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戏弄皇权 ——先下手调换棋子 后治人小卒把门 一 那尔苏“猎场断指”,对于博王府来说,确实是“损卒保车”。 “断指”,虽说是出自大清朝皇帝光绪的“私下密旨”,秘而不宣,但对于那 尔苏的舅父那彦图来说也确实感到了心满意足。 那尔苏“断指”,为博王府增加了一层安全感,就此,伯王悬着的一颗心虽然 没有完全落了底,但也安心了许多。他想,不管今后长子那尔苏的命运如何,但长 子能借养伤之机暂且躲开慈禧太后的“情猎”,脱离开“套马杆子”的羁绊,不说 是一喜,也可算是用七分补尝所换取来的三分欣慰。因为,不论是博王府,还是那 尔苏,一家人总算是获得了一段喘息的机会。 不仅如此,就连紫禁城内的光绪皇帝也似乎感到一种心安理得后的释然。不过, 光绪皇帝自己也说不清,是三分施舍换来了七分所得?还是为自己保住了一段有损 于皇家尊严的“秘闻”而庆幸。还好,光绪皇帝终归还算是个明白人。 在秋犭尔回驾的路上,光绪皇帝就己经想出了一条使那尔苏完全摆脱慈禧太后 “羁绊”的途径。惜那尔苏“秋犭尔壮举”,以弘扬大清勇武之风气,他决意派那 尔苏去南方当官,远离这个很可能给自己招来非议的皇城。此举,不仅体恤了那彦 图等在京的诸多蒙古王公,而且还体现出了一个高明的皇帝对大清忠臣僧格林沁后 代的宠意,而更重要的则是就此可以彻底斩断了慈禧甩出来的那条“情线”。 噢,这可是比“两全其美?还要好上几倍的好事!当接二连三的念头从思维敏 捷的光绪皇帝脑海中一蹦而出,他的心里就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沾沾自喜的快意。 准确的说,从小吃慈禧太后“馊饭”、“凉汤”长大的光绪皇帝恨透了慈禧。 四岁便与亲生父亲脱离开骨肉亲情的小皇帝光绪,自小就被性情暴戾的“老佛爷” 管治得吃尽了苦头。虽然官冕堂皇的坐上了专门为他设置的皇位,可还不是吃着慈 禧太后膳后所剩的冷饭?待到隔着三宫六苑端到了小皇帝的面前,汤凉了,饭也差 不多馊了。 光绪皇帝心里非常明白,如今,朝廷内部形成拥帝的政治集团“帝党”与拥戴 西太后的“后党”己成对峙的局面。以光绪皇帝为首的“帝党”亟想摆脱西太后的 控制,为的不就是让自己有所作为,“以渝国耻”吗?而西太后不但不支持,反而 在“撤帘归政”之后搞起了花样翻新的“情猎”韵事。 事在人为,难怪光绪皇帝要借“斩断情线”以泄私忿了。 那尔苏“猎场断指”,如果说,伯王就是“保车”的“车”,那么“损卒”的 “卒”就是他的长子那尔苏。 都知道,“蒙古铁骑”为大清筑下了一道“长城”;僧格林沁也为大清朝廷献 出了可悲的“忠骨”。所以,伯王才得了高高的王位。 那“博多勒噶台”的爵位,使伯王看迷了眼,那把“纳库尼素光刀”的影子, 更是迷住了伯王的心窍。为了保住博王府昔日的荣光,就这么说甘心也成,说不甘 心也成,稀里胡涂地舍弃了儿子的两根手指。末了,还得忍痛感戴皇上的圣恩。 如今的博王府已经完全失去了那阵“因祸得福”时的得意样子,惶惶不安中, 倒像是鹞鹰掠过时钻进草丛里的小鸡儿。 这一天,借伤躲祸的那尔苏躺在寝室里,白纸一般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从“马接金銮”开始一直回忆到“猎场断指”……。特别是“南苑秋犭尔”, “猪口掏心”……一幕幕的蒙古悲剧像皮影戏似的从眼前闪过之后,他想:人,就 该这般委屈求全吗?如果,成吉思汗、哈萨尔若是知道他的子孙如今已经变成了一 只绵羊,一定会从棺墓中愤然而起,就是再吹上一口气,也能迷漫几百里…… 平时爱弹爱唱的白福晋莺哥,早以失去了往日“夜莺”般的笑声,只低声吟唱 着,琴韵抑郁地拨动着“雅托噶”琴,弹着一些悲愁的曲调。 