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割腕风波 ——“软蛋包”不经三晦 “鹿棋迷”杀一儆百 一 为了便于“蒙古悲剧”的剧情更加具体、完整化,所以,这里有必要补叙一下 小太监李灵孙赶着黄旗水车回到颐和园之后的一些细节。 话说李灵孙赶着黄旗水车趁着黑夜,一路丧魂落魄地回到颐和园,卸完御用水, 慌里慌张地赶着黄旗水车一进大鞍子库房,便听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李莲英恶煞般的 叉着腰骂道: “没心少肺的东西,棋子摆放都有半个时辰了,可却迟迟等不来你这个混账! 说?让你赶点回来,你为啥迟了这么久?”李莲英说着就从袖口里掏出了刑杖,冲 着李灵孙便奔了过去。 李灵孙吓得一个趔趄倒地,然后带着一脸哭丧相又急忙爬起来,跪着往前驱动 了几步,抱着脑袋一边叩头一边说道: “李爷,饶……饶奴才一回吧,奴才……奴才今天……今天遇到了麻烦,所以…… 所以才……才才才……才返归了半个时辰……” 李莲英一惊,然后一把捋住李灵孙脑后拖着的那根大辫子,在手上一连绕了三 圈,向上一提就将李灵孙给提了起来,最后,挥动着一只蒲扇般的巴掌说道: “该死的,你再给我装结巴,我抽烂了你的嘴巴,快说,到底遇到了啥麻烦?” 李灵孙像筛糠似的哆哆嗦嗦把查扣黄旗水车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说道: “李爷,饶奴才一命吧,奴才只不过是个打杂的太监,哪里敢违抗手拿御旨的 一品大臣哪!好在那一品大臣装着瞪眼没看见,横眉立眼的轰走了查宫班的人,然 后就放我回来了。李爷,那大臣肯定是李爷的知心贴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就那么轻 易地放我回来。” “住嘴!”李莲英一巴掌封住了李灵孙的嘴巴,松开他的辫子说道: “记住,你就给我学着那个大臣的样子做人,给我瞪眼装瞎子,若是把此事传 嚷出去了,我让上你碎尸万段,不得好死,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李莲英放开了李灵孙,一路快行来到了黄旗水车旁,一掀水箱盖顶,一股冲人 的血腥味儿便扑鼻而来。李莲英一惊,手中的盖顶“当啷”一声落了地,之后,便 怔怔的定在了那里。李灵孙闻讯跑上前,看着木呆呆的李莲英,提着胆子问道: “李爷,又出了啥事?” 李莲英醒过神来,一把推开了李灵孙,挽起袖子,哆嗦乱颤地把手伸进车箱内 摸索了一番,然后好像被耗夹子打了一下,猛然间把手抽出来,然后就气极败坏地 冲着李灵孙吼道: “混账,趁着这位公爷还没死,还不快下到车箱里把他给我拖出来!” 李灵孙一听大事不好,急忙双手撑辕,跃上水车,大头冲下,一头就扎进了水 箱内,只听一声“妈呀”过后,便见累得直吭味的李灵孙用肩膀将已经处于昏迷状 态的那尔苏扛出水箱,冲着李莲英告饶道: “李爷,李爷,你快上来帮我一把呀!您的这位知心帖子恐怕是用刀割腕了, 血顺着手腕直往下流呢!快着点,看来还有救。” 李莲英跨上了车,趁着黑夜里的那点亮光仔细一瞧,那尔苏悬垂下来的手腕上, 汩汩的鲜血直往出涌。时间不由人,情急中,他一把从怀中掏出了白细布汗帕搭在 那尔苏的腕上,三缠两绕,将血淋淋的手腕扎紧绑牢,然后敲打着李灵孙的脑袋吩 嘱道: “快!先把这位公爷放回车箱里,赶上车,我这就送你从北便门出去。出了门 直奔海淀彩和坊我的府邸,等我跟老佛爷告了假,随后便骑马去追你,再有,李爷 是怎么教你的?” “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 “记住了就好……” 此时,胆战心惊的李莲英心里才稍微有安定下了。 再说李莲英以拉水为由令执守颐和园北便门的护卫打开了门放李灵孙赶着黄旗 水车出了颐和园,转身便直接奔向敬事房,洗手更衣,这才一路小跑着去了乐寿堂 西殿慈禧的寝室。 一身雍荣华贵的慈禧太后身体懒散的倚着黄缎软椅,眼睛盯着棋盘,百无聊赖 的摆弄着手中的棋子,听见屏风外传来了细微地脚步声,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弓腰 弯背走进来的李莲英说道: “小李子,看来,主子这盘棋是杀不成了?” 李莲英见慈禧的脸变长了,急忙跪下说道: “回禀老佛爷,都是奴才不好,奴才陪您下两盘好不好?” “小李子,我听你说话声音怎么有些有抖?” “回老佛爷的话儿,奴才确实心慌。” “慌什么?” “奴才今天实在圆不了主子下棋的嗜好了。那……那……” “他怎没来呢?”慈禧和李莲英一样,也避开了“那尔苏”三个字。 “回禀老佛爷,他……他昨日德胜门饮酒过量,不小心把手腕扭伤了,所以…… 所以……” 慈禧一听就火了,抓起了眼皮子底下的那堆棋子,“劈哩啪啦”朝着李莲英乱 抛了一气,然后挑起兰花指,戳道: “该死的奴才,你给我滚出去,少在我面前狗啃骨头似的乱呜噜一气!我看你 天生就是这路种,只会耍嘴皮子戏!有西瓜不说芝麻,尽挑大话说。既然没人与我 摆阵下棋,也就罢了,可你偏偏学那天桥的把式胡拉乱扯,东扯葫芦西扯瓢,扯了 半天,人影儿没见着,却让我自个儿守着棋盘候了一个多时辰!”一听那尔苏的手 腕折伤了,慈禧的心是又急又恼,再加上那么一点被李莲英戏弄了的感觉,她就像 活吞了一只刺狠似的,话一出口,满嘴带刺。 随老佛爷骂去吧,今天晚上只要不是老鳖咬人似的叼住我不放就行啊。割了手 腕的那尔苏这会儿活没活着还两说呢,若是死了,那可就沾包了。