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不与群花比 白影一闪,她本能的避过头,身后堪堪擦了宫人肩头飞过,一只白瓷瓶子应声 而落,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慕容璨正伸手往案上林林总总的书卷镇纸笔砚扫去,顷刻间漫天纸张飞起来。 一屋子的侍从皆战战兢兢,无法可想。鄂多更捂着头,只会叹气。这时候看到 她来了,仿佛寻得一线生机,忙高声道:“参见敏妃娘娘。” 慕容璨抬起头来。她这才发现他满眼血丝,鬓发散乱,短短几个时辰不见,他 倒变了个人似的。 并不似那随从说的饮了几盅,只怕酒意已经有了八九分。眼中神采都朦胧了。 见到她,先哈哈一笑,道:“你哪里来?怎的还没有走。” 她紧走几步,便要查看他伤臂。他冷笑一声,大力一推。推得她猝不及防间倒 退了数步。 慕容璨靠着大案站着,伸手指着她,狠狠的道:“你!走!”“你亦不过是个 女人,我慕容璨,要甚么样的女人没有。” 她站稳了,复又走上前去。温言道:“国主醉了。” 他干笑两声,大声道:“笑话,孤王千杯不醉。再去拿酒来。”见一干人皆站 着不动,于是更神情暴戾的喝道:“去。拿酒。都疯了不成,格杀勿论。” 她还是去拉他伤臂,他挣了一下,自己倒脚下虚浮,一个踉跄,朝她倒来。她 情急之下不敢去架她伤臂,只拦腰抱着,无奈撑不住他体重,二人一同做了倒地葫 芦。 众人一拥而上。都要来扶他二人。 慕容璨倒在地上,想是累着了,酒劲上来,亦不太动作了。她亦顾不得仪容, 就势坐在地上,先看了看他那手臂。 血渍透过绷带包扎之物,已经清晰的沁到外袍上来,整条袖子,倒染了一片。 她忙小心的替他解开外袍,这一看不由更抽了一口冷气,只见他白绸中衣,自 伤处至腋下,亦层层染了好大的一片。鲜血晕在白衣之上,在灯下发一种触目惊心 的红。 慕容璨还自喃喃着要酒。 她吩咐:“取剪刀来。” 宫人取了剪刀过来。她接在手里,亲自将他那里外衣袍的袖管剪了。只见包扎 布料已松脱,露出一线创口,皮开肉绽,血还自流个不停。 她又拿过宫人递过的洁净软巾,赶紧按在伤口上。 慕容璨似已睡着,她凝视他的脸,下颌处,已经长出青色的胡渣影子,不知是 喝了酒,还是失血过多,面色煞白,双眉纠集一处。灯下看去,倒似那连日不曾睡 好的人一般。 她看得心中凄凉,忍不住弱不可闻的道:“你这是何苦来。有多痛呀。” 谁知他竟似乎听明白了,却仍闭着双目,翻了个身,索性平躺在地上。胡乱道 :“这有何痛。” 又伸出另一只手,扣了扣胸口,咕哝着道:“这里痛,才是真正的痛。” 她直直坐在地上,怔怔看着他,只觉他那数字,字字仿佛锤子,重重的敲在她 心上,震得她生痛。 一室的凌乱,四散飞落的纸页,七零八落的杂散物器,倒翻的香炉,四溅的瓷 器碎片。她跪坐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时间长了,膝上便传来一阵一阵的麻痹之意。 眼前的男人似已熟睡,竟然微微扯起鼻鼾。 赫先政终于来了。 看了看,道:“请娘娘移一移玉步,容下官先瞧一瞧。” 她这才懂得让开。 众人把慕容璨抬到躺椅上。宫人方过来将她搀起。浅香递了一条帕子给她,又 向她脸上示意。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一脸眼泪。 宫人端了水盆前来,她俯下身去,却发现盆中印着一张脸,满面哀切,泪水不 受控制似的,汩汩流个不停。 浅香忙过来,扭了个手巾把子给她。温热的手巾覆在脸上,她才觉得自己稍稍 回复了些知觉。 侍从们手快较快,不一刻便将书房收拾归位。赫先政已经重又包扎妥当。 向她行礼道:“伤处实不宜劳动,还是静静修养为要,本是快好了的。如今这 一来……”他似不欲往下再说,只摇了摇头。 她点点头。道:“你去罢。” 赫先政自去了。她便在他旁边站定。默默看住他沉沉大睡。宫人侍从亦皆垂首 站立,经过适才一番闹腾,此刻偌大一个书房,倒好似都睡着了,愈发显得鸦没雀 静的。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砰”的一声,一片寂静当中,这声音来得仓促,众人倒 似才被吓醒,纷纷惊疑不定看向来处。 来人满头大汗,须发皆乱,脚上只着了一只靴子,另一只已经不知去向何处。 更让人诧异的是他的脸,带着一种绝望的恐惧之情。不是别人。竟然就是方才出门 去的赫先政。众人皆目瞪口呆的盯着他。 他扶着门框,先大大的喘了几口。方开口,只含糊叫了一声“娘娘”。底下便 仿佛有人卡住了喉咙,只噎得面无人色,愈急愈说不上来。 倒是她,轻轻道:“何事,慢慢说来。” 赫先政又连连喘了十多下,方道:“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她闻言,先正了正色,方道:“何故如此惊慌,莫吵嚷了国主。” 