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屋子里亮着如豆的油灯。 在这朦胧的灯光里,若菊更加楚楚动人。武洪魁脱了鞋,蹲到椅子上去,他的 脚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他仿佛永远不习惯用屁股去坐,他蹲着,像一只老鹳 一样。他迷着眼睛,端详着若菊那张动人的脸,他的眼神充满了欲望,他空着的手 有些烦躁不安。若菊意识到了危险,心中升起一种引狼入室的后悔来。但转念一想, 这武洪魁要强奸她,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自己现在是案板上的肉,只能凭他宰 割。若菊这样一想心里反倒坦然了些。 武洪魁终究没有做出任何过份的举动来,他克制住了自己,对武洪魁来说,面 对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克制住自己是件不容易的事,这从他脸上痛苦的表情里可 以看出来。他在身上摸索了好一阵,什么东西也没摸到。他于是喝道: 拿烟来! 马上就有人给他送来了纸烟。他挥挥手,让送烟的人出去。他点了一支烟,猛 吸了一口,吸得直咳嗽起来。 你让我自己看不起自己了。武洪魁咳嗽着说。 武大队长,你言重了,我没你说的那么大的本事。若菊说。 若先生,我想不通,武洪魁又抽了一口烟,说,我到底哪一点对不住你了,你 为什么就不能留在滩头镇呢?若先生,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这些做棒客 的。但…… 不要说了,武大队长,若菊打断了武洪魁的话,武大队长,不是我看不起你们, 是我看不起我自己。 若菊的话让武洪魁吃了一惊,他说,若先生,你说的是哪里话,难道这世上, 还有比我们棒客更下贱的吗?我知道你在找托词。 不是,真的不是。若菊说,武大队长,你不了解我。 难道你蒙我,你本来不识字?武洪魁问道。 这倒不是。字我还是识的。若菊说。 那为什么呀?武洪魁说。 你这人真烦。你不问行不行?!若菊公然在武洪魁面前发火了。 不行!武洪魁也怒了,我今晚非弄过明明白白。 武洪魁边说边一巴掌拍在旁边的茶凳上。 武大队长,你别发怒,我让你弄过明明白白好了。我告诉你,我是一个妓女。 若菊平静地说,武大队长,我一个妓女,能做你的教书先生吗? 若菊的话大出武洪魁的意料,他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你这是骗我,像你这样的 女人,说是神我都相信,怎么可能是妓女。 武大队长,你如不信,你去省城的花满楼访访就知道了。若菊说。 武洪魁沉默不语。 武大队长,你这下该放我走了吧?若菊说。 不!武洪魁说,你是妓女,我是棒客,你我加在一起就是男盗女娼,这样更好, 我们扯平了。 武洪魁竟然鼓起掌来。 这……若菊无话可说,她把头埋在被子上,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武洪魁,你真是十足的强盗啊! 武洪魁嘿嘿笑了起来,他说,若先生,我是棒客。 滩头镇历史上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学校。 武洪魁把关河边那间先前棒客们拘押旅人的房间腾了出来,又去请了关河镇几 个最好的木匠,在山上砍了些松树,做了桌椅。他还派人去青山县城买纸笔。大队 长要办学堂,在滩头镇是天大的新闻,人们在街上小声议论着。他们说,怪球事, 这武大队长真是个捉摸不定的人,还兴办学堂,这山里的娃娃,读了书管屁用!今 后还不是照样当棒客。 开学那天,武洪魁从外边请来了锣鼓队,他们在关河边白色的河滩上敲锣打鼓, 蹦蹦跳跳,那场面既壮观又热闹,河滩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锣鼓队还编了顺口溜, 边敲锣打鼓,边就唱顺口溜。 