛。 金福晋莲子瞪眼瞧着那尔苏,带着阴阳怪气的口气说道:“哟,今儿个这是怎 么了?若是往常噎你个三言两语的你连个声儿都不吱,准是没侍奉好西太后是不是? 气不顺找东厢房的去,跑到我的房里撒的哪门子的野。”莲子音调不高,可话却说 得挺绝情。 惶惶了一夜,回到东跨院又让金福晋莲子给无意间戳到了痛处,这一回那尔苏 可真急了。“嘭”的一声,那尔苏脚下的景泰蓝大宝瓶被踹出了一丈多远,紧接着 红木雕花的八仙桌也跟着倒了霉…… 那尔苏拂袖而去,只听身后莲子的尖音又从西厢房的门缝蹿了出来:“那尔苏, 你给我听着,没有你我抱着枕头一样过…” 那尔苏顺长廊向东行,转眼就来到了东厢房。白福晋莺哥寝室的灯还亮着,方 才两个人的吵架声她早已听见了。金福晋莲子的性情她清楚,不劝倒好,吵上几句 也就熄了火,若是劝反到越吵越来劲。白福晋莺哥尚未卸装,那尔苏一夜未归,看 样子她是等得有些着急了。挑灯夜读了一夜,一双秋水似的眼睛里已经带出了几分 倦意。 白福晋莺哥的居所,虽说是东厢房,但陈设美观大方。一排很讲究的古式书架 为居所增添了满室的书香之气。书架上珍藏着古典、手抄的各种典籍,墙壁上的字 画、书案上摆放着的文房四宝,这些精典的饰物无一不显示着女主人高雅的情趣。 已是晨曦时分,但在摇曳的灯影和柔和的灯光下,白福晋莺哥的身影仍不失红袖添 香夜陪读之色。 一整夜,白福晋莺哥在焦灼的等待中手捧着手抄本蒙文的小说《一层楼》看了 一夜,漫漫长夜也就在小说中缠绵感人的情节里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这会儿,她正 读到《一层楼》第15回“损芽词中行规谏,枯叶典里识聚散”。她见那尔苏回来了 急忙把书折上站了起来,宛若樱桃的朱唇一绽,面带桃花般的粉腮,微含笑靥,问 道:“一夜未归,怕是连早点都没有用过吧?”一句很平常的话,但从莺哥甜润的 口中道出却犹如和风细雨。 见那尔苏没有吱声,莺哥从果匣中取出糕点放在果碟儿里便忙着沏茶去了。 那尔苏看着贤慧的莺哥,佯作冷静,此时恩爱的妻子所言所行对于他来说就是 一种极大的安慰。看着莺哥递上来的一杯热茶勉强笑了一下,但一丝笑容仍掩不住 脸上的愁容。那尔苏的愁容落在莺哥的眼中,疼在她的心上,莺哥启齿一笑劝慰道: “夫妻间磕磕绊绊是常事,莲子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心眼不坏,只是嘴巴厉 害了点儿,过一会儿我去劝劝她。”莺哥说着便拿起了书案上的《一层楼》,翻到 第15回,坐在那尔苏的对面又说道:“那尔苏,有时间你也来读读这本书。趁着你 还没有读过,我先给你读上一段,这是主人公璞玉为他表妹炉梅写下的一首长歌, 这首歌中的情韵真是极尽韵味。”说着,莺哥就念出了声。 “滴不尽的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败的春兰秋菊满画楼,吹不止的纱窗风雨黄 昏后,忘不了那旧恨与新愁;吞不下那玉粒琼浆在咽头。展不开的眉宇,等不来的 晓筹。更有那阻不住的青山重重,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莺哥犹如和风细雨般的念白韵致极佳,仿佛自己的情感已经随着那一枚用血泪 凝结成的红豆一道伴着情舟驶向相思河畔,既带着春柳般萌发出的那一缕清新春魂, 又带着悠悠绿水般的恬淡抬然,娓娓之音,柔柔之情,一同与怅然之感同归。 心绪本来就无法释然的那尔苏听着这首长歌,内心深处就犹如横着一把绞刀似 的搅扰着他无以复加的愁肠,方才稍稍有些平和的情绪再一次狂澜大作…… 这首长歌就似一柄丧鞭抽在了那尔苏的心上,使他更加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那尔苏强忍痛处,佯作平静,站起来背对着莺哥说道。“莺哥,我一夜未眠,累得 有些疲惫,天己明了,你代我去给父母和奶奶拜个早安吧。” 不知内中隐情的莺哥替那尔苏展开床榻上的缎被,然后就应声出去了…… 莺哥走出东厢房,抬头见日头还未出山,觉得这个时辰给公婆和奶奶拜早安还 有些早,于是脚步就不由地移向了金福晋莲子所居的西厢房。西厢房的灯还亮着, 莺哥轻轻推开门,隔着绣花的门帘轻轻唤道:“莲子姐姐,一夜歇息的可好?” 莺哥无心,全是一番好意,而莲子却听着有些不是滋味。莲子看着笑盈盈走进 来的莺哥,出口便说道:“香甜的早觉不睡,起这么早做什么?”莲子虽说话中有 话,但见了莺哥那张刀子嘴自然也就钝了三分。莺哥待人一向宽厚,所以莲子见了 她多多少少也得给个情面。 莲子的话莺哥也不计较。她想:事出总是有因,那尔苏对待东西厢房的两个福 晋薄厚不匀,难怪莲子她要发点小脾气。