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澳兴娱乐公司属下的几个赌场、酒店、马场、押铺、轮船码头、旅游景点等, 不下于六万余人就业,间接就业的就更多了。说是人心朝着澳京大酒店也不为过。 这澳京大酒店的兴旺还在于看场的得力。三义堂跟同义堂如同联手兄弟,悉心 看场。确保了赌城的平安。其他零星散帮小派只能望其项背,吃二路水是了。 自从曾军代汪黑石签领了股份款之后,随即分派给手下兄弟,众人无不拍手叫 好。加上看场、买卖等等收支都公开于众,大伙手头也宽裕多了。大伙儿自然而然 地都听曾大哥了。名之所至,众望所归。 沈保跟曾军很要好,情同兄弟。他劝曾军趁兴旺时放手让副手德佬主持堂务, 逐渐淡出来好。毕竟已届不惑之年的人了。德佬并不年老,只是块头大,黑实实的 像只大笨熊,人们才叫他佬,即大佬的汉子之意。他武功了得,师出少林寺,且头 脑清醒寡言笑。应俗话讲的无声狗咬死人,人不可貌相是也。 “三义堂的事我都由林洋去担当了,这小子做得挺好。我也省了许多事。”沈 保说。 “你是对的。只不过我这里同你那边有点不同。何达秋还在,我怕德伦年轻镇 不住,过不了他的华容道。” “这也是,你就看着办吧!” 沈保觉得他的话在理。说到要防人首先得防范这个何达秋三教九流无所不通的 人。他认为曾军见得成熟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考虑周到。何达秋登上了社会名 流,便弃舍了同义堂兄弟,一时怨声载道。当时,曾军暗自鼎力维持,后得汪黑石 的仗义帮助,以至汪白石的宽厚待人,才又将同义堂兄弟聚拢,又风生水起了过来。 这点即使是何达秋也是无言以对的。 因此,曾军细致入微,时刻关注着何达秋的行踪,务求不要做得罪他大老板的 事。 赌无止境。 澳京大酒店的经营比自己当年主持时就显得天差地别了,何达秋暗自叹息。这 叹声隐含着悲鸣饮恨和忌妒。因为赌场是最赚钱的买卖,而且是春冬无妨,风雨无 阻。 使他感触最深的莫过于设豪赌户的超星级款待,大大吸引住各地豪客。当然, 没有这间华贵堂皇的澳京大酒店,贵宾不会上门。及至他看见欧美亚非的豪赌客人, 尤其是非洲的油商大户,以及王子之豪赌,动辄以百万美元为单位计数,他这才领 悟汪黑石总是偏重豪赌的原因。的确是这样,只消将好几个豪客拉走,你澳京大酒 店就风光不再了。 神不知鬼不觉。他悄然去了香港,停了一夜,便去了拉斯维加斯。他这回是专 心观察豪赌来的。到这里来的世界各地豪客,酒店都有名单,由专人管理。名单是 不公开的,但你可以给个小费,让侍者给你说,有问必答。这里的赌场以恺撒宫著 称。这座皇宫式的独特建筑,以瑰丽奇伟、出类拔萃、变幻异化的美感,令人叹为 观止。 使他意想不到的是汪黑石也列在豪客名单上。几乎每一个侍者都认识这位中国 人,而且谈起Black Stone无不抱着敬意。这个有趣的英文名也是汪黑石自己译的。 人们都很容易记住。只要汪黑石住进来,侍者就热情接待,服务周到,男的女的都 笑脸盈盈,令旁边的住客羡慕不已。此无他,除了汪黑石待人平和礼貌之外,他出 手阔绰,每次小费都给一百美元,使所有传者惊讶不已。从未见哪位豪客有这位中 国人的气派。“中国人,好!”人们见他来到,面前背后,常常由衷地说出了这句 话。汪黑石就中意听这句话!他就是为这一句话才摆出这个派头的。 信不信由你。但何达秋还是相信了。有一回,临近农历年关。汪黑石到达恺撒 宫。才下车,汪黑石吓了一跳。只见总经理率队欢迎,地上铺红地毯,路旁悬挂着 两列大红灯笼,金碧辉煌,天蓝地红,像欢迎国家元首般隆重。侍者由衷的欢呼声, 震天动地,感人至深。按惯例,汪黑石给每个欢迎者派两百美元利市,以示农历新 年的庆贺。这已成为这一大赌城的传奇新闻,当然归入保留节目了。 这一回,汪黑石竟赌输了两百万美元。之后,他关门睡了三日三夜。起来后, 去大西洋赌城下注,不多不少又赢回来两百万美元,接了张支票交还给了恺撒宫。 何达秋这才知道汪黑石的威水历史,可他本人从不透露过一丁点儿。 一山还比一山高。 沙特王子来恺撒宫的疯狂豪赌,使何达秋开了眼界。当然,他看不到王子投注 的面容。人家是在独间的贵宾室里玩百家乐。只看见王子带的几十个随员侍从,出 出入入。虽说参谋侍从智者不少,但王子在这里几乎从未赢过。这一回听说输了三 百万英镑,笑着耸了耸肩膀,掏笔写了一张支票。王子对恺撒宫情有独钟,没赢过 也一样到来。原因就在于这里的老板以最高礼节接待,尊重他的任何习惯,让他无 拘无束地去玩赏。 之后,何达秋又去了蒙地卡罗赌城,欧洲最豪华的大赌城。这里背山临海,景 色优美。离岸停在海面上,还有灯火通明的赌船。何达秋这回是专为看赌船而来的。 赌船上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豪华舒适,海水海风海涛声,分外陶醉迷人,完全 换了另一种风味。四周是那样广阔空旷而又静谧。 听说沙特王子也常来这里,当然也是没有赢过。他在赌城西面的戛纳海港城外 的山坡上建有超级别墅,还用了一百万英镑把一个小港湾买了下来,停泊着两艘非 常引人注目的豪华游艇,每艘价值三千万英镑。他来赌城既不住在山上豪宅,也不 住在豪华游艇上,偏要花钱住人著名的王朝酒店。