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谁寄锦书来 慕容璨收住笑,方断然道:“先生转告令主上吧。我鶻孜男儿血性,保家卫国 之事,用不着摊上妇孺。赵虞一早已是我慕容家人,故此若只为她,便不妨省却枝 节,战场之上决一胜负。” 顾师傅慨叹一声,极失望的喃喃道:“老朽不才,毛遂自荐而来。原是想国主 爱民如子,运筹取舍俱极大度,如何舍一女子而免干戈,竟不愿为。况且,如能两 国通商,百年和睦,如此一大桩福祉,为何不施于两国百姓。” 慕容璨亦不怒,道:“先生此言,当同令主上一说。若贵国愿撤军而去,这开 城通商之事,未尝不是没有商量余地。” 顾师傅似无法,只闻他道:“国主圣意,老朽一定带到。” 屏风用上等的檀木制成,精心的雕着鹊立梅花,线条流畅自然,花鸟栩栩如生, 镂空处一团白而朦胧的光晕。倒似隔室的篇篇话语,都自那处流入来。 此刻她听得外头平平一声唤道:“赵虞。” 她要过一刻,才明白慕容璨是在唤她。待清醒过来,慌忙揭帘出去。 顾师傅亦自楞了楞,但见纤纤玉影一闪,她便不知自何处出现在他面前。一声 “师傅”方出口,目中已先泪影闪动。 顾师傅旧时在她家中借住多时,他孤身一人,膝下长虚。几乎是眼见她由垂髫 之年长成少女,她又自幼于他亲厚。二人师徒情分颇深。此刻自未料到能见着她, 一时间亦是百感交集,喉头一阵发紧。颤声道:“参见娘娘。” 便要行礼。赵虞慌忙一把扶住,道:“师傅折杀三儿。” 顾师傅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她。见她虽梨花带雨,神情楚楚,双魇生愁。衣着 饰物,乍看虽素净,质地却皆属上乘。又见慕容璨看她之时,神色虽如常,然那默 默目光之中,又极富含义。这才明白他适才“先杀赵虞”之语,只是戏言。心下便 稍觉宽慰。勉强笑道:“娘娘出落得更标致了。” 赵虞仰起面,亦含泪笑道:“师傅可还是老样子,一样仙风道骨。” 顾师傅慨然道:“老了。” 她见着故人,心中本一腔话语。没得半日,说不清楚。眼下仓促相见,自知时 间匆忙。只找要紧的问:“我父母可还好?” 顾师傅微做迟疑,方皱眉道:“老将军尚可。只夫人自你去后,思念成疾,倒 是多有延医问药。” 她闻言,触及伤处,目中清泪,不受控制的纷纷滚落。一面道:“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的。” 又问:“我兄弟呢。” “建之此番正在军中,掌副帅之职,是可谓虎父无犬子,前途未可限量。行之 亦随军,领着参军之务。” 她听得喜忧参半。又哭又笑。只道:“我二哥渴望从戎已久,今番到底全了心 愿。” 她又问了几句故乡人情。一旁看着的慕容璨忽道:“何不修书一封,请师傅带 回去。” 她这才幡然醒悟,忙就着案上纸笔,执起袖子,方写了个抬头,才止住的眼泪, 便又不管不顾的滴下来。她亦顾不上擦拭,只草草奋笔疾书,潦潦写去,纸上便多 有宛然泪渍。晕在墨中,渐渐的如开出一朵朵黑色的花。 顾师傅看在眼泪,亦不觉心中酸楚,红了双目。见她顾不得墨迹未干,匆匆封 好,珍而重之的递到他手中。道:“烦请师傅务必面交我父。并转告二老,我已适 应此地生活,万事皆好。国主待我,亦是恩宠有加。请二老勿以为念,只宜宽心保 养为要。” 顾师傅应了。 她又道:“还有,请师傅奏禀圣上,圣上如此顾念旧日情义,赵虞诚惶诚恐, 这感激涕零之情,实无语言表,想来纵肝脑涂地,亦无以为报。当日虽视远走异乡 为惧,只时至今日,夫君于我,情投意合,此生已并无遗憾,只愿与之白首到老不 相离。即使能走,赵虞亦不会走了。军国大事,本不便有我一妇人置喙。