老佛爷这边没法 交待不说,就连伯颜讷谟祜那边也没法交待呀,他眼见着那尔苏随着黄旗水车进了 颐和园…… 慈禧的责骂声不绝如缕,一声比一声高,而李莲英却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语, 此时,他正盘算着如何脱身。 “该死的奴才,你给我滚出去!都说你心眼子多,事事办得圆滑得体,我看哪, 你也只不过是个玻璃做的人精干,成不了啥气候。给我滚,我今儿个晚上看着你不 顺心,啥时顺心了,你啥时再来!” 李莲英任由着慈禧狂轰乱炸地骂了个狗血喷头,见眼下时机已到,便心里念着 “阿弥陀佛”退了出去。此时,从极度紧张的气氛中走出来的李莲英仿佛体验到那 种“金蝉脱壳”时的短暂轻松。 清代,《钦定宫中现行则例》规定:太监非奉差造不许擅自走出皇城或宫苑, 外出办事也有时间规定。如遇到祖父母及父母出丧,可由太监总管请旨给假,过时 不归的,由总管(或首领)自行责处,过夜不归的,由敬事房报明内务府大臣伯颜 讷谟祜派人抓回,按律定罪。此时,李莲英已经顾不得什么现行则例了。他即不敢 在慈禧面前请旨,更不敢报明内务府大臣伯颜讷谟祜。那尔苏割腕一事一但败露, 李莲英和伯王一样,都将面临着两面受压的局面。 李莲英急步来到颐和园东墙根下的马厩,对看守马厩的老太监耳语了一番,就 牵马顺着墙根直接来到了北便门。用谎话打点了一番之后,他牵马出了颐和园。 静夜沉沉,蹄声如鼓。一人一马疾行在茫茫的黑夜里,很快便来到海淀彩和坊。 一路扬鞭打马的李莲英追上了赶着黄旗水车的李灵孙,马不停蹄的催促道: “给我快着点,前面就到了我的府上,我在门口等你。快着点!” 一阵蹄声卷起一路尘埃,李灵孙抖动着手中的缰绳,连吆喝带甩鞭,步着李莲 英的后尘,紧追不舍地驶向了前方悬挂着彩灯的李府。 李爷归来,府门大开。李莲英一挥手,黄旗水车便驶入了李府大宅院的深处…… 二 李总管府上的“摆设”、外号叫作“大洋马”的马芙蓉,只闻蹄声,不见人来, 心里就觉得有些犯“痒”,四肢也跟着不安分起来。马芙蓉嘴一努,一把拨拉开身 边那个厚着脸皮直往前贴的汉子,钻出被窝,披上棉袍,下了炕,趿上鞋,”然后, 一把撩开了被子,把挺着身子躺在炕头上的那个汉子扯了起来说道: “哎,我说富哈,还不快整衣下地给我滚犊子!听外面又是车又是马的,许是 府上来了个有钱的公子爷,你可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你揣给我的那两吊半的银子儿, 还不够我涂脂抹粉的呢……” 叫富哈的这位汉子听着,个但盘腿坐在炕头上小肯离座,反而弹簧般地伸出右 腿,一个“倒勾腿”就将立在炕沿下的马芙蓉揽入怀中,然后带着一脸无赖相,嘻 皮笑脸地说道: “大洋马,都说李爷他娶媳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可你如此这般招惹男人, 也不怕李爷他把你这个摆设给休了?” 马芙蓉从富哈的怀里挣脱出来,头一摆,腰一别;眼睛一翻,嘴巴一翘;扭着 细腰,腆着双峰,然后摆出了一副母夜叉的样子,又着腰说道: “休了?他想的倒美!再说了,凭着老娘这副长相,走到哪儿也是吃香的喝辣 的。男人家没本事把老婆圈在被窝里偷着取乐,那他就不是个男人了。既然他不是 个男人,那就休要管女人家的闲事儿!嘿,若不是有我这样的摆设给他撑着门面, 他李家府上有这等车水马龙的热闹劲儿?没有我,这李府就得像深山里的和尚庙, 没人出没人进的,那才叫聋子的耳朵——摆设呢。”马芙蓉说完,见富哈稳坐炕头, 拉开架势像是有意不动窝,上前拽了一把,又补了一句: “哎,你给我胡萝卜搬家挪挪窝行不行,先去后院西间给我待一会儿,待我家 府上的客人走了,这后半夜的热炕头就由着你打着滚睡,睡到明天午时都行。” 富哈一听,这才掖上袍襟离开了热烘烘的暖炕,下地活动了一下四肢说道: “大洋马,凭我富哈的这身肉疙瘩和满京城难寻的好拳脚,到哪儿找不到一个 热炕头睡?可炕头好找美人儿可难寻呵,好好好,你既然想与我从长计议,那我也 就只好取长补短了。不过,你得给我告诉那位公子爷,给我麻溜着点,若是和你缠 磨久了,耽搁了我下半夜的好梦,小心我一拳头砸烂了他的腰子,竖着进来横着出 去!” 这富哈生得虎背熊腰,面相也是仪表堂堂的使伎之色,只可惜一副好身板外加 一副好面相全都被依拳欺人的狗德行给丑化了。 此人的秉性就像棋盘里的兵卒一样只进不退,吃一节算一节,走一步说一步, 走到哪儿打到哪儿。用拳脚吃遍了八方不说,而且还走街乱窜烟花巷,胡敲梆子乱 击磐,专门干起了“护花王”的行当,专打讨了便宜不付钱的嫖客。所以,不论是 小巷里的烟花女子,还是像“大洋马”马芙蓉这般躲在深宅大院中“卖相”的女子 们,都把富哈这样的“保缥”当成了可心的“香饽饽”。仗着富哈的拳脚和威势, 从“卖相”得来的银子里拔出三两成,“大洋马”马芙蓉这样的女人们也在所不惜。 为此,还给他起了一个“金香玉”的美名。 唉,我马芙蓉这般的活寡妇,若不是有富哈给我撑着腰,便宜还不得让这些臭 男人给占尽了,倒贴了身子不说,还得倒贴茶水酒肉钱,赔本赚吆喝的事我可不干。 “大洋马”马芙蓉看着磨磨蹭蹭的富哈,心里禁不住的哀叹起来。 狗仗人势的世风下,无奈中,就连“大洋马”这样的绝色美人也得玩手段。