当那尔苏“猎场断指”的消息传进了莺哥的耳朵,她就像疯了似的甩掉了手指 上的琴拔子,推开和自己一样悲愁的“雅托噶”琴,抱着那尔苏就心疼的大哭了一 场,待哭干了眼泪,心里也就明白了那尔苏“断指”的用意…… 那尔苏还是死人一样的沉默着。今天,最爱撒泼的金福晋莲子也蔫了,甚至忘 记了去佛堂上香的时辰,一整天就守在自己的西厢房里,坐卧不宁地透过窗口巴望 着东厢房内的动静。她只知道“马撞金銮”因祸得福,却不知因“宫廷情猎”所引 发出来的那一幕幕悲剧,更不知道“猎场断指”的用意。 平时多嘴多舌的金福晋莲子把舌头锁在了嘴里。她忘记了撒泼,忘记了骂人的 语言,只叹自己命运不好。 东跨院里悄然无声,随着夜晚的来临,除了几声秋虫的鸣叫,便是东西厢房内 两个福晋的唉叹声。 乳母香梨已带着六岁的阿穆尔灵圭睡着了,不知怎么的,莺哥看着不知是睡着 还是醒着的那尔苏,守着一盏烛灯静坐,竟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单。 莺哥转身走出寝室,见丫环海棠己在外间的隔子房里睡着了。无奈,她又回到 了寝室。 她合衣默默地躺在那尔苏的身边,吹灭烛灯,看看窗外朦朦胧胧的月色,她在 似睡非睡的感觉中,仿佛听到了一首古老的民歌由远而近,最后,越来越清晰地荡 响在她的耳畔: 朦胧中—— 看见银花盛开, 天上下来的银龙, 把银花缠绕起来; 眼看着 眼看着这朵美丽的银花, 忽然失去了 失去了人间最美的光彩。 …… 忧伤的曲调,破碎的琴音,暗哑的歌声,倾刻间就揉碎了莺哥的心,而那尔苏 的沉默更像是一把带韧的刀子捅在了她几尽流血的心上。 孤独中,莺哥不由得补叙起这首古老的民歌,和着弦弦掩郁的节律,于无声中 见情,她用心暗唱道: 莺哥妹好比银花盛开, 松哥哥好比银龙把银花眷恋, 忽然银花失去了光彩, 是因为有毒蛇来破坏 …… 白福晋莺哥作起恶梦,又醒不过来,无奈苦苦地折磨着她。泪水,湿透了洁 白的枕头,淌了一怀,直到沉睡不醒的那尔苏将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无意间抚在了 她湿漉漉的耳畔,她才在难得的安然中睡着了…… 日子在沉闷中悄然流逝,那尔苏断指的第三天傍晚,那彦图亲王乘轿从上驷院 顺便来到博王府。博王府总管金满仓正和妻子九十灵在回事房里闲坐,听守门的侍 卫说那王府亲王驾到,便急忙躬身把那彦图请进府内。 那彦图在大堂前下轿,轿夫与四名侍卫暂到侍从房待餐,而自己则由管家金满 仓陪着,从东便门入内经垂花门,沿游廊来到博王府正堂门前, 进入正堂,那彦图给起身相迎的伯王和达福晋请安后,落座说道: “那尔苏的伤势如何?” 伯王长叹了一声,然后开口答道: “虽说没有生命危险,但十指连心。从南苑回来后,又请一名盛京的红伤郎医 刮骨剔肉处置了一下,服药后很见效,过一些时候就会好的。” 达福晋这几天不是流泪,就是捶胸,有话说不出,真能憋死人。弟弟来了,流 着泪说了些知心话,心里自然也就宽松了许多。 三个人对视着,说着说着,话题自然就又转到了那尔苏的身上。一提到那尔苏, 达福晋难免要落泪,她掏出怀中的手帕,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求救般地拉住那彦 图说道: “那彦图,即然皇上看在你的面子上开了一回恩,那老姐姐就求你再给那尔苏 求个情,什么大臣、黄马褂,咱都不要了,只要一家人能求个平平安安就行啊!” 没等那彦图说话,伯王就白了一眼达福晋说道: “当着小弟那彦图的面,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多少人都想争这个内务府大臣的 宝座都争不上,而你却让我丢了它,丢了它还不等于是丢了博王府的荣光,那怎成?” 伯王的话,将达福晋和那彦图的目光引向了那把“纳库尼索光刀”、黄马褂上, 而伯王却收回了目光,指着供桌上的那张僧格林沁画像,接着又说道: “父王的眼睛在看着我呢。