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风云突变 为了推行新政,光绪决定用兵。下令袁世凯出兵包围颐和园。光绪许下诺言,事成 后赐荣庆与吟儿成婚。吟儿为了念及慈禧旧恩,竟然将这一消息透露出去。一夜间,皇上成 了阶下囚,荣庆成了四处逃亡的通缉要犯。风云突变的九月二十日深夜,无论对光绪和珍 妃,荣庆和吟儿,都是一个撕心裂肺的不眠之夜。 自从那天夜里,吟儿在景仁宫书房见到光绪书写密诏,为了防止意外,一连几天,珍妃 始终派人盯着她,不让她离开景仁宫,更不让她与宫外任何人接触。为了让她安心呆在自己 下房里,珍妃特别安排她做女红,制作手工绣花边之类,留着主子旗袍镶边用的。 吟儿明白珍主子这样做是不放心她,怕她走露消息。看来皇上这边真的要动手了,一想 到这儿,她的心便紧紧揪在一起。她总觉得,要是万岁爷与老佛爷两人闹,似乎闹不到哪儿 去,珍主子一掺合,事情就不好说了。珍主子与老佛爷似乎注定了命中相克,她们俩个性都 大强,也都聪明绝顶。两强相争,必会拼得你死我活。对这后一点,正是她最担心的。 过去李莲英想让她留神珍主子这边的情况,时不时递个信儿,她不肯,因为她觉得自己 是奴才,不能也不该管主子们之间的事。珍主子也好,皇上和老佛爷也好,他们是一家子, 自己要是干这种事岂不是作孽,所以她执意不肯答应李总管。两个多月前,珍主子去颐和园 陪老佛爷看戏,老佛爷单独见了她,跟她说了许多过去的往事,根本没提让她递信儿的事。 从那以后,总管不再逼她,但小回回进城时,仍偷偷找过她几次。她什么也没说,听小回回 说李总管很不高兴,所幸的是老佛爷并没怪罪她。 现在倒好,事情倒了个个,珍主子借皇上的力量,反过来要整老佛爷了。怎么办?本 来,她担心归担心,也只能急在心里,但此刻珍主子派人将她看得死死的。这一看,不但令 她非常反感,同时更说明目前情势非常严重和危急,逼得她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得想个法 子给颐和园那边透个信儿。要不一旦事发,珍主子整死了老佛爷,她头一个有罪啊! 吟儿想来想去,总也想不出个办法,甚至越想越矛盾。即使她能想出办法又怎么样?珍 主子和皇上已经知道她和荣庆的关系,他们两条小命就捏在对方手里,她不能也不敢轻举妄 动。再说珍主子前天晚上说得再清楚不过,一旦事成,皇上将亲自替她和荣庆指证为婚。她 总不能为了老佛爷的安危毁了她和荣庆的前程啊! 可话又说回来,她的确日日夜夜想着与荣庆在一起,但他们俩的事,跟别人不相干,她 不想害其他人,更不愿意害了别人来成全自己。特别老佛爷,她是当朝多么尊贵的人物,自 己是她贴身的奴才,怎么能眼瞅着主子大难临头而不顾?想到那天老佛爷在颐和园跟她谈心 的情况,老人家说起她当年在宫中的事儿。因为踢键子,她才与咸丰皇上结成一段姻缘,才 生下了同治,成为尊贵的圣母皇太后,并得以垂帘听政,一听就听了三十多年。老佛爷不会 无缘无故说这些事的,说给她听,无非告诉她,吟儿一次次犯事儿,老太后所以一次次饶了 她,是因为她俩都爱踢毽子,命中注定有这个缘分。不错,那天她惹了祸,珍主子帮她说了 情,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老佛爷的面子,正如茶水章也帮她说过好话,那只是人情,命捏在慈 禧手上,真正给自己一条命的人仍然是老佛爷。 现在有人要取慈禧的人命。我该怎么办? 吟儿脑壳想得生疼,越想越糊涂。针扎在手上出了血,她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儿,靠在炕 几上打盹。迷迷糊糊中,突然见门外一个人走进。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进来的是老佛 爷,老佛爷一头一脸的血,手里抓着一只毽子,硬要跟吟儿踢毽子。吟儿慌忙间老佛爷怎么 回事,老佛爷说有人害我,吟儿拿毛巾要替对方擦脸,对方不肯。 吟儿吓得爬下炕,要给对方磕头,老佛爷不让她磕头,一定要拖她到外面去踢键子。吟 儿战战兢兢跟着慈禧来到院子里,老太后举着手中的键子对吟儿说,她活不多久了,要吟儿 替她踢毽子,并说吟儿能踢多少下,她就能再活多少年。吟儿接过毽子,心里慌得不行。她 抛起毽子,谁知道头一个就踢偏了。吟儿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一定是老佛爷托梦给我,让我救她的驾。这是吟儿睁开眼脑壳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门 外有人盯着,自己出不了宫门,除非生出翅膀来……她在屋里转来转去,急得她满头满脸大 汗。她走到炕几边,抓起茶杯,将大半杯凉开水喝了个底朝天。 突然,她觉得一个硬硬的小玩意儿顺着食道滑下胃里,紧接着腹部传来一阵阵绞痛,她 双手撑着炕几,觉得不对劲儿,她万万没想到刚才慌乱中,竟然将做针线活的铜顶针掉在茶 杯里,随豫,当眼前浮现出梦中满脸是血的老佛爷,她横下心来对小回回说: “你赶紧回去,跟老佛爷说,让她这两天千万保重!” “什么意思?” “这……”吟儿犹豫着。 “吟姐儿,你说呀!”小回回急了。 “你……你就说,颐和园不能呆!”吟儿一咬牙,终于说了她的担心。小回回愣了一会 儿,突然明白过来,问她不会弄错吧。吟儿说不会错,要他赶紧离开这儿。小回回沉吟片 刻,终于从来的那扇里门走了。原来,这间太医院里有许多人是李莲英的耳目,替吟儿看病 的太医便是其中一位。李莲英那边传来话,说这几天要特别留意珍主子和皇上的情况,所以 吟儿一送到这儿,他便通知敬事房,正巧小回回从颐和园回来办事,便匆匆安排他和吟儿在 这儿见了一面。 吟儿在太医院吃了泄药,将肚子里的铜顶针拉下后,珍妃立即派人将她带回景仁宫,关 在下房,整整一天一夜没让她出门。第二天晚上,珍妃突然派人传她去东书房。 完了!吟儿以为一定是小回回那边出了事,消息走露了,她给老佛爷的口信没带到,反 而连累了小回回。她一路战战兢兢走进东书房,挑起门帘见珍主子与皇上站坐在那架风琴 边,笑吟吟地望着她。茶水章也在场,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她赶忙跪下,给皇上和珍主子磕 头。显然皇上和珍主子情绪很好,一点没有拿自己兴师问罪的架式。 “给她拿个垫子,坐着吧。”光绪对茶水章说。 “不不,奴婢还是站着说话好。”吟儿从地上爬起。 “皇上赏你座儿,你就坐吧。”珍妃笑笑说。 茶水章迭上一只软垫,放在地下。吟儿一边谢皇上,一边小心翼翼地在软垫上坐下,心 里仍在揣摸,这么晚传她来这究竟为什么事?茶水章放好软垫,看一眼光绪,似乎准备离 开。这好像是宫中约定俗成的规矩。奴才以这种方式试探主子的意思,如果主子没有任何表 示,那他就得离开,如果主子发话,那就按主子的话去做。果然光绪说话了,让他也留下。 “喳!”茶水章垂手站在一边,和吟儿一样,他心里也在揣摸皇上和珍主子,究竟为什 么事传吟儿。