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张江再见到杨洪坤时,他心里又惊住了。 杨老板笑迎他进了小会客室。才坐下,还未来得及喝口茶,他开口说:“我们 合作得很好,谢谢你。”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么说,困难期挺过来了?”张江急着问。 “好过多了,没有想到吧?” “这太好了,太令人高兴了。”他忍不住兴奋得喊了起来。 喝了杯茶,他兴奋地让客人尝尝广州鞋底饼,说:“原汁原味,你不妨试试。” 这是形似鞋底的烧饼,很能顶肚,越嚼越香。 “你就喜欢这块厚饼,下回我带一盒恒香老婆饼,又是另一风味。” 张江爱吃纯正的恒香老婆饼,用冬瓜作馅,入口软滑香醇,跟丹麦曲奇又迥然 不同。这显然是老一代人的兴趣,新一代的哪个时尚这粗物。 接着,他对张江说:“我们的买卖还是照原先的合同要货,只是糙米不进了, 换回加拿大小麦,还有橡胶,货单上都列着了。” “只要大陆调整过来,世界粮价随即会回落,货源有的是。”张江说得很实在。 杨洪坤微微一笑,他了解这位澳门商人很有爱国心,多年来的交易,不管风风 雨雨,霜寒雪冻,都始终如一,诚实相处。他试探过可否愿意接受内地政协的邀请。 张江再三表示感谢,然后说:“还是现在这样子好些。”他微笑着点点头。 由于得到南河公司的支持,尤其杨洪坤的器重,张江在澳门的声誉也日高,属 澳督府受尊敬人士。近日,他筹办的大福银行已正式开业,影响就更大了。 在澳门,张江的客观冷静公正的爱国态度,越来越受到人们赏识,越来越受到 人们的敬重。尤其是他一向谦逊低调,言行谨慎持重,更使人乐于接受,充分显示 其人格的魅力。而海伦热心教育慈善事业的执著精神有口皆碑。 汪白石近来很少去蓝屋顶,大抵是忙于投标赌场的事。不过,他有个心病。他 知道张江认为赌业是不正之业,就少去烦人家了。不要说他汪白石,即使是张海也 没回过澳门给为兄的说一句话。他想过,一切待揭标之后,是赢是败也都得说个清 楚。我汪白石就为了出这一口气。 张海几乎每天都接到汪白石的电话。他认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相信自己合伙 的澳兴娱乐公司会赢的,安心地等着揭标结果。他想给哥哥打个电话,也想回澳门 面晤。后来,又都取消了。他清楚张江的态度。不过,事情是可以变通的,这往后 可以解释明白。 事出有因。只有海伦明白他心底里藏着的秘密,不愿回澳门的隐秘。其实一切 都已事过境迁了。他本来就该带田子回家一趟,按中国习俗拜拜祖先的灵位。至于 他同汪白石合伙投标赌场的事,只是听说,不知详情。她也没向汪白石打听。她认 为他有这方面的足够经验,毕竟已是香港的豪富了。 慢慢地她觉察张海这个人有心数,做事很有个性。她已注意到他的豪江公司设 在吉和大厦十楼。这吉和大厦就是当年吉杰建的。只是大厦还未落成,这位英国鸦 片贩子已长眠了。她相信,他会等待一个机会,把这幢吉和大厦买过来的。他会这 样做,一定会这样做。她从他一向的我行我素里,已察觉出来了。 已入秋了。澳门政府仍未揭标,无声无息。 张海有点急了。何达秋也坐不住了。汪白石也只好硬着头皮上蓝屋顶去了。 他是晚上去蓝屋顶的,好见海伦的面。谁知海伦不在家,到了艾娜家去了。 张江虽说看扁了这赌业,但还是很关心弟弟的事。得知张海确实投入之后,他 仰面叹了一口气。 “该是你做的好事!”他有点责怪说。 “我也是为出这一口气。”汪白石坦然地回答。 “不说这些了。”他说,“怎么直到今晚才来见我?” “早来怕你不高兴。” “晚来我就会高兴了?” 汪白石默默地喝了一口茶,稍停,又说:“已一个多月了,还未揭标,凶吉未 卜,心里不得个安乐。” “你可不要小看姓何的,人家手脚长着呢!”他清楚何达秋同葡萄牙的海外部 官员关系很好,而海外部是主管澳门事务的,赌牌的事最后还得海外部批准发文才 生效。 “如果真的是他投着了,天没眼了。” “反正两者居其一,你又何必这么怒气。” “我认为按理澳兴公司应该胜出的。除了张海,没有人敢这样做!” “哦,我倒愿听其详。”他淡然道。 当他听完了他们借鉴香港马会的理智做法,以及提出的极具胆识的条件之后, 顿时为之动容。尤其是赌场利润一成捐给社会慈善事业,九成投资澳门公共基础建 设,促进澳门的发展繁荣这一项,使他觉得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这赌业也有赢 得民心的光彩时候。 “高见。确实是胜人一筹。”他说得很坦率。 “我说过,只有张海才有这个胆识。起初,我也犹疑了好久。”汪白石说。这 后来的利润一成捐给社会慈善事业,是张海为了稳操胜券才改动的。 “那好,现在谈谈你的想法,有困难吗?”他显然改变了起先的不满意。 “想探听一下澳督的意思,生怕姓何的又做手脚。” “你的意思是想问问海伦,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他说,“我想她可以帮你 打听。你可知道,马积士有点少壮派的势头,想在澳门有所作为,处处以繁荣澳门 为己任。这大抵是受英国建设香港的影响。看来姓马的为人还公正,他连索顿的话 也只是听听罢了,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 这时候,海伦回来了。她见了汪白石,抿嘴一笑说:“我知道你会上门来的。” “我是来谒见皇后呀!” “告诉你明日揭标!” “哦,是索顿先生告诉你的?”汪白石显得有点愕然。 “你为什么不说是我告诉索顿的呢?”她悻然地说。 “对不起,我只是问问。” “今后在我面前你别提索顿好了。”她依然愤愤然的。 “怎么啦,谁惹你生气?”张江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她对索顿如此生气。 “我自己就不可以知道吗?” 汪白石忙上前说:“对不起,我道歉,向皇后赔不是!”他没想到她竟变得孩 子气了。其实,他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她气过了,便又微笑着说:“告诉你,是澳督向我透露的。” “请问哪个中标?”汪白石急着问。 “这我没有问。反正明日就揭晓了。” “皇后,你说我属吉多还是凶多?” “无可奉告。”她说了实话。 今晚她见了马积士。他没兴趣跳舞,默然地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喝葡萄酒。见她 进来,才站起来招呼她过来坐。“怎么跳累了?”他摇摇头。好一会儿才说:“这 澳门地庙小菩萨大。”她笑了:“你在说你自己。”“不。我明天就揭标。”看样 子他很不愉快。 她没有问下去,也不想去问。不过她相信张海会占上风的。他这个人很有头脑, 想法常常与众不同。出奇制胜。自信是好的,但过于自信就不见得明智了。她似乎 在为他担心呢! “是张海叫你来的吧!”她问。 “他没开口过,我想他有这个意思。”汪白石很想她给透点消息。 “那你给他说,等着明日见晓好了。”说完,她便回房里去了。 天晓得她同索顿发生了什么争吵! 一○二 马积士先生是有改革精神的人,秉公办事,有心要把澳门建设好。人家英国人 在香港搞得像模像样,赢得国际好评。不似你澳门连个像样的码头、岛桥、机场也 没有一个,经营了几百年了,说得过去吗? 他看过了两间公司的投标书。当然是澳兴娱乐公司提出的条件好,繁荣澳门, 而且具有胆识,是个最佳选择。况且投标价也超过了大兴公司,一点也用不着去争 议,尽管超过的数目不多,大兴投标出价三百十五万澳元,澳兴娱乐公司投标出价 三百十六万七千澳元,超了这一万七千元小数,但也是超了呀!有人怀疑汪白石有 内线做了手脚。然而,两份标书几乎是同时送上来的,且直接由澳督收拆,哪里有 个时间让你修改呢? 他有过怀疑,澳兴娱乐公司把赌场利润一成捐给社会慈善基金,九成投资澳门 建设,还逐年递增赌饷,能做得到吗?是否在玩投标游戏呢?因此,他向索顿打听, 也问过海伦。索顿说了何达秋大兴公司的好话,海伦却闭口不言,一问三不知。不 过,张家兄弟的为人,澳门街坊是有口皆碑的。但他也相信索顿说的,何先生是个 效忠澳门政府的人。 事情日见复杂了。当他要选澳兴娱乐公司中标时,索顿提出了意见,后来干脆 反对。问题在于里斯本海外部出来干预,要他反复认真考虑不同意见,尊重澳门的 现实历史。好像大兴公司何达秋不中标,澳门大乱,不可收拾。马积士冷笑了,他 回答海外部,按招标规则,价高者得。其他条件他都不提了,白纸黑字你去看吧! 并表示闹到总统那里最好不过。于是,他依然秉公办理,不为所动。 最令他恼火的是海外部传出消息,说什么马积士听海伦指使。而他同这葡萄牙 姑娘的关系是最明显不过的了。鸡蛋密实也孵出小鸡。他已觉察出索顿不是个老实 人。 事情真相越来越清楚。他顶住来自四方的压力,公布揭标结果:澳兴娱乐公司 投得澳门博彩业专营权。 一声春雷。澳门人期望看到一个旅游娱乐业兴旺的繁荣的澳门。 这对何达秋来说是个不见得是意外的意外。 汪白石从冷汗淋漓里跳了出来,准备设宴鸣炮仗庆祝。但被张海阻止了。 张江悄然说了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 海伦什么话也没说。她心水比谁都清,对马积士的为人更是尊敬。她替艾娜担 心,同索顿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过日子呢?海外部传闻,“她是两个都要的人”,这 “两个”当然是指张江、张海兄弟俩。这话她说过,是跟艾娜说笑的。私房话。她 恨死这索顿了。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却没有去想不择手段将会破坏目的。