说 她“投其所好”也行,说她借富哈的拳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也好,总之, “大洋马”对待富哈,还得采用“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绝不会由着性子将富哈 一脚踢出去,因小失大而错过了白银哗哗流入李宅府邸的好机会…… 又一番打情骂俏之后,“大洋马”用一脸媚相外加三两句不知是真是假的甜言 蜜语,总算把“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富哈哄下了热炕头…… 再说富哈大摇大摆地来到了李府大宅的二进院,一进后院大门,就看到了那辆 黄旗水车。 富哈眼睛一亮,心说:哟,这不是皇家的御用水车吗?怎么跑到李府宅邸来了 呢?这李爷的胆子可真够大的了,竟敢趁着夜黑风高偷着往家运送御用水。 都说西太后的御用水甘甜爽口,就连皇上也得用这御用水滋润龙颜。皇家苑里 吃蟠桃,真是贵人吃贵物,龙人喝圣水…… 富哈围着黄旗御用水车舔嘴咂舌的绕了一圈,绕着,绕着,脑子里突然就萌生 了一种渴念,紧接着,嗓子眼也眼着冒开了青烟儿。嘿嘿,让我也和那皇上平起平 坐一回,先尝尝御用水究意是个啥滋味再说!富哈拔下后截水箱下面的软木塞子, 嘴对着嘴等了片刻之后,不见有御水流出,便抻直了身子“哗嘟”一声拽开了后截 水箱顶上的盖板。正要探头向里张望,忽听后院西间的门“咯吱”一声的闪开了, 紧接着,就见一个黑影从西间幽暗的灯影里窜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冲着富哈吆喝道: “你这个大胆的奴才,还不快给我闪开!”一口娘门腔还没落,李莲英就顺手 从院内的劈柴堆里抽出了一节方棱木棒,照着富哈就是当头一棒。 富哈吃了亏,顿时就恼了,回手一拳就打飞了李莲英手中的木棒。黑灯瞎火的 夜色,给李莲英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障眼纱,根本就没辨清绕着黄旗水车直打转转的 富哈是何许人也。只见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巴掌抡过去,人没扣着,自己却在 惯力下陀螺般地旋了一圈。脚跟还没站稳,李莲英便开口大骂道:“大胆的狗奴才, 竟敢违规越矩以拳脚触犯你家主子,说!是谁给你的这般狗胆?” 李莲英的话音刚落,富哈“嘿嘿嘿”怪笑了三声,往前凑了几步,怪模怪相地 站在李莲英的眼前说道: “李爷,别有眼不识金香玉,瞧清楚点,哪个是你家府上的奴才?” 李莲英定眼一瞧,这才看清了此人不是自家府上的奴才,而是靠拳脚要无赖、 外号叫做“金香玉”的富哈。 李莲英尚在瞠目结舌之时,却见富哈“咣咣”敲打了几下水箱说道:“李爷的 口福可真不浅哪,既然李爷江海混鱼龙,与西太后不分贵贱,还与皇上共享圣水, 那我饮用几口御水又有何不行呢?” “富哈老弟误会了,我怎敢受用老佛爷的御用水呢。这是………那是……。 富哈见李莲英满脸堆笑,一时间语塞,于是,指着水车上的那杆黄旗和书写有 “御用”二字的黄牌说道: “李爷,你别这是,那是的了,这是什么?我见了皇上磕头,你见了皇上不也 得撅着屁股叩头嘛!说不准叩得比我还响呢。既然你我都是大清朝的奴才,你能偷 把御用水车悄悄赶进你家后院,可着肚子灌个够,可我呢,一口没喝着,反而挨了 一棒锤。李爷,按理说,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倒霉。我今儿个算是倒了血霉啦!刚刚从老佛爷那里跑脱出来,这会儿又被富 哈这个“鬼缠头”给叼住不放了。还没等李莲英从团团包裹的晦气中挣脱出来,不 料,李灵孙从西间一头闯出来,出门便扯着嗓子喊开了: “李爷——李爷——大事不好啦!那位公爷醒过来了,扯下了腕上的汗帕,看 样子是不想活了!” “天呐!真是忙中出乱子。”李莲英不由地叫出了声。那边郎医没请来,这边 又扯下了救命的汗帕,这可如何是好。慌乱中,他只好先撇下了富哈,撒开两腿就 跑进了西间。 话说李莲英和李灵孙进入了西间,回手关牢房门,进入里间,李莲英不由得惊 呼了一声,只见那尔苏的腕上又流出了鲜红的血液,而且,人也再一次进入了昏迷 状态。 李莲英急忙扑到炕沿边上,令面色如土的李灵孙拾起地上的血帕,扎住那尔苏 的手腕,然后没头没脑地对李灵孙说道: “快去拿我的帖子把驼背郎医请来,让他带些止血的草药来!”李莲英说完, 看见李灵孙还愣在那里不动,瞪着眼睛不知所措,便又补了一句: “他妈的,那驼背郎医是个罗锅,他家住在西裱褙胡同口,门前挂着幌子,红 漆大门,门口蹲着两个石狮子……” “李爷,奴才来京城只有一年有余,除了李爷的府上,就再也识不得东南西北 了,西裱褙胡同在哪个方向啊?” “哎哟喂,我怎么就遇见了你们这么一群混账!”李莲英急得直拍大腿,然后 就一把将李灵孙推了个仰巴叉,出了房门,想去叫前院的李府管家,不料,一出门, 便被立在廊檐下的富哈吓了一跳。只见富哈上前说道:“李爷,啥事教你这么慌张?” “嗨,你来得正好,我家府上来了一个重病客人。”李莲英说着便把拴在廊檐 下的那匹马扯到了富哈跟前,把缰绳递给富哈说道:“富哈老弟,北京城的大街小 巷你比我熟。我求你一件事,快去把西裱褙胡同里的那个驼背郎医给我请来,别忘 了让他带上一些止血的草药。”富哈把手伸了出来,李莲英明白他这是在讨“跑道 钱”。出来一时匆忙,他身上崩于皆无,没办法,情急之中只好舍出了手上的那枚 闪光锃亮的大戒指,不情愿的塞给了富哈。 富哈把戒指往手指上一套,转身便飞身上了马,一挥马鞭,一人一马就飞出了 李府二进院的大门。 单说傻老婆一样等着茶汉子的“大洋马”,迟迟不见等待中的那个“富家公子” 进屋与她取乐甩银子,焦燥中早就坐不住了。 火烧屁股似的“大洋马”溜下炕,出了里间,推开两扇精雕细刻的堂屋大门, 没见富家公子爷,却又听见了一阵渐渐而近的蹄声。 “大洋马”遁着蹄声绕过西花廊,在一盏大红灯笼下拦住了富哈说道:“哎, 我说富哈,来时你只带着两只脚,怎么这一会就多出了四个蹄子,这马上的富家公 子哪儿去啦?” 富哈弯下腰来,扯着“大洋马”的耳朵,喷着一口酒气说道: “别净想美事啦,这马上的富家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你家那位不是男人的‘摆 设’,看来我下半夜的好梦算是黄汤了,没办法,那暖烘烘的热炕头和你这白嫩嫩 的肉身子只好让给你家李爷喽。”富哈说完,挤了挤眼睛,然后就带着一副猥琐的 神情一边回头一边打马驶出了李府的深宅大院。 高悬的大红灯笼投下了一束澄红的光晕,“大洋马”站在一抹光晕了,直到蹄 声渐渐远去,李府管家关闭了略显森严的李府大门,这才收回了有些迷离不舍的目 光。 “大洋马”身后的二进院大门响声接踵而来,她回过头,看着继而紧闭的二进 院大门,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抑……呸!该死的鬼佬,轻易不归府上,早不 归晚不归的,这会儿回来做什么?除了给他的老佛爷摆弄头发,还会啥?“大洋马” 冲着二进院的大门啐了一口,又发了一通怨气,然后一扭屁股便酸溜溜的回到了自 己的寝室…… 二进院内,鬼风呼号,透着恐怖,西间昏暗的灯影中晃动着李莲英来回走动, 模糊不清,看似幽灵般的影子…… 又一阵蹄声从海淀传到彩和坊,渐渐地向李府靠近了,然后就是急促的敲门声。 一时间,李莲英在富哈连喊带叫的催促声中,带着狗一般的灵性停下了脚步,将全 身的警觉全部积于大脑,然后便像木桩似地立在了门口。眼珠上下错动了几下,略 微犹豫了片刻,最后才打开了二进院的小角门,恭身让进了驼背郎医和拎箱的小伙 计,唯独把紧随其后的富哈拦在了门外,说道: “富哈老弟若是肯赏光的话,就请去前院吧。由我家内人陪着您饮茶聊天,稍 等片刻,待我将帖子安顿好了,咱们再一块细聊,你说如何?” 听此话,李莲英好像有意把那个“大洋马”让给了我。富哈想到此,开口敷衍 道: “也好,既然李爷有事脱不开身,那我就先告辞了。”富哈说着,便将手中的 缰绳痛痛快快地交到了李莲英的手中,转身摇着大步走了。 李莲英关严了门,由着马儿在二进院内东游西逛,而自己则倚着大门,看着被 摘掉了黄旗,上面覆以白色苫布的黄旗水车,手捂着狂跳不止的心窝,长长地出了 一口气…… 做贼心虚的李莲英大概以为,只要自己采取了这种“贼走关门”的防范措施, 避开了富哈的耳目,那么,由“黄旗水车”所引发出来的这桩“情猎秘闻”,永远 都只能是老佛爷、伯颜讷谟祜、那尔苏以及自己眼中的秘闻,只要不被外人洞穿, 自己在暗中做些手脚,事情尚还有个回旋的余地。可怎么和老佛爷周旋呢?看李莲 英绘着眉头犯难的样子,看来不动一番苦脑筋,他也想不出个什么绝妙的计策来应 付眼下的危局。 暂且不提李莲英请来的驼背郎医是如何给那尔苏处置伤口的,单说李莲英送走 了驼背郎医,又将小太监李灵孙撵到二进院北侧的偏房里,而自己则靠着一把黑漆 太师椅,看着昏昏然的那尔苏,眨动着两点鬼火一般的眼睛,开始酝酿着下一步的 计划了…… 三 一盏青灯照彻着那尔苏苍白的面孔,蓬松的发辫凌乱了,面上的光泽不见了, 失血的嘴唇干裂了。看上去,周身的青春气息仿佛都随着这个鬼风呼号的暗夜,随 着这个暗夜的来临而消失殆尽。 时间大约进入了子时,那尔苏从昏迷中醒来,他渐渐睁开了有些发涩的眼睛。 一盏青灯镣绕着一缕直线上升的烟雾,他在茫然中,宛如进入了一种云烟浓郁的氤 氲之中,青灯的光环之外,便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濛夜色。 在黯然的缄默中,浑浑噩噩的那尔苏仿佛在这种空洞无边的幻觉中,真正的感 受到了能使自己走入生命尽头时的那种静温之感。 那儿,没有羁绊的枷锁,没有难以向世人倾诉的苦衷;那儿,不会再有罕靓的 媚骸施展着鬼蜮似的伎俩,他再也不会在鬼蜮和妖魔的挟持之下,面带浅淡的笑容 去敷衍于“妖魔”的欲火;那儿是深渊,是苦海,是将博王府引人全巢覆没的源头 …… 在一种朦胧的意识里,他似乎体验到了只有人在由生入死的过程中才能够产生 出的那种臆想:冥冥之中,他的身体在渐渐向上浮动,穿过浓郁的氤氲之色,越过 了眼前的那片黑暗;在渐渐浮游的过程中,他摆脱掉了那个使自己陷入绝望的“魔 窟”,挣脱开了脚上的那一副无形的、却又能使人坠入地狱的镣铐…… 同时,他也看到了一片自由飘逸的云朵带着一种用人类的语言所无法描绘的祥 和。在一片祥和之上,他看到了辽阔而湛蓝的苍穹,那里有明媚而又亮丽的色彩, 他将通过它进入到另一个天地…… “贝勒老弟,贝勒老弟,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噢,你终于醒过来了!”一 盏青灯的光环里,映衬着李莲英因惊喜而变形的脸,几分笑意,几分狰狞。 “贝勒老弟!贝勒老弟……” 几声刺耳的尖叫声,犹如潜伏在暗夜之中的惊雷,猛然间炸破了那尔苏的耳膜。 此时,他就像是被人突然割断了绳索的风筝一样,在摇摇欲坠中,远离了太阳,远 离了蓝天,远离了那片蕴含着吉祥的白云。 那象征着光明的太阳哪去了?那一片宽广无垠的蓝天呢?那一片载着我自由飘 逸的白云,它……去了哪里? 迷离中,那尔苏渐渐地睁大了茫然的双眼,看着脸上堆着假惺惺笑容的李莲英, 他用涣散的神情扫视着处处使他陌生的房间,顿时间,他的身体有了一种沉沉下坠 的感觉,神志也渐渐的有所清醒了。 当臆想中的幻觉从眼前完全消失之后,他的心似乎被人用刀猛的剜了一下。