现在是非常时刻,尽管皇上什么也没告诉他,凭着宫中多年当差的经验,他知 道很快有大事发生。 珍妃问了吟儿的身体情况,埋怨她不该粗心大意,喝水时将顶针咽下肚,然后对她说: “我锁了你一整天,你不恼我吧?” “奴才不敢。”吟儿慌忙回答。 “我把你关在屋里,不让你出来,是怕你不小心走露消息,这对你,对皇上都是好 事……现在不怕了,所以让你来这儿 “这事儿早晚要掀盖儿,眼下大局已定,再过两个时辰,至多三个时辰一切都能见分晓 了!”光绪接过珍妃的活头,显得非常轻松和自信。他刚刚得知袁世凯已经从天津带新军赶 到北京,因此今晚上,最迟天亮之前,在他和慈禧之间的较量中,他将稳操胜券。 吟儿似懂非懂地听着皇上说话,心里暗暗吃惊,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偷看一眼茶 水章,似乎想从对方脸上找出某种答案,结果她什么也没找到,茶水章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 情。 “章德顺!”光绪看一眼茶水章。 “奴才在。”茶水章心里暗暗叫苦,他所最不愿意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从今后,你也不必夹在两头不好做人,成天装聋作哑,累得慌。”所谓的两头,当然 是指光绪与慈禧。皇上直接点了题,茶水章嘴上不敢答话,心里满肚子的苦水。他一个当奴 才的,在主子问,特别光绪与慈禧又是娘儿俩,他除了装聋作哑,还能有别的办法。 “吟儿!你知道皇上传你来这儿究竟为什么?”珍妃见茶水章满脸涨得通红,岔开话题 问吟儿。 “奴婢听旨。”吟儿慌忙从软垫上直起身体,挺挺地跪在地上。 “别那么紧张。皇上传你来,是要给你一个特大的恩典,你做梦也想不着的。”珍妃伸 手搀起吟儿。吟儿站在那儿,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有一个人,他叫荣庆,你认识吧?”光绪问吟儿。 “荣庆!”吟儿重复着这个在她心里叫了千遍万遍的名字,心里暗暗一惊。想起那天珍 主子所说的,一旦事成,皇上将替她和她心爱的男人指证为婚,难道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荣庆爱上一位宫女,珍妃娘娘告诉我,说你也心有所属。朕每日里白天见他,晚上见 你,就是没想到你们竟然是天生的一对啊!”光绪高兴地笑着,说他已经与珍妃商量好了, 等朝廷的大事一成,立即将吟儿赐给自己身边这位立了大功的荣侍卫。 “皇上答应你,过几日便放你出宫,还要替你指婚,挑个好日子,让你坐着八抬大轿嫁 到荣庆家去。” 珍妃这一番话,说得吟儿心里像汪起一窝甜甜的蜜酒。但一想到自己让小回回带话给老 佛爷的事,她心里顿时变得苦涩不堪。心想我害了皇上和珍主子,他俩反倒要赏我与荣庆成 婚。这还不说,万一小回回那边交待了她在太医院让他传话的事,皇上一旦得知内情,那时 候别说与荣庆成婚,不牵连他就算好事了。想到这儿,吟儿面对皇上这天大的恩宠,一时不 知所措,不谢恩不好,想谢恩又觉得实在对不住这份恩典。 “皇上!”吟儿跪下,嗑嗑巴巴地说,“如此恩典,奴才实在不配。” “为什么不配?难道朕乱点鸳鸯谱?”光绪反问吟儿。 吟儿顿时语塞,一时说不出话。珍妃在一旁急了,连忙对吟儿说,既然皇上替你作主, 你只管磕头谢恩。吟儿这才趴在地上,给光绪一连磕了三个头。 “奴婢谢皇上隆恩!” “好,好好,荣庆是朕的有功之臣,你很有眼力。”光绪说完,珍妃又叮嘱吟儿一番, 要她注意身体,回下房好好休息,等着皇上替她和荣庆指婚。正在这时,突然有太监来报, 说紫禁城内乾清门外突然开来了许多军队。听到这个消息,在场的人都觉得意外,特别是光 绪,心里说不出的疑惑,因为他让袁世凯领新军包围颐和园,并没让他带兵包围皇宫啊。 “快,快传荣庆,问问是不是袁世凯的新军。”光绪稳住神,让茶水章传荣庆尽快来景 仁宫。 茶水章走后不久,吟儿也离开了东书房,沿着回廊向下房走去,没走多远,她看见一个 侍卫匆匆向东书房这边走来,借着花窗里透出的灯光,吟儿一下子认出他是荣庆,心里像挤 着一网上网的鱼儿,上下扑腾着。 “庆哥!”这种情况下与荣庆见面,实在太意外了。吟儿愣在那儿,半张着嘴好一阵子 说不出话,直到荣庆轻轻叫了她一声,她才惊叫着迎上去。 “吟儿!”荣庆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面对这意外的惊喜,他一时不知所措。按理说宫 门外出现异常情况,袁世凯新军没出现,原先驻守承德的护军突然开进来,他急着要向光绪 皇上报告这个情况。吟儿的突然出现,令他激动得浑身直哆嗦,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几乎忘 记了眼前的一切,不顾一切地伸手搂住吟儿肩膀,问她怎么到现在还没休息? 吟儿激动地扑在对方怀中,身体像一条乌鱼在荣庆有力的臂膀中扭动,急不可待地将刚 才皇上和珍妃召见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再三叮嘱他:“荣庆!现在是非常时刻,你无论如 何要保护好皇上和珍主子,替我……替我回报他们的大恩大德啊!”吟儿本想告诉荣庆她给 颐和园送信的事,要他努力立功,好替她赎罪。话到嘴边,觉得现在情况紧急,一时半时说 不清,索性不提她让小回回带信的事儿。 “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什么人也进不了乾清门。”荣庆激动地搂着心爱的女人, 这是自吟儿进宫一年多来他俩第一次在一块说话。他心里不知有多少话要跟她说,可一时又 不知从哪儿说起,加上现在情况紧急,他也没时间跟她多说,他低声告诉她,说现在,他们 俩的命运和皇上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没有别的选择。 “庆哥!我……”听对方说了眼下的情况,吟儿这才觉得自己让小回回带话给颐和园, 是件多蠢笨的事。 “什么也别说了,眼下只要保护皇上过了这个难关,你我就能结为夫妻,永远在一起。 万一出什么差错,那也是命,我认了。即便碎尸万段,我也死而无憾。”面对眼前突然变化 的时局,荣庆心里有种本能的不祥之感,觉得事态的发展可能会出人意料地糟糕。他沉吟片 刻,冷静地告诉吟儿,说万一他遭到不测,只当他是为了她和皇上,他绝不后悔,“记住, 无论谁问起你我的关系,千万别透半点风,免得牵连进去!” “不!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吟儿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一旦事败,是死是活也由不 得他们。