从道光皇上到如今的光绪皇上,我家祖孙三代历经 四朝,四朝皇上赏穿的黄马褂就都摆在我博王府的东客厅内,这是何等的殊荣!如 今,我荣升大臣,一半靠的是父王的功绩,而另一半则靠的是我伯颜讷谟祜的能力……” 达福晋越听越有气,正要站起来反驳伯王几句,不料闻听舅父来到府上的那尔 苏托着受伤的右手推开门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还有牵着阿穆尔灵圭的白福晋莺哥。 没办法,达福晋只好压住了一肚子的火气,转身对那尔苏说道: “那尔苏,不好好在屋内养伤,怎么跑出来了?” 莺哥见室内气氛紧张,为缓和一下气氛,她推了一下阿穆尔灵圭说道: “快,还不快给爷爷、奶奶、舅爷请安?” 刚才还在发呆的阿穆尔灵圭一下子被母亲激将得活跃起来,只见他落下衣袍上 的箭袖,学着大人的样子趴在地上,一连请了三回安,直到伯王喊他起来,他才一 头扑进了爷爷的怀里。 不用说,阿穆尔灵圭的到来肯定避兔了一场争吵。 那尔苏和莺哥给三个长辈单膝请安后,一直静眼旁观插不上话的那彦图扫了一 眼众人说道: “即然那尔苏也来了,而且也到了晚饭时间,那就摆上酒桌。俗话说。酒后吐 真言,大家有话就可着性子直说,酒不生谋,难道还不能壮个胆吗?” 伯王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彦图的脾气他不是不知。显然,只知享受殊荣 而不知如何扭转危局的伯王心里明白了,那彦图是嫌他胆子太小,经不起事端…… 二 颐和园内的乐寿堂,那尔苏断指后的第六天。 一清早,慈禧坐在龙凤椅上,低着头,显然有些不悦。正在给她捶背的李莲英 感觉不妙了,手自然地也就放轻了许多。 慈禧用斜眼望了一眼背后的李莲英,问道: “那尔苏这几天怎么没影了?怎不见他与我来下棋了?” 李莲英的手一抖,慌忙回话道: “老佛爷还不知道,奴才也是昨几个才听说的,怕搅得老佛爷睡不好,所以昨 天就没敢说。” 慈禧等得不耐烦了,身子一旋,掉头说道: “别跟我毛驴拉磨似地绕圈子,快说!” 李莲英见推搪不得,于是便急忙回话道: “皇上8月16南苑秋犭尔,那尔苏断了两指,听说是野猪咬的……” “啊……确有此事?”慈禧说完便气呼呼地站了起来,脑袋像触了电一般,手 猛然间哆嗦了一下,手中的香帕就落了地…… 稍静之后,慈禧一屁股又坐在了龙凤椅上。 李莲英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一边轻轻地给慈禧捶着背一边说道: “老佛爷,休怒,老佛爷休怒!气坏了身子骨可是咱自个儿的。奴才还听说, 听说……听说……” “你还听说了什么?快说!” “奴才还听说:皇上早在秋犭尔之前还背着老佛爷偷偷的试过一次马,也是在 南苑,珍妃主子也跟着出猎了,而且还把脚上的花盆底鞋也甩了……” 慈禧一听,火冒三丈,腾地从龙凤椅上站了起来,说道: “真是胆大妄为!连祖宗的家法都不要了?把他们给我传来,我今儿个非得治 裁一下他们不可!”一听说那尔苏断了两个手指,慈禧的肚子里就像吞进了一块火 炭,烤着心,燎着肺,而屁股底下更像是长了蒺藜一般,连龙凤椅都坐不住了。 下午,慈禧的火气仍不见消,正在此时,就听乐寿堂前人声嘈杂,太监、宫女 忙成了一团。李莲英闻听此举,便知是光绪皇帝驾到了。 珍妃随着光绪皇帝的身后进了慈禧的寝室,正要和光绪皇帝一道给慈禧请安, 却见慈禧脸上挂着冷色说道: “珍儿免礼了,我容不得你这等非礼之妇给我请安,退下!” 珍妃见慈禧情绪反常,便急忙惶然地退下了…… 光绪皇帝偷眼瞧看了一眼慈禧,心里就明白了八成,准是上次随同自己去南苑 偷着试马的哪个“黄带子”泄了密,再加上李莲英从中做梗,所以才坏了大事。他 心说:给她做皇儿,可真是倒了大霉。 光绪皇帝跪下请安时,一句“皇阿爸圣安”的拜礼之词还没说完,就听慈禧大 发雷霆道: “给我跪着说,混账,你可知罪?” 光绪皇帝心里明白,可嘴上却说: “皇阿爸,皇儿尚不知犯了何罪。” 