今天, 他的目的不就落空了? 冷眼看世界。她自始至终就冷眼看索顿这场戏怎样演下去。 不过,她确实没有想到马积士竟然置海外部于不顾,断然公布投标结果。使人 肃然起敬。 然而,碍于艾娜的面,她一切都可以忍受下来。她曾想过不当这澳门政府官员 了,回家写书安乐得多。现在,她又改变主意,世界是个舞台,有好戏就看,何必 躲避开呢? 世事常常是这样,难为要为之,难舍要舍之。中外一个样。 澳门神多鬼也多。 大兴公司的赌牌年底才到期,还有不足两个月时间。此际大兴公司属下的中央 酒店、十月初五街、福隆新街等所有赌场一时间灯火辉煌,挂彩张灯,天蓝地绿, 更显出一派兴旺发达、蒸蒸日上之势,完全没见一丁点儿落标的伤感。个中原因复 杂,但里斯本海外部未批准发赌牌是个重要因素。鹿死谁手还待揭晓! 澳兴娱乐公司当然积极筹划,忙得不亦乐乎。但又苦于海外部迟迟未批准下来, 也无从同澳门政府签下赌牌合同。他们的手脚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了。 马积士不仅把澳门政府批准的投标书,连同未中标的大兴公司投标书都送到海 外部,而且还亲自陈述理由。但海外部仿佛无暇顾及,迟迟未批下来。他等得不耐 烦了,催促了两回,答复是尚待研究。此时,他深感这澳门确实是庙小菩萨大。索 顿、何达秋竟然左右着海外部的一些官员。不过,马积士还是有备而来的。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来到了。满街张挂起圣诞灯饰,金碧辉煌。葡萄牙姑娘当然 穿起民族艳裙跳起土风舞了。 里斯本海外部对赌牌还未批准下来,这就意味着今年也不要期望拿到新赌牌了。 本来这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澳门人已习惯了葡萄牙速度。不光在澳门,即 使在里斯本也一样,没厚此薄彼之嫌疑。在里斯本市内通信费时四天。难怪特快专 递寄一封信到澳门要五天了。审理一宗刑事或民事案件大抵要十四个月,劳务案需 时三十三个月。你要离婚吗?双方情愿,要费时十四个月,倘若诉讼离婚得二十一 个月才可了结。法院悬案已堆积达二百六十五万宗之多。因此,没几个人真的关心 这个海外部的批准。 马积上可不这样看。他认为大兴公司合同一到期,立即停止营业,澳兴娱乐公 司即可开业,不必等海外部的批准。他通知澳兴娱乐公司新的一年即可开业。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大胆果断的决定。这又将会引起什么结果呢? 何达秋寄希望于海外部施加压力,好让马积士改变主意。对这一着棋他是很有 信心的。海外部的态度很坚决,就是不批准。老实说,他怎么可以眼看着手中拿着 的鸭子白白给飞走呢?经营了近二十年的赌业,一棵巨大的摇钱树。 这一回他豁出去了,要使多少钱便使多少钱,务求赌牌保住。 他去了里斯本几回,见了海外部的官员,谈得颇融洽。 当索顿给他透露马积士拟让澳兴娱乐公司开业的消息时,他简直惊愕住了。这 怎么可以呢?他就这么斗胆?他连忙给海外部说了这个恶讯。海外部的官员不相信, 说不会的。因为按规定得经海外部批准后,才可签定博彩合同,发给赌牌,持有赌 牌方可开业。 得到这个答复,何达秋又抖了起来,得作最后一博了。 有消息传出,奉告新公司不要插手人赌场,如若开业,后果自负:张海人头落 地,所有酒店不得租给新公司开赌,所有来往港澳渡轮停航,一切赌客人身安全不 保障;所有掌荷官者不得受雇新公司,等等。霸道横蛮之极。 这无疑是要挑起一场恶战。同义堂不把三义堂放在眼里。明眼人都清楚三义堂 是大堂,在澳门地哪个动得起它!偏偏就有这个愣头青撞上来了,气势汹汹。别无 他求,就给你马积士出个难题:澳门大乱。 矛头直指澳兴娱乐公司,这回有好戏看了。 沈保冷冷一笑。这等事见得多了,真是。沦陷那年,你同义堂在海上全军覆灭 的教训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还是那句话,有备无患,看准就出手。他告知下面兄 弟,摆华容道,随时开炮。一时剑拔弩张。 不过,沈保有头脑,他看出对方不敢点汪白石的名,有意留下后路,表示未跟 三义堂过不去的意思。蒙混视听。 对方当然得知信息,曾军确实担心。一旦出手,刀刃见红,那就由不得你的如 意算盘了。他没有想到沈保这回竟如此认真,要动真格的了。也不相信一旦闹起来, 葡萄牙军队会介入,对我方有利的神话。因此,他要求手下以静待变,切莫乱出手。 他心里始终认为,两虎不必为此自相残杀。 此时此地,剩下来的就看汪白石的态度了。 汪白石淡然地说了一句:“中标开业,天公地道。” 因此,澳兴娱乐公司的赌场照样加紧筹备。首先选了景园酒店设赌场。这是一 间汪白石占大股东的酒家,用不着惊动其他店商。至于荷官,只消招回沈保手下的 人,已足够眼前之用。 时辰到了,通通都报。 景园酒店张灯结彩,戴红披绿。开业的爆竹从楼顶悬到地面,气势非凡。只是 观看者不众,生怕有冲突发生。爆竹声响了近一个时辰,平平静静,又显得热热闹 闹。 港澳码头渡轮都停航了,空空的船只泊在岸边。九时正,突然,岸上一片嘈杂 声,只见海上一艘渡轮从香港那边驶来。船桅上悬挂着一面标着“香山”两字的旗。 这是一艘三义堂属下的客轮,满载一船香港赌客。既然是堂口的船,谅对方也不敢 轻率出手。这一关又给沈保悄悄地破掉了。 汪白石很冷静。他想千万不要闹得让马积士为难,力争平平稳稳开业是了。不 过,有一点他看准了,对方还未具备向他出手的力量。此时无声胜有声。 大抵最吃紧的是何达秋了。他当即给海外部报告,澳兴娱乐公司的赌场已开业。 我的天,他们依然不相信。一点儿也没想到马积士有这个胆量。 马积士悄然造成了既成事实。反正我澳门政府公布谁中了标,谁就理应开业。 一时间,澳门政府威望票数升高。 这时候,张海从香港过来。临行前,田子劝他不要去,生怕发生意外。见他去 意已决,便要陪他一起去。张海说他即去即回,定要她留下来。 来到蓝屋顶。他同张江回白眼塘村拜祭了祖先,才折回来见汪白石的面。他们 都感到有点愕然,他竟不声不响突然来到。 “我为祝贺澳兴娱乐公司开业而来的。这个大喜庆我不能不到场,感谢各位的 支持。”张海潇洒谈定,泰然自若。 他看过了景园酒店的赌场之后,心里很感激马积士办事公正,这分明是做成既 成事实的冒险之着。他想,自己得去里斯本一趟,详细禀述事情的经过。说实话, 他担心马积士的前程,因为澳督的撤换就像走马灯一样的随便。 他去见了堂姐艾娜,当然也顺便见见索顿,这位同何达秋连得很紧密的澳门政 府官员。艾娜很诚恳地劝他快离开澳门,她听的传说已不少了,还有丈夫的不冷不 热的态度。丈夫全都瞒着她,外面的事都不跟她说。她只是知道他同何达秋来往很 密切,两人合作得很投机。 索顿听着妻子说的话,抿着嘴默然坐着,好像沉思着一件使人担心的事。 “艾娜,你放心好了,吉人天相。”张海泰然自若。 “唉,你还是防着点好。”她担心地说。 “世界上的杀手都是为了钱,可以化解嘛,这你不用发愁。”张海有意说给索 顿听的。他看不惯对方沉默不语的冷酷。 索顿听了,微笑说:“我看马积士欠点理智,澳兴却帮了倒忙,耐心点儿好。” 他不紧不慢说了一句话,将他俩之间的事都撇开了。 张海当然听出了这话的分量,说明他替马积士的担心是有理由的。然而,他还 弄不明白内里的纠缠,以及纠缠各方的力量。事情一旦涉及了官场就显得复杂而不 讲道理了。 “依我看,政府还是照章办事为好。”张海说完,便告辞了。 张海从艾娜家出来,径直往蓝屋顶走去。 有消息传出,澳兴娱乐公司拟购入两艘新轮船,来往港澳,并筹建新的港澳码 头,收购酒店设赌业,价格优惠。还有更耸人听闻的,是出赏金一百万元,若张海 被杀,两天内除掉杀手者,赏金归他。一百万元赏金存放在古克律师事务所。 人们的注意力宛如随着抛绣球似的又都移到大兴公司上去了,看看何达秋能拿 出个什么新招来。 很少人会想到马积士受的压力如此巨大。屋里电话铃响个不停,说情的、劝解 的、威吓的都有,他厌烦得将电话挂了起来。本来澳门政府就存在两派意见,一派 认为澳门发展博彩业不应维护原持有赌牌者,应公开公平招标,放开竞争;一派认 为澳门不宜发展赌业,它有损葡萄牙的国际形象,适可而止为宜。显然后一派是既 得利益者,历届澳督无不如此这般相继下来。好个马积士却来个真格的公开投标, 以博彩业繁荣澳门经济,不受到内外反对压力才怪呢!令人心寒的还在于任期未届 满,已有新澳督等着接任了。好一个马积士,明知身陷危局,依然据理力争,秉公 办事,顶住来自里斯本的压力。他相信新公司的方案,对繁荣澳门经济大有好处。 现在,剩下来的是看看这两家公司的两大势力会不会演出全武行,真的闹至澳 门大乱。倘若如此,对马积士是非常不利的。 当然,双方都做了准备。只是何达秋没料到张海竟这样硬朗坚定,一改以往的 书生气,此人变得成熟了。他的所有条件,最核心的一条是冲着张海来的。他清楚 要动武是敌不过沈保他们的,何况沈保一直缄默不语,好像这新旧公司相争的事, 与他无关。这一着就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汪白石更是不动声色地我行我素,置生 死于不顾地前行。 何达秋从未尝试过如此进退两难的困境。 很自然船家见新公司要购新船,纷纷复航以免损失。一些酒店见赌场已开业, 也乐意租出或售卖。而那悬赏的一百万元悄然化解了凶杀之汽泡。眼见新公司开业, 赌客如云,而且着手设计新码头,选址大酒店兴建,是威是势。 看来澳门的局势慢慢趋于平淡了。 人们的目光又聚集在里斯本海外部身上。已过了旧历年,地上的碎红也打扫干 净了,但赌场依然火爆,非常热闹。骰宝台的荷官摇骰盅摇得手也累了,但海外部 的批准书还未下来。 