反正有一条,她铁下心来,死活她都跟着他,要么一块儿走进洞房花烛夜,要么手 拉手双双下地狱,她两条圆润的胳膊紧紧搂住荣庆的脖子,恨不能像树上的青藤,咬进对方 的肉里,与他长在一起生在一起,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荣庆还想说什么,从后面赶上来的茶水章,看见荣庆与吟儿搂在一起说话,愣在那儿不 知该怎么办。进宫多年,也没人见过甚至没听说过这种事儿,宫中除了皇上,无论皇后,贵 妃和宫女,总之,宫中所有的女人全都属于皇上,尽管光绪说了替他们俩指婚的许诺,但在 这儿仍然是稀罕事儿。茶水章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想到皇上急等着见荣庆,便故意轻轻咳了 几下。他这一咳,荣庆与吟儿立即像触电似地分开。 “你去吧,皇上等着见你……”吟儿认出后面的人是章叔,脸顿时红了,轻轻推开荣 庆,让他赶紧去见皇上。 沉沉的夜色中,吟儿手扶回廊上的圆柱,身体软软靠在那儿,瞅着荣庆与茶水章远去的 背影,想着刚才与荣庆匆匆见面的情景,仿佛像一场梦,梦还没做完,人已经从梦中惊醒。 她几乎不敢相信,一年半来她跟荣庆第一次见面,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模样儿,已经匆匆 结束了。 他似乎又长高了,特别他肩膀好像更宽了,靠在上头像靠着一堵厚厚的石墙。她抱着廊 柱,任晚风吹拂她的脸颊,细细回味着刚才她靠在荣庆怀抱中的感觉。她不知道荣庆到底立 了什么大功,皇上如此看重他,从进宫时的五品侍卫,一下子提为大清门从二品侍卫。这可 不是闹着玩的,荣庆爸当一辈兵,现在退休在家,也只不过是个三品官衔。想到再过些日 子,皇上将替他和荣庆指婚,她将成为他的妻子,而且是二品浩命夫人时,心里顿时涌出一 种说不出的喜悦。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品味着这种幸福。她站了好一阵子,突然听见夜色中远远传来人们 的吆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这声音一下子将她拉回了现实,令她想起刚才在东书房里听到的 消息,说宫门外突然来了许多护军。完了!会不会老佛爷得到她的口信,先下手为强,派军 队将这儿包围,要拿皇上和珍主子示问?联想到荣庆所说,他俩的命运与皇上的命运紧紧联 系在一起,万一他有什么不测……她不敢再往下想。她恨自己太蠢笨,不该让小回回给那边 递话儿,现在,她不但害了皇上和珍主子,更害了荣庆啊! 荣庆慌忙与吟儿分了手,与茶水章一块儿匆匆赶到东书房。他见到皇上,慌忙告诉他, 紫禁城里一下于涌进许多承德来的禁军,将南边的大清门和北边的顺贞门包围得水泄不通, 光绪听后,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说话,纱灯映着他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你不会看错?”比起光绪,珍妃似乎冷静得多,她问荣庆。 “不会错。乾清门外是承德键锐营,奴才曾在那儿当过兵。”荣庆立即回答说。 “是谁调他们来的?”光绪抬起头来问。 “我问了,他们没说。” “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珍妃无奈地笑笑。 “不可能。总共五个人,三个在这儿了。”光绪扳着手指头说。 除了现场的皇上、珍主子和荣庆,不在场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谭嗣同,再就是袁世 凯。荣庆跟谁都没提过,连父母亲都没透过一丝风声,他正在苦想着,光绪突然对珍妃和他 说道: “谭嗣同也不会。莫非是……” 尽管光绪没说出袁世凯的名字,但珍妃和荣庆已经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神中知道了答 案。 “皇上,恐怕不会是他,当时袁世凯主动提出和我们拜把子,一块儿发誓,谁背叛皇 上,天诛地灭,断子绝孙。”荣庆想起前天晚上的事,不敢相信袁世凯会干出这种缺德事。 “这……”光绪低头沉吟。 “皇上放心,袁大人的兵一定会到的,在他来之前,只要奴才在,谁也别想进乾清 门。”荣庆安慰光绪,保证守住大清门,直至袁世凯新军赶到。 “也好!”光绪突然拍着书桌,大喝一声。他不仅是给荣庆和珍妃鼓气,同时也是给自 己鼓气。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等袁世凯来这儿救驾了,“对,死守大清门,等袁世凯援兵 赶到。” “喳!”荣庆双手抱拳答应着。 “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茶水章突然跪下,向光 绪磕头。 “讲。”光绪挥挥衣袖。 “奴才以为要立即派人通知谭嗣同和康有为等人,以防万一。” “你的意思是?”光绪心里一愣,反问对方。 “奴才以为,袁大人纵然发兵,也晚了一步。京城里是瑞王爷和恭亲王的天下,如荣将 军没有搞错,承德的禁军也来了,显然对方早有准备。在这种情况下,除了等救兵,应该立 即通知康有为和谭嗣同。只要他们能逃走,不被对方抓住,将来无人对证,老佛爷纵然想治 皇上的罪,也找不到证人啊!” 珍妃觉得茶水章说得有道理,面对眼下的形势,既要抗争到底,同时也要做最坏的准 备。光绪觉得珍妃说得很有道理。可眼下形势危急,荣庆要留在这儿指挥禁军守宫门,派谁 去通知两位新政中的骨干,一时成了难题。商量来商量去,茶水章主动提出由他从西铁门溜 出紫禁城,去完成这个任务。 “依我看再等等,说不定袁世凯马上就到了。”尽管光绪认为茶水章是个合适人选,只 有他这样的老人,才与宫门内外的人有着各种联系。他认识康、谭等人,其他人去通知,对 方不见得相信。就在茶水章准备离去时,光绪叫住他,让他再等等,心里仍然对袁世凯抱一 线希望。 “皇上!越往后越不容易离开,还是让他先去吧。”珍妃其实和茶水章一样,认定袁世 凯靠不住了,只是见皇上如此笃信姓袁的,不好直说,才绕着弯儿劝光绪。 “奇怪,袁世凯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光绪犹豫不决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皇上,你想过没有,要是袁世凯卖了您呢?”珍妃急了,不得不说出她心里的担心。 她认为让茶水章去通知康、谭等新党的重要人物离开,固然要冒很大风险,但总不能让这些 人毫无准备地留在家中束手待毙,让对方一网打尽啊。 “章德顺!你……”光绪担心袁世凯的背叛被珍妃一语道破,顿时愣在那儿,半天才回 过神,叫着茶水章的名字,后面再也说不出话来。 “皇上!该说的珍妃娘娘都说了,奴才什么也不说了。只要奴才三寸气在,准定把信儿 捎到。” “好,你去吧。”光绪元奈地叹口气。 “荣庆!章得顺!一个内一个外,全指望你们俩了,我替皇上谢谢你们。”荣庆与茶水 章正要离开,珍妃叫住他俩,十分郑重地向他俩行了个屈膝礼。