慈禧冷笑了一下,反话道: “道光二十年八月,祖训怎么说来着?”慈禧真厉害,都说她记忆超常,果真 不假,某年某月,某条训旨,她确实都能背诵下来,这一点,光绪皇帝也得服。 慈禧知道:火克水,剩下的是水;硬克软,胜的还是软。于是她主动进攻,泼 出所有的火,提高了声音庄重地说道: “道光二十年八月,道光皇上就发出了除‘木兰秋犭尔’训令,你刚刚亲政就 敢违背祖训,该当何罪?” 光绪皇帝听了,争辩道: “皇儿只是在南苑小型出猎,尚不是举行秋犭尔活动……” 慈禧一听,脸又拉长了,眼一瞪说道: “啊,你还敢顶嘴?这么说,是你有理了?我问你,都有谁随你出猎?不是这 一次秋犭尔,而是上一次南苑试马!” 这一问,光绪皇帝顿时语塞了。清制不允许后妃参与春狩秋猎,他知道。 慈禧一怒而不可收,接着追问道: “你这个混账东西,不但背叛祖训,而且还置之大清家法而不顾,听说那个不 要脸的小狐狸精也敢跟着去南苑出猎,不但如此,还甩掉了花盆底鞋恣意有辱皇室 尊严,此事可真?你给我如实说来!” “皇儿……皇儿……” 慈禧得理不让人,她站起来摆弄着手指上的尖角大护指,在寝室内踱了两圈, 然后走到光绪皇帝跟前,猛的回转身,用尖角大扳指“咣”的敲了一下光绪皇帝的 脑门,尔后,刮着他的鼻子说道: “你呀,真是没脸没皮的东西。可着性子偷着去试马,就不知道可着性子往脑 袋里灌点祖宗的家法。我问你,天安门前和天安门后各有一对华表,你知道吗?每 座华表的柱头上都有一个蹲兽,你知道那蹲兽叫什么名字吗?它们为什么有的头朝 里,有的头朝外?” 光绪皇帝虽说读书破万卷,但也有对应卡壳的时候,幸亏他的老师翁同和跟他 讲过。此时,他回想了一遍翁同和老师曾经语重心长对他讲述的那段话,然后对答 如流道: “天安门前华表上的蹲兽叫‘犭孔’,性情好望。它头向外望,是劝皇上不要 留恋山水,废弃朝政,因而也叫‘望帝归’;天安门后面的一对华表,上面的蹲兽 是头朝宫内,是希望皇帝不要沉湍于宫廷生活,故而叫‘望帝出’。 “亏你还知道!”慈禧用厉眼狠狠地挖了一眼光绪皇帝,然后坐回到宽大的雕 花龙凤椅上,指着光绪皇帝的鼻子尖又说道: “你整日间和那个孤猸子在一起厮混,连个宫规都不懂,她能给你出什么好主 意?当年你六叔恭王进了军机处还到尚书房去习文练武呢,而你却沉湎于宫内的后 妃之怀,把隆裕甩在了一边!”慈禧说完便冲着执守在屏风外的李莲英厉声吼道: “来人!把那个拉人下水的狐媚子带出乐寿堂,拉到德辉殿杖打三十,以祖宗 所传承下来的妇德为记,让她就此记住祖宗传下来的德辉!” “嗻!”不知是给光绪听的,还是受命于老佛爷的懿旨,李莲英的那声娘们腔 从屏风外传进寝室,声音显得异常刺耳。 光绪皇帝哆嗦了一下,就像是自己被挨了一杖。珍妃遭受皮肉之苦他自然心里 不公,于是他壮着胆子,抬起头,运用“先行为主”的手段说道: “回禀皇阿爸,皇儿还有一事想请奏皇阿爸。既然皇阿爸主张弘扬历代皇帝习 武振国之风,那皇儿就效仿先哲,以习武之风再振大清威严。皇阿爸己知,洋人屡 次侵犯大清国土。都以南方外海为缺口攻入内河,尤以广东为重,所以皇儿想要派 一批勇武之人驻防广东,皇阿爸,您看如何?” “准奏,皇儿犹念国事,母后甚安,起来吧!”慈禧的口气有些缓和了。此时, 她绝对料想不到光绪皇帝这是为自己“先斩后奏”所设立下的先决条件。 见慈禧允许了,光绪皇帝主动“出击”道: “皇阿爸,皇儿此次胆敢出巡违背祖训,皇儿为此知罪,但皇儿的确也在此次 围猎中亲眼所见,随皇儿一同出巡的护军营中确有大清将士所弘扬的那般勇武之人。” 光绪皇帝说完,又恭维了一句:“皇阿爸的眼睛真所谓是慧眼金睛,叫皇儿钦服不 已。” 慈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免要中此一“击”。只见她自以为是地浅笑了一 下,然后开口问道: “皇儿,快说,此话怎讲?” 