那里侍者透露,王子住上一个夏 天,就花光了二百万英镑。 至此,他对豪客之豪赌豪消费有了个了解。一个赌场只要拉住了几十个豪客, 就可以兴旺起来。 他在岸上望了望停在前面海上的赌船。然后,坐游艇登上靓丽的庞大赌船。在 船上走了一圈,上上下下都看过。除了赌之外,这里性服务花样不少,时隐时露, 阵放阵掩,很感刺激。 回到酒店。他沐浴完了,便静静地躺在床上,合上眼,又睁开眼,望见窗外黑 漆的夜空。那是海上的夜空啊! 他合上眼,又梦见了海。梦见了大海,比这里的小海还大,广阔无边,一望无 际。 他在大海上睡熟了。 海风轻吹,涛声阵阵。 一一一 世界上最大的争权夺利、冷战,结束了。人们已悠悠地感受着和平的恩泽。 人们没有想到珠海经济特区,仿佛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如火如荼。东边深 圳特区高楼崛起,一片火旺之势。人们从眼见的事实中得出了自己的认识结果:邓 小平是个伟人,中国的开放改革是一条光明大道。 当然,最高兴最先得益的该数澳京大酒店了。汪白石笑容满面,他真的没想到 这么多的喜庆事都一齐涌来。 开放之后,内地来客骤然多了。澳京大酒店添加了一个新的庞大的客源。澳门 犹如一下子膨胀了。 汪白石察看过,步入澳京大酒店的内地客人大多属首次慕名而来,轻注恰情, 尝试一下;也有想碰碰运气,反正一次过博这一回,下注重些,三几万乃常事;也 有纯粹是观光见识,一注不下。近日,才又发现有豪客出手,三几百万也随手抛注, 于是便礼请他们上贵宾厅,方便其赌个痛快。无拘无束,无人知觉。 这般内地豪客多是个体大户、公司经理和政府官员,当然也有贪污、私吞公款 下来寻刺激的。 反正客人多了,澳京大酒店也火爆了。周末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人旺财旺妓女也旺。那些北妹成群结队地下来,她们窈窕的身段,白皙的肤色, 古典美人般的脸蛋,当然轻易地将泰妹菲妹挤往一边了。尤其上海北京哈尔滨来的 北妹最吃香。还有俄罗斯、波兰和罗马尼亚姑娘,她们很年轻,大多是十七八岁, 长得蛮漂亮。 起先,人们还为这个北妹南来的流莺现象感到困惑。后来越流越多,不少北妹 还是大学生、研究生,能操英语,很具品味。这就不完全是为生活所迫所解释得了。 这一切眼见着的,天天看得到的变化,是汪白石万万没有想到过的。 因此,他醒悟到,要重新认识内地,听官员们说,也要看百姓的;看报告讲的, 也要看实际做的;看报上唱的,也要瞧民间过着的。但应该说内地生活已越来越好, 同港澳越来越接近了。这是他感到欣喜的。 恐怕近来感触得深刻的当数张江了。近来,同内地的贸易来往陡增,有人还去 内地投资设厂,香港厂商利用澳门纺织品的无配额限制,也纷纷将厂房迁来。一时 间,当地制衣业、针织、建筑、电子业,宛如雨后春笋,生气蓬勃。因为葡萄牙是 欧共体成员,享受贸易最惠国待遇,加上美国对葡萄牙的特许的优惠,这对澳门的 迅速繁荣发展是很有帮助的。 然而,正当这个火旺兴盛的时候,杨洪坤老板给召了回去。听说是到退休年龄, 又说是差两年才够钟。闻者不胜唏嘘。 张江当然深表惋惜,这样一个正派精明非常熟悉业务,精通国际经济的人,为 什么不可以让他多呆些时间呢?真是可惜啊!他的心上又蒙上了一层薄雾。 “杨老板,我想不到啊!” 杨洪坤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说:“是这样的了,澳门回归在即,最艰难的时 候已过了,我该走了。” 他听了心里骤然一沉,像一块厚铅一样沉重地沉了下去。 妻子见他愁闷的样子,有点感慨地望着他,说:“你还是那样多愁善感。” “你知道他对我的帮助多大啊!站高望远都亏他的指点。” “那你可以聘请他当你的高级顾问嘛!” “人家是政府官员,你以为真的是个老板吗?” “我看都是一个样的,东家不做,做西家,这有什么?”她认为正如她自己一 样,不也是个澳葡官员,辞职了可以从商去。 “唉,我怎么敢开口让他给我打工啊!”张江忙摇头说。 “我明白了。你们中国人就有这么一点怪,哪来这些规矩。”海伦在澳门生活 了近二十年,承认自己还未有吃透中国人的程式规矩,这种仁和礼的心态。 后来,他还是忍不住真的同杨老板说了,再三请求。 杨洪坤再三表示感谢,末了才说了一句:“作为朋友,我可以义务地尽力而为, 但当顾问就不好。我的确想清静点儿。说清楚点义务相助。” 他默然。心里明白了这义务之意。免得又给人家添麻烦了。 “杨老板,你保重。有用得着老弟的时候,你只管开声,我一定照办。”他说 得很诚恳。 杨洪坤微微一笑说:“我只想你多关心澳门回归的大事,多做点工作。我们很 需要你的合作协助。” “一定一定”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一一二 日落返照,晒得狗叫。 香港来了个彭定康,澳门添了个新赌王。 汪黑石从拉斯维加斯回来香港。他在报上看了大字标题新闻:邓小平“一国两 制”;香港马照跑,舞照跳,股照炒;澳门舞照跳,赌照开,马照跑。称之为世界 一大发明创举。美国从冷战到实战又和平演变,花样多多,就没有人能想出这样一 个伟大奇妙的构想,云云。 他当然想回来看个究竟,也顺便回家看看朋友。 每次回来香港他都住在半岛酒店。