荣庆与茶水章被对方如此重 礼吓坏了,当即叫着“奴才不敢当”,一边趴在地上给珍妃磕头。 茶水章与荣庆一走,珍妃将殿内外值夜的太监宫女全打发了,与光绪一起进了景仁宫寝 宫。 “珍儿,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光绪在寝宫里来回不停地走着。 珍妃没说话,瞅着窗外的天色,心想已经没指望了。她听见东长街上传来阵阵更鼓声, 知道已经四更天了,正如她预计的那样,袁世凯不可能来了,也就是说她与皇上将要面对最 坏的结果。想到这儿,她突然出奇地冷静,走到光绪身边,抓住他两只手,将这双不停出汗 又凉又湿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充满感情他说: “皇上,也许这是咱们最后一夜了。” “珍儿!”光绪动情地抱住自己的爱妃,话刚出口,便哽咽起来。 “皇上!您千万别流泪,好好瞧着我,记住珍儿的模样儿。”珍妃不让光绪流眼泪,自 己却忍不住哭了。 “珍儿,我交出江山,交出大权,交出皇位。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一个人,跟你一块 去当老百姓……你放心,我什么都交了,她会可怜我们的,让你跟我在一起的……”光绪紧 紧搂着珍妃,伸手擦着对方脸上的眼泪。 “皇上,你太天真了……”她本想说光绪太不了解慈禧,慈禧头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 她。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思。她咬着牙,使劲抹着眼泪, 然后小声告诉光绪,说她要进里面换身衣服。光绪苦笑笑,心想现在已经大难临头,还换什 么衣服。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珍妃看出他的疑惑,笑着在光绪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进了更 衣室。 光绪沮丧地坐在那儿,直到珍妃重新走出,眼前顿时一亮。 珍妃换了一身光绪平日最喜爱的翠绿镶黄色花边的旗袍,头上戴着黑色水扁发簪,耳边 插着一朵鲜红的珠花,显得分外漂亮。 “皇上,您喜欢吗?”珍妃走到光绪面前。 “喜欢,喜欢。”光绪瞅着灯下的珍妃,觉得她今晚上出奇地好看。想到即将到来的灾 难,他心里猛地一沉,再也不知下面说什么好。 “皇上抱紧我!”珍妃伸手捂住光绪的嘴,温情脉脉地说。 “还冷吗?”光绪紧紧抱着珍妃,这时他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晨曦中的 风由窗缝中挤进来,显得格外凉,珍妃没说话,将脸靠在他脸上,两人默默站在那儿,望着 窗外的天色,谁也没说话。 “珍儿!我实在没想到,新政变法,总共不过才一百零三天,就这么完了。”光绪仰天 长叹。 “皇上后悔了?” “新政我不后悔。”光绪摇摇头,其实心里有些后悔,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珍 儿,我……后悔的是不该为了新政……害苦了你……” “皇上,不说这些了,珍儿替你弹一曲吧。” 珍妃走到风琴边坐下。她试了试琴音,一边弹一边低声唱起: 碧云天, 黄花地, 北雁南飞。 却晓来是谁染得霜林醉, 总是离人泪。 一八九八年九月二十日下半夜,慈禧太后在恭亲王、瑞亲王等人陪同下,风风火火由颐 和园赶到北京,车驾轿辇从紫禁城北面的神武门长驱直入,然后由顺贞门直接迸了皇宫。 大概谁也没想到,盛传天津阅兵,慈禧要在那儿逼皇上退位的消息,是她有意让人散布 并使之传到皇上耳里,迫使对方出手,这样她便有理由反击。这件事,就连瑞王也蒙在鼓 里,果然,光绪等人一听这个消息,立即派人去找袁世凯,要他发兵迸京救驾。袁世凯的新 军为恭亲王肃顺部下,慈禧早就想到了这一步,让人密切注视他的动态,因此他想动兵谈何 容易。袁世凯审时度势,犹豫再三,加上恭亲王对他有知遇之恩,终于在最后关头背叛了光 绪。 慈禧来到宫中,得知光绪仍在景仁宫与珍妃在一起,心里的火更不打一处出。慈禧等人 来到景仁宫,宫中值夜的的太监和宫女们吓得战战兢兢,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个趴在地上 连头也不敢抬。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慈禧听见东书房中传来阵阵风琴声,便让李莲英等人留 在门外。李莲英和瑞王等人担心慈禧安全,一定要派人跟她一块儿进去。慈禧将他们一通臭 骂,说天底下有谁比她更了解光绪?她骂完了,一甩手,一个人缓步走进东书房。 光绪得知慈禧带着大批禁军进了皇宫,深知再反抗已经毫无意义,所以下令打开乾清门 和顺贞门,将各路人马放进宫中。作好了最坏的准备,索性没指望了,他心里反倒比先前冷 静了许多。他与珍妃双双坐在风琴边,他弹琴,珍妃低声唱着,两人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悲 凉。他俩沉浸在这如诉如怨的音乐声中,忘记了眼前的厄运,连慈禧走进东书房也没察觉。 “好啊!我儿子跟他的如意妃子挺悠然自得呢。”慈禧一进门,站在那儿听了一阵子, 这才不紧不慢地说。 光绪听见慈禧说话声,慌忙从风琴边站起,向站在门边的慈禧迎过去。珍妃跟在光绪身 后,双双在慈禧面前跪下。 “一路上我还琢磨呢,这会儿你们俩怎么个抓瞎?我真小瞧你们了,本以为会像热锅上 的蚂蚁,谁知你们挺会找乐子……”慈禧在书房中央一张椅子上坐下,脸上挤出一团嘲讽的 笑意。 “儿臣不知皇爸爸驾到!”光绪小心翼翼地说,免得触怒慈禧。 “更没想到我天不亮就来了,对不?”慈禧看一眼身着盛装的珍妃,见她打扮得分外漂 亮,不但穿了新衣,脸上抹了粉脂,头发也重新梳过,戴着鲜红的珠花,心想,你得意得也 太早了,“你们在这儿等着袁世凯给报喜儿呢,没想他可把你们卖了!” “儿臣发誓,儿臣绝没有半点加害皇爸爸的意思……”光绪急忙解释。 “住口!”慈禧打断光绪,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位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养子,心里既痛 恨又难过。她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你们心想想,我把你从这么高,带成个七尺长,一百多 斤重的大男人,除了十月怀胎,跟你亲妈有什么两样儿?你翅膀硬了,嫌弃我碍眼了。有什 么话家里不能商量,你倒先找个外人谋害我,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慈禧越说越气愤,伸 手给光绪一耳光。 光绪捂着脸,心里有说不出的羞辱。自四岁进宫,直到他长大成人,从没人拍过他一巴 掌。