想到此莺哥避开莲子的话头说道:“莲子 姐姐,那尔苏他一大清早就搅得你不安……” 莲子一听莺哥提起刚才的事儿,半途插话道:“你别提他,一提起他来我这心 里就有气,除了每月供我昏天黑地的糟银子,除此之外他就不是我的男人。我这大 福晋做得冤屈,所以才拿话数落了他几句。” 莺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所以只好扭转了话题道:“听我劝你一句,若是觉得 一个人太寂寞,那就去我那里拿几本书来看,要不就去我屋里坐一坐,别总是躲在 西厢房里生闷气儿,莲子姐姐,你说呢?” “我看你这几天整日间就埋在书堆里,去了怕是搅得你不安。” “哪里呀,若是你去了,说不准两个人读得更有滋味呢!” 两个女人的话唠得愈来愈近乎。太阳出山的时候,两个女人洗了脸又施了薄粉, 修饰了一番就一道走出了东跨院的月亮门,看样子怦然是一对亲姐妹…… 两个福晋到了正堂,见伯王和达福晋正在喝早茶,于是白福晋莺哥和金福晋便 以单膝跪拜的礼节给正在喝早茶的伯王和达福晋拜了万福礼,然后一道开口说道: “阿爸大人安好!额莫大人安好!” 伯王支楞着耳朵听完,捋着胡子乐了。看莲子这模样也确实像个晚辈的样子, 金福晋莲子来拜早安可是少见。达福晋虽说也是笑容满面,可心里却说:这大概又 是莺哥在背地里劝说莲子了吧?要不然莲子她是不会轻易来拜早安的。 两个女人顺便给太福晋乌氏拜了早安之后便各自回房了…… 方才,两个妇人搭帮有说有笑地出了东跨院,那尔苏都听见了。这一会儿听见 两个女人又是有说有唠地回到了东跨院,觉得有些无颜再见莺哥的那尔苏索性赶紧 闭上了眼睛。莺哥轻手轻脚步地进了寝室,从衣柜中取出一件石青色的软缎坎肩罩 在了浅藕荷色的锦缎旗袍上,愈加显得她清淡高雅,一袭淡然的服饰更加映衬出莺 哥的天然丽质。那尔苏睁开眼睛,看着背着自己坐在书案前读书的莺哥,心里却想 起了昨天夜里临出乐寿堂时西太后下旨今日下午继续侍药的事儿……下午?下午能 躲过那一关吗?那尔苏想到此不由得心一抽搐,浑身的肌肉也跟着猛烈地抖动了一 下。 锦被的窸窣声惊动了莺哥,她回过头看着神情有些异样的那尔苏,放下了手中 的书本走近那尔苏说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昨日夜里承值,大概是 回家的路上受了风寒。”莺哥看着脸色苍白像是有些发抖的那尔苏,以为他真的有 病了。 “没有。”那尔苏嘴上这么说着,可眼角的泪早已经淌成了一条线。 莺哥苦笑了一下,说道:“早起那件不愉快的事儿何必要记在心上呢,莲子她 早已忘在了脑后,可你却当真了,一个男人怎么连这么一点儿小事也经不起呢。” 不问则罢,这一问那尔苏倒抽泣起来了。莺哥也是一个心软的人,见那尔苏落 泪了自己眼睛一潮,眼泪也险些跟着跌落下来。 “我去请额莫过来看看。”莺哥看着暗行落泪的那尔苏,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 劝说才好了。 那尔苏一听,身子就像弹簧似地弹了起来,急忙拦住莺哥说道:“去不得,去 不得呀!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就不要惊动母亲了。一时心里不痛快,过去了也就没事 了。”那尔苏真不知见了母亲他该说些什么。 那尔苏真是有口难言,烦杂的心事项在了喉咙口上堵得胸闷气短,可又无法说 出实情。若是明说博王府上下又是一场不安。面临着刚刚从“马撞金銮”这场祸端 中挣脱出来的父母及莺哥,他真的不忍再一次破坏了这暂且的宁和气氛。若是一场 梦就好了,这或许就是一场梦吧?那尔苏在反反复复的犹豫中真希望醒来时这就是 一场梦,睁开眼睛也就云开雾散了。 那尔苏稍稍地稳定了一下情绪,最后在莺哥的安抚下才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全然不知内情的莺哥眼中泊着温情,纤纤玉手传递着的依旧是眷恋。而有谁知? 自古红颜的悲凉之秋正向她悄然拢来。呜丽之音,伎伎花容,一腔柔情,满腹情肠, 生与谁? 读古今,站在唐宋诗词的古岸,回首间花容多已殒落情间飞逝处,碧玉之女, 俏丽红颜,又能有几人躲得过这命运的安排? 自古是绝顶阳刚之气荡尽花容之色,美男子谁人不爱? 北京城内,颐和园和博王府\几箭之遥。西太后情猎以邻为壑,一场情滥的汪 洋将怎样殃及博王府?仅在一朝一夕,一身两役的那尔苏就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一个西太后太淫,一个花喇嘛太坏。一场“蒙古悲剧p在一场筹谋中又拉开了一 幕,真不知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北京喇嘛在下一场“神药迷宫”中又将以怎样的丑恶 面目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