此 时,在痛不欲生的感觉里,黄旗水车被父王查扣时的那一幕已经被记忆撕扯成零零 散散的碎片:当父王带着诀然的心态猛然间拉开水箱盖板的那一刻,父王因震惊而 变得无比惶恐的神情如同无数把尖刀戳穿了他的自尊,甚至,就连掩饰着屈辱的那 一身贝勒服也被父王锋利的眼神给剥去了。 死的意念已是由来已久了。而他之所以能够在这种由来已久的意念中生存下来, 那是因为,除了命运对他的捉弄和不堪忍受的屈辱之外,在他处心积虑的内心深处 还有着一种与时间而不是命运抗衡的勇气,他毕竟比慈禧年轻了许多。当逝水一般 的光阴涤荡去了“妖魔”附体的日子,命运还会还原给他一份本真,还会赋予给他 一种真实的自我或者是新生的力量。这力量的底蕴来自于白福晋莺哥的贤良、宽宏 而又温柔的挚情,来自于母亲用天性铸成的慈爱,父王用本质构成的威严,还有使 他念念不忘、依依不舍的乳儿阿穆尔灵圭…… 他是儿子,同时也是乳儿阿穆尔灵圭的父亲。 他不单纯是丈夫,而且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男人。 他不是一个只顾吸吮母亲乳汁,吸取父亲精血的不孝之子,更不是以白福晋莺 哥所固有的温顺和宽容来完善自我而不求给予别人幸福的男人。 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而立之年使他具有了一种“承上启下”的重责。他不敢 想像父母失去爱子时所产生的那种白发人送黑发的巨大悲哀,更不敢想像自己在撒 手人寰之后,妻子的孤独,乳儿的无助。 面对着戳伤人性的一场“情猎”,面对与之割舍不断的亲情,那尔苏就如同是 一个背负着沉重孽债的罪人一样,在命运的驱使下,不得不以即通达人性而又违逆 人性的心态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徘徊在生死之间。 在背道而驰的心态下,他在相互绞杀的矛盾中生活着,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 日子…… 零零散散的记忆从那尔苏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之后,他又想起了水箱盖板被父王 扣紧时所发出来的那一声巨响,巨痛的心被那一声巨响震荡得支离破碎,他在莫大 的耻辱中,将自己的头部重重的撞在了水箱内的铁板上。当生存完全被死亡瓦解之 后,他似乎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此时,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那一种巨痛已经代替了腕上的伤痛。他想起了白福 晋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人单纯的为自己活着是很难的一件事。他在白福晋苦涩的笑 容中似乎悟出了常人所无法企及的悟性,假如自己不是一个有灵性的血肉之躯,只 是一块没有七情六欲的顽石,那么,他就不会产生这种生不由己的苦恼了。 “来来来,贝勒老弟;喝杯茶暖暖身子。”李莲英的脸似乎带着几分善意。 那尔苏用力地撑起身子,坐起来,带着漠然地神情避开李莲英的目光说道: “一杯热茶暖不了我的心!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请不必多虑,贝勒老弟眼下已经到了我的府上。”李莲英背着手顺着炕沿由 东向西踱了一个来回,然后回过头又说道:“贝勒老弟,你不该如此这般,你这样 做难道就不怕老佛爷她赐你死罪?”李莲英说完,慢慢的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那尔苏漠然一笑,说道: “李总管,贝勒爷心里明白得很,甚至早就想到了我那尔苏今后的命运。李总 管,老佛爷若是赐我死罪,我不敢不死。有句古话说: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 未等那尔苏道明此话的含意,李莲英就抢先接过了话碴说道: “贝勒老弟不愧是个明白人。自古都是,君受辱臣就该死。” 一种抑制不住的悲愤冲撞着那尔苏的五脏六肺。“君受辱臣就该死”?那么, 大清的臣民受辱又该到哪里去申诉呢?难道这就是大清的律令?这律令是顺应了天 道还是逆悖于大道,只有天才知道! 浓浓的暗夜透着冷冷的寒意,一种彻骨的冰冷穿透了那尔苏的心身。此时,他 想起了为大清献出忠魂的祖父僧格林沁,想起了辅佐光绪皇帝长大、至今还在为大 清效力的父王,还有为大清驻守城地的两个弟弟,想起了为救护皇上而甘愿舍命摔 碎筋骨的舅父那彦图,甚至想起了自己曾对大清朝怀有的那颗赤胆忠心。 当博王府祖孙三代人的影子,如同一幅历史的长卷铺展开来,目光中积郁着满 腔怨恨的那尔苏,忍不住面对窗外的暗夜仰天们心自问:大清朝用“忠勇”二字为 祖父僧格林沁镌刻了一座不朽的丰碑,并且丰碑铭记八方,字字闪现着祖父僧格林 沁足迹的光环。而我呢,身后留下的却是一串甩不掉的屈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而我,仅仅只是一个匍 伏在“圣人”脚下顶礼膜拜的刍狗吗?他惨兮兮的笑了一下。 现实并没有顺应着人的愿望,它是无情的。 