居闹市面临海,空气清新。日间望山水,夜 里赏灯海,堪称世界一大景观。香港的夜间灯火之瑰丽,有口皆碑。 他先见了张海。未等张海开口,他便说:“回香港见了两件新鲜事,一福一祸。” “哦,黑石头何时当了观察家来。”张海觉得此兄有点变了,关心赌以外的一 些事儿。 “吉和大厦改名拔昌大厦,此其一;尖沙咀停泊着海上皇后号赌船,此其二。 愿听其详。”汪黑石说得文绉绉的。 听完了张海的陈述之后,他才恍悟去年为什么何达秋有兴趣问及蒙地卡罗赌船 的事。这位先生心计多极了。他明白,这明明是在同澳京大酒店对着干。 “他何达秋会咬住不放的,这个人记仇。”汪黑石想了想说。 “听说汪白石请张江出面调解,也未知详情。”张海说。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何达秋从蒙地卡罗回来,便租了一艘万吨客轮,年租五百万元,再花上两百万 元装修一新,瑰丽明亮,花团锦簇,给人一种新鲜的美感。船是注册巴拿马的,用 皇宫旅游公司在香港注册经营执照。 游客以游览海景之名,由香港上船。在公海上停船或慢航开赌。骰宝、轮盘、 番摊、牌九、甘一点、百家乐,应有尽有。餐厅、酒吧、舞厅、游泳池、桑拿浴室、 剧场,以及靓女性服务,一应俱全。竭尽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穷奢极欲之能事。 由于在公海上,用不着缴纳赌税,因而轮船上的日常供应还比岸上的价廉,且 下注没限额,又无人前来干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更有意想不到的是性服务花 样繁多,新颖刺激,而品种之多,风韵之美妙,也不是岸上所能享受到的。因而开 航没几天已是游客如云,船上摩肩接踵,鬓香拂人。澳京大酒店的投注额一下子减 去了两成。 接着,台湾、东南西亚的赌客也闻风拥来,尝尝鲜味。还有好些豪客也乘兴而 至。澳京大酒店只消再被拉走一些豪客的话,日子就很不好过了。 汪白石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他分别向澳、港、粤三方当局申诉。澳葡当局当 然表示,禁止这种违法赌博经营,但人家又不是设在澳门;港英当局也表示,坚持 一向的禁赌立场,但出了公海已不属香港管辖;粤方明确声言,一旦进入我方领海, 必严厉查处。一句话,完全给何达秋钻了个公海的空子。好让世界各海岸国坐下来 商讨定个公海赌法吧!我何达秋坐着等着瞧呢! 张海在香港也请几位立法局议员主持公道,在立法局会上提出,应该禁止该赌 船泊靠香港,并限制香港人上赌船赌博。然而,警方认为未查获现场赌博之证据, 法律上不允许这样做的。一时也得不出个结论来。 眼见着海上皇后号赌船闹得热火朝天,生意兴隆,汪白石无计可施,想把手上 的港澳渡轮也装修一新,投放进公海当赌船,挫其锐气。张海劝住了他:“这一来, 你自己也不跟姓何的一样理亏么?” 张江还是出面调停和解。他同何达秋在峰景大酒店见面。这是一座十九世纪的 古老建筑物,具南欧风格,三层白外墙楼房,圆拱窗户,黑瓦盖,有点古色古香。 屹立在西湾堤畔的山坡上,青山绿水,巍峨壮观。这是澳门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 一九九九年澳门回归之后,该酒店将作为葡萄牙驻澳门总领事馆官邸。 当然,选择在峰景大酒店商洽,只不过表明事情至关重要。 何达秋话不多。说什么他也得赏张江的面,人家是不会随便出面的头面人物。 他一再表示,会依张江的意思,同汪白石坐下来谈的,还深切感谢他对自己的关心。 事后,他依旧不紧不慢按着自己的步子走。 只有当他听闻汪黑石回来香港的消息,心才怦然猛跳。他本想约见汪黑石,但 对方显然回避了,电话无法接通。 汪黑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便只身上了海上皇后号赌船。果然,赌船 上的装潢布局挺豪华,颇具专业水平。这说明姓何的是费了一番心血的。 当然,他随便也可以挑出好些个不足之处,比如娱乐大厅的天花板低了点,灯 光欠均匀。虽说受轮船本身所限,但注意了还是可以做到的。至于赌具的设置就更 欠缺了,你看那骰盅子,还是当年他在中央酒店时改装的样,有空子可钻。还有百 家乐和甘一点用上了六副牌,防止了算牌认牌之弊,但那长形木做的牌盒子的口子 做得不好,不时掏出粘着的双张牌纸,给高手有可乘之机。这些,他都无心多作研 究。随随便便上上下下地走过了一遍。然后,坐落在咖啡厅靠海的窗口旁,要了一 杯美式咖啡。这当然不属正宗的咖啡味,美国人就是花样多罢了!不浓不淡,不甜 也不淡。一入口,尝出个独特味道。他想,船老板还是花心机下本钱的,饮品点心 专业水平颇高。 船上多是香港游客,也有台湾和东南亚来的,看得出还有好几个豪客。他们有 的来寻求刺激,有的来尝试新鲜,有的一心到海上悠闲一下。作为赌客最具吸引力 的该是赌注不限,你要下多少就尽管下吧!随君所愿,给人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感。 当然,海上皇后号赌船的豪华程度远不及蒙地卡罗的王子号赌船,它毕竟只用了两 百万元的装修费。