光绪皇帝沉住气说道: “皇儿所说的超勇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皇阿爸所鼎力提拔的护卫督统、大清忠 臣僧格林沁的孙儿——那尔苏!” 听到“那尔苏”三个字,慈禧的心就不由得为之一颤,但她觉得光绪皇帝只是 处于偶然才在她面前提及此人,于是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怒色,用阴阳怪气的口吻 试探道:“那皇儿的意思是……” “奏请母后,为保大清国土安宁,皇儿想效仿母后力荐蒙古王公后代,举荐那 尔苏去南方驻守边睡……” 光绪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慈禧横眉厉眼断喝道: “什么?你这个只顾国危不顾母后安危的混账东西,你口口声声让我好生颐养 天年,而背地里却强拆我的护梁,居心何在?你给我如实招来!” “望母后三思并以国事为重,只有举国安宁,皇阿爸方能身居后宫高枕无忧。 想皇阿爸是高瞻远嘱之人,所以皇儿才敢和您相商。至于颐和园护卫都统一职,皇 儿会尽力迎和母意另择他人。若皇阿爸不满意,皇儿可下旨增加护卫人数,望皇阿 爸能谅皇儿的重才之心!” 光绪皇帝据理力争,而且话一出口,句句耐人寻味,但对那尔苏情有独钟的慈 禧却是越听越不顺耳。把那尔苏遣往南方当职,岂不是摘掉了她的心肝? 心神不宁的慈禧再三斟酌了一番之后,端起了一杯清脑的芎菊香茶品了几口, 借以平定一下紊乱的大脑。片刻之后,她把手中的茶杯“啪”地搁在了茶几上说道: “退下,此事三日后再述也不迟!” 光绪退下了,而李莲英却走马灯似的进入了慈禧的寝宫。 两人经过一阵细密的谋划之后,一台新的计谋又出笼了…… 话说光绪皇帝带着挨了杖刑却不敢流露半点怨言的珍妃回到了紫禁城,辗转不 得安宁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一道书有“懿旨”的密折便摆在了养心殿东暖阁 光绪皇帝寝宫内的床头案桌上。 光绪皇帝打开密折,一字一句的细阅了一遍,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随即便将 一纸密析化成了灰烬。至于慈禧下了一道怎样的“懿旨”,只有光绪皇帝一人知道…… 三 转眼,那尔苏断指己是一月有余,断指的伤口也已痊愈。 季节已入深秋,博王府内,树叶飘零,人心颓然。 这一天,多日未解愁眉的达福晋正在寝室坐卧不宁之时,伯王却面带喜色地乘 着轿子回到了博王府,走进寝室便冲着达福晋嚷嚷开了: “我说夫人哪,这紫禁城里的风儿可是一天一转向,如今咱们博王府又化忧为 喜了!你听我说,皇上的一纸诏书便解救了咱们的那尔苏……”伯王说着便从怀中 掏出了一张盖有“光绪皇帝”御玺的任命诏书,喜滋滋地递给了达福晋。 达福晋接过诏书,不知喜从何来,只有先看: 同治朝钦差大臣僧格林沁懋建功勋,因追念弥深,特此加恩优恤,改那尔苏颐 和园护卫都统为九门之一德胜门提督,仍为贝勒衔爵,以示笃念忠荩之至意…… 达福晋读到此处,喜泪早已是扑扑簌簌地打湿了一纸诏书,只见她喜获大赦般 地跑出寝室,“噗通”一下跪在了东客厅北墙角的佛龛下,对着佛龛内供放的那尊 “粤威瓦”佛,一连叩了三个响头,一边叩一边说道: “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哪!保佑皇上万岁,万万岁!保佑皇上万岁,万万 岁……” 此时,谁也说不清达福晋是给光绪皇帝叩头,还是给那尊咸丰皇帝“嘉其调度 有方”赏给僧格林沁的“粤威瓦”佛叩头,待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达福晋叨念完毕, 就听站在东客厅外台阶上的伯王得意洋洋的扯着嗓子喊着管家金满仓的名字。 “嗻!”金满仓一头扎在了伯王脚下,身后还跟着一帮听差。 “快!