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珠溅玉梦里来 当下四野人声沸腾,金鸣鼓震,吆喝和着箭羽破空之声不绝。整个包围圈便如 蛟龙下了海,几疑便要翻覆了过来。穷途末路的各色猎物张狂的四下逃窜,多有无 可遁形的,便丧命箭下。热烈的空气中,很快便掺杂一股血腥味。马上的勇士更是 如同嗜血的兽类,这一点血气更加激发了他们心中的噬杀之意。 她本是无心射杀,一路只跟着锦妃。 快要行至林中,前头一抹白影一闪。一只兔子,想是从林中被赶了出来,慌不 择路,找不到洞穴,于是便停在一簇草丛之中,一眼看去,还能清晰的见到它不安 煽动的唇瓣。 她见状,亦搭上弓箭,对准那兔子,射了一箭。 倒是一箭射中,奈何她到底并不常用这弓箭,力气不及。兔子负了那箭,还自 能撒开步子逃窜。 她顿觉不甘,一路纵马急追,几番欲再补射一箭,到底不娴熟,在行进中这马 上射去,便是偏了。若停下马来,它又跑得远了。如此渐行渐远,只出了草场,又 穿林过壑,走了一程。只行至又一草场,那兔子早失了踪迹。 她方才只顾全神贯注盯着兔子,此际举目一望,旷野无边,四下竟无一人影。 侧耳一听,除了风声与不知何处的一点水声,亦不闻那鼓声人声。这才想,怕是出 了那围场外围。已经走出甚远了。 于是拨转马头,循着映像慢慢的找了回去。 这草场亦生着更盛的杂草,人马置身其中,堪堪的便要湮没了。根本寻不着方 向。 她走了一阵,倒仿佛还在原地。 日已渐至中天,她寻久不获,心中方生了些忐忑。恰逢远处似隐约有人声。凝 神听了听,倒正是呼唤她。 她心中一轻,忙扬声答话。只少顷,一阵蹄声响至。四骑匆匆赶至。来人未及 停稳,便急急翻身落马,齐道:“奴才万死,接驾来迟。” 她见状,就于马上道:“无妨。若不是你们,我可还有一阵好找。” 侍卫中领头一人抬起头来,答到:“末将奉国主之命,以确保娘娘安全。如今 险些置娘娘于险地,实实罪该万死。” 她这才看清他的一张黝黑国字脸,双目炯炯,料想此刻一路疾奔,汗水顺着眉 际滑下来。 她一笑,道:“陈将军,有劳。” 陈修贤一躬身,道:“不敢。末将这就护送娘娘回大营。” 幸得有他数人,引着她出了这草场,又自过了几个山丘,她远远的看到飘动的 大旗,人声渐渐传至耳内。方一颗心落到实处。 今日围猎似已收场,人丛散落成堆围在各处检点谈论猎物。 陈修贤只领着她至慕容璨大帐,方停下来。 她绕了这半日,又挨了一场虚惊。如今乍然一下见到熟悉之人,不由心中一阵 轻松欢喜。 随从正服侍他取了头盔。又解下护手,拿手巾擦脸。 帐前地上堆着一处不知道多少的山羊野狗等物。一众的官员侍卫,皆在他帐中 围看。 慕容璨看到她,于是问:“你都猎到了甚么?” 她将手中的马鞭子交了出去,笑吟吟道:“休提起。差些就迷了路,让野狼给 吃了。” 陈修贤在侧,忙躬身垂首,回道:“末将该死。” 慕容璨看了他一眼,道:“你倒会办差,让你跟着。倒跟迷路了。” 陈修贤不敢作答。只屏息而立。 她接口道:“不怪他。原是我自己跑丢的。” 慕容璨见状,方道:“去罢。”陈修贤这才抬起首,行至一旁。 他冲她道:“你也去罢,回帐去。” 她因了方才一阵的折腾,元神归位。不知为何,心下突然的生出一些依恋之感。 当下仿佛不愿离去。 慕容璨正立在他那坐骑旁边,看着它饮水。 那坐骑是匹万里挑一的纯正汗血马,一眼看去,已经风神俊逸,训练有素。此 际缰绳散地,正垂头饮水。 慕容璨似是若有所思,看着它,道:“它可真是我老伙计了。亦是共我出生入 死多时。” 他摘了头盔,只明玉绦带束发,便有几丝散发,落在腮边。 她历来人前总是持重的,此刻似是心不由主,伸出手去,替他拂开那屡发丝。 他回头,目光落在她面上。只一会,即又道:“回你帐下去,在那好好呆着。” 随即又看向那马。倒似在等着她离去。 她微微楞了楞。终决定转身。就在她抬头那一瞬间,眼前一幕顿时仿佛晴天一 个焦雷。使她只懂得瞪大眼睛,定在当地。 帐前本聚满了人,慕容璨跟前随从侍卫,还自兴冲冲围住那堆猎物,称量登记。 陈修贤共几位年轻将官,俱立于一侧,低声交谈。远处人影憧憧,来往不绝,蓝天 白云,晴川历历。慕容璨还自垂着目,全神贯注的看住那马儿。 