但钱不在多,重在品味。那东方宫殿的瑰丽,同西方皇宫的豪华, 各有欣赏价值。你一旦去欣赏了,便不会去在乎其花费的多少。这就是何达秋的精 明之处了。 他闭上眼,仿佛看见何达秋在微笑着,露出一点儿白齿,然后,又咬紧嘴唇, 几乎咬出血来了。他心有不甘,咽不下赌牌失落这口怨气。他至今还弄不明白自己 为何会落标的。还不是投标价差了这一点点的一万七千元么?但是,他今日得逞了。 扬眉吐气。看着你汪白石急得跳脚,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像炎夏里心底涌流出一 股清凉的泉水。该轮到我何达秋笑了。 突然,音乐声放低了,接着便停止了。 船驶入公海。开赌了。 整艘海上皇后号赌船才真正沸腾了起来。 靓女群也穿上三点式,袒胸露背,性感诱人地擦身而过。 汪黑石仍坐在咖啡厅里,也不朝外望,在不经意地玩弄着手上那只银匙羹。 没有人认出这位澳门赌王。当他步入娱乐大厅时,也没引起人们的注意。这令 他骤然放下心来,随意行走。 一个掌荷官姑娘见他前来,朝他嫣然一笑,点了点头,好像颇面熟似的。姑娘 漂亮温柔,但一点也不像梁玉萧,也没梁玉萧脸上的两只笑窝儿。他转过脸便离开 了。 不多一会儿。船上的总经理来接待他上贵宾室。想起来了,这经理还是当年在 十月初五街赌场的一个小主管。 “汪老板,有失远迎。小辈不知道你上船来了。”总经理忙道歉。 “你的那个小女荷官很精灵,这人该重用才好。”他笑道。 “我会的。汪少随便玩几注。冶情吗?”总经理端上一盒筹码,恭敬地放在桌 上。 “是不限注吗?够刺激,好呀!” 总经理听了,禁不住浑身冰凉,冷汗从额上流满胸前背后。他当然清楚汪赌王 精于骰宝此道。他一出手,尾随者一众,他这个总经理不挨骂才怪呢! “不限,不限注。”他想说是何老板定的,话到唇边又咽下去了。不然的话, 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汪黑石沉吟着,望望天望望地,然后又瞧了对方一眼,笑了。 “汪少有什么吩咐。”总经理真的诚惶诚恐。不过,他深知汪黑石的为人,非 迫不得已总给人留有余地的。但眼前何老板同澳京大酒店斗法,全澳门人都知道, 这就很难说了。 他喝了一口茶。嘿,好茶,顶级龙井新茶。顿然神爽,笑道:“那好,你派艇 送我上岸,下回再来玩耍几注。”说着,他放在桌上两张黄金牛。“这是汽艇费, 剩下的赏给那个小女荷官吧!” 一惊一喜,总经理呆愣得说不出话来。 回到香港半岛酒店。 他关门睡了一个好觉。 他见了张海后说,这海上皇后号赌船很像样,可以吸引住众多赌客。应该说何 达秋这一杆打得漂亮。 “你也这样看。怪不得他死缠烂打也不愿意让出半步来。”张海颇感为难地说。 “这个你放心好了。他非退出不可!” “你有这个把握?”张海睁着眼望他。不过,汪黑石是从不讲空话的。 “你等着,不出三日之内。”说完,他便赶紧要回澳门去。 “一下又这样猴急要走?” “你不明白。我非走不可,越早走越妥当呢!” 他酒店也不回,径直去天星码头上了船。 一一三 果然,在汪黑石离开之后的当晚,有陌生人来酒店寻他。来者不善。 汪黑石很警惕,一旦回到澳门就安全得多了。不过说实在的,凭他这一身功夫, 三两个人是近身不了的。 曾军立即派人去查此事,香港堂口都说无其事。谁个敢动赌王一根毫毛,又有 谁愿去做这种事? 自从六十年代以来,香港成立了清查黑社会科,将三合会的一些头头递解出境。 他们大多选择来澳门,因此形成了黑势力的西移。香港对黑社会统称“三合会”。 好些大帮堂口,如十四K、和安乐、和胜和及新义安等,都在澳门设堂开舵。后来又 聚合了个大圈帮,到了九十年代,尤其是九七香港回归临近,他们最害怕解放军和 武警,便纷纷转移到澳门来。他们的堂口以“和”字头居多,意思是以和为贵,彼 此有事,以讲数劝和。况且澳门法律同香港不同,只要你不是刑事罪犯,即使你明 摆着是帮口的堂主、舵主也不会拘捕。因此,好些堂主香主都是身兼公司总经理、 董事长,有自己的生意买卖,绝少是只经营堂口一味的。因此,造成了澳门黑社会 的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帮派堂口的人都渗透到社会各行业里去,尤其是警察队伍 里人数不少。你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警匪不分的不幸之中。 既然澳门香港都没人出手,那大抵是台湾的了。不过曾军认为台湾那边对汪黑 石也不会做这等事。要钱使也用不着这样去讨。剩下来的恐怕是有人做点色水,恐 吓你一下。然而,汪黑石听了摇头。哪有这么简单幼稚的?千奇百怪。有些时候, 幼稚的事往往把人吓昏了的。 曾军自然想到何达秋身上。这个大老板虽说心眼死,但对汪黑石还是不至于出 此下手的。但这幼稚的恐吓说不定他会做得出来。吓一吓你,玩玩也好! 汪黑石心中有数,他断定是姓何的出的手,目的很明显,你不要插手赌船的事! 澳门街上传闻:何达秋要暗算赌王汪黑石。人们议论纷纷,这马车仔恩将仇报, 不是人! 人们还记得他老子何九当年因资助澳葡当局军饷有功,受赐赏一辆只有澳督才 可以坐的双头马车。人们背后骂何九是洋狗或葡狗。也许为了区别对待,今日气愤 之时,骂一声马车仔好解恨。由此可见,赌王之深得人心! 