不管澳门局势趋于平稳,也不理旧公司的气焰在逐渐收敛,海伦还是劝张海早 点回香港为好,回到香港也该小心点好。她经历过港澳沦陷时期的苦难,对此等事 的处理显得老成了许多。 他俩这次见面有点特殊。她似乎什么也没去想,只担心他的安全,觉得为这件 事争斗而贴上性命是很不值得的。当然,他清楚,当年正是何达秋逼他离开澳门的, 此仇不报非君。子。这就是他为啥偏要选择这个时候回澳门的原因了。纯粹意气之 争。因此,她以少见的理智劝他还是以安全为重。 她对他的所有感情都倾注在要他早点回香港上去了。 田子也打电话给她。这日本女人担心得要死了。海伦答应她劝他尽早回去。 当她知道他想去里斯本面陈情况时,立刻喜形于色。说可以陪他一起去,因为 她有熟朋友在海外部,完全帮得上忙。 “怎么样?明天就起程!”她坦然地说。 “你打个电话就行了,还是我一个去好些。”他显然有所顾虑。 “你担心什么?我陪你一起去。”她直率地说,天真得惹人爱怜。 “……” “不,我要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她几乎要哭了。 “你要是不放心,那我也不去了。” 她沉吟了好一会儿,睁着泪眼,说:“那好,你答应我,得带日子一起去,有 个人陪伴着好些。” 她说得很真诚,使人听了感动。他充满感激之情望着她,睁着泪眼的她太美了, 他从未见过她像今天这样楚楚动人。 “谢谢,你对我太好了。” 她仰起漂亮的脸庞,闭上眼睛,说:“吻我,可以吗?” 他俯下头吻她。 “一个中国式的吻,你可以走了。”她望着他嫣然一笑。 这笑使他感到一种心灵的颤动,一直久久地藏在心底里。 如果你想感受一种心灵的幸福的源泉,你从他身上便可以感受到了。 元宵的红灯笼亮了,爆竹声响彻星空。 一○二 世事难料。 里斯本海外部也在为难,因为马积士一直坚持,寸步不后退。 马积士自知日子不多,但仍然坚持本届任内的事,应该在任内解决赌场的事。 何达秋万分惶恐,寄希望于拖至新澳督上任,重新抬手尾,真不明白他们给姓 马的吃了什么迷药。 汪白石明白,要不是马积士有这份繁荣澳门的心意,稍微松手,一切都会完了。 由于海伦的关系,张海直接见了部长,把情况如实地陈述了。没想到这位葡萄 牙政府官员同田子相熟,谈话就更融洽亲热多了。世界就这么一大块,田子认识美 国驻日大使,而该大使同这位葡萄牙政府的部长相好,他们在日本见过面,相熟了。 听完了所有陈述,部长认为马积士的意见是对的,而且,澳门政府已公布投标 结果,理应批准,请他俩先回去等候海外部的通知。 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事情的解决这么顺利。 回去一周之后,接海外部的通知,要张海来里斯本。 在海外部秘书长主持下,张海同新任澳督双方签定了澳门博彩业合同,规定澳 兴娱乐公司得一一履行投标书保证的条件,批准发给赌牌。 祝酒之后,张海在高兴之余,心里不免有点怅然若失,唏嘘不已。尊敬诚实的 马积士被更换下来,双方交了个平手是了,也算是对澳门有了个交代。 在欢送马积士的宴会上,场面感人。各阶层的名流要人都到会,南河公司杨洪 坤也来了。张江夫妇当然到会,他们是很尊敬马积士先生的。张海同田子也从香港 赶来,当面表示感谢。马积士笑容依然,频频举杯,答谢。 末了,他朝宾客们举杯,说:“我会看到澳门的繁荣的,后会有期。” 张海亲自出马,一手解决了这个大难题,公司上下,澳门各界也为之侧目。不 过,人们都不清楚这里面海伦和田子所起的作用。这一点连索顿也没有想到。 澳兴娱乐公司开了个董事会,只有三个人。张海当董事长,汪白石兼总经理。 张海不想当,但哪推得掉呢?他还是原来的意见,不管事的董事长。但为了落实合 同,他们还是认真斟酌定下办好几件事。着手在临海湾上兴建一间华丽的五星级大 酒店,合赌住吃玩乐于一炉;着手在靠外港海湾建新港澳码头,订造新式水翼船, 缩短航时,方便港客来澳门。此外,还计划建澳(乙水)大桥,横跨澳门(乙水)仔, 使三岛连成一线,以及修筑公路等。大酒店定名澳京大酒店,是澳兴娱乐公司博彩 的基地。 “我就这些意见了,具体的事就拜托你老兄了。我不懂行呀,多多包涵。”张 海说的是实话。 汪白石当然一口答应。这一回他开了眼界,人家在香港发达就是人面大,见多 识广,且精通英文、葡文,里斯本的事只去一回便弄通了。他由衷地感谢妻子提醒 自己去找张海合作,如鱼得水。他从未像今日这样充满信心,看好自己的前景。老 实说,在澳门地做生意,要有个发展谈何容易。难怪何秋达开赌场赚了钱,经营了 二十年,知情者估算至少有八九亿元,也悄悄地往香港置业去了。这是后话。 翌日,消息见报:汪白石一夜之间成了澳门的大红人。 以和为贵。这是世界上最难最巧的平衡艺术。汪白石认为一切从头做起。 他请沈保和曾军一起饮茶,也就是两大堂口的香主晤面。 “新公司开业,请两位来斟酌看场的事,同稻草铺,脚碰脚,听听两位的意思。” 汪白石说得很客气。 两人相对默然了一阵。 “听江老板的。”沈保说。他同曾军合得来,没啥避忌的。 “你江老板开句声就是了。”曾军小心翼翼地说。他明白何达秋做过了头,未 知人家怎么看。不寻仇已万幸了,还请你饮茶。 “那好,我说看场的事一切照旧,兄弟间相互照应,同捞同堡嘛!”他说。 这看场指的是赌场的保护费,堂口间依地盘管保的。此外,在赌场里还设有富 贵厅,专给豪客贵宾们豪赌用的。一间富贵堂皇的厅房,常常是豪客独赌,一注下 几十万元。其中分出一两间富贵厅,包给帮口,收入全归他们。这一来赌场与堂口 互为依托,互为依赖,互为衣食父母了。 曾军听了心头放下一块大石,高兴之极。他没有想到汪老板如此宽宏大量,讲 朋友,够义气。但他未知沈保的想法,便又默然。 沈保沉吟了好久。他了解江老板一向宽大为怀,浩气大度,但这一回切不可过 于宽待了。对方已把粪拉在头上,回报点颜色,天公地道。当然,汪老板站高望远, 自有打算。 “我有什么,听大哥吩咐是了。”沈保说。 曾军看出他的情绪,心里一震,便跟着说:“听汪老板吩咐。” “好,就这样定下来,一切以团结为重。”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一场天大的恩怨就这样给他化解了。 原来旧公司的中央酒店、十月初五街以及福隆新街的几处赌场,也转给了新公 司。再添上一艘堂皇华贵的三层大花尾渡海上皇后号赌船泊在码头,成了澳门博彩 一景。 适逢亚太地区经济结构调整重组,内地“大跃进”受阻,急需大量进口粮食物 资,香港经济也活跃蓬勃了起来。港客来澳门散心博彩更众,豪客出手更宽绰豪放 了。一时间,赌场旺,酒店满,市场人山人海,热闹非常。 难怪人们说:“澳兴,澳兴,澳门兴旺,生意兴隆。”澳兴表达了人们的心愿。 汪黑石玩了蒙地卡罗,便又去了拉斯维加斯赌城。蒙地卡罗是世界上最早的赌 城,陆上、山上、水上都设有富丽堂皇的赌场、赌城和赌船。拉斯维加斯这片戈壁 滩,以及澳门小岛也是后来跟人家学的。 他住在金殿赌场的酒店里。他喜欢酒店的华贵优雅,但讨厌大门前空场上设置 的活火山模型,它每一刻钟自动爆炸一回,火花四溅,给人一种如入火红热带雨林 的气候感。这火烧的不吉利感使他觉得一种被灼着的烧猪样的不快。因此,每回来 金殿赌场,他总是脖子上带着一块黑玉,身穿黑色衣衫进去的。黑帝管水,且看你 这火焰不熄灭才怪呢! 早晨,他意外地早醒了。眼睑跳,不停地眨跳着。他感到有事情发生了。 他匆匆离开金殿赌场。 他习惯先回到香港,先去见张海。电话里知悉田子坐月,他便约张海来半岛酒 店见面。 “我一向以为石头兄你百无禁忌呢!”张海见面就握着他的手笑道。 “哪说哪说,小弟怕冲着你家少爷才是。”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虽是赌圣 一个,但禁忌也有。 当他听完了张海讲述澳兴娱乐公司赢得赌牌的曲折故事,不禁拍案叫绝喊道: “张海,我服了你呀!” “你何以夸大其辞!” “你做了一件大好事,为赌场正名。”他佩服他的胆识。 “言重了,我只不过是接了香港马会的衣钵,效法人家的善举。” “那赌场经营有何新招?” “我不懂行,也不管事,一切由总经理去主理。”张海说,“黑石,你回来得 正好,坐下来帮手管赌场,怎样?” 他连忙摆手说:“没门,我哪是坐台的人才。” “你人世了,难得难得。”张海喟然道。 “人情乃戏局,世界是舞台,看戏比做戏清静些。” “哦,你忍心坐着看我做戏吗?”张海反问一句。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张海禁不住叹了一声:“我为你可惜。” “哦,有这回事么?” “年已不惑,还是寡佬一丁,君不觉焦虑么?” “不急不急,水到渠成。”汪黑石笑道,“改日再拜访田子,这回很对不起了。” 不过,汪黑石还是满心欢喜,他渴望着回澳门看望众兄弟,了解新公司的宏图 大略。 一○三 天高云淡。 汪黑石回到澳门。他见了哥哥之后,便到赌场看望去了。 进入大门,墙上挂着一块闪亮的黄铜匾,上面刻着一首打油诗:赌无必胜,轻 注。冶情,闲钱玩耍,娱乐心性。他微笑一下。这是他当年脱口而出的几句心里话。 无非是劝世人凡事皆适可而止,贪无止境者必败,此心性也。 铜匾旁边还挂着一块古铜色的铜匾,上书: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 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慧能禅师作的一首名偈。相传年轻的慧能初去求教弘忍大 师,弘忍问:“你何方人氏?所求何事?”慧能答:“我本岭南人,远道前来求作 佛。”弘忍斥之:“南蛮人岂有佛性,怎能成佛!”慧能道:“人有南北,佛无南 北,人皆有佛性。”弘忍便打发他去下房春米,后来他作了这一首名偈。此无他, 心有即有,心无即无。何须强求。 劝君好自为之,高章高章! 