杀猪宰羊设大宴,庆贺那尔苏他荣升德胜门提督……” 金满仓听罢,兴奋得就像弹簧般似的弹了起来,一挥手,冲着趴了一地的听差 就喊: “还趴在这里等什么?还不快点跟我走!”金满仓说着就乐颠颠地一中路小跑 出了东客厅,随后,一帮听差也忙三跌四的跟了出去。 如同天降大喜,倾刻间,多日未见笑颜的博王府便在几个丫环的奔走相告中, 欢声大作,笑语连片。 闻听喜讯的丫环、听差、府内护卫全都挤在了东客厅门前,贺喜的声音此起彼 伏,喜得伯王连连点头,忙得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没办法,只好吩嘱达福晋的贴身 使唤丫环百灵去寝室的木柜中取出一袋白花花的碎银,分发给跪在地上连声道喜的 下人们,才算尽了自己的心意。 单说达福晋昏头昏脑地乱叩了一番之后,就一路小跑地来到了那尔苏所居的东 跨院, 一跨进月亮门,达福晋便喜滋滋地嚷嚷开了; “那尔苏,那尔苏?还不快出来冲着紫禁城给养心殿内的皇上叩礼谢恩?那尔 苏,那尔苏……” 达福晋前脚进了月亮门,几个喜笑颜开的丫环也步步紧趋而人。 东厢房的白福晋推开了门,西厢房的金福晋莲子也推开了门。几位丫环见了两 位福晋,立马跪成了一排,东一下,西一下,便异口同声道开了“夫荣妇贵,奴才 给两位福晋道喜了!” 暂不提东跨院内的两位福晋听后心情如何,先说达福晋奔跑入室拽出了直愣愣 地立在那里的那尔苏,出了里间,便迫不及待地将诏书递给了那尔苏。 光绪皇帝“亲政”以来,国家大事必经慈禧“训政”,但一般文武官员的迁升 晋爵,或经内务府、军机处,或者经过理藩院、翰林院或吏、户、礼、兵、刑、工 六部上奏朱批而定,但对于贝勒衔的那尔苏,光绪皇帝则没有通过任何机构就亲自 御笔诏书,改那尔苏颐和园护卫都统为德胜门提督,为什么?此章暂不做论述,下 章自有分解。 当光绪皇帝亲自御笔的一纸诏书好似一道金光拂过那尔苏的眼前,自“马撞金 銮”以来就一直萎靡不振的那尔苏在一纸诏书的感召下,霎间仿佛就恢复了以往的 青春活力。只见他一把便将直落喜泪的母亲抱了起来,一连笑转了三圈,放下母亲, 抓起马鞭便冲了出去…… 达福晋想要拦住那尔苏,莺哥看着一路狂喜奔出月亮门的那尔苏,拽住达福晋 说道: “额莫,您就让他去吧,他好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莺哥说完,眼中早已蓄 满了两汪泪水…… 不用问那尔苏为何而狂喜,从他狂喜的表情中,细心的莺哥就已经洞悉到了: 一轮喷薄而出的太阳将在博王府上空重新升起。那里不再有阴霾,只有朗丽的晴空, 吉祥的飘逸的白云,有温润情感的甘霖,有皎洁明月的光辉…… 正如苍天折不断人类希翼的翅膀一般,提着马鞭的那尔苏早已在莺哥幻想的那 一刻打马冲出了博王府。 犹如挣脱开套马杆子缰索的无羁之马,自由的回归于广袤辽阔的草原。一匹如 同生翼的骏马,驮着挥舞着马鞭的那尔苏一路驰聘出了北京城…… 大概,此时的那尔苏真正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个蒙古人的后代。只有此时,他 才真正体会出了一个马背民族所真正具有的那股豪迈,以及血液中所冲荡着的那股 野性激情。 北京城郊外,秋高气爽。 那尔苏抖动着手中的缰绳,策马来到西郊著名的皇家五园之一,西山东麓支脉 玉泉山下的静明园外。 此处洞壑迂回,流泉遍布,泉水清澈,晶莹如玉。顺眼南寻,西山下一汪碧波 荡漾的池水,自东园围墙闸口流出,由高而下,形如绢帛,“嘶嘶”的水流如撕帛 之声,故得名“裂帛湖”…… 那尔苏在静明园皇家禁苑外下马,由着马儿放牧在淡黄的草滩上,而自己则信 步登上了西山。 站在秋风乍起的西山之上可以尽览北京城,那尔苏冲着紫金城一连叩了三个响 头,然后冲着玉泉山腰处的“千佛洞”,对着各种姿态的佛像又是一番三拜九叩。 最后,借此间的博大感恩八方的那尔苏又在西山玉泉山脚下,亲自动手用玉泉 山石为祖父僧格林沁竖起了一座小小的“敖包”,以此纪念祖父僧格林沁所带给后 人的荣恩。 