亲临朝政后,更不用说了,连慈禧也口日声声称他为皇帝,处处敬着他,但此刻他才突 然明白,皇上的宝座既然是慈禧让他坐上的,因此慈禧可以随时将他拉下来。 看见光绪跪在地上,眼里泛着屈辱的泪花,珍妃心里十分痛楚,不顾一切地对慈禧说: “老佛爷!你不能打皇上,打了皇上,就是打大清国。” “谁是大清国?我就是大清国!”慈禧没想到珍妃居然如此大胆,死到临头还嘴硬,从 座位上走到珍妃面前,指着她大骂,“都是你这个狐媚子把皇上拐带坏了!” 慈禧举手要打珍妃耳光,没想珍妃非但没讨饶,也没躲闪,反倒挺起胸,仰起脖子,迎 着慈禧的巴掌,慈禧尽管气得浑身哆嗦,但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突然将伸出的手缩回,重新 在椅子里坐下,一边大叫来人。 慈禧叫声刚刚落地,李莲英、瑞王等人带着一大帮太监和禁军卫士涌进东书房。 “李莲英!传杆子,将她拉下去,重重打四十杆!”慈禧指着珍妃,恶狠狠地对李莲英 说。 “喳!”李莲英边说边带人上前将珍妃从地上拖起。 “就在当院里打,让大伙儿全瞧着。”慈禧命令李莲英,“让景仁宫的奴才全上这儿 来,让他们一块儿瞧瞧。”“喳!” “皇爸爸!”光绪跪在慈禧面前,哀求对方,“她到底是皇妃,求您给儿臣留点儿面 子。” “不!”慈禧厉声喝道,当即下令,“她不是皇妃,从今儿起降为嫔,不,降为贵 人!” “皇爸爸,求求您……”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处处护着她,为了她,你宁可得罪皇后和其他皇妃,甚至不惜 跟我作对!”慈禧愤怒地打断对方。 “珍妃辅佐儿臣,全是一片好心,为了大清国……” “屁话!”慈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片,扔给跪在地上的光绪,“你自个儿看看,这是 什么?” 光绪捡起纸片片一看,心中不由一愣,原来这是荣庆写给吟儿的那首情诗,不知怎么一 字不差地落在慈禧手上。另外,他不明白慈禧现在亮出这首诗,究竟什么意思。 “念出来,让大伙听听啊!”慈禧逼光绪念出来。 “皇爸爸!这和珍妃毫无关系啊!”光绪明知这是荣庆所写,当着慈禧与众人的面,又 不敢说出真相。 “好吧,你不念,我让别人念。”慈禧看一眼站在一边的人群,那都是李莲英刚刚叫来 的景仁宫的奴才。她一眼看见吟儿,指着她,让她念给大伙几听听。 “奴婢给老佛爷磕头!”一见慈禧点了自己名,吟儿吓得当场跪下。 “快念出声来。”李莲英从光绪手中取过纸片片,递到吟儿手中,示意她赶快念。 “荣华似浮云,庆幸洁吾身,思卿常入梦,君子泪沾巾。”吟儿念着这首荣庆给自己写 的诗,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明明是荣庆写的,偷偷让小回回捎给自己,不慎丢了,老佛爷 为什么偏要安到皇上和珍主子头上?她差一点想说这不是皇上写的,是荣庆写给自己的,但 一想到她说出的后果,舌头僵在那儿再也转不动了。 “皇位你都当浮云了,你好大方啊!”慈禧认定这是光绪写给珍妃的。因为慈禧总批评 光绪不该专宠珍妃,所以光绪才写了这玩意儿,以表达他对自己的不满、,所以当时有人将 这首诗抄下送到颐和园,说皇上要查这首诗的出处,慈禧便认为光绪欲盖弥彰。是他自己不 小心掉了这首诗,故意放出风来,后来果不其然,追了一阵子再没声息了。 光绪了解慈禧脾气,她认定的事,任你说破了嘴也没用。这事儿犯在自己身上,不过是 发泄心中不满,要是套在吟儿与荣庆身上,犯下祖宗大法,他们那两条小命就玩完了。 “李莲英!你站在这儿发什么傻,还不给我拖出去用刑?”慈禧见光绪不吭声,指着珍 妃对李莲英说。 “等等!千万别动刑。”光绪大声叫着。 “你还想说什么?” “儿臣错了,儿臣有罪,我宁可不当皇帝,只求您能饶了珍儿。”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等光绪说完,慈禧突然放声大笑。 门外院子里,太监们搬来了大春凳,这是皇妃专用的刑凳。几名太监七手八脚将珍妃按 在条凳上,掀起她的裙袍,当下一章五一十地打下。慈禧将众人赶出书房,让他们亲眼看看珍 妃的下场,向所有人召示凡与她作对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东书房里除了光绪与慈禧,再就是吟儿,她站在书桌边磨墨,慈禧要借光绪之手,写下 几道圣旨。听见院子里打杆儿的声音,吟儿心里说不出的后悔,认为是她害了皇上和珍主 子,当然,她做梦也没想到,一家人,翻了脸也都六亲不认,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皇爸爸!您饶了珍儿吧,真的不怨她。”听着院里的传来太监用刑的吆喝声,光绪忍 不住又向慈禧求饶。 “怨谁?” “千错万错,都是儿臣。” “你知道了?” “儿臣知罪。随皇爸爸发落。” 慈禧思忖了一会儿,当即让光绪写几道圣旨。头一道圣旨,废止朝廷上一切新政,立即 抓捕谭嗣同、康有为等人,同时恳请皇太后重新训政。所谓训政,就是让慈禧再一次出来垂 帘听政。 吟儿瞅着脸色铁青的光绪,见他双手哆嗦着,按慈禧意思写好了几道圣旨,并盖上他随 身所带的玉玺。看得出,光绪之所以处处顺着慈禧意思,因为他仍然对她抱一丝希望,希望 慈禧能对珍主子从轻发落。这时,吟儿才发现光绪对珍主子爱得非常深,也非常执着,为了 她,光绪在所不惜。 慈禧看了光绪最后写好的圣旨,突然轻轻一笑,对光绪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谁 再提垂帘听政,谁就是奸臣,今儿这个奸臣就派给你当了。” 将光绪和珍妃分别押走后,慈禧在李莲英的陪同下,亲自召见了珍妃手下的奴才们。 如果说慈禧带大队人马亲自到养心殿,夺了光绪的权,是政治的需要,那么她赶到景仁 宫,巡视一下珍妃这个小贱人的住处,召见景仁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则是一种心理上的需 要。她恨这个女人,远远超过她对光绪的恨,她认定如果没有这个小妖媚子,她绝不会跟光 绪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慈禧来说,在这儿她更能找到某种说不出的满足。当她巡视这座曾 为珍妃所拥有的宫殿,眼望着大殿台阶下几十名太监和宫女,想到此刻关在空房中浑身伤痕 累累的珍妃,她终于咽下了一口恶气。 李莲英在景仁宫大殿正门外的丹墀上临时放了一把椅子,慈禧坐在椅子里,指着台阶下 的人群,明知故问地问李莲英:“这都是谁们哪?” “回老佛爷话,都是景仁宫的那伙子。”李莲英慌忙回答。 “噢,这不是吟儿吗?”慈禧其实早就看见她站在人群中。 “奴才叩见老佛爷,给老佛爷请万安!”吟儿从人群中走出,在台阶下磕了头。 “起来吧。”慈禧挥挥衣袖。小回回站在慈禧身后,向吟儿递了个眼色,那意思让她安 心。 吟儿浑身哆嗦地从地上爬起,心里有说不出的慌乱。