他知道是此乃张江之意,便想着早些儿晤面为快。 蓝屋顶上的蓝色琉璃瓦光亮依然,只是整齐的砖墙陈旧了些。园子里的白玉兰 和红杜鹃浓郁盈盈。当年的孩子如今又是屋里的主人。 “黑石仙人,久违了!”张江出迎道。他觉得汪黑石过的是神仙的日子,无拘 无束,四处云游。 “世事如烟,我见你好,你见我好,大家都好。”汪黑石笑道。 谈及赌场里挂的打油诗名偈,他端出了一件古物,织锦盒里装着一只翡翠雕成 的薄玉通绿的夜光杯,晶亮得透明。 “葡萄美酒夜光杯。见此杯必谈美酒,杯酒合一,此心性也。”他说。 “杯非杯,酒非酒。” 他拿起一瓶伏尔图酒,斟了满杯,一饮而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人不醉乃心醉已。”汪黑石想,此娱乐心性之非乎。 “心亦是空,心心含灵。”此空是指回归无拘无束的自我吧! 汪黑石抿嘴笑道:“元帅应在场外,赌王应在赌外,人有心,亦无心。我依然 随风而去。” “苦海无涯,偏又朝哪里跳?”他说。 他认为赌场这个苦海,充满着死亡凶杀罪恶,可又偏偏日日夜夜有人往里面跳, 赢的跳,输的也跳,不间断地跳下去,何解? “苦中有乐,乐中有苦,看其中之乐吧!” “苦是空,乐也是空。”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汪黑石笑道,“澳门人不已深悟了?” 只要你到赌场里行行望望,不难发现没几个澳门人,常常是一个也没有。可以 说澳门人是不上赌场的。大抵因为他们已经输够了吧!心安理得让那些还未输够的 人去尝尝滋味,去娱乐心性,去好好恰情好了。况且街头街尾,有兴趣的话随时可 以去尝。菩提本无树。澳门人的心是空的。然而,又没有一个澳门人不拥护赌场, 大抵因为赌客乃游客,游客也是赌客,一业带动百业,生计可望。明镜惹尘埃。澳 门人的心亦非空的。 他在赌场里见不到当年的荷官姑娘梁玉萧。唉,换了新公司也换了人,说不定 早嫁人了。他没多问,便出门找曾军去。 曾军仍然住在荷兰园的小别墅里。其实是一间单门独房,不带花园的双层小楼。 他还是个单身汉,逍遥自在。 “难得,你还回来看我。”曾军高兴得很,忙彻上普洱茶。他还记得石头爱喝 普洱的陈茶古味。 “好茶、好茶。”汪黑石边品尝边说,“记起来了,那年是喝了何达秋的普洱 才离开澳门的。” “你那回出手把他吓死了呢!” “我只不过吓一吓他。你清楚本人不吃窝边草。过得还好吗?”他看曾军脸色 憔悴,少不了有心事。这澳门不似香港发达机会多。 “说来话长。不过,不说你也会想到的。”曾军把投标赌牌的经过说清楚,谈 到要张海人头落地之事,不免悻然道:“太过了。” “不自量力,也不问一下自己在对谁说话。”他不屑地说。 “幸得汪白石老板大人大量,留下了我等兄弟。”曾军把看场地盘的事都和盘 托了出来。 “哦,以和为贵好。”他心想,哥哥见面也没提及一句,宰相肚里可撑船。人 在江湖应该这样。 曾军沉吟了好一会,若有所悟,说:“既然大兴公司结束,你的半成股份也该 拿回来了。该归你的你就要。”他知道汪黑石为人不计较,挥金如土,但对何达秋 可不能便宜了他。别说自己为他卖命一世,你汪黑石阻败了“听骰党”,使赌场避 过了一场灾难,功不可没。到头来他竟过桥抽板,令人心寒。 “我可没想过,他这个人肯拔毛吗?” “难了,他心计多,说不定会用你来向新公司发难,不妨将计就计。” “何必呢!”他摇摇头。 这个半成股份,是当年何达秋当着面说给的,曾军卓叔都在场,也没有个书面 证书。如今卓叔不在,要曾军出来作证,也太难为了人家。他也从没把这当作一回 事记在心上。 “这是你不对了。”曾军心里有气说,“这百分之五股份少说也有上百万元, 何况这事几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正因为数目不小,才难呢!这回公司结束,他给你多少?” “发一年工资,一万多元。” “太过分了,不是人!”他这才明白曾军为什么如此气愤。 他沉思着,不再说话了。 临海边街上的葡萄牙酒馆。小间,灯光昏黄,柔和优美的吉他琴声。晚风吹来 一阵阵葡萄牙菜的香味。 他想独处安静点儿,便来到小酒吧里。才坐下来,没想到见着何达秋。何达秋 很爱吃葡萄牙菜,喝杯囗酒,经常来。一眼望见他便走了过去。他穿着很随便,认 不出是澳门富豪。 “你不走了!”何达秋认为他该留下来为新公司出点力。 “你老兄有何照顾。”他淡然地说。 “彼此彼此。”何达秋说,“我还未到过蒙特卡罗呢!听说很热闹。海上还有 赌船,豪华富丽,风景迷人。” 他点点头,心想这家伙又有什么心计了。 “你同那边都熟悉了,看抽个空同你一起去玩玩,有好些事方便请教。”何老 板显得很客气虔诚。 这时候,一个女人送上两杯咖啡,细声说:“何老板请。” 他觉得这女人有点眼熟,细细一瞧,脸颊上有两个笑涡儿,不禁喜出望外,瞪 大了眼睛说:“玉萧,你怎么来了这里?” “呀,人家当老板娘了。”何达秋说。他不清楚他竟对这个女人有兴趣。 她瞪了何达秋一眼,狠狠地,先前的尊敬客气全消去了。 汪黑石听了他的话,倏地止住了笑容,呆望着。 “我不知道江二少爷回来了。”她的眼睛充满了感情,流露出淡淡的惆怅。 “是回来几天了,我不是回来了?”汪黑石话到嘴里一下子见沉了。 何达秋一点也不理会,搅了几下杯里的咖啡,便喝了一口,继续他还未说完的 话:“这赌场是赚钱的金窝子,蒙特卡罗是最古老的,也是最现代的赌城……” 未等他说完,汪黑石便打断他的话说:“大兴公司也该赚够了,少说也有几个 亿吧?有这个数,再搬回来一个蒙特卡罗也不难。” “真的?” “就看你怎么搬是了,天无绝人之路。” “老马识途,还是得靠你老兄出个点子。”何达秋兴致浓了起来。 汪黑石望他一眼,沉默不语。 “我这个人念旧。待公司结算清楚,你那百分之五的股份定当如数奉上,这你 大可放心。”何达秋觉察出对方的心思,忙笑着说。 “有多少钱?” “少说也有百多万元,不会少的。”他有点糊涂了,平日不计较钱银的汪黑石, 这回竟要问个清楚。 “那好,到时我让曾军代领,分给同义堂的兄弟受用。你知道我用不着这份钱, 留着也是白留。” 坐在一旁的梁玉萧突然插嘴说:“二少,这笔钱数目不小,你留着不好吗?” 这时候,他好像才发现她还未有离去,望也没望她一眼,说:“何老板,这就 拜托你了。” “一言为定。”他微笑道。今晚过得还不错呢! 翌日,同义堂里都知道了这个分银的消息,性急的弟兄还催促曾军早点去领钱 回来。一时间沸沸扬扬。粗粗计算一下,大抵每人平摊也有上万元,这是做梦也想 不到的好事。这汪二少够朋友,真正兄弟一场。 至此,何达秋才恍悟过来。这一着颇辣。他苦笑了笑,好像说还有戏看的哩! 当晚,梁玉萧一夜合不上眼。她见到了汪黑石很高兴。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来, 他心中有我。唉,你这人也是,见世面多,但偏偏藏在心里,哪怕你有一点儿表示, 我梁玉萧定然等你回来的。我哪里会想到你会记着我呀!从未有过这非分之念。现 在,该怎么办好?我已察觉出你那怅然若失的眼神。嘿,我是自作多情了,哪会有 这样的事?他汪黑石什么世面没经过,什么漂亮的女人没见过呢?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心跳得急了。她对他一见钟情,宛如磁铁般被吸住,一直 暗恋着。之后,又流着泪水笑自己落得了个单相思。突然,眼前一闪亮,竟然是个 相思的喜报!然而,她无法证实这件喜事。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翌晨,她急急地去见曾军,谈了昨晚的事。曾军直心眼儿对她说,他向他打探 过她,要见她。看样子是专程回来找她的。 她听了哇地哭了。哭得成了个泪人,悲伤极了。难怪昨晚他听了何达秋说她是 老板娘时,顿然神色黯然了。 “他从没向你有所表示吗?”曾军问。 他清楚汪黑石的脾性,从不向人谈自己儿女私情的事。这就不能怪她了。他也 知道是何达秋不让她当荷官,之后又介绍她去葡萄牙酒吧见工的。她家穷,还有个 老母亲,为了挣口饭吃,也就上工去了。 “怪我不好,我真笨,我应该等他,即使他不爱我,也该等他。”她摇摇头说。 他这才知道,后来她妈病了,借了酒吧老板的钱治病。之后,经何达秋撮合, 他俩同居了。但一直没去教堂登记结婚,她心里是不会喜欢这个葡萄牙老头的。 “这不能怪你,别难为自己。你想见他吗?” “想见他说个明白。唉,都怪我不好,千万个不好是了。”她担心他不会再见 自己了。 曾军约了汪黑石见面。 豪江茶楼。 “她对你一见钟情,今早来找我,哭成了个泪人,很想见见你。”他把她的身 世经过都给汪黑石谈个明白。 “一个苦命姑娘。”汪黑石叹道。他心里想着的是当日一见钟情的漂亮姑娘。 这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姑娘。 “她知道你回来想见她,高兴得很,不,急得要疯了,在恨自己,骂自己。石 头,这也不能怪她。你先前就没点表示过,连我也没透半句,太密实了。”他从心 里同情她,也很难得汪黑石看上一个女人。有了个家,汪黑石也许拴着点儿,免得 四处闯荡,成只脱绳猴哥儿。 汪黑石沉吟着,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见个面怎么样?” 他摇摇头说:“信缘分吧!就算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既然她已名花有主,不 就好了。 “她真的很想见你,一片真情,还是见见面好。”曾军仍硬着头皮劝说。 他清楚汪黑石的心思,别看他闯荡江湖,四海为家,但脑子里旧观念不少。比 如这回不见田子的面,回来澳门又不见海伦的面,都是因为她俩坐月子。他还说得 好听,这(子子)仔就是有点怪,连媳妇坐月子也约好一个时间。 “这是缘分,你别再拗天意了。”他把话讲绝了。 他的心是苦的,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雪白脸蛋上两个笑窝儿,在对着他笑,对着 他哭。 他明白,自己在自作自受。但他忍受着。 过了两年,梁玉萧姑娘走了。她是因忧郁死去的,是为他死去的啊!噩耗传来, 他哭了,悲痛欲绝。 他悄然来到她的坟前,放上一束红色玫瑰花。 西湾凉风阵阵,涛声依旧。 一○四 世事无奇不有。 海伦生下个儿子,胎盘是白色的。此乃大富大贵之兆。相传天子之贵才有这样 白色胎盘,此子长大成人,非总统就是豪富了。这是百万里挑一的奇观。 蓝屋顶内红光满照。张江当了爸爸自是欣喜万份。一是个男丁,二是包裹着珍 奇的白胎盘。更使他称心如意的,是儿子长得漂亮,黑发黑眼睛鬼仔脸蛋,正合他 的心意。真可说得上是万事如意了。 他整天伴着妻子,不知是爱惜,还是由衷的感谢,一直是笑吟吟的不离半步。 “看你高兴得快要疯了。”她微笑着说。 “是疯了,也该疯了。”他望着妻子笑。 “那我给你再生一个儿子好了!” “谢谢你,亲爱的。”他搂着她亲着。 她抿嘴笑。心想这么一个白胎盘使整个家族都轰动了起来。她不明白这是个什 么力量。为了凝结住丈夫的喜悦,她在医院里让医生把这白色的物体,用福尔马林 药液浸存了起来,装在一个水晶瓶子里。这一点使丈夫由衷感激。 不过,这倒使她想起童年时,听奶奶说过的神鹿的故事。神鹿是一匹白鹿,行 走如飞,来去无踪,高山大海如履平地。那些弱小动物,一旦有难,只消呼喊一声 白白,他即时赶来把你驮离苦难。迅速得似闪电雷响,谁也追赶不上。他的善良仁 慈宛如白雪一样覆盖着漫山遍野,呈现出一片白的纯洁的美。她祈祷白胎盘就是白 鹿的衍生,让白鹿把孩子载进那充满善良慈爱的森林里去。 奇事不奇。 闻说杨洪坤老板被拉回内地批斗去了。这一惊闻非同小可。张江顿时傻了眼, 像杨老板这样居功不傲、清廉正气的人也遭浩劫,实在天无眼了。是非颠倒,好丑 不分。世道真的大乱了。 虽说公司贸易仍然维持,但操作运转效率已大不如前了。张江去过一回南河公 司,问及杨洪坤老板,回答是因公返北京去了。这是说他被部里的造反派揪斗的, 可见是个“重犯”了。 接着,香港报纸又沸沸扬扬,文锦渡口“英警官被虏”,内地小报称作“白皮 猪事件”,说双方因故冲突,一英国白种人警官被民兵捉回深圳去了,关在招待所 里。后来又被放了回来。一个是住招待所,一个是被放了回来。看来这反英斗争的 调子大抵已见明朗。然而,不管怎么样,张江还是谨慎为上,足不出门。小心驶得 万年船。幸而蓝屋顶离关闸拱北较远些儿。唉,这澳门巴掌大一块地方,不堪一击。 人们的担心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澳门“一二·三”血案发生了。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乙水)仔居民自筹经费, 兴建坊众小学着手架搭排架施工,澳葡当局以事先未向政府申报为由,派人强迫停 工,居民不服,双方对峙。十一月十五日,澳葡当局出动大批警察殴打居民,当场 打伤群众三十四人,冲突随之扩大。群众纷纷起来抗议,上街请愿。十二月三日, 澳葡警察又在澳督府殴打请愿代表,引起澳门居民更大的愤慨,纷纷上街抗议。澳 葡警察又疯狂开枪镇压群众,射杀无辜,并于黄昏实行宵禁戒严。随后,澳门各界 实行罢工罢市。愤怒的人群将葡萄牙侵略的象征标记,葡萄牙军曹米士基打的铜像 拉倒,以示澳门华人对葡萄牙侵略扩张的反抗。澳葡当局不顾人民群众的正当抗议, 继续肆意血腥镇压群众。事态扩大。 拱北那边群众理所当然地集会声援。广东省外事处发表声明,提出四项严正条 件,澳葡当局必须向中国居民赔偿道歉,严惩主要肇事者,并无条件接受澳门居民 提出的五项要求。 十二月十一日,《人民日报》发表《严厉警告葡萄牙当局》,支持澳门人民的 正义斗争,警告澳葡当局不得胡闹。 经历了近两个月的坚决斗争,迫使澳葡当局于一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无条 件接受广东省外事处的四项严正条件,和澳门同胞各界代表提出的六项要求,宣布 解除这次事件的主要肇事者、陆军司令、警察厅长、警察厅副厅长和代理海岛行政 局长职务,对死伤居民抚恤赔偿。 澳门人民的斗争终于获得了完全的胜利。 事件已平静下来了。 海伦的小儿子已学会走路,跌跌撞撞地冲向妈妈怀里。儿子起名叫张浩桑。 这名字该是心血来潮之作。海伦喜欢中国的桑叶,嫩绿盈盈,叶脉边齿匀称, 很美。这份感情大抵由中国丝绸的艳丽和中国丝绸文化的丰厚而来的。她常常将中 国说成是桑叶之国。绿色代表着和平。 这回事件,她一直在默默地沉思。直至事件平静下来,她才说了一句话:“我 喜欢中国的桑叶,不喜欢中国的红漆。” 丈夫听在心里,便给儿子起名浩桑,浩瀚的绿海。 “太美了!”她高兴得喊了起来,紧紧地搂着他亲吻,热烈地深吻着。 她常把中国文化称作桑叶文化,丝绸之路无疑是桑叶文化之路。这是一种根深 叶茂的大文化。她从澳门的众多寺庙和教堂,兼容和合东西方文化的度量,无不显 示出桑叶文化根深蒂固的丰厚。她认为从文化的角度去看,只有疯子才妄图征服这 个桑叶之国。因此,在澳门政府官员群里,她常常是独树一帜的异见人士。 她正在写一本关于中葡文化关系的书《桑叶之国》,以此纪念儿子的诞生。 她凝望着站在面前的黑眼珠高鼻梁的漂亮的儿子,自言自语道:“我看见了中 国!” “妈妈。”小儿子拍拍手,笑了。 门外,树木青翠依然。 阳光下,蓝屋顶的红砖墙整整齐齐,只是有点旧了,岁月的冲洗令原来的红色 变得暗淡了。 一○五 诸葛一生惟谨慎。谨慎使人冷静清醒。 汪白石这回显得异常冷静,这大抵是受杨洪坤老板被揪斗回北京的影响,觉得 此着不合味道。使人担心的还在于杨老板至今仍未回澳门来。 他近日忙极了。澳京大酒店施工正紧锣密鼓地进行,赶着早些投入经营,还有 港澳码头和澳(乙水)跨海大桥的兴建。沈保也将三义堂的事务,交给钟泽去管,好 投身到澳兴娱乐公司里来。因此,罢工罢市的参与大多由兄弟们个人行动,堂里也 没有出面。 经此一乱,澳门的势力格局已起了极微妙的变化。 沈保已感觉到澳葡当局的威望降低了,中方工联商会的力量强大,台湾的商会 报界势力见弱了,而帮会的实力不减。力量对比有了显著变化,但三方鼎足之势的 格局未变。 不管从哪方面看,这对汪白石是有利的。 所谓有利是以生意眼光看的,也就是对何达秋没那么如意是了。 何达秋所有的一切都是站在葡萄牙一边的。但这一回他才切实感到北京的力量。 这就更加深了他去香港发展的想法了。澳门生意不好做。他觉得张海有眼光,早年 就移师香港风生水起,豪富排行榜上有名。 使他心里不快的,还在于中了汪黑石背后一掌,应该说是当面一拳。因为是你 自己当面答允的。他被迫拿出汪黑石持有的公司股份连同利息一百四十八万元,交 曾军代领。当天曾军就依照汪黑石的意思,发给同义堂兄弟们,每人大抵分得一万 元,剩下来的留作福利之用。这个数目不算少了。皆大欢喜。大呼石头好(口野)! 曾军也得了个为兄弟们好的美誉。 他考虑再三,为了挽回声誉,还是分派给手下兄弟点花红钱。但一想这个数目 不能低于汪黑石的数,心里又迟疑了。但公司结束,兄弟们辛苦多年,没点花红也 说不过去。石头,你好(口野)!对我也耍起了太极拳了。 这一来众口纷坛,莫衷一是。有说感谢何老板,有说要不是石头给在先,也没 这么大份。 人心是挺重要的。得人心者昌。 小广场上葡萄牙兵米基士的铜像被推倒下来,正表明了澳门的人心所向。 圣地牙哥酒店。这是一间由古炮台改建的颇具南欧风格的建筑物,白墙红屋顶, 连廊通达,格外惹眼。万绿丛中一点红。还保留着的城墙、城堡、隧道以及炮台, 弥漫着古色古香的风味。 在这里,你会感到巴洛克的建筑是迷人的。 何达秋同索顿坐在咖啡厅里,静静地品尝着葡式咖啡。 厅里很静。浪漫抒情的葡萄牙歌谣音乐声在低吟着。 他俩默默地相对着,在品尝咖啡,在欣赏音乐,但他们的心里并不平静。 索顿有点心烦意乱。大兴公司的结束对他是有影响的。澳门同香港不一样,官 员的薪金比里斯本高不了很多,没点额外收入就丧失吸引力了。他脑里闪过回里斯 本的念头。不过,里斯本也并不平静,正酝酿着一场民主革命,争吵得很见功夫。 何达秋也心乱如麻。衡量再三,还得倚着索顿靠紧葡萄牙。他功索顿留下来。 他不甘心罢休,还可开跑狗场、赛马场,大有好戏可看,这一切都需要索顿帮忙。 他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给索顿谈了,又似生龙活虎了起来。他这个人个性强,不 轻易言败的。 索顿只是默默地听着,边听边想。他清楚,今日何达秋的对手是新人一代,是 有文化、有知识、有政治头脑的一代新人。从把赌牌融入了社会慈善福利中去的高 人一着,已可以看清楚他们的高明了。他答应可以考虑他的劝告。 话说回来,张江在这回事件中表现出来的冷静,引起了他的注意。听说人们请 他出来同澳葡当局调解,但有人反对,还拉他这个大老板在街上晒太阳。然而,张 江一言不发,事后连提也不提。处事成熟了。他要何达秋不妨研究研究,张江走过 的路。何达秋不以为然地笑笑。其实,他早已注意到这些了。他知道,但又学不到, 也不愿去学。 何达秋想过,张江这人从沦陷期购入废纸港币,同杨洪坤讲信义长期爱国贸易, 到由钱庄组合成银行,以及尽早结束拔昌火柴厂,机器转售,土地投入房地产经营, 这些及时的调整是处处见功夫的。因此,他的爱国的基本立场使其站着而生,受到 人们的尊敬。使他感触尤深的倒是这回投标赌牌,他不入股也不参与,更没见落井 下石之意。公正大度。不过,他认为投资赌牌是有利的,张江的洁身清高固然可敬, 但终究不脱书生之气。世界上赚钱第一,财大气粗,古来如此。 因此,他何达秋不避忌张江,对这样的正派人是用不着筑防线的。 