她张口结舌,惊惶四顾,只未有一人发现,那海珠公主,数步之外,端弓引箭, 离玄愈发,那箭头被阳光一照,熠熠的闪着银光。 电光石火间,她心中雪亮。她那猎物,正是慕容璨。 她来不及多想,尖叫一声,本能的侧身便要冲着那箭头挡过去。慕容璨被她一 惊,回头看时。瞬间变了脸色。 方寸间低低一吼,闪电般伸出手,将她身子控在怀中,就势往后倒去。然则为 时已晚,她死死瞪大眼睛,睁睁看那银白箭头倏忽而至,极轻微的“噗”的一声, 钢铁穿破血肉,生生入了慕容璨一侧手臂。 她只觉慕容璨浑身一痉,扣着她那力道,便显见的松了松。 只重重的往后摔去,往后滑出去半丈。 人从仿若猝然苏醒,数条人影一闪,已有人纵身往前扑去,更多的人围拢来。 慕容璨喘息了一口,见她面色煞白,目光呆滞。忙勉强坐起,用力在她面上拍了数 下,又唤:“赵虞。赵虞。” 她吃痛之下,方眨了眨眼,耳中听得到人声传来。 侍从将她扶了起来。 慕容璨虽满头大汗,这时回头看了看那深入肌理的箭簇。神情倒似极为平静。 众人只觉仿佛天降寒霜,却皆束手无策,看他缓缓的站起来。于是慌忙让出一 条道来。 那海珠公主,早已被众人扣押在侧,五六柄明晃晃的长剑,齐刷刷架在她颈上。 只映得她冷冷的一张俏面,更冷了。 她似浑然未觉已犯下弥天大罪,而今刀剑加身,疏虞之间,便得身首异处。面 色如常,平静无波。 一时间空气似凝结了。 倒是付尔东,执剑在手,目眦欲裂,恨声道:“大胆妖女,竟敢行刺国主。” 海珠公主神色不变,淡淡道:“付将军且莫气恼。我为将军所献,若有行刺之 心,将军该当何罪。” 付尔东闻言,待要发怒,蹦出一个“你”字,才惊觉辩无可辩,转头一想,顿 觉肝胆俱寒。当下丢了手中长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海珠抬眼看了看慕容璨,又道:“将军往日的威风,边城小儿俱唱,‘天下唯 有付家军’,那等气魄。都去了何处。” 付尔东伏于地上,口内只道:“国主恕罪。当日她自称以身赎父,末将实未想 到她有此天神共愤之险恶用心。” 海珠冷笑一声,缓缓道:“将军何出此言,我方才不过要射那羚羊,只不想错 手,射中了国主。想我族父如今还禁在鶻孜驿馆,我便是视死如归,如何不顾父亲 生死。” 众人这才留意到,就在那不远处,一只羚羊背负一箭,想是不知自何人猎物堆 中走出来,还未曾断气,此刻还自踉跄前行。 慕容璨这时方开口,短促的道:“放了她。” 众人面面相看,少顷,才依言撤去刀剑。垂首侍立一旁。 慕容璨似已忘记疼痛,直视海珠公主。问道:“方才你所言,这‘天下唯有付 家军’之语,可是属实。” 海珠气定神闲的扫了扫衣袖,仿佛方才从鬼门关兜一圈的,并非她自己。缓缓 道:“海珠不敢欺瞒国主。” 这时候,医官已经提着诊具匆匆赶来。 慕容璨在众人服侍下坐到椅子上。 赫先政取过一柄银质小剪,小心翼翼的将袍袖剪开一道口子。想那海珠病并不 曾用足十分力,然则那箭簇还是没入肌理,深达数寸,周围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她一看之下,只觉得一口冷气灌下去,心头都凉了。 想是痛极,慕容璨皱着双眉,紧紧咬住牙关,虽是极力忍耐,仍不自主嘴唇微 微颤抖。 赫先政道:“国主这前臂可还能活动?” 慕容璨微动了动,道:“能。” 赫先政似松了口气,道:“万幸,未曾伤及筋骨。请国主速速启程,回了行宫。 下官方能拔这箭。” 车马早已候在一侧,众人服侍他上了车,即刻马不停蹄而去。 锦妃不知自何出钻了出来。见她扔是怔怔的模样,陪同她上了车。方忧心戚戚 的问:“姐姐?” 她摆摆手,疲倦已极。只道:“容我靠一靠。” 锦妃解她之意,体贴道:“将帘子放下来,走吧。” 莲娜忙递了软枕与她,又依言将将帘子放下。车驾即刻启动。追随前头车马而 去。 行得远了,风将帘子的一侧刮起,露出窄窄一线。自那一线看出去,见那海珠 公主还自站在原处,静静的看向旷野无边的草场,眉目间一派平和,像是欣赏风景 一般。隔的远,看不真切,面上倒仿佛含一丝隐约笑意。只不知想些甚么。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