小回回的眼神非但没令她安心,反 令她心里像一锅滚开的油,翻腾得更利害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她本以为自己让小回回捎个信,不过是提醒老佛爷,担心她的安危而已。没想到老佛爷一阵 风似的杀回来了,皇上和珍主子却因此遭了难。 毕竟在珍主子和老佛爷之间,她想帮帮老佛爷,但并不想害谁。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那么回事。现在不但皇上和珍主子被抓,听说还有好多人牵连进去,有的要杀头,有的要坐 牢。想到这儿,她最担心的便是荣庆。他是皇上贴身侍卫,据说这次他牵连得很深,老佛爷 肯定不会放过他。皇上和珍主子都知道她和荣庆之间的关系,皇上还答应事成后替他们主 婚,皇上和珍妃会不会向老佛爷说出其中的要害,让老佛爷知道了底细,她也躲不过这个生 死关啊! “朝里的事儿呢,刚消停了,还得给你们操心,你们珍主子不能再住景仁宫了,我给她 找了个好地儿。北三所,说白了就是冷宫,让她一个人儿好好琢磨琢磨个三十五十年的,只 要她有那么长的命。”慈禧坐在那儿,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她像往常一样,即便非常恼火 的事,说起来仍然不急不慢,像拉家常似的。但丹墀下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屏住声息,不 敢出一点声音。他们都已亲眼见了主子的命运,现在该轮到他们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珍贵人呢,冷宫里呆着孤孤单单,也不能没个人就伴儿是不是?你 们都是她的老搭档了。一客不烦二主,谁乐意陪着她去呀?”慈禧继续说着,说到最后,突 然冒出一句,众人一听,全都不敢答话,一个个就地跪下。 “乐意就说乐意,不乐意就说不乐意,用不着豆儿干饭——闷着!” 人群中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说话。其中一个胆大的宫女说她不愿意去,并表示她宁可 给老佛爷粗使唤,也不愿意陪着珍主子。“别人哪?”慈禧又问别人。其他人也都哼哼叽 叽,你推我我推你,虽没明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没人肯去北三所伺候珍妃。 “说呀!不说我可点谁算谁了!”李莲英发话了。被他这样一逼,在场的太监和宫女们 才纷纷表示不愿去。 “瞧瞧,让当主子的多寒心呀,珍贵人她千对不起我万对不起我,那是我们家里头的事 儿。她可没对不起你们呀。一个个真是白疼了你们。”要是人人都争着要去伺候珍妃,慈禧 准会大发雷霆。相反,眼下没人肯出头干这个苦差,她反倒故意替珍妃抱不平。不过这会 儿,场地上没人相信她是真的替珍妃打抱不平,他们一个个头也不抬地趴在地上,万一目光 与慈禧对上,让她点了名就不好办了。 “看来真没有哇?”慈禧回头看一眼李莲英,语气中透着惋惜。其实李莲英知道,这正 是慈禧最希望看到的一种结果,说明她不仅占理,同时也得了人心,这不,珍主子身边十几 号宫女,竟然没一个人肯跟她去的。为了讨慈禧欢心,李莲英明知没人肯去,故意大声追 问,有没有人肯随珍主子去北三所。 “奴才愿意。”突然人群中发出一个尖细的声音。众人一愣,全将眼光投向跪在前排的 吟儿。小回回急得直向她使眼色,想制止她,已经来不及了。“你说什么?”慈禧心头一 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老佛爷话,奴才愿意陪着珍主子。”按平常人家,婆媳之间和母子间总难免为一些 事争强斗气,吟儿万万没想到宫里情况却大不一样,一斗气便斗出现在这个局面,动上了真 刀真枪,甚至惹上杀身之祸。这会儿她才真正觉得对不住珍妃,珍主子毕竟对她有过救命之 情,事实上,这里头的情况远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这是慈禧精心策划的阴谋,决不取决 于她一句话,但对她来说,她想不了这么多,心里懊悔不已,眼瞅着皇上被抓,珍主子将被 关进北三所,后悔也没用了。所以在没人肯去北三所伺候珍主子的情况下,她鼓起勇气说她 愿意,这不过是一种下意识的赎罪行为。 “你真乐意呀?”慈禧打量着这位关键时刻给自己递过信的宫女,不知吟儿心里怎么想 的,竟自告奋勇提出去北三所伺候那个小狐媚子。 吟儿趴在地上,面对慈禧点点头。 “吟儿,你们主子打入冷宫,永远没有出头日子,你可要想好了,别错打了主意。”慈 禧念及吟儿对自己的忠心,忍不住提醒她。 “老佛爷!也许这是奴婢的命,想躲也躲不过……”吟儿趴在地上,嗑嗑巴巴地说。她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荣庆能逃得远远的,不被他们抓住,这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慈禧盯着吟儿,心里很不高兴,本想教训对方:你是不是可怜你们珍主子,那大可不 必,她自作自受。话到嘴边,慈禧又忍住,心想吟儿是个当奴才的,犯不着跟她说那么多。 她有这种勇气,肯当着众人面表示愿意去陪珍妃,这已经难为她一片孝心了。 “好吧,你起来。”慈禧挥挥衣袖,让吟儿起来,从台阶下走上丹墀,然后又问其他 人,“还有跟她搭伴儿的吗?” 慈禧一连问了两遍,见没人答应,淡淡一笑从椅子上站起,在小回回等人的簇拥下,领 着吟儿一路下了丹墀,离开景仁宫。 慈禧一走,李莲英立即拍响巴掌。只听得一片喧啸声,早已埋伏好的掌刑太监们,一个 个手执木棍冲进大院。“老佛爷口谕,凡景仁宫的太监、宫女一律抓进空房,收押待审。” 李莲英话音刚落,掌刑太监们一拥而上,见人就抓。太监、宫女们这才回过神,从地上爬 起,一个个捆着双手,被带走了…… 若不是元六乘乱放了荣庆,他将和谭嗣同一样成了大牢中的囚徒。 那天后半夜,他一直死守着宫门,直到天亮,皇上突然传令打开宫门,包围在门外的护 军像潮水般涌进,点名要抓荣庆。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他趁着天色没大亮,加上路熟,一 路摸到了西铁门,刚走到宫墙与城墙之间的雨道上,迎头撞上元六领着几名禁军走来。 禁军们不由分说,将荣庆抓住。幸好元六认出他,将他带到一边,慌乱中替他换了一顶 帽子,给他一条白毛巾,扎在右胳膊上,这是左键锐营的暗号。元六一路将他送出了神武 门,临分手前,元六告诉荣庆,说他现在是朝廷重要通缉犯,让他务必想办法逃出城外,跑 得越远越好。 荣庆跑到城门边,天色已经大亮,多远便看见城门边站满了士兵,进进出出查得很严。 他偷偷走过,挤在人群中一看,见墙头贴着谭嗣同等人的画像,虽说没见到自己画像,但上 头却有他名字。他慌忙从人群中溜开,转身向城里走去。 荣庆不敢回家,在一座小土地庙里躲了一整天,企图趁晚上混出去。