过了两天。索顿答应留在澳门,继续同何达秋合作。何老板当然高兴得意了。 其实,真正使索顿安下心来的是有利可图。汪白石向他通气,请他多点关心照 顾支持澳京大酒店的兴建。言下之意,心照不宣。对汪老板的宽宏大度,他从心底 佩服。这点他当然不会对何老板说。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人鬼各走各路。 一○六 澳京大酒店落成。万人空巷,整个澳门都沸沸扬扬,轰动一时。 这是一座带点南欧风格的现代型的皇宫式的建筑物,独具风格。高十五层,层 层都宛如一朵朵白云,叠停在蓝天上。看上去像一座皇宫,似一顶皇冠,又像一个 金钟、银盏,又使人联想起一只金边鸟笼。总之,这是一座使人浮想联翩的富丽堂 皇的建筑,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奇特感觉。 当你步入这座宫殿的时候,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仿佛自己已是一个富人,备 受欢迎的豪客。这种置身宫殿的豪富感使你觉得从未有过的舒适和刺激。你喜欢上 她,流连忘返,那就热恋上了。这就是赌王汪黑石所一味强调的博彩的环境生态魁 力。 这间观光大酒店内设娱乐场,两层宽阔畅通的赌场,还设有歌舞厅、旅馆、餐 厅、桑拿浴室、咖啡厅等,大小套房近千间。设豪客独赌的贵宾厅,豪客进来人住 总统套房,出入高级轿车接送,住宿用膳免费,来往的机船费免付。给你一种宾至 如归的舒适自如的甜美享受。既注重豪赌,但又不偏置中、小赌博,当然是汪黑石 走遍世界赌场归来的经验总结。 开张之日,第一个进来的宾客是澳督,象征性地转了一下轮盘。之后,来客如 云,下注如潮。吃角子老虎机、骰宝、牌九、番摊、轮盘、甘一点、百家乐,应有 尽有,任君选择,好一间世界级的大赌场。 首日,光是赌场收入已上百万元。一下子把澳门博彩业提上了一个高档次,成 为名副其实的东方蒙地卡罗,世界第三赌城。 应邀到场的贵宾,均发给五百元筹码试彩,更显出其独特的娱乐性。何达秋也 被邀请,他老兄居然光临,引起人们悄悄议论。反正何老板到哪里都算得上个受注 意的议论人物。 张江夫妇也来捧场。这大抵是海伦的意思。既然张海夫妇没来,理应来看看这 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一天。张江不沾赌,也不愿附庸风雅,随便掷个筹码在骰宝台上, 便去舞厅观看最新时尚的脱衣舞,巴黎歌舞团的演出。这大抵又是海伦的兴趣指引 吧!台上美女如云,舞姿优美,啊娜动人,跳着舞着脱着,直至完全裸露胴体,展 现出人体的自然美。这无疑是一种浪漫的自然主义的舞蹈,是一种人体韵律美的享 受。这享受是高级的。规矩的。眼看手勿动。如果你想性享受,那请到厅外,有性 服务的地方。 海伦看后,微笑道:“我仿佛回到夏娃花园里了!” 她欣赏这座瑰丽的澳京大酒店。她觉得汪白石是个挺具艺术韵味的人。 何达秋独自一人漫游了整个赌城,边走边看,边看边玩,边玩边尝,足足走了 两个小时,仿佛周游了一回欧美世界。他承认张海有气魄,有韵味,极具文化素养, 这座澳京大酒店是一件杰出的艺术品。他没把汪白石算进去,认为汪白石顶多算得 上个财主,不土不洋的澳门本地财主。 “澳兴公司会赚得盘满钵满的。”他悻然地说。 顿时,他感到有点惆怅,刚接下来的五百元礼筹,一注就输掉了,输得光光的。 往日那种赢是我的、输也是我的持赌牌的霸主快感荡然无存。 他见张江夫妇迎面走来,便悄然地避过去了。他何达秋是很不习惯这样走路的。 澳京大酒店是一座火热的刺激的火山,充斥着热的能量。 在里面待一会儿之后,你会察觉赌场内圈是炽热的,外圈却又弥漫着休闲的浪 漫。赌厅外圈着一道宽阔的华丽的长廊,灯壁辉煌,整齐地排放着上千台吃角子老 虎机,机械转动的响声令人惊喜交加。酒吧、咖啡间、餐厅、茶室、休息间,以及 筹码兑换部,举目皆是。你玩累了可以到此歇脚,恢复体能,以便卷土重来。长廊 上游客如潮,摩肩接踵,香气熏人。一群群应召女郎,浓装艳抹,低胸露背,笑面 凝视。那目光晶莹莹的,朝你放出性诱惑的镭射激光。趁你犹疑的一刹那,她很自 然地迎着面低声说:“先生,交个朋友。”礼貌斯文。用不着担心,女郎都会交上 朋友的。有赢了钱的开间套房,兴致上来,召两个,三个,四个女郎,床上地毯上 滚动个够,享受时尚潮流一番。 在有些人们看来,吃喝玩乐赌嫖,此乃快乐人生。因而,人生快乐也尽在澳京 大酒店之中了。这才是澳京大酒店久盛未衰的因由。然而,那失魂落魄望服毒跳海 坠楼以及犯罪的死亡,却又被人们在快乐中遗忘了。 那快乐享受瞬间逝去,那遗忘了的却永远遗忘不了。 这是澳京大酒店赌城的又一种魅力。 一业兴百业旺。 澳门城仿佛一夜之间热闹了起来,香港来客络绎不绝。港客码头增开港澳航班, 通宵航驶。水翼船只需一个小时航程,来往便捷极了。这源源不断的客流,不仅使 澳京大酒店爆棚,连十月初五街、福隆街以及泊在旧码头的海上皇号赌船,也同样 旺热。邻近十几间押店随着也通宵营业,忙得不亦乐乎。知情的人都说汪白石有眼 光有本事,其过人之处在于能用人容人。 没几天,还吸引了不少欧美客人,新马泰印尼各地客源不绝。这里面有不少是 豪客,这就更显出澳京大酒店的高档次了。要知道稍一大意,未满足豪富的消费需 求,他们是决不会踏足进来的。 使人感到奇怪的,是汪黑石竟未回来看望一眼。他又不知忙到哪里去了。 汪黑石自从上回返来,在梁玉萧姑娘的坟前放上一束红玫瑰花之后,就再没有 回来澳门了。 他从张海那里知道澳京大酒店开业的消息,想回来凑凑热闹,看看自己参与设 计的成果。后来又没成行了。 他又去了蒙地卡罗,仔细瞧瞧那几艘海上赌船。他还弄不明白何达秋同他提过 几次赌船的事。澳门旧码头不是停泊着三层高的花尾渡海上皇后号赌船吗?又不是 什么新鲜事。他这个人真是很难捉摸得透。 这里的赌船喜欢用上什么王子号的。一艘艘都是新邮船,三四层高,油漆得明 丽光亮。船体透亮着灯光,晶莹剔透,宛如一座透明的水晶体,格外迷人。她比澳 门的海上皇后号赌船宽敞华丽得多,设赌场、娱乐场、舞池、游泳池、电影院、餐 厅、酒吧,还有为数不少的房间、套房。船上靓女如云,服务招待几乎都选了妙龄 女郎。应招的、陪酒的、陪舞的应有尽有。这等气派及服务的宽厚度是海上皇后号 赌船所不能比拟的。尤其是豪赌,不设限注,你要下多大的注都行。但豪赌的贵宾 房是不容易坐的,最低下三万美元一注。这当然更具有吸引力、刺激性了。 他在船上上下走了一圈,随便玩了一回百家乐,便又离船而去。 码头很洁净。夜色下,海水是墨绿的黑,海涛阵阵。海面很宽很广,一望无边。 深海的咸味是清新的,一种纯净的海水鲜味。同澳门的浅海的泥味,以及香港近海 的浊气,大相径庭。 不过,他还是认为海上皇后号赌船更适合东方人喜欢热闹拥挤的吉祥气氛,娇 小玲珑,犹如苏杭庭园的小巧优美。 然而,他依然想不明白何达秋的心思。 蒙特卡罗赌城的夜是墨绿的夜! 一○七 公元一九七九年春,中葡两国宣布建交,双方政府代表在巴黎签署联合公报, 并随后互派大使。这是一件值得喜庆的大事。 澳门人最关心的是声明里的这段话,大意是:澳门是中国领土,目前由葡萄牙 管理,澳门问题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在适当时候,中葡两国通过友好协商解决。 母亲啊母亲,我要回来。半个世纪前诗人闻一多的爱国诗句又重新呈现在人们 眼前。 香港那边也传来北京收回香港的消息,反响很大。一时间,吵吵嚷嚷得沸腾了。 香港富人多,自然顾虑担心也多。不似澳门大多是平民,且持有葡萄牙籍护照的人 也不少。这葡萄牙籍护照同香港人持的英国属土护照的待遇不同,正如香港人持英 国籍护照的人很少。比方说,你去英国留学,香港学生缴学费比英国学生要多,因 为你持的是属土护照,并不能享受英国人待遇。如果是澳门学生持着葡萄牙籍护照, 就可以享受英国学生同等待遇。因为葡萄牙是欧共体成员。这一点,香港人认为葡 萄牙比英国宽容大方得多了。 因此,对回归前个人去留的考虑也没香港人那般激烈。人们认为香港回归有个 年限问题。澳门就见得松动了许多。这一来,香港回归会在澳门之前。那就不妨见 样学样,顺潮流是了。 至于哪年回归为宜?风水先生纷纷施展其卜卦之技艺,在十二生肖年份上大转 盘轮。香港租约限期一九九七年属牛年,之后是虎兔龙年,澳门回归不宜拖得太后, 下来还有个台湾。龙是中华之象征,是国粹之最。看来是龙年归属为宜。这是一说。 而回归之月日那当然是在圣诞日之前,不会跟圣诞同日或居其后的。 有识之士认为,在本世纪内解决澳门的回归,不会是超世纪的事。老实说,只 要香港顺利回归,澳门问题会简单得多。 大福银行董事长室。 银行总裁钱一凡在报告近日金融市场发生的震动。这是非经济性的,也可说是 带经济性的一场极其复杂的大动荡。 钱一凡已年过半百。父亲走了之后,他接父亲的手,主管拔昌火柴厂。后来拔 昌火柴厂卖掉了,张江便让他组建大福银行,任银行总裁。他做事谨慎细心,银行 经营得颇见成效。 澳元是随港币波动的。港币今日之波动又随着香港回归的消息而沉浮,终日不 得安宁。这就得钱一凡去动脑筋了。 香港、澳门回归祖国,犹如一块巨石屹立,凡是炎黄子孙都得双手拥护,谁也 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题去反对的。但香港人私下很是忧虑的,担心回归后生活比不上 英国人管治时富裕安宁。最佳模式是,北京任董事长,伦敦当总经理。一句话主权 同治权分开来。 这当然是英国梦寐以求的最佳方案了。 “这场动荡反复还有一段时间呢!但低迷期的长短还是得看北京,你看怎样?” 张江沉思好一会儿说。 钱一凡点点头说:“珠海成立了经济特区,应该说是北京已走出了一大步,我 是看好的。”