赫先政似未闻及她语中不悦之意,继续一边喘息一边道:“下官方才出了寝宫, 本想抄条近路走南门出城……还未下平安殿,便听得城楼一带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并间有金石相击之声,不觉心下奇怪,走过去看了看……” 他的脸上恐惧之情更甚,浑身几乎都战栗着,道:“只见得四处是全副武装的 禁军,领头一人振臂高呼,国主驾崩,明王英明,当为新主等语。下官一细看,那 人却是统领付将军,拥着明王,直朝禁城而来……” 她闻言,浑身一震。哑然道:“当真。” 赫先政连连点头,几欲哭出来。连连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他的声音苍老急促,静夜听来,仿佛天降灾祸,挟裹着无限多的惊惧,已经洪 水般便要淹没过来。一干宫人自茫然间回过神来,便都个个没了六神,胆小些的, 已经哭出声来。 鄂多更是几步抢至慕容璨身侧,摇撼着他,唤道:“国主,国主。醒一醒,出 大乱子了。” 慕容璨还自躺在椅上,一颗头颅随着他动作左右摇来摇去,只无动于衷。 赫先政喃喃道:“国主酒醉,下官方才又用了那安神之剂,一时半刻恐难醒来。” 鄂多见状,更慌乱了。哭丧着道:“我的主上,您好选不选,偏选这等时候醉 酒。这可如何是好。” 她回头看去,见他还自无知无识的沉睡,日间时常拧在一处的两道剑眉,而今 倒微微舒展了些。笔挺的一管鼻子,口唇俱褪了血色,只一种苍白。更显得他一张 脸,倒有种略带病态的俊美。实则他关上他睥睨世间的眸子,放低他万乘之尊的身 段,也就是一世间寻常的男子。亦会失意,会痛苦,会失算。有着“人”这样物种 的缺点。 她注视他极短的一会儿。忽然喝道:“静下来。” 她一把女声,娇脆清晰,却不知为何,此刻便带了一种断然的命令之势,生生 将一室大难临头的慌乱吵杂压将下去。众人果真定下来看住她。 她转过身,挺一挺腰杆。吩咐道:“都打起精神,听我调派。” “鄂多,你领着人,先将国主抬至后园花房。” 鄂多哀哀道:“娘娘,后园有何用……” 她打断他:“照我吩咐去。” 众人虽狐疑,却不敢怠慢,本是极训练有素的,当下抬起慕容璨,果到了花房。 她寻着着一壁绿障,爬满了藤蔓,花页在风中欢快的摇曳。命人移开那三只硕 大的兰花盆子,趋向前略看了看。道:“把那石板掀了。” 侍从依言照做。 石板后赫然是一溜的石阶。一条黝黝甬道,直通往地底未知之处。她顾不得向 众人解释这甬道由来。 便道:“明王既反,禁城定已是四下围死。此道可出城外。尔等前去,全速护 送国主出城,务必寻一隐秘处安置。赫先政。” 赫先政此刻已稍稍恢复常态,忙躬身道:“下官在。” “你跟在国主左右,若半路出甚状况,好生照看。” “是。” “鄂多。”她取下袖中金牌,道:“若出了城,你先差一人,速速前往驻军大 营寻陈修贤将军。将此金牌面示于他,告知始末。道是我旨意,命他火速前去护驾。” 鄂多应了。 她仰起头,目视莽莽夜空,叹息道:“愿皇天庇佑。” 随即低下头来。冲鄂多缓缓道:“国主藏身处,切不可予他人知道。”鄂多慎 重道:“老奴识得。” 她稍一迟疑,接着道:“谁前去送金牌传旨。” 侍从中一年纪轻的,行礼道:“奴才年轻,跑得快。愿往。” “好。”她看着那侍从,语气却显出一种苍凉凝重来,“若你送信有功,日后 定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果天道不仁,陈将军亦反了。那么你起个誓,便是死。 也不能透露国主踪迹。” 那侍从果噗通跪到地上,斩钉截铁的起了一誓。 “鄂总管,若至天亮,发现形势未变,便请速回泰和,另谋他计。鶻孜社稷江 山千钧重担,今夜便在尔等几人肩上了。万望诸位莫负国主往日恩典,今日便将国 主托付诸位了。日后论功行赏,自不必多说。” 鄂多此刻才察觉出来,不由问:“娘娘您呢。” 她倒笑了笑,道:“我还能如何,定然得守在前头。拖得一时是一时。” 浅香闻言,不由尖声道:“娘娘。……”她抬了抬手,示意她噤声。冲他们道 :“事不宜迟,速去。” 今夜倒没有月亮,后园花木扶疏,她头顶是漆黑无边的天。灯光打在她脸上, 猛然一看,倒有一种朦胧的光晕。衬得她便似天人一般。 鄂多不由老泪纵横,道:“请娘娘受老奴一拜。愿娘娘洪福齐天,逢凶化吉。” 果跪下去咚咚咚扣了几个响头。一折身,领着人架起慕容璨,便入了秘道。 众人又将花盆按原样恢复了。看上去,便同日常无异。 她回至前厅,便唤浅香:“不拘甚么热热的吃食,替我拿一些来。” “取我妆夹披戴。” “将这正殿一应门窗俱开了,将所有灯烛全部点上。” 众人已唯会听她号令。一时脚步匆匆,不一刻,便办妥了。 她便于大殿正中坐定。道:“都给我镇定些。听我差遣行事。” 一阵踏步人声交错吵杂由远渐近,不一刻,便到了跟前。四围将这正殿团团围 住。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