最值得那尔苏庆幸的是,他终于逃出了慈禧的掌心。从光绪皇帝亲自御笔诏书 的那一刻,他就再也不用走进颐和园的那座“魔窟”,充当西太后“情猎”时的泄 欲工具了…… 这一天,是光绪十五年(1889)的9月23。 四 这一天,对于博王府来说,果真如降甘霖。不仅久旱逢甘雨,人人欢喜,而且 闻听喜讯的诸多驻京的蒙古王公也都乘着轿子络绎不绝地涌进了博王府,又说又笑 的场面如同八仙聚会。 绝路逢生的达福晋破啼为笑,一脸得意的伯王陡增欢喜。白福晋莺哥的心里更 是暖洋洋的,那感觉就像是冷天吞下了热圆,全然忘记了寒冷的滋味,只觉得浑身 暖烘烘的。 再看多日未出庭院的乌氏一一伯王年尽八旬的老母亲,坐在东客厅内的首席正 位上,被众人簇拥着,更是一脸的喜气…… 博王府今天可说是每人各得一喜。 那尔苏喜的是重获新生,摆脱了慈禧甩出长城的套马杆子,落得个浑身上下一 身轻。 白福晋莺哥喜得夫君回巢,重新打鼓另开张,以往幸福的日子总算有了一个新 的开头。 伯王喜得是荣光再现,子贵父荣,父王用忠骨架起了一架云梯,后人攀云直上, 步步升高。 达福晋喜得是举家安宁,伯王的老母亲乌氏喜得是四世同堂,满堂喜气…… 博王府每人各得一喜,但各有不同,就连与那尔苏解下了生死怨的金福晋莲子 也有一喜,她喜得是那尔苏升迁,身为福晋,也就等于是晋升了一级,所以也算是 称心如意了。 看来,金福晋莲子还蒙在鼓里呢。知情人不与她谈起“马接金銮”的祸端,自 有不说的道理,也是怕她嘴大舌长将此事传嚷出去,更怕传到她父亲奕囗那里。都 知道,奕囗的福晋叶赫那拉氏(即蓉儿)是慈禧太后的妹妹,若是走露了风声,传 进慈禧的耳朵里,慈禧若是想要掩饰污颜,博王府非得遭受灭顶之灾不可。博王府 除了金福晋对此事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剩下的可全都是明白人。 这么说,醇亲王奕囗背着脸不与亲家伯颜讷谟祜走动,反倒是一件好事了。 …… 博王府酒宴正浓之时,那尔苏策马从玉泉山回到了博王府,于是,满府酒宴再 一次进入了高潮。这一天,就连多日未出博王府花园书斋的白音仓老先生也出“山” 了,挽着袖子说是要喝个一醉方休。 博王府酒兴正浓,白福晋莺哥的老父亲白音仓老先生也由此诗兴大发。 只见云鬓染发,胡须飘飘的白音仓老先生挽起衣袖,满口的酒气带着诗香,话 一出口,诗中带出的全是奶子酒的醇香。 众人叫好,而老先生则把手中的狼毫笔放入笔枕,捋着胡子一笑,接过女婿那 尔苏敬上来的一碗奶酒饮了,然后冲着围着那尔苏团团乱转的外孙阿穆尔灵圭说道: “来,阿穆尔灵圭,姥爷给你出一道最简单的灯迷,你若答对了,姥爷明天就 收你入学,行不行?” “行,我都六岁了,额莫说我也该去读书了。” 伯王的二子温都苏膝下的儿子宝儿和三子博第苏膝下的女儿心娜也挤上前来凑 起了热闹。 五岁的宝儿拽住了老先生的衣襟,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仰着脸儿说道: “姥爷,我也去!” “他去我也去,要不宝儿哥哥走了,就没有人跟我玩了。”四岁的心娜一脸的 无真。 老先生连忙点头应了。他心里美滋滋的,没想到,老了老了,博王府几年间就 又生出一茬新人。 老先生将三个孩子同时揽入怀中,说道: “俩加俩,仨加仨,七十二个加十八。你们几个挨个给我算出来,比一比,看 谁答得快。” 四岁的心娜抢先说道: “我知道,俩加俩是四,仨加仨……仨加仨是六……” 心娜小,肯定要卡壳,正在挠着小脑袋犯难之地,身边的宝地早己扳着指头算 了出来。宝儿咧嘴一笑,摊开一双小手,张口就来: “姥爷你看,把心娜妹妹说的加在一块就是十。” 三个孩子当中,阿穆尔灵圭最大,也数他脑子最灵。再说,自小有母亲莺哥管 教着,七十二个加十八肯定是难不倒他。白音仓老先生若是不知底细,当着众多蒙 古王公的面,他也不能献这个丑。