这一来,何达秋又由主动变为被动了。 汪黑石谁也不会面,悄悄地住人曾军的闲屋里。闲屋就是他的一兔三窟中的一 窟,捞这一门不害人也得防人。今日汪黑石人住正好合适。 当然,何达秋清楚他已返回澳门,只是没料到他会呆在曾军那里。他问过曾军, 见了汪黑石没有?见过,他回家里住。再问下去,人家只说,他过两天便又去海上 皇后号赌船玩,也再没说什么了。 他就是怕赌王到船上闹乱,他很想找汪黑石面谈,但看来对方显然是有意回避 了。 迫不得已,他又找曾军打探去。 这回曾军对他说,汪黑石是在香港被人吓着了才跑回来的,他不想见人。末了, 曾军还是答应跟汪黑石通个声气。嘿,明明是急于同汪黑石讲数,偏偏又不肯明说, 阴阴湿湿的。 怪了。汪黑石不想晤面。不过有两件事,逼着他何达秋要去考虑。一是汪黑石 没去见他哥哥和张江,二是那个去香港半岛酒店找汪黑石的人供出指使他做的人。 这不明摆着让他自己和解去好了。他当然明白,要是汪黑石出手,自己的赌船会输 个精光的。 睁着眼想了一夜,何达秋迫不得已去见了张江。说是既然你老兄出面,我何达 秋就退出来好了。彼此留个面子。 他说到做到,把赌船出让了。当然,他自己也赚了不少。 事情还未结束。何达秋虽已退了出来,但海上皇后号赌船仍在公海开档,也一 样的热闹。而且赌船又增加了两艘,听说—艘超巨型的正在台湾改装,大有筑起一 座公海赌城之势。何达秋要跟澳京大酒店碰撞一下的火势因而蔓延开了,而且越烧 越旺。他好生得意! 他满以为汪黑石这回会出手了。你禁赌船禁得住吗?好几艘船你买得了?买下 了又有新出来的。可是,他汪黑石就是不见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没几天,海上皇后号赌船海上失火,浓烟冲天,幸好未有死人。船被烧得只剩 下个焦黑黑的空铁壳儿。 这一场大火烧船,震惊了港澳,谈赌船色变。要不是当时有一艘货轮经过,及 时救人,死人是难免的了。因此,也没几个人愿去给火烧死,海上赌船的演出也就 此落幕了。 至于赌船失火的原因还在调查。 汪白石这回确实是受了一场大惊,深知姓何的为人阴辣了。不过,赌船一消失, 澳京大酒店反而更火爆了,下注额大大增多了。 不过。索顿这一回是不支持何达秋的。海伦给张江透露,澳督很看好澳京大酒 店,这是理所当然的了。澳兴娱乐公司除了每年缴上千万元税款之外,这回续约十 五年,上缴续约费用七亿元,分期交纳。且还要参资新澳(乙水)跨海大桥、国际机 场、新外港码头以及新住宅区等建筑项目,最近又添置了几艘飞翼船,港澳来往更 便捷了。澳(乙水)大桥在澳门西面,新桥建在东面,由黑沙环直达(乙水)仔岛的国 际机场公路。这样便形成了一个澳门(乙水)仔路环的回环交通网,大大促进了三岛 联结的繁荣。澳葡当局非常满意澳兴娱乐公司汪白石的合作,认为他是个守信义、 愿意回报社会的诚实商人。里斯本只要不用掏自己荷包,又能将澳门点缀得像样子, 不被世人贻笑就满意了。老实说,澳门回归在即,葡萄牙少说也要留下一点业绩才 好。因此,最近便又督促澳葡当局除了几项重大基本建设之外,还得建设个像样的 文化中心、图书馆之类的文化大件,给澳门留下优秀的葡萄牙文化传统。 为此,索顿也劝说过姓何的别再发难了。他当面满口答应,背后依然自行其道。 利益所在,澳葡官员的话也不灵了。惟独汪黑石那一手精之又精的赌术,才把他这 只疯马制止下来。自此,他真的恨死这块黑石头了。 汪黑石不露声色地将公海赌船这个灾难解脱了,连汪白石、张江也不知道。事 后他也从不对人提及过。只有曾军和沈保两人知道。 他俩对汪黑石的为人仗义钦佩得五体投地。处惊不变,尊老怜贫,去留无意, 淡泊名利,此汪黑石也。 一一四 几乎全世界都在议论香港、澳门的回归。传媒扯谈得最多的是回归的实现形式, 也就是所谓的民主问题。 历史常常是不会一帆风顺的。 澳门不免也掀起了一点波澜。原来双方说好了回归日期定在一九九九年十二月 二十日。不知怎的,里斯本传媒报道回归日期推迟至二○○七年为合宜。之后葡方 代表在双方会谈时又提出了个归还期问题。中方当然不会同意,强调要在二十世纪 内解决澳门问题。 究葡方出尔反尔的原因,见仁见智。有说二○○七年刚好是葡萄牙澳门开埠四 百五十周年,借此庆祝纪念;有说是受港督彭定康的影响,也显示一下不同意见; 有说讨价还价是少不免的,正如欠债还钱一样。 不过有一件事的发生似乎不那么寻常。澳兴娱乐公司赌牌新修订约期延长至二 ○○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本来中葡双方已协商好了回归日期,凡超过一九九九年 十二月二十日的项目合同,都得经双方同意。现在,葡萄牙单方面批准签订超期合 约,显然违反了双方既定协议。这是使人感到不愉快的。 在澳兴娱乐公司的庆祝续约宴会上,不见中方客人出席,也不见南河公司的代 表露面。宴会气氛骤然冷落,好像蒙上了一层阴影。 索顿回来也觉得风头不对。他没有料到中方反应如此强烈。 张江照例是不出席宴会的,更柯况此新修订约超期,中方早已表示遗憾。但连 南河公司代表也不出席,就明摆着人家态度的严肃了。遗憾的是杨洪坤老板回去了, 要不可问个明白。 他找着汪白石,问他在里斯本海外部是怎样签这个续约期的。他说得很简单, 从一九八六年起修订约十五年,正好是二○○一年。