他跑到朝阳门一 看,发现那儿晚上比白天查得更严,东西南北所有的城门都严加防范,显然目前要想混出去 几乎不可能,他决定找个地方先躲一阵子,等过了这个风头再想办法。想来想去,家是不能 回的,舅老爷家自然也不能去,城里一些亲戚家肯定是禁军重点搜查对象,想来想去,实在 想不出去该哪儿。 荣庆在大街上走着,没走多远,便发现有个人跟着他。他故意放慢脚步,在一家杂货店 前停下,跟店主讨价还价,只见那人也停下,在一个卖糖饼的挑子前晃悠着。他买了一些红 枣,加快步伐向前走去。跟踪他的人也加快步子,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肯定是个盯捎 的,荣庆想到这儿,突然钻进一条胡同,在四通八达的胡同里迅速奔跑着,穿过七八条胡 同,最后总算甩掉了跟踪的“尾巴”。 当他跑进一条静僻的胡同,这才发现到了吟儿家附近,胡同里没有人,四下静得出奇, 他站在那儿,听了好一阵子,当他确信已经甩掉了跟踪他的尾巴时,悄悄拐了个弯,来到吟 儿家门口。他犹豫半天,终于举手敲着黑漆大门,开门的是吟儿的嫂子。他怕有人发现他, 没来得及跟对方打招呼,一头闯了进去。 “哎哎,你找谁呀?别愣往里闯呀!”刘氏没认出荣庆,伸手拦住他。 “嫂子!是我。”荣庆随手关上大门,身体靠在大门上直喘。 “荣少爷!”吟儿嫂子认出对方,心里一惊,因为京城里出了大事,听福贵说荣庆也牵 连进去了,“你快出去,这儿藏不住!” “嫂子,你听我说……” “你什么也甭说,反正这儿不是您呆的地儿!” 两人正说话,吟儿母亲曹氏听见前门有动静,从堂屋跑出,一见荣庆顿时愣住,走过来 叫住他:“庆儿!” “伯母!”荣庆像遇到救星似的,慌忙向老人走过去。 “妈!”刘氏急了,连忙扯着曹氏衣袖,“他犯了十恶大罪,朝廷正抓他呢!” “荣儿,你到底犯了什么罪?”曹氏眯着一双老眼,低声问道。 “妈!告示糊满街了,说他跟谭嗣同,康有力都是一党,要谋害皇上!”嫂子不等荣庆 开口,抢着告诉曹氏。 “我没害皇上,我是护着皇上的!”荣庆急忙分辩。 “那告示上明明写着奉皇上的圣旨抓你的。”嫂子拦住他的话头。 荣庆耐心地告诉嫂子和曹氏,说皇上已经让太后他们关起来了,有圣旨也是假的。嫂子 不理他这个茬,硬是将他往门外推:“你跟九城兵马司说去,跟九门提督说去,跟我们说不 着!快,快走吧!” “她嫂子,你这不是把他往刀口上送吗?庆儿别走!”曹氏看不过去,叫住儿媳妇。 “妈呀,告示上可说了,谁敢窝藏,满门抄斩哪!他穿上黄马褂儿,咱们没沾过一丝丝 光,如今倒跟着他吃挂落儿,咱们冤不冤哪?”福贵老婆急了,蹿到婆婆面前扯着老人衣袖 叫着,曹氏愣愣地瞪着荣庆,怎么也不相信他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荣庆听出福贵老婆话里 话外的意思,吟儿嫂子心里记恨他们家退婚的事,加上外面传他与瑞王家的小格格订了亲, 所以要撵他走,他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慈禧钦点要犯,人家留你是情分,不留你是本 分,既然这样,还不如赶紧离开,免得为难他们家。 “伯母!我走了,下辈子再孝敬您啦。”荣庆当下给曹氏磕了头,随即起身要走。 “不许走,就在我这儿呆着。”曹氏虽说对荣庆家退婚的事非常不满,但她知道这不是 荣庆的主意。这会儿他落难了,总不能瞅着他往火坑里跳。她不理儿媳妇的劝阻,上前拉着 荣庆衣袖说:“我不信我姑爷会是乱党,节骨眼儿上不拉一把,要亲戚有个屁用?” “妈,他算哪门子亲戚呀?”刘氏心想他已经与瑞王府订了亲,要说姑爷这档干事,他 应该是瑞工家的姑爷才对。这不,瑞王家有权有势,他不往人家跑,偏上她们这儿来,要不 是怕婆婆伤心,她早就想指着荣庆鼻子将他臭骂一通。 “我不管那些,反正在我心眼儿里,他就是我们家的姑爷。你要害怕,先找个地儿躲 躲。官兵不来我们算捡着了。官兵来了我是窝主,滚钉板、骑木驴全我老婆子顶着,没有你 的事儿!”曹氏没见荣庆时心里也窝着一肚子火,这会儿见了,特别他遇上大难,她心又软 了。 “妈!我不能连累您跟嫂子,我得走。麻烦嫂子替我找件衣裳,让我换下这身儿皮,就 齐了。”荣庆被吟儿母亲一番话说得非常感动,想起自己处境,想到吟儿身在宫中,万一宫 中知道他与吟儿的关系,肯定会派兵来这儿找他的。所以即使她们留他,他也不能留在这 儿。 “要走也得在这儿先歇会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曹氏瞅着疲惫不堪的荣庆,心想他 肯定连饭也顾不上吃,于是她毅然领着荣庆进了堂屋。刘氏进房找出丈夫衣服让他换上,曹 氏当下进厨房下了一碗汤面,让他吃了好上路。 荣庆吃了汤面,准备离开。曹氏拖着他不让他走,想跟他多说一会儿话。没想这会儿, 大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和大兵的吆喝声。“不好了,一定是大兵来了。”荣庆一听那声音 便觉得不对。吟儿嫂子吓坏了,瞅着曹氏不知该怎么办。曹氏思索了一会儿,趴在儿媳耳边 低声吩咐了一通,然后让她去开门,自己则领着荣庆走进她的睡房。 大门拍得山响。嫂子匆匆开了门,士兵们一拥而入。 “你们干什么?”嫂子拦住大兵问。 为首的一个营官问刘氏,有人进来没有?刘氏说没有。士兵们纷纷等着营官发话,营宫 一挥手:“搜!” “长官!屋里有病人,经不住吓唬!”刘氏连忙赶在士兵前头跑进堂屋,在曹氏的卧室 门前拖住营官,说屋里有重病人。士兵们愣住。营官犹豫片刻,挑起门帘,看见曹氏额头上 扎着毛巾,两眼紧闭着靠在炕头的被子上,一位身穿长袍马褂的医生,正坐在炕边给她把 脉,背对着门口。 “大夫,病人的情况怎么样?……”刘氏凑上前,故意当着上兵们的面问病情。装作医 生的荣庆尽管心里紧张得不行,表面上却轻轻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刘氏作出一副 担心的样子,跟大兵们说昨天请了个大夫,大夫已经不敢下药了,还说这病要传染。 一听病人得的是传染病,士兵们挤在门边,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上前一步。营官犹 豫片刻,挥挥手领着众士兵退出曹氏的睡房,在屋前屋后搜了一遍,这才匆匆领着众人离开 了吟儿的家。 刘氏送走大兵,随手关上大门,好不容易走回堂屋,两腿一软,就势坐在堂屋的门槛 上。 “走了?”曹氏慌忙从里屋走出,问儿媳妇。 “吓得我腿都软了。”刘氏点点头。 荣庆见外面没有动静,从曹氏的睡房里缓缓走出。望着这间破旧的堂屋,心里说不出是 什么滋味。吟儿哥哥赌性不改,家里的田产被他卖光了,佣人全辞退了,连他们住的地方也 都抵了赌债。院子里横着砌了一道墙,只剩下堂屋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作为栖身之地,其他的 屋子全部换了主人。瞅着这座破落的家,想起吟儿和自己的遭遇,荣庆忍不住眼窝湿了。