前些时港币汇率波动,他趁机谨慎地购入美元。小心为上。 “你就先这样办好了,银行得稳住,切忌冒险。这场风险也不晓得有多大呢!” 他依然忧心忡忡。 不过,使张江有点安慰的是杨洪坤老板回到了南河公司,官复原职。杨老板一 抵埠就给他来电话,两人在山冈上的圣地牙哥酒店见面。他紧紧握住杨老板的手, 久久不放。太好了,你平安回来,实在太好了!见了杨老板的面,他才切实相信北 京的开放改革政策,相信这个转变。 “你呀,吉人天相。不幸中之万幸。”他举起酒杯敬酒,一饮而尽。 “一言难尽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来者犹可追,你老兄有何鸿图大略?” 杨洪坤笑道。 “嘿,要请教的事情多着呢!没你给的这颗定心丸,我举步维艰。” 接着,他坦率地给杨洪坤谈了好些问题,他不信的。怀疑的、不理解的,都— 一抖了出来。说到底还是对“一国两制”的种种疑虑。虽然“一国两制”好,但能 不能做到呢? “我的理解是这样,‘一国两制’就指的是港人治港、澳人治澳,决不是英人 治港,葡人治澳,否则,那主权是个空壳。” “我明白,非收回不可!” “这还有十五年时间,英国人很有政治经验,他们从哪个地方撤出来,都潜心 安放下个怪胎,让你国无宁日。我看震荡反复是不可避免的。” 他想了想说:“你对开放改革政策就这样有信心,非这样走不可了?” “我坦率给你说,已无选择之路了。”杨洪坤一向认为,内地没理由比不上港 澳台经济富裕的。 他相信杨洪坤的话,人家是从死里逃生出来说的心里话。真的是胸怀坦荡,公 正无私。劳碌了几十年,他自己得到了些什么?不是批就是斗。要是他愿意出来合 作,不捞个盆满钵满才怪呢!奇怪,人家就是有这份忠诚,有这份信仰!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未等得及张江思索个清楚,香港爆出了个大“地震”。一时之间,股市挫落, 港汇直线下跌,澳元也随着港币下挫,引起大市一片惊慌。 钱一凡来见张江,他被吓得有点心慌了。幸好还未见挤提,但抢换美元者众多。 这回风暴纯属人为发难。怡和洋行拆迁百慕大,抛售股票物业兑现。公开表示 对香港前景丧失信心。吉和公司也跟着宣布拆迁。这对香港的经济及社会生活引起 巨大的震动,的确显示出英资在港举足轻重的影响。 这无疑是港英当局做点颜色给北京看的。 一时间,谣传四起,风声鹤唳。 为此,张江还是向杨洪坤打探消息,吃颗定心丸。 杨老板微笑着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港英当局发的难,也该由他们自 己收拾烂摊。” 他想,这话说得在理。 英国人比葡萄牙人经验老到得多。但是要用经济来玩政治,肯定是玩不过北京 的。北京很能玩政治,而且香港不是福法兰岛。既然摊子还得由港英当局去收拾, 他张江就得打这个收拾的算盘。 因此,他同钱一凡商量再三,趁低价吸纳港币。 当时,港汇已跌至低点,一美元兑换九元港币,也就是换十元澳元。 他张江又来一次冒险,看好港澳回归的一次冒险。 这一着,悄然地引起澳门金融市场的震荡。 翌日,他独自坐水翼船直抵香港。 香港局势果然混乱。超市的商品抢购一空,楼市挫落,房屋、铺位、汽车出售 的广告比比皆是,形同走日本时的狼狈样儿。 “你们在逃避些什么呢?”他暗自问道。就是遇上个万劫不赦,也还有十五个 年头! 他见了张海,田子也在座。他这才真正认识事情的严重性。 张海也准备将豪江公司册迁百慕大,以保安全。田子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她 持日本籍护照,很安全。再细问一下,张海口袋里已装着加拿大籍护照。这也难怪, 他们不认识北京,也不了解北京,从而害怕北京。这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所没有想到 的。 人各有志。事情又凶吉未卜,他也不便劝阻。一心只想把自己想办的事情办妥 是了。 “江哥,你怎么打算?”他关心地问。兄弟俩近在咫尺,但见面的时候不多。 张江望了一眼田子,然后对他说:“我想购入吉和大厦,你看怎样?” 张海听了愕然,心里感到一阵震撼。他早早打算将这座英国人吉杰策划建的, 当年最宏伟的高楼买下来。他明白,张江同他同一个心愿,大厦是给祖母何静芳买 的,哪怕只是占有一年、一个月都好。然后,面临这个局势,他方寸已乱,急着册 迁兑现,随时准备走人。这心愿、这打算都抛在脑后。豪江公司之所以设在吉和大 厦十五楼,就含着这个意思。这时,他才真正佩服哥哥的胆识,便说: “我看现在的楼价是购入的最佳时机,只是担心今后的去向,未卜凶吉。” “我看好香港前景,你就替我买下来。款项我立即汇过来,就用拔昌公司的名 义购入。”张江说。“拔昌”是祖母何静芳起的名,大抵是取怀念丈夫张拔的意思。 不过,张江的确没半点儿见怪弟弟的意思。他认为把鸡蛋分别放在两只篮子里 也好,保险系数高了一倍。遗憾的是这回如此重大的分歧,他俩心灵里的互相牵挂 结连的(子子)仔效应并未出现。难道真的是各走各路? “好的,我会办妥的。”张海一口答应下来。他由衷地赏识和支持张江的壮举。 说是壮举除了从家族的感情之外,还真正地钦佩其过人的慧眼胆略。 他想了想,眼下的局势最好还是购入和地公司的股权,控股该公司。因为吉和 大厦是属和地公司的物业,而和地公司是吉和公司的子公司。况且购入的难度不大, 因为张海已持有和地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权,再购入一个百分之二十,就稳稳占居 最大股东了。这比单独收购大厦划算得多。 他给张江说了这个打算。 “好,太好了。”张江说,“你那份股权,不妨转让给我,如果按时价嫌低了, 你可要个价,或者保留下来也好,你看着办吧!”他说得干脆利落。 在一旁的田子微笑着凝视着他。她感到张江变了,明显地变得成熟了。他心胸 放得下整个世界。她还不明白,他哪来这样的勇气和胆识,而且异常犀利准确地捕 捉住自己看准了的时机。既然有凶有吉,凶吉未卜,他也有可能失败。即使这样, 也是很感人啊! 他想了想才说:“你的意思是要全面收购?” 香港股市有规定,你收购一间公司股票达百分之三十八股权,就得宣布全面收 购,也就是说凡持有该公司股票的人,都有权向你按你已收购入的价格卖给你,尤 其是市价低于你原先购入的价格。 “是这个意思。”张江回答。 他的意图是明白不过的,眼下股价低落,大可购入,而且还可造点影响,我拔 昌就是要收购你吉和的物业,把整个和地地产公司买来。 “那好,我也该算拨昌的一份。”他认为这是他应尽的本分。 田子点头笑了。她已过不惑之年,显得老了点,但依然保持着当年的风韵。 张江要去见见儿子张浩桑,就是那个惊动澳门的传奇的白胎盘的孩子。儿子人 了拔革英文书院男校。张海的女儿张心田跟张浩桑同年,就读拔萃书院女校。这是 一间贵族学校,学生一律寄宿,校规很严,教学质量一流。可以直考香港大学或英 国本土大学。 技革男校设在九龙富打老道口的一个小山风上,绿树浓阴,清幽宁静。黑瓦屋 顶白外墙的双层楼房藏在树阴下,显出了西欧风味,跟澳门的带有南欧浪漫色彩又 有所不同。 张江兄弟过去也是在香港就读拔萃书院的。因此,他征得海伦同意,便把儿子 也送了过来。 儿子聪明伶俐,智力过人,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且兴趣 也不狭窄,在读英文书院,却对国画兴趣很浓,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明年中学毕 业,拟报考香港大学。张海女儿在校也属标青的佼佼人物。她长相酷似妈妈,单眼 皮,脸蛋白里透红,说话细声细气,斯斯文文,看得出日本式的女性纯情。看上去 没张浩桑那样帅气。他酷肖妈妈,可又有着爸爸的黑眼睛和浓浓的黑头发,天然地 把妈妈和爸爸的优点都融合在一块儿了。张海要让女儿去伦敦上大学,凭她的成绩 是完全可以考上的。 这回父子见面,儿子张浩桑收获很大。他给爸爸说:“我也想同心田一起去伦 敦上大学。” “妈妈舍不得你离开这么远哩!”张江说,“你妈妈是学文学的,多愁善感, 她舍不得呀!” “可以求求她去!”张心田眨巴着眼睛说。 “那好,你们说。”张江满有兴趣地说。 张浩桑说:“妈,我每个周末给你电话请安,假期我就回家看你。” 张心田微笑说:“在伦敦隔海可望见里斯本,我可以天天望见家乡!” “你说得太好了。”张浩桑高兴得把堂妹抱了起来。 回去后,他给海伦说了。妻子感动了,湿润着眼睛说:“说得太好了。这是一 首美丽的诗。” 她很高兴满足了孩子的心愿。 张江收购和地公司的消息,在恐慌迷乱的香港市场犹如一声惊蛰雷,引起了一 阵春天的震动。 港英、澳葡当局引起了重视,开始研究张江这个人物,当然还有张海,这个决 定了册迁百慕大,而又参与收购和地公司的复杂人物。 一夜之间,张江名声鹊起,俨然成为对澳门回归前景乐观的象征! 一○八 不出所料,港英当局最终还得出面干预,采用港币同美元汇率挂钩的联系汇率 制,来解决港币下跌危机,并适当抛出美元兑换港币。香港金融市场渐趋平静下来。 跟着澳元同港币汇率挂钩,澳门市场也相对平稳了。 张海的豪江公司已册迁。幸而他还未来得及抛售物业兑现,不然的话,损失将 会是惨重的。他一点也没有后悔,因为鸡蛋还是分开放在两只篮子里安全。不过, 他不得不承认张江目光远大,以及通观全局的能力。 人们暗地里仍然在观望着,在忧心忡忡地东张西望。 近日,索顿的气色不错。人也见得和气了。他回到家里很少借故责备妻子艾娜, 还不时劝她到海伦家串门,看望一下这对堂弟妹。艾娜对海伦说:“你姐夫近日变 性了,不知是酒喝少了,还是喝多了呢!” 海伦当然明白此人变性的因由。 澳督大抵重视两件事:一是张江其人;二是澳京大酒店。