你知道合约期是人家定的,五 年、十年作一期算的都可以。嘿,你就不去想其他的了。里斯本肯签定十五年期我 高兴死了,签二十五年我更高兴,我哪还去想其他的。有心人装无心人。生米已成 熟饭。 这一趟,汪白石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有违反澳门基本法之嫌,终日不得安乐。 使他心烦意乱的还在于社会众人的议论。里斯本放出试探汽球,同彭定康一唱一和; 跌落地抓回一抓沙,不稀奇;赌照开不是邓小平的原话;回归后发不发给赌牌,等 着瞧吧!也有的坦言,葡国佬又孤寒没本事,又要耍色水;中方何必这等小气,云 云。 蓝屋顶楼上房间仍亮着灯光。已是深夜了。 张江还在想着澳兴娱乐公司庆祝续约宴会的事。澳兴娱乐公司已将皮球踢了过 来。你要修改续约期你自己去改好了,就只差这么一年时间。这副嘴脸又不是没见 过的。 然而,这还得有个让人过得去的善后之策。 妻子见他愁眉苦脸,微微笑了笑。她欣赏当地人的一句话:葡国鬼就喜欢抛浪 头。这评价人木三分。可惜得很,恐怕这回是要抛浪尾了。她认为,凡是玩政治的 人都是可悲的,他们终究也是归入历史的小丑群里。可悲的在于小丑们一直在自鸣 得意。她力求以纯历史的客观的眼光,去看待澳门这块中葡文化熏染的土地。 她说:“对精于抛浪头的人,要把浪头抛回去!” “你说,把浪头抛回去!”他凝望着美丽的妻子一笑。 “我说错了?” “不。百分之百正确。” 港澳传媒报道,记者采访了澳兴娱乐公司的大股东张海先生,问及有关澳兴娱 乐公司续约期之事。张海明确表示,到时一切都应该按澳门特区政府的指令去做。 我本人拥护《中葡联合声明》和《澳门基本法》。我本人也代表汪白石先生的意见。 这一来,轻轻一拨,把浪头给抛了回去。 听南河公司的头头的口气,对这个答话是比较赏识的。 果然,海伦的估计不错。里斯本不去注意这个归期的微波,也没太大兴趣去观 摩彭定康演的香港民主直选闹剧。明眼人都清楚,你英国女皇为什么在临离开香港 时,才如此慷慨地施舍一下这么多的民主,还不是那用惯了的埋下乱根这一招!澳 门学不了,里斯本也没法照搬。 她没想到里斯本对自己的《澳门中葡文化史述》这本写作感兴趣。要她准备个 意见,从文化的层面上考虑,该注意些什么,留下些什么,再造些什么,带走些什 么。这倒合她的口味,做一些有益于中葡双方友好的事。 她似乎都想过了。澳门这小块地方,古炮台多,几乎每个冈岭都筑有炮台。这 是兵家争夺的古战场。如今这些古物都已成了旅游景点,有的修建起星级古堡式酒 店,保留着浓郁的南欧风味。说到为数不少的教堂,已为当地人所接受,称天主教 堂为天主庙,已属习惯。圣母叫女神已是成俗。至于好些南欧巴洛克浪漫风格的建 筑,已成为人们的历史欣赏了。剩下来的是那一个孤独的铜像了。葡萄牙爱国诗人 贾梅士洞里的贾梅士铜像,人们喜欢《葡国魂》这部长篇,也就很尊敬这位诗人了。 至于葡萄牙军曹米基士的像,早在“一二·三”流血事件中,被愤怒的群众拉 倒了。人们非常憎恨这个屠杀中国人的刽子手。 今日,在南湾的铜马广场上还竖立着一座独臂军人马留道的铜像,催马挥刀, 杀气腾腾。马留道是澳门总督。有传说杀马留道兵头者是张拔,也就是张江的祖父, 情节传奇,绘声绘影。 传说是正义的传奇,使人感奋不已。这是历史的心灵之声。 张江陪着妻子去了望厦村。她说,想知道一些祖父的传奇故事。 村貌已是看不见了。周围已建起了高楼大厦。古老的莲峰庙和观音堂,还苍翠 依然。山边还保留着旧祠堂,内里打扫得清清洁洁,一排排神圣牌位整整齐齐。右 面墙上悬挂着一幅横匾,上书“神威勇士”四字。这是当年林则徐御赐张拔的,嘉 奖他反抗英侵略军的英勇战功。旁边略低之处挂着写着“神勇义士”的横匾,贴金 的字样仍见光亮。这是村民感谢他当年杀了葡萄牙兵头马留道,为民报仇,为祖先 雪冤的纪念。横匾在阳光下闪闪亮亮。 这是人民心灵的铸造,历史的永恒铸造。 张江默然地望着。他来过又像未来过,好像熟悉又不熟悉。顿然他感到遗憾、 沮丧,自己没有给妻子多说些祖父的事迹。历史的淡薄令他意外地感到苦痛。 这望厦村在莲花山下,莲花村又叫望厦山。当年福建人迁徙来澳门,聚居村里。 每到出海的船回来,女人孩子都站在山上望着厦门来的船,故名望厦。 莲花山下的莲峰庙是取莲花之意。大抵是这一带盛栽莲花吧!其实不然。只是 由于莲花山的地形状似莲花而得名。而那道海滩上的沙堤,通往关闭的路,称作莲 花径,也是从地形状似上取名的。如今澳门特区之区徽选上绿色的莲花图案也有其 历史的由来。 澳门历史名气是可以大书一笔的。郑观应在澳门写《盛世危言》,吹响了民主 开新的号角。孙中山在镜湖医院从医成为中国最早的一个西医,并从事革命。康有 为在这里办过《知新报》。孙中山的原配夫人一直住在澳门,直至仙逝。 至于葡萄牙文化留下的印迹,海伦就更熟悉了。不少西方引进来的中国第一, 可以在澳门看见,比如白马行西医院。眼科医院、圣保禄学院、大三巴教堂、《英 汉字典》、《葡汉字典》等等,都是西方第一个进入中国的。 很可惜的是,张江大祖父,明末武士张洪明,御赐的匾额“神威武士”已见不 着了。由于珠海经济特区的蓬勃发展,原先老家白眼塘村也变了城市,连个祠堂也 拆建了。 百年沧桑,几许悲欢,又不胜唏嘘。 历史的价值常常是来自后人的凭吊! 果然,里斯本要召见澳门文化司官员海伦回国一行。 