心 想要是皇上不让老佛爷整下台,自己娶了吟儿,怎么也得出钱将他们这个家重新赎回来。 曹氏见荣庆走出,忍不住问起宫中的女儿。荣庆犹豫半天,终于说了他与吟儿在宫中的 情况。特别提到皇上本要替他俩指婚的事,现在皇上自己也保不住了,他俩的事自然也没可 能了。 曹氏一边听一边掉眼泪,心想女儿和他怎么就这么命苦,每每好事到了眼前,又突然生 出事来,而且一次比一次闹得凶险。兴许这都是命! 刘氏没想到荣庆如此实心眼,放着王爷家的小公主不娶,一心要娶吟儿,看来自己错怪 了他,如今这样的男人实在太少了。刘氏在心里思忖,觉得吟儿再苦也比自己强,就冲她摊 上荣庆这样的好男人这一条,抵得上一百条。将人比人,一想起自己男人,她心里顿时涌出 一汪苦水。福贵除了骰子,鸦片和酒缸,这世上再不认识其他任何东西,包括她这个老婆和 去年病死的儿子在内。刘氏先是在一旁陪婆婆掉眼泪,哭着哭着,越哭越伤心,想到自己的 痛处,竟忍不住呜呜地放声大哭。 福贵拍了半天门,刘氏才匆匆忙忙开了门。一见到妻子,他便冲着她叫开了,说今儿个 出门儿,他算没挑好日子!一路上让大兵搜了八回。回来敲了半天门,她才来开门,问她究 竟在磨蹭什么。 “别嚷嚷!”因为荣庆还没走,刘氏担心他吵吵嚷嚷引起外人怀疑。 “来贵客了?”福贵好奇地瞅着老婆,觉着她神色不同寻常。 “没人!”刘氏关了院门,大步向堂屋走去。 福贵疑虑重重,大步走到堂屋前,推开房门四下看了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他走进东 厢房,一眼看见炕头的衣箱大开着,顿时觉得不对头。连忙问刘氏,家里究竟来了什么人? “跟你说了没人。”刘氏不耐烦地瞪丈夫一眼。 “我看像有人。”福贵四处转了一下,向专门堆放杂物的小套屋走去,刘氏拦住他。 “你别进去!” “你藏着野汉子呢?”福贵推开妻子,一头闯进小套屋。 荣庆正裹着被子躺在里屋的墙角边。原来荣庆要走,曹氏死活不让他走,一定要他在这 儿好好歇一会儿,躲一两天再走,荣庆不肯,曹氏便让他等天黑了再走。“福大哥!”荣庆 刚刚躺下不久,见吟儿哥哥走进,连忙从地上爬起。 “哈哈,知道准就是你!”福贵咧着大嘴,幸灾乐祸地说,“我的荣侍卫,荣大人,放 着乾清门不去,躲到我这小庙里来了?” “荣少爷是我做主留下来的,你可别犯三青子!”刘氏怕丈夫闹事,慌忙拖着婆婆来 了。曹氏一进小套房,赶忙对儿子说。 “妈!看你说得。哪能呢?”福贵冲着母亲一笑,转脸对荣庆说,“哥儿们,到了我这 破瓦寒窑,你就算到了地头儿了。好好在这儿眯着。说不定哪天皇上想起你来,又是平地一 声雷,红的烫手啊!” “借您的吉言,谁知道还有没有那天。”荣庆低着脑袋,神情沮丧地说。 “你也别满世界乱跑了,嘴上多个把门儿的!”曹氏看一眼不争气的儿子,觉得他这几 句话倒说得像个样儿。她一心想让荣庆在这儿多呆几天,躲过这阵子风头。“那是那是。” 福贵嘴上应付着母亲,心里却想着自己的小算盘,对荣庆显得非常热情,“荣少爷!这回咱 们得好好喝两盅了,给你压压惊啊!” “我不饿。伯母已经让我吃了一大碗面条。” “吃归吃,喝归喝。那是两回事儿。”福贵一边说一边向妻子笑笑,“上酒啊!” “酒全在你肚子里哪,我上哪儿变去!”刘氏没好气地说,心想有三顿饭就不错了,哪 来的酒。 “拿酒缸打去呀。” “钱哪?” “先赊着!” “人家说了,旧帐没清,不赊给你了。” “要不是当着荣庆,我先给你两个热嘴巴!他又不找你借钱,你哭什么穷啊?” “别打酒,我真不喝酒。”荣庆见吟儿哥嫂为了他喝酒吵起来,连忙从中劝阻。 “你这是骂我!”福贵瞪一眼妻子,“你不去我去!” “随便吃点儿得了,别去了!”曹氏叫住儿子,怕他去了那儿人家不肯赊他,他跟人家 吵架。 “谁也别拦我!”福贵转脸跟荣庆打了个招呼,说让他见笑了,转身出了小套房。刘氏 瞅着丈夫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疑惑,他什么时候为了要请别人喝酒这样上心过。想到这 儿,她三步并作两步从屋里追出来,一把拖住丈夫:“你到底憋的什么坏?” “我有坏也不能往家掏啊,”福贵皮笑肉不笑地摊开两条细胳膊。 “一块儿过了这些年了,我还不知道你?我可把话说在头里。防着咱妈跟你拼命!”刘 氏看见丈夫那一脸赖样儿,更加确信自己猜的没错,福贵为了得到那笔赏银,不惜举报荣庆 换那些黑心钱。 “你别把屎盆子扣我头上啊。荣庆这样儿的,搁哪儿也是死,干吗放着银子让别人捡了 去?真的假的咱跟他是亲戚呀!”福贵的心思被妻子说中,并不以为然,甚至认为这是理所 当然的。这一下于就有二千两银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笔银子他不拿早晚让别人拿了,不 拿白不拿。 “别人是别人,你可小心让人骂你了。说到底,他跟你妹妹有一段缘分!”刘氏劝着丈 夫 “扯蛋!他早扔下妹子跟别人订了亲。”福贵走到门边,边说边伸手要抽门栓,“你少 管闲事,看住他就行!” “不行,你别去!”刘氏死死拖住丈夫衣袖,劝他不要出卖荣庆。福贵根本听不进,一 心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到了手上,喝酒抽烟赌本部有了。看见妻子真不让他走,急得在妻子 手上咬了一口。刘氏疼得不行,“哎哟”一声松开手。福贵趁机打开大门,一溜烟地跑了。 刘氏瞅着丈夫远去的背影,气得连连顿足。她无奈地站在那儿发呆,想到福贵为了赌什 么也干得出,这才慌忙关了大门,一阵风似地跑回家。 “荣少爷,这儿呆不住了,你快跑!”刘氏一见荣庆便催他赶紧离开。 “这叫什么话。”曹氏瞪一服儿媳妇说,“我还没赶他呢,就轮上你了?庆儿,呆着你 的!” “妈呀,官兵说话就来了!”刘氏急了。 “官兵早来过了,不也没事儿吗?” “这回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莫非是你报官?” “妈!您听我的保准没错。”刘氏当荣庆的面,不好说丈夫干的勾当,一连声地对荣庆 说,“荣少爷,咱们可耽误不起工夫了!嫂子决不能坑你呀!” “是不是福贵他?……”曹氏顿时有所醒悟,追问刘氏。 “妈,您什么也甭问,先走人要紧!”为了不让福贵带大兵堵住去路,刘氏慌慌张张领 着荣庆走到东墙恨,让他从那儿上了墙,从另一条胡同走了,荣庆走了没多久,福贵领着一 路人马匆匆赶到,将他们家团团围住。 福贵叫开了门,巡城御史领着士兵们冲进来。二话不说将屋里屋外搜了个底朝天,结果 什么也发现,巡城御史气得对福贵大叫,狠狠抽了他几个耳光,说他存心耍他。巡城御史临 走前又踢了福贵一脚:“抓不着荣庆,回头再来找你算账!”福贵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心里 暗暗叫苦,认定是媳妇坏了他的好事,当刘氏走上前扶他时,他狠狠给了妻子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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