武大队长真是好 胸怀大志办学校 滩头是个好地方 来日要把文庙造 娃娃们,要学好 之乎者也要记牢 来日戴了乌纱帽 要把滩头来骄傲 若先生,谢谢了 千里迢迢真辛劳 你是天上文曲星 下到咱们滩头了 滩头好,滩头好 关河滚滚掀波涛 自古英雄出少年 羊毫一支胜枪刀 他们说唱一段,众人就鼓掌叫好。武洪魁也跟着鼓掌,他高兴得把手都拍红了。 有人小声议论说,我原先还以为武洪魁仅是一个绿林好汉,没想到他胸怀大志, 怕是今后要成大气候的。 许多人就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这种热烈的仪式让若菊有点难为情,她从未教过书。看着那些鼻子上挂着浓鼻 涕,脏兮兮的山里孩子,若菊不知道怎样才能把那些复杂的方块字刻在他们头脑里。 第一批学生有20个,青一色的男生,他们坐在河滩人群的前排,傻呵呵地笑着,读 书对他们意谓着什么,他们压根儿不知道。他们显然不太习惯这种呆呆地坐着的滋 味,屁股在长条板凳上磨来磨去。 怎么全是男孩子?若菊问。 念书嘛,不让男孩子念还让女孩子念不成?武洪魁说,他有些不以为然。 没有女孩子,我就不当这教书先生,都民国了,还这种思想。若菊没好气地说。 若先生,这山里的女娃娃,不像你们城里,念书干什么?她们早晚都要嫁出去, 给人家淘米煮饭,打草喂猪。再说,连古时的圣人都说过,女子无才使是德。武洪 魁说。 那你找个男的教书先生好了。若菊撇一下嘴,转身就要走。 若先生,你别走,我依你还不行吗,我保证,明天你的教室会有女娃子的。武 洪魁拉住若菊的手说。 锣鼓队表演完毕,武洪魁就咳嗽了两声,这两声硬挤出来的咳嗽充满了威严, 嘈杂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武洪魁用他的小眼睛盯着那20个即将入学的孩子逐一看 了一遍,便开始训话。 滩头镇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我武洪魁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今天算是头 一桩。若先生说得好,都民国了,民国了,咱滩头人不能再做睁眼瞎子了。还记得 西门口的二赖子吧,他跑出去,在军队里当了营长,托人捎信回来,咱滩头竟然没 有一个人看得懂信里写什么,是二赖子他爹,走了三天三夜的路,把脚都走肿了, 才到了青山县城,找人念了信的内容。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丢咱滩头人的脸!现在, 俺滩头有了天上下来的文曲星——若先生,她识得的字,四个精壮汉子都挑不动。 这我可不是吹牛,你们不信,你们可以考考她,你们说一个,她就能写一个!咱滩 头这地方,今后不能再出棒客了,棒客当到我武洪魁这辈人折头了。今后这群娃娃, 要到京城里、省城里、县城里做官去。你们想做官吗? 武洪魁冲坐在前排的20个娃娃问道。 20个孩子齐声说,想—— 想就好!武洪魁竖个大拇指说,你们做了官,就给滩头人争光了,不会像老子 武洪魁,县里一方面封我个护路大队长的官,一方面又派人剿杀我。他们封给我的 是假官,他们欺老子不识字,识得字,做的官才是真官!现在我要你们竖起耳朵来, 好好听着,你们中谁不听话,我就…… 武洪魁扭头喊道,孙猴儿,拿教鞭来! 孙猴儿慌忙小跑着拿来教鞭。 武洪魁拿着教鞭说,这是牛皮筋做的教鞭,谁不听若先生的话,就让他尝尝这 鞭子的味道,武洪魁边说边把鞭子递给若菊。若菊不接,武洪魁就硬塞进她手里。 牛不打学不会耕地,人不打就成不了才!武洪魁对若菊说。 谁第一次逃学,就抽三十鞭子;第二次逃学,就给他脚上带脚镣;第三次再逃 学,我武洪魁就让他尝铁花生米。武洪魁边说边从腰间抽出枪说,打死了,就扔进 关河里去。你们听见了吗? 20个娃娃就齐声喊—— 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