一一五 世上无奇不有。太平也还有乱世。 汪白石这回才感受到压力之大,难以应付。因为香港那边回归在即,帮会堂口 几乎一古脑儿端过来澳门。地盘就这么大,争食的堂口多了,吵闹驳火的纠纷也不 少。弄得不好,影响了安全,谁还来这里旅游? 他盘算了一下,公司每年博彩缴税达五十亿元,已占政府财政收入的五成。这 确实对澳门的生存发展举足轻重。眼前最关紧要的是保持稳定,平衡好各方势力, 和谐旅游环境。 这是一次大胆的,又是迫不得已的尝试。他将所有赌场的贵宾厅及厅堂承包给 外界,也就是由帮会堂口承包。所得利润分成。这当然大有好处,由各堂口自己管 治,免去麻烦,而各堂口都得保住我澳兴娱乐公司这间粮仓,才有米下锅。他汪白 石自然是一呼百应,安全系数极高。 果然,此后他感觉平静多了。对沈保主口的三义堂,他当然另有安排。曾军的 同义堂仍保留原先的看场地盘,只不过由管场变为承包是了。曾军自是感恩不已。 然而,澳门帮也许太讲兄弟义气了。处处以主人之身分谦让对方几分,以礼相 待。没想到对方越来越凶猛,喧宾夺主,不免起了点磨擦。枪杀之事时有发生。 直至(乙水)仔岛的新纪星酒店开业,为争夺包场,帮口矛盾激化。本来是香港 帮之间的事,双方械斗不解。和赤方请同义堂的兄弟出来和解,后引起误会,引起 一阵枪战。和黄方的一个兄弟中枪身亡。和黄帮认为凶手是同义堂的人。帮主大眼 镜,随即报复,认准了凶手之人枪杀掉。这个人是现职澳门警察。因而报纸大标题 报道黑帮枪杀警队之惊人消息,轰动全城。 其实,澳门帮口兄弟渗人警队任职不在少数,有时几至警帮不分之境地。众人 皆知。况且回归在即,澳葡警司也无心用命,说得不好是一个法律真空危险期。更 使人担心的还在于警力不足,硬不起来。据估计,帮会人手不下两万人,港澳联手, 确实不易对付。 不明不白死去了个兄弟,德伦勃然大怒。经了解,和黄帮被枪杀的兄弟,是为 和赤帮的人开枪所杀。这还了得,把罪栽上我同义堂头上。 他立即找着和黄帮堂主大眼古讲数。大眼古其貌不扬,中等个子,小眼睛,俗 称老鼠眼。因矇眼仔不好听,才又叫大眼古。好个大眼古不认错,一口咬定是同义 堂的那个当警察的干的。直至德佬不得已点出了和赤帮的凶手名之后,他才声音收 敛了一点。德伦要对方交出顶证是同义堂人开枪的肇事者,非交出不可。但大眼古 借口很难找得着人为由,未肯交出。双方僵持不下。 德伦的耐性有限。一声令下,纠集数十人把和黄帮堂址毁掉,还赶出了新纪星 酒店。此事发生之后,曾军才知悉。他心里发急,认为冤家宜解不易结,为此点事 无须闹大,伤了港澳帮之间的和气。但为时已晚。 他给沈保说了。沈保想了想才说:“今后多注意是了。盲眼古不足为患,不过 他跟猛强是死党,不会轻易摆平的。” 猛强绰号大富人,足智多谋,出手凶狠,手下猛将众多。绑架抢劫,出手赎票 以亿元计数。粗粗算其家底,少说也有十几亿元。住半山区豪华住宅,驶高级名牌 房车。豪赌,出手阔绰,挥金如土。深得弟兄拥护。人称大富人,亦带贵人之意。 猛强名如其人,浓眉大眼,身手不凡。 他心细胆大。为了静观风色,他过来澳门小住,避避风头。香港回归之后,眼 见解放军不参与社会治安,极其低调。香港警方警力依旧,而澳门地头小,当然容 不下这只大鳄。他便又回香港去了。 近日,香港巨富何某的大公子被绑票,数日后接电话声明赎票交八亿元。经过 讲数后以六亿元埋单。这个黑手与众不同,讲明票款放在家里,有人上门来取。果 然,当晚来人上门把六亿元现金取去。事后该巨富也不敢向警方报案,破财挡灾是 了。当然,何某不是不爱钱财,他明知这个大数出手,非猛强不为。且来人也明言 是奉强哥之命,承惠了。 那回大劫匪首大耳叶在尖沙咀,抢劫珠宝行遇警,双方枪战,警方两员遇害。 大耳叶也意外中弹被捕。入狱后经医治,双脚瘫痪。大耳叶是猛强的拜把兄弟,当 然冒死也要劫狱。但警方守卫森严,下手不得。猛强几乎急疯了。他竟驾驶推土机 把惩教所院外的岗亭、邮筒及油站,统统推平了,以泄恶气。然后,才坐上汽车扬 长而去。 果然,大眼古去香港见了猛强。他想了想说:“你不如让澳门警司去收拾他好。” 他清楚凭和黄帮这点力量,当然抵不过人家的。闯荡江湖,该出手时出手,该使计 时使计,你切不可以蛮牛一边颈。 澳门随即发生一件震天动地的事。停放在警司长门外的座车爆炸着火了。熊火 浓烟黑了半边天。幸而警司长未上车,不然的话人车齐毁。这一惊非同小可,竟连 警司的面子都踩在地下。怎么可以再装聋作哑下去呢! 葡萄牙人警司即声言要严惩凶手,并亲自带队侦查破案。随又回里斯本请示, 增强警力,大有非整治黑帮不可之势。 社会传言纷坛,传媒难免捕风捉影。有说黑帮大疯狂了,有说警方疲软人家不 怕,有说澳葡当局已心不在焉,更有甚者认为底牌是警方害怕黑帮。还传言同义堂 不满意警方不追查和黄帮的杀警员的凶手,给点颜色看看。不一而足。 警司长从里斯本回来,公开表示必要时要从葡萄牙调派警力,云云。痛下决心。 看来澳门警司这一趟会有所动作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澳门警司拘捕同义堂堂主曾军,说是同爆炸警司长座车一案 有关。全市哗然。 曾军泰然自若,微笑着答记者说,澳门警方捉错人了,迟早我会放出来的。他 当然清楚,同义堂怎么会做这些蠢事? 那么又是谁做的呢? 德伦焦急万分。