白音仓老先生这边正寻思着,那边,阿穆尔灵圭 就答了出来: “七十二个加十八是九十,再加上宝儿弟弟说的那个十,加起来正好是一百!” 阿穆尔灵圭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显得异常兴奋。 长孙阿穆尔灵圭露了脸,伯王心里甚是欢喜,再听诸多蒙古王公的连片的恭惟 之辞,他更像是八仙桌上吹喇叭的神仙,神气得没了边。 伯王坐不住了,一股神气催得他直往上升。他站起来,抿嘴一乐,冲着白音仓 先生就喊: “我的老亲家,别再和阿穆尔灵圭他们几个兜圈子啦!快把你那个叫作什么灯 谜的玩艺儿,完完整整地再说上一遍,让我的孙子、孙女们去猜好了!” 白音仓老先生见亲家伯王按捺不住喜色,乐呵呵的又重复了一遍: “俩加俩,仨加仨,七十二个加十八,打一花名,阿穆尔灵圭你先说是什么?” 阿穆尔灵圭扑问了几下大而又亮的眼睛,说道: “博王府后花园里的百合。”阿穆尔灵圭张口拈来,别说,还真猜准了…… 在场的各位蒙古王公一听,免不了又是一阵恭惟…… 七只碗,八个杯,一同聚向了伯王。一连“叮叮当当”撞了不下十八杯,酒醉 半颜的伯王最后才来了个“一口闷”。 当时,北京城流传着“伯半朝”这个称呼,指的就是伯王。从銮仪卫大臣到内 务府大臣,大大小小的官爵不下十个,外藩及内外蒙古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 公、台吉、扎萨克与朝廷办事,多数都得通过伯王。因此,前来博王府祝贺的诸多 王公们也就一好就百好,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全是好。 被一片奉承围裹住的伯王,酒没醉,心却早已醉了九成…… 蒙古人饮酒,多以歌助兴。今天,博王府管家金满仓的妻子九十灵带领着从科 尔沁左翼后旗(僧格林沁的出生地)选送来的一帮丫环、女仆载歌载舞,穿梭奔忙 于博王府内专为庆典、盛宴而设置的蒙古包内,以蒙古人的礼仪,双手托举哈达和 酒杯,挨桌敬献哈达并敬酒献歌,庞大欢庆的场面犹如盛典。 博王府能有今天,伯王连做梦都没有想到。 宴席从中午一直延续到傍晚,有九十灵带领丫环、仆女为饮酒的人们唱歌助兴, 且又歌之不足蹈之,所以,谁也不愿下桌。 北京东鄂王府的鄂王鄂多台喝得早已是醉了又醒,醒了又醉,一个来回过后, 这一会醉得更酣了。只见他憨态可掬地用筷子敲打着银碗,跟着九十灵的节拍,闭 着眼睛哼着,哼着,哼着,便一头扎在了酒桌下。 管家金满仓吩咐几个听差把鄂多台抬出大堂,暂且到博王府西跨院的客房内休 息,然后贴着伯王的耳朵小声说道: “老爷,时辰不早了,您看这晚上的酒宴是不是该收桌了……” 伯王听了,端起酒杯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口,然后面对众人一挥手,扯着大嗓 门,当机立断道: “接着喝!” …… 博王府第三轮酒宴刚开始,那彦图带着一路风尘,满面春风地走进了蒙古包。 听伯王道完喜讯,那彦图一连喝了三碗奶酒,三碗烈酒,不用说,一切都在酒 里了。 博王府这场喜宴,醉了全府。正如白音仓老先生所说的那个谜底,真是“百合” 事事顺,不过,顺不顺,还得看往后看。 当一个人在长久的压抑中突然得以放松,也许就会在忘乎所以中忘记了思索。 表面的杀机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背地里潜伏的那种让人摸不清,看不透的杀 机。其实,使人无法设访的是“暗箭”,要不怎么说:“暗箭难防”呢? 从“蒙古悲剧”演到此处,博王府就已经历经了两次大悲,两次大喜,也可算 是真正的“福祸同至”了,接下来如何?是悲?是喜?预知详情,请看李莲英亲自 导演的另一场——“黄旗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