若师傅所 言为真,便请师傅切切莫忘奏报赵虞之意,为免生灵涂炭,黎民受苦,还请圣上重 新裁度。如有赵虞可做的,但有使令,自当万死不辞。” 顾师傅听着,渐渐目露赞赏之色,道:“老朽当日所言,至今日,确是应了。 娘娘之兰心慧质,今日更胜往昔。此去面圣,自当一字不漏,转奏吾皇。” 她便又苍然笑了笑,道:“师傅保重。” 他向慕容璨行了礼,伏地道:“老朽斗胆簪越,替赵老将军多谢国主爱护珍惜 之情。在此告退。” 慕容璨点点头。算是应了。 顾师傅站起来,又道:“娘娘保重。老朽去也。” 她直送到外间大门之外,目送着他被侍从领着,穿过矮而青而整齐的小颗罗汉 松隔成的砖道,渐行渐远。直至再看不到。方回过头来。双手兀自攥着衣裳的前襟, 只一歪身,坐在旁边一个椅子上。默默垂泪。 慕容璨走过去,将一方帕子递予她。又将手在她肩头上拍了拍。亦只默默的。 侍从在外头探了探脑袋,慕容璨便问道:“甚么事?” “海珠公主前来见驾。” 她听得真切,想到自己一身狼狈,忙站起来,还自往后走去。慕容璨见状,忙 朝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好生跟着。” 外头的宫人会意,急忙应了。随她而去。 顾师傅去了两日,外头还自平静着。这种平静仿佛一海子的大水,越是久越是 往上涨,眼见就要漫至口鼻,及至头顶了。 她内心煎熬,醒得自然极早。 天方微微的一点亮,雾气极浓,掺在那隐约的一阵晨间的风,亦又重又稠。偶 尔的数声虫鸣,花叶上挂着露珠,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着,使人不忍碰触。 开宫门的宫人咿咿呀呀开了门,不一刻,又跑了进来。一壁兴冲冲的道:“娘 娘,瞧这是甚么?” 浅香在一旁收拾洗漱之物,随口问:“哪来的。” 那宫人道:“方才开门,在院子拣的。” 她手中握着一巴掌大的香袋,精心的绣着一枝箭荷。白底子上红的花绿的叶, 垂着淡紫的流苏,大约在外头露天过的夜,故此洇了一层水气,那花与叶,便更显 色彩鲜艳了。 浅香道:“问问是哪个冒失鬼掉的吧。巴巴的拿这来是为甚么。” 那宫人笑盈盈的道:“起头我也道是谁掉的呢。只里头的东西奇怪,倒是一小 盒子。盖子上头,还写着字呢。我们日常用的,谁装这个呢。” 浅香道:“管它装甚么,左右是这宫里头的人的。拿下去问问也就是了。” 宫人道:“依奴婢看,倒不像咱们宫里的人常用的。” 浅香这时候擦干了手,道:“听你讲得神神秘秘的,拿来我看。” 宫人又寻思道:“不过也不是,昨夜我关门的时候,都还没有的呢。今儿发现 就在那墙角下。” 浅香接到手里,一壁道:“晚上哪里看得见,黑灯瞎火的。” 那宫人肯定道:“姐姐不知道呢,我关门时。那灯就放在旁边的石阶上。有的 话定看得见。” 浅香拿在手里捏了捏,见硬邦邦的。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小扁扁的银盒 子。开口处,贴着一小签。她识的字。于是笑道:“这还写着娘娘亲启呢。除了锦 妃娘娘,再无别人了。想是她昨夜故意等咱们关了门,差人从外头丢进来的。才落 在那墙脚下。只不知她这回又生出甚么好主意来。” 她看了看。心不在焉的道:“打开看看。” 浅香一脸兴味,依言撕了签子,又将盖子打开。 室内铺床叠被收件什物的一干宫人都等着见里头是甚么玩意。却见浅香轻轻 “咦”了一声。面露疑惑的将小盒子递到她眼前来。 她本正面镜而坐,两个宫人在替她梳妆,她执了一枝花钿在手把玩。 只偏头看了那盒中之物一眼,顿觉猛然间一惊,手中那花钿便悉索掉到地上去 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