前者对澳门的平稳发 展有过贡献,而且其潜质还不小;后者对澳门的发展繁荣起中流砒柱之力,年缴赌 饷几千万元,且澳(乙水)跨海大桥,外港港澳新码头先后落成,这样一来冷寂的(乙 水)仔岛迅速繁荣了起来。澳京大酒店无疑给澳门旅游推上了一个高档次。这算是葡 萄牙对建设澳门终于作出了点实绩,也算是给澳门人留下个纪念吧!最近议事厅广 场重新修建,为了留下点中葡文化纪念,广场铺砌用葡萄牙特有的河卵石,一颗颗 黑白相间图案组合,很是好看。澳门以娇小玲拢见称,所谓广场也不过巴掌大的一 块小地方。从葡萄牙运来的石子,每块一美元。这里面葡方受益了。充其量也不外 是十数万块石子是了。葡萄牙人器量是否稍嫌小了一点,赚这么一点点钱。当然这 些建设也少不了澳京大酒店的支持。澳督认为葡萄牙撤离澳门,总要留下点值得纪 念的东西。 这两件事都经索顿的手,因而索顿颇受澳督器重,很多事情常常咨询他。更重 要的还是汪白石识做,照例给予孝敬。有澳京大酒店的兴旺,就有你索顿的一份是 了。况且就这么个十来年的时间了,一晃即过。 说实在的,索顿真正认识张江的才华,还是从这一回金融风暴始。张江是得到 了经济上和政治上的双重收获。他从艾娜口里得知,北京有聘请他参加全国政协的 意思,但张江都婉言推辞了。也许目前的身分在澳门更自由宽松得多。当然,张江 无疑是澳门沟通内地的一条渠道,也代表着澳门人的民意。因此,澳葡当局好些事 情都请张江出来协调,甚至张罗。此是后话。 海伦给艾娜说:“你放心好了,他不会再发酒疯了。”她清楚索顿经常借酒向 妻子发泄不满。 “我也想过了,今天不同往日,反正迟早都要回里斯本去的,用不着事事这样 认真。”艾娜说,“别以为少了个澳督,澳门就糟糕了。” “你是说索顿吗?”她故意问。 “不是他还有谁?你看人家汪老板把澳京经营得多好,带动了澳门的繁荣。如 果老靠着何达秋,澳门能有今日这个样?近来,他常说你俩及汪白石的好话,还算 是尊重事实,有点儿理性。” “这样想就对了,对他也有好处。我看还是澳督颇信任他哩!” “何达秋不时来坐,只坐一会儿。奇怪得很,汪白石就没来过。” “他对张江说了些什么?” “依我看,他对张江在这回金融风暴中的作为感到惊讶,为之折服。澳督也是 这个意思。这一点,他没看错。”艾娜说,“我说张江渠道多,看得通透,而已同 大陆关系好。中国有句老话:兼听则明。” “这你说对了。他很尊敬那位杨老板,此人正派实在,很有经验,非常熟悉港 澳市道,谁说中共没有国际经济人才?就看怎么使用是了。” 艾娜听了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了。”她心里想澳葡当局欠缺的就是这样 的一种沟通,官方与民间的沟通。人家香港就聪明得多了。 “听说那位杨洪坤老板被罢官了好几年,才又派回来澳门,官复原职,是个吃 尽苦头的老干部?”艾娜又问。 “我说这样的人才稳妥,可以相信,可以做朋友啊!” 艾娜沉吟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你注意到没有,这回归的事,香港人 放在嘴上、行动上,澳门人却放在心上。这是为什么?” “因为香港使人留恋的东西多些,澳门让人遗憾的东西不少。唉,我们多少也 得尽力填补这个遗憾吧!” 这是一个葡萄牙女人的纯情的心声。 一○九 公元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九日,中英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在北京正式签 署。 公元一九八七年四月十三日,中葡关于澳门问题的联合声明,在北京正式签署。 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事。 遗憾的是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在人民大会堂下台阶时,踏空摔了一交,手袋也 抛去了老远。 葡萄牙总理席尔瓦从容谈定,步出大门,登上了小轿车。 评论说,撒切尔夫人心有不甘,有点心神不定,故有此踏错;席尔瓦有自知之 明,顺其自然,也就步履从容了。 迷信的香港人抱怨夫人有失体面,这是不吉之兆。预料回归之程当有坎坷,以 讨回这一交之补偿。 安分守己的澳门人听天由命,顺其自然,求其顺风顺水。 大局已定。香港市场又恢复繁荣,更趋生气活跃。金融楼市重新兴旺了起来。 张江冷手捡了个热煎堆,股票物业之利润以倍数计算。对比之下,恰和洋行与 吉和公司相形见细,显得有点冷落了。 这又是一个变幻着的舞台,人们又该怎样得体地去演出呢? 何达秋暗自埋怨自己缺少这份胆识,又失去了一次机会。他从心底里佩服张江 的谋略果断,抵人家发财的。自叹不如。不过,下一步怎么走还得看自己了。 眼见着澳京大酒店经营得火火旺旺,风生水起,他心上红着的这一根刺,扎得 人更痛了。 澳(乙水)跨海大桥已通行,(乙水)仔岛日见繁荣。他拟在(乙水)仔设个赛马场, 不让你澳京大酒店的赌场赚得这么惬意舒服。 这赛马玩意儿在澳门历史悠久。早在十八世纪中期,香港赛马会在这里的塔石 举行大赛马,纯粹是体育活动,马匹均从香港运来。之后,至一九二四年在关问以 东的大片填海地举办赛马,并发行彩票,已具赌博性质。每月赛一两次。至太平洋 战争爆发,澳门赛马场才停办。当年香港人赌马都是过来澳门玩的。 有人劝他说,香港已有赛马场,马会早已声誉盖世,在澳门再设一个有捞头么? 望君三思而后行,可否考虑重开赛狗场?何达秋也想过狗场之赛事,但认为成不了 个气候。至于赛马场那还是现成之物。在(乙水)仔岛近码头的一大块填海地上,别 人已花了上亿元开辟了一个赛马车场,就是马拉车赛跑,设施齐全,环境也很优美。 面积有三万平方米,已足够发展的了。然而,赛马车这玩意儿不适合东方民情,自 然生意冷落,参赛者寥寥可数。马车场主别无出路,只有拍卖出去。 拍卖无高价。何达秋只花一半价钱便收购了下来,花四亿元再修建一下便可以 开赛了。嘿,光是卖地皮也值这个数目。 澳门地小人少。只有通过电视转播联网,让香港、台湾及东南亚的马迷电视参 赌,才可以维持,可望发展。 问题就出在电视转播上。电视台要价高,条件苛刻。每场转播费高达六万元, 全年近四千万元,还有赛马的广告收入归电视台。眼前情况又欠佳,最低日人注才 九百万元,最高的一日也才一千七百万元。比香港赛马人注额相差一大截。 几经商洽,电视台仍然一口咬定,寸步不让。后来才明白电视台是汪白石占的 大股,没有理由让你何老板在自己眼底下碍手碍脚的。 何达秋没想到也有今日,进退两难。他想找汪白石讲数,但又不耻于去求人。 末了,想请张江出面调停,但又觉得这等小事开不了口。然而,没有电视转播,马 场经营举步维艰。 汪白石这回倒心安理得,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容不得你拉稀了澳京大酒店的赌 客。本来,赌场赛马场,赛狗场及回力球场都设立起来,成行成市,澳门才真正是 个赌城。这必然引来众多的游客,任君选择,随心所欲地去玩耍,这才热闹兴旺呢! 用不着彼此如许作践。 何达秋不是个等闲之辈,自有其门户。 没几天,澳葡当局有关部门通告,所有烟酒危害健康之品,一律不准登播广告。 这一下,电视台的广告收入几乎少去了一半。对电视台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一时 又弄不清楚谁在故弄玄虚。 海伦在文化司当然清楚,此事竟由一个大国驻澳门领事,以私人关系出面干预 的。从中可见其通天的本领。 两败俱伤。彼此只好冷静下来,谋求个调和的办法。 何达秋同汪白石两人还是见面了。谈来谈去,离不开参股赛马场,力图平分秋 色。何达秋当然不愿意屈从人下。 过了两天,事情竟来了个大突变,使人感到一头雾水。 汪白石吃了一惊,对方表示退出赛马场,把手上的股本全让出来,且只收回成 本价。这事来得太突然了。 他沉吟了好久,马场没亏本,不至于要倒闭,且大幅用地越来越值钱。大桥通 了,(乙水)仔岛由离岛变成了连岛,环境优美,风景宜人,胜过于本岛。在码头附 近建一座星级酒店,度假游乐,赛马场不出现马迷如潮。人财两旺才怪呢!他想不 透何老板为什么要退出。他缺这些钱吗?用这笔钱作何用?也许还有其他打算。他 不会轻易把到手的鸭子放走的。 当然,把马场收购过来,对澳京大酒店大有好处。可以多元经营,统一起来。 原先他也有此想法,但还未来得及动手,对方已暗地谈妥了。他只好去见张江,探 看行情。 张江对姓何的做作一无所知。且近来很少来往。不过,他认为以事论事,只要 价钱可以接受,手续齐备,不妨买下。对澳京大酒店只有好处。以至对方打的什么 算盘,多加注意是了。 今晚,海伦没有出去。她坐在一旁,听他俩谈话,安分守己地听着。 “我看他下一步准会有个大动作的,此人很有心计。”她了解何达秋,从当年 在昌南公司时就了解了。几十年了,他过得更富裕也更精灵刻薄了。 她看出来那件不准播烟酒广告的事,是他疏通了索顿,找来那位领事活动的结 果。那位领事同海伦相熟,通过她的关系,索顿才成了串门的朋友。那次晚会上, 领事邀她跳舞,闲谈间不知不觉把事情说了出来。还认为索顿肯为朋友,连这点事 也给人帮忙。 嘿,眼下索顿同汪白石关系不错,同何达秋来往依旧。四面八方来水,他都可 以尝一口了。 汪白石点了点头问:“那你的估算如何?”他很尊敬海伦,这不仅因为她是个 澳葡官员,而且她为人正直,心地善良,还是一个大美人。 “他决不会甘心赌牌的失落,你多加注意是了。”她说。 这样,汪白石还是照张江的话,先把赛马场收购过来。 成交之日的酒会上,宾客如云。 何达秋保持沉默。 澳门天空依然一样的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