他回过头,用悲哀的目光死死地咬住了李莲英闪烁其辞的眼睛,一语双关道: “李总管,自从你把我当做一枚棋子,也可说是一块诱人的香饵摆放在了预先 安排好的棋阵中,我就在步步紧逼的围攻下陷入了危局……” 在那尔苏悲哀而又咄咄逼人的凝视下,李莲英低下了头,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 样子说道: “贝勒老弟,你与我无冤无仇,所以我没有理由加害于你,只不过是懿旨难违……” 李莲英说到此处,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风飕了一下,背后直冒凉风,他不由地 打了一个冷颤。回过头一看,顿觉浑身上下不寒而栗。只见身后的窗户纸不知被谁 用舌头舔开了一个圆孔,而且嵌在圆孔中的一只略显惶恐的眼睛也消失了。深恐节 外生枝的李莲英此时就像屁股上猛的被人用刀子捅了一下,抬起屁股便破门而出。 若是让富哈这小子知道了这桩“秘闻”,那我李莲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都 说富哈这小子身轻如燕,有一套飞檐走壁的绝妙功夫……站在黑灯瞎火的廊檐下, 李莲英一边思忖着,一边觑着眼睛像瞎子似的把整个二进院睃寻了个遍,这才找见 了堆缩在廊檐上的李灵孙。 刚才,李灵孙眼见着李莲英不知为何借故将富哈挡在了二进院门外,若有所思 的李灵孙便在脑袋瓜子里面画开了问号:李爷他为何如此这般慌张?这位公爷究竟 是何许人也?既然查扣黄旗水车的那位一品大臣已经放过了他,可他为什么还要割 腕呢?还有……还有……以上种种疑问对于躺在偏房的冷炕上,眨着眼睛满脑瓜子 里都写着问号的李灵孙来说,一个问号就是一个难解的迷团。在这种神秘的猎奇心 驱使下,他竟然产生了一种非要将谜团解开看个究竟的念头。 再说后悔自己没有将李灵孙的两脚绑在偏房柱子上的李莲英,扯起已经吓得半 死的李灵孙来到了偏房,然后又将浑身直打摆子的李灵孙推到炕上,最后拽过一床 棉被搭在了李灵孙的身上,这才开口说道: “你不仅要给我闭着眼睛装瞎子,还得要堵上耳朵装聋子。捂在被子里打个吨, 天亮了还得去西山拉水呢。” 感激涕零的李灵孙正要叩头谢恩,却见李莲英早已拂袖出了门。 李灵孙在关门的响动声中醒过神来,再一细细的琢磨这来历不明的小甜头,脑 袋瓜子里竟然鬼使神差般的又装进了一个难以分解的问号:按理说,李爷他应该掴 我几个耳光子才对,可李爷他为什么没有打我呢? 他皱着眉头,越琢磨越不是滋味。此时,他好像从李莲英方才给他的那种小甜 头里又品出了一种苦巴巴的味道。 …… 李灵孙正在喋喋叫苦之时,李莲英却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回了西间,一进屋便自 讨没趣道: “贝勒老弟,没什么,没什么,只不过是那个拉水的小太监想要偷偷的溜一下 耳风。”李莲英见那尔苏一脸漠然的背着脸,全然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于是,便 改变了话题,带着一脸的无奈接着说道: “唉,事情也偏偏凑了巧,你父王若是不在这个节骨眼上查扣黄旗水车,你与 老佛爷下棋这件事肯定就不会外泄。人在人脚下,哪能不低头呢?你无可奈何,我 呢?也是奈何不得呀!” 那尔苏侧过头说道: “你若是没有打造出这辆黄旗水车,也就不会有如此这般的奈何不得,更不会 体验到庸人自扰的麻烦。李总管,请不必为自己开脱了,倘若你真的动了侧隐之心, 或者还有良心,那么,就请你不必再做任何解释。另外,我还要告诉你,父王他查 扣黄旗水车,纯粹是出于偶然。想必,那个拉水的小太监己经将查扣黄旗水车的整 个过程如实的对你讲了吧?如此说来,父王他并无用心。” 在尴尬中,李莲英挤出一脸生硬的笑容,似乎还想为自己所谓的“良心”讨回 一个清白,却听那尔苏陡转话锋说道: “李总管想说的话,在君辱臣死的这个真理下,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谎言一团! ‘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如果说这就是天意的话,那么,我也只能是以顺应天 意来违道我的人性。不过,在我魂归西鹤之前,我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如果西太 后能够通达我的人性,我想……” “贝勒老弟,只要不是过份的要求,我想……我想老佛爷她能够满足你的愿望。” 汗颜中,李莲英的脑门子上挂满了湿漉漉的汗珠…… 沉思了片刻,那尔苏开口说道: “李总管,眼下,我只能借你的吉言代呈西太后,请圣尊开恩,不是赦免我的 死罪,而是不要因我有辱君之罪而株连博王府。如果因了我的罪过而殃及父王及亲 人,我会于心不安,不用说苍无不容我,就连我的祖父僧格林沁也不会容我去赴他 的黄泉!倘若曾经使我赖以生存的大清疆土还能给我留有一块灵魂的栖身之地,让 我死时能够带着心安理得的感觉化鹤成仙西归去,那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到此时, 一种从心魂深处冲撞出来的泪水已经淹没了那尔苏的眼眶。 “贝勒老弟,你的要求也可算是人之常情。” 那尔苏强忍收泪,说道: “既然李总管也认为我的要求只是人之常情,那就请你代转西太后,就说那尔 苏他甘愿请死,并以亡灵换取世间常理!” “好好好,我一定将贝勒老弟的原话敬呈给老佛爷……” 在听来使人有些辛酸的“承诺”中,那尔苏从李莲英的话语中得到了几许安慰, 但在几许安慰中,却掺杂着说也说不清楚的悲痛与悔恨,万种情怀,千般哀苦,在 此时此刻已经聚成了一个强烈的冲击波,终于冲开了他感情的闸门,如破堤之水奔 涌而出。 …… 过了很久,那尔苏才在李莲英的目送下,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李府的深宅大院, 在夜静更阑之际,他禁不住为自己的命运掩面放声痛哭。 一个被命运屈辱的人,一个被人所肆意“情猎”而又被人反污有辱圣尊的人, 他为灵魂而哀号的哭声,被夜风传送,在天昏地暗的世道里流动着,传得很远、很 远…… 四 空旷无人的李府门前,除了唳唳的风声发出“呼拉拉”的响动声,偶尔还传出 了几声吠叫。黑蒙蒙的夜色在断断续续的吹叫声中仿佛在暗示着几许不祥、几许不 安…… 暗夜中,空落落的海淀大街上,一前一后的两个黑影顶风向前驱动着,前边的 人踉踉跄跄,后面的人在步步紧趋中躲躲闪闪,弓腰迈着猫步向前探行的样子,尤 似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一直尾随着那尔苏来到德胜门衙门府门前的李莲英,瞪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 看着那尔苏照直进了衙门府,这才从幽暗的角落里闪出来,松了一口气,调转方向 顺原路疾步归府。 这天夜里,启明星尚未出现,一人一马和一辆黄旗水车便驶出了李府。 李莲英和李灵孙一路穿街来到路口便分道扬镳了,一个驾车去了西山,一个狂 奔打马奔向了颐和园。 鬼人自有鬼招。暂且不提已经触犯宫规的李莲英是如何回到敬事房的,先说一 夜未得安宁的李莲英是如何哄骗慈禧太后的。 可以说,那尔苏团一时冲动割腕这件事,确实给李莲英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李莲英心想:眼下,那尔苏已经活着回到了德胜门,只要不是死在黄旗水车内 或者是自缢于街头,伯王就不敢翻脸找他要人。内务府一品大臣的顶戴花翎虽然耀 眼,但伯王他毕竟没有胆量公然与慈禧太后做对。要是有胆量,伯王他就应该把那 尔苏从黄旗水车中提出来,当众公开“秘闻”…… 李莲英从盘根错节的思绪里似乎理出了一条解决问题的办法 天还没有大亮,李莲英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慈禧太后的寝室,趁着慈禧熟睡之 机,将慈禧起床后必用的水鳖手炉和脚炉备热,然后便怀抱着梳头匣子跪在了慈禧 的寝床前。 时间大约过去了有半个时辰,李莲英在锦裘的窸窣响动声中抬起头来,缩着脖 子看了一眼拥着龙凤缎枕的慈禧,紧忙将怀中的梳头匣子放在了龙凤床边的脚踏上, 叩头请过早安之后说道: “奴才为了给老佛爷请安,已经跪了有一个多时辰了。”李莲英说着便将身边 的水鳖手炉和脚炉装进了专用的缎袋夹层内,贴在脸上试探了一下温度,然后便放 进了慈禧的被窝。 瞧,攀附着慈禧当上了太监总管的李莲英使出的这套软招子还真灵验。只见由 阴转阳的慈禧看着一身媚骨的李莲英,偷偷地笑了一下,然后用手戳着李莲英的脑 门子说道: “你这个鬼奴才,惹主子气恼的也是你,攀附主子心意的也是你。起来吧,主 子若不是看在你这副胆小如鼠的样子,我真想给你几杖。行了,看在你体贴主子手 脚冰凉没人疼的份上,今天就饶过你了。” 李莲英见慈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心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叩头谢恩之后,他盯着矮桌上的棋盘说道:“老佛爷,奴才一夜辗转无眠,心中甚 是不安,有件事想要对您说,可又怕再一次恼了老佛爷,可这事儿又不能不说……” “什么事,快说就是了。” “那尔苏他……他……他近日里经常酗酒,而且酒后失言,竟把……竟把他与 老佛爷下棋这件事……给捅了出去……”没等李莲英说完,脸色大变的慈禧就一把 撩开了被子,腾地坐了起来,伸手揪住李莲英的耳朵就问: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闲话,快说!” “奴才也是昨几个才听说的,怕主子一夜不得安生,所以……所以才拖到了天 明,奴才是为了您好才说的,要不然,奴才也不会多这份嘴……” 慈禧松开了李莲英,一脚跺翻了脚踏,上牙咬着下牙催促道: “住嘴!我是问你这话是从谁的嘴巴里传出来的?“是从德胜门衙门府上的一 个府丁口中传出来的。不过,好在此事没有外露,我就用银子封住了他的嘴。—— 老佛爷,天气大凉,可别冻着了您的圣体。”李莲英说着便连抱带推的将慈禧搀进 了被窝里。 慈禧闭上眼睛冷静了片刻,然后睁开眼睛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道: “小李子,人莫予毒,不是我国空一切。祖宗的家法不是说了吗?不许传说宫 内外一切事情,如有传说宫内之事者,一律从重治罪。——小李子,给我备下笔案。” 慈禧说着便披上了流光溢彩的软缎棉袍下了地。 性情一向乖戾的慈禧时不时的就要搬出使人看来荒谬无比的“祖宗家法”来惩 治别人,但却从来不知道用“祖宗家法”来约束自己。与其说她是用“祖宗家法” 调教出来的女人,毋宁说她是封建统治的必然产物。 显然,慈禧太后是被无端搬弄事非的李莲英给弄糊涂了。她哪里知道李莲英这 是在卖狗皮膏药,耍的就是骗人的把戏。都说谎言或诡计只能欺神骗鬼,可慈禧呢, 却偏偏听信了这一派胡言。不仅给了李莲英一笔赏银,满足了他混水摸鱼、抓住时 机攫取利益的动机,而且还下笔书写了一道“秘旨”,亲手交给李莲英说道: “这叫打马骡子惊——惩一儆百,谁若是再信口雌黄乱传深宫大内的闲话,这 就是下场。” 说到此处,慈禧神秘的笑了一下,拍着手中的“秘旨”接着又说道: “小李子,你把这张密旨给我亲自交给那尔苏,让他把那个胡说八道的府丁给 我斩了,倘若再有人像醉汉撒酒疯似的胡言乱语,借着酒劲胡闹,我一样饶不了他!” 俗话说:跟着啥人学啥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向跟着慈禧这个“巫婆” 跳大神的李莲英心里明白了。只见他双手接过“秘旨”,小心翼翼的披进怀中,又 将脚踏摆好,最后才把慈禧搀到梳妆台前的软凳上坐好,轻轻地用梳子理起了慈禧 瀑布般的长发…… 话说李莲英迈着飞毛腿回到了敬事房,打开“秘旨”一看,顿觉心花怒放。他 禁不住心中狂喜道:哈哈!老佛爷她要杀鸡给猴看,用惩处“府丁”的办法来做成 那尔苏的言行,那我为什么不利用这张“密旨”来儆戒一下伯颜讷谟祜呢? 昨天夜里,从得知那尔苏割腕的那一刻起,李莲英就已经意识到了:从今往后, 不论是老佛爷还是自己,都将无法再次随意驾驭性情突变的那尔苏了。 他心里明白,敢违者慈禧旨意的人,都免不了要遭受弹劾或处斩。咸丰皇帝临 终时委任的顾命八大臣哪一个躲过了她的强引强差人意的倩猎一但终止,慈禧肯定 要采取“卸磨杀驴”的计策来处斩那尔苏。一向自恃尊贵的慈禧绝对不会留下一个 “活口”,至使自己在流言绯语中名声扫地,将丑闻示众。 早已经将慈禧揣摸透了的李莲英心说:眼下只能采取里蒙外唬的计策了。惜深 居简出的老佛爷还稀里糊涂的蒙在鼓里,先震唬住伯颜讷谟祜,然后嘛!然后…… 此时的李莲英似乎调动起了浑身的解数,踱着步,不停地用右手扭动着左手的 中指,眼睛东游西逛地思忖了大约有半个时辰,这才想起了慈禧的早膳时辰已到了。 早膳过后,李莲英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端到慈禧的面前说道: “老佛爷,奴才今儿个不能给您讲故事了,我给您唤来一个会讲笑话的小太监 吧。” “你的故事大概是掏空了吧,所以才要换个小太监来唬弄我?” 李莲英见慈禧神色有些抑郁,便急忙陪着笑脸说道: “哪能呢?奴才的故事还多着呢。——老佛爷大概是忘了,昨儿个广储司派人 来不是和奴才已经打过了招呼吗?皇上他下了查宫的御旨,今儿个就普查到了老佛 爷您的园子里……” 一经李莲英提醒,慈禧方才想起了这码事。自宫中失盗后,她对查宫一事就已 经有所耳闻,再加上李莲英一番添油加醋的渲染,对已有十余日不来颐和园请奏的 光绪抱有成见的慈禧,这会儿竟然发起了火: “是宫中失盗还是我的园子失盗?若不是整日间只顾着听取伯颜讷谟祜的查宫 综述,皇上他也不会把我撇在园子里不管!” 李莲英见慈禧发了火,急忙上前借机劝慰道: “主子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骨,为一桩小事气病了,那可犯不上。”李莲英 说着便带着一副丧打游魂的表情,摇着头,眯缝着眼睛说道: “唉,主了归政还不到一年呢,可这世道就好像是变了一个样子似的,老佛爷, 今非昔比呀!您就听奴才一句话吧……” 慈禧听完,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给我听好喽,别说是来了个查宫的,就是皇上来了,我今儿个也得给他个 闭门羹吃。” 主子说狗屎是香的,奴才就不敢说是臭的。这会儿,就像得了传染病似的李莲 英也咬着牙齿说道: “敢在主子的背上蹭痒痒,奴才也不干!” “查宫的人若是来了,手中要是有御旨,你就给他们先来个下马威,然后才放 他们进来,也免得他们说我又在干预朝政!” “老佛爷说得对。您也别再气恼了,您呐,守在乐寿堂里臊着他们,谁来求见 也不给他面子。您放心吧,接下来的事儿就交给奴才了。老佛爷嘛,就该摆出老佛 爷的架子,您说呢?” 慈禧清了一下嗓子,端正了身姿,又将交叉的双手很自然地搭在了膝盖上,最 后,显得十分雍容的慈禧才点了点头。 …… 事实上,伯王在查宫期间查扣黄旗水车,只是处于一种巧合,然后在偶然中发 现了黄旗水车内的“秘闻”,其中并不存在着什么蓄意的阴谋。然而,李莲英却不 这样认为。 这会儿,一连串的事件在李莲英的眼中似乎已经变成了有意的蓄谋。他以为, 先有伯颜讷谟祜出其不意的查扣黄旗水车,后有那尔苏在随着黄旗水车进入颐和园 的关键时刻突然割腕。事件突发后,他在猜想中把两件非常巧和的事件联系到了一 起,很自然的也就联想到了这可能是伯颜讷谟祜蓄意在暗中向他抛出的“杀手铜”。 因此,已经感到危机四伏的李莲英不得不在暗中处处装神弄鬼,先惜慈禧的威气, 后借慈禧的“秘旨”,以排除自身难保的危局…… 绵绵不绝,馒馒奈何。祸生于微,不防微杜渐,则后有大患!这就是李莲英为 人处事的秘诀。 乏则取之于人。怀中揣有“秘旨”的李莲英就等于是得到了一艘可以载着泥菩 萨过河的小船。 李莲英不停地用眼角扫视着镜中顾影自怜的慈禧,底气终于渐渐上升,心也随 之安定了许多。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而一代昏庸的大清圣母皇太后却偏偏听信于李莲英的一 面之词,从而才在错误的判断中书写了一道昏聩的“秘旨”。此时的慈禧绝对不会 想到,狡诈的李莲英正是利用了这道“秘旨”,致使一场“蒙古悲剧”愈演愈烈…… “割腕风波”已经落下了帷幕,但被李莲英涮蒙了头的慈禧究竟下了一道怎样 的“秘旨”?李莲英又是怎样利用这道“秘旨”将伯王“逼上梁上”的。预知详情, 请沿着故事所规划出来的固定轨迹,你将会看到一段新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