粗人有粗人福。和赤帮给他说查到了枪杀同义堂警察兄弟的凶 手。他着人给抓了回来。问话是简单的。 “是你杀了我的兄弟?” “是的。” “你打算怎么样?” “请求放我一命!” “你把枪杀人经过写出来。” 凶手口述写下,由他按了指纹。 接着,德伦对他说:“我放你走,但你得立刻离开澳门,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见他面有难色,便说:“给你两万元路费,走吧!” 他跪下来,叩谢不杀之恩。 “你知道是谁炸警司长的座驾吗?” “我……我…” “你说出,我给你十万元安家费,怎么样?” 他反正是死里逃生,说出了真相。大眼古亲自布置手下做的,凶手是他的兄弟, 事成后已回香港去了。 德佬也守约让他走了。 依澳门法律,帮会堂口头头不触犯法律也不能拘禁。查无实据便又放了曾军出 来。 好一个曾军,又是微笑着答记者问:“我早已说过本人与此案无关。” 再问。无可奉告。 听了德佬说的,事情完全清楚了,他们嫁祸于人。笨猪又中计,不乱作一团才 怪呢! 沈保十分恼火,他另有自己的打算,便劝曾军暂时回避一下好。警司为了保面 子很可能啥蠢事都敢做。他想了好久,还是不走好,顶多再住几日监狱,伤不了筋 骨。 汪白石知道事情原委,也认为警方实属不当。 他见了索顿,说了情况困难。这生意怎么做得下去,哪来钱去缴税?索顿说澳 督也了解治安问题的严重,会采取相应措施的。说的完全是官话。人们都心里明白, 官府内贪污受贿不堵住,这治安一辈子也休想平静。他又去见澳督,反映民意。无 非是有言在先,到时不要埋怨我拖缴税款。 老实说,澳门人对澳葡当局的治安能力,向来都不乐观的。上梁不正。由你急 得跳脚去吧! 因此,人们公开说,眼前不是心思回归,而是思归似箭啊! 曾军放出来未几,街上更乱了。放火枪杀掠劫不停。澳门地方狭窄,汽车摩托 车夜里都斜身停放在行人道上。一连几夜,有人纵火焚车,放火烧屋,有一夜连烧 几宗,被烧的有赌徒,有警察,也有居民,弄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全城警员出 动巡更,顾得东头西头起火,甚至连自己的坐骑也保不住。真是焦头烂额。 也弄不清楚是哪个帮口发难。光是堂口就有二十八个,还有小小个个的帮会一 大堆。你找谁去?沈保也查不明白是谁个在作乱。但他认为乱一乱也好,让他妈的 警司尝点苦头。光会吃会扒会拉,就不晓得做事。本来有心无力,何况他眼前已心 不在焉! 汪白石也横下一条心,反正不乱个够也休想安定得下来。有心无力。自己受点 损失也不为过。 不出沈保所料。警司又重新拘捕曾军。也不明白葡萄牙人警司长怎个想法,汪 白石已给澳府透露了事件的真相,确实与曾军无关。曾的身分是大兴公司董事长, 没法律依据拘捕他的。 曾军依然微笑着答记者问:“我是无罪被拘捕的。” “你有何感受?” “暗无天日。” 葡萄牙人警司的拘捕理由是,曾军有过行为不检,等候审判。这行为不检罪大 抵是十几年前的一次酗酒打架事。至于等候审判那就弹性极了,可以等候两三个月, 也可以等候一两年。留至找到证据定罪也可以。这就麻烦了。 当然,曾军人狱候审得有优待。住单人套间,有专职护理,也可自请厨师,生 活应该说是舒适的。反正像住旅店付钱一样。费用当然不菲。 警司发昏,捉错了邻居,局势当然平稳不下来。烧车焚屋枪杀事件层出不穷, 警队疲于奔命,曾军那边又传言劫狱。其实,他们不会这样瞎闹一气的,只是那位 狱长在归家路上,坐在车子里,给迎面及后上的两部摩托车枪击,伤了手脚。听说 住院后成了个瘸子。看来曾军的拘禁也拖不了多长时日。 热生风,冷生雨。 这时局也怪,一下子似乎平静了下来。传媒趁势也捧了警司几句,美言一番。 弄得警司长也看昏了眼。兴许这一着击对了位置! 此一静局,张江也给弄糊涂了。他一直担心这个乱局所带来的后果,也明知澳 葡当局无能为力。便去向汪白石打探个究竟。 汪白石冷冷一笑说:“你认为呢,这样的乱闹,游客都不来,一日下注额才三 几百万元,吃西北风去!让他们自己讲数僵旗息鼓,天晓得哪天又响锣呢!”这里 说的他们自然是指香港帮了。 对了,利益之所在,自作自受,自己去讲数去。 狗咬狗,两口毛。大狗咬小狗。没几天又闹乱了起来。 沈保派林洋去开斋,该是自己的场地一寸不让,能争过来的也半步不退。对哪 个帮口都少讲礼让了。善狗人踢,不如我先去踢人。至此,香港帮才真正领略到沈 保他们的身手。 乱子在升级,似乎向顶级升去。警司门前响了炸弹,澳督府院里爆炸手雷,连 澳督官邸后园也投入了手榴弹。这火势直烧向澳门政府了。这一来,警司长才惊出 了一身冷汗。 澳督府灯火通明。这是很少见的忙碌啊! 华山只有一条路。警司长立即动身访问广东当局,随后北上北京公安部商谈。 北京讲话了:“希望澳葡当局负起责任,搞好治安以保平稳过渡。如果澳葡当 局有所需要,我们一定给予支持。” 这无疑是一颗氢弹级的震慑。 接着,在拱北有二千五百名武警,全副戎装,配备装甲车。火箭炮、轻武器, 在全方位演习。威风凛凛,英姿勃勃,大有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之浩势。 局势霎时趋向平静了。 一周过后,兄弟们又如梦初醒。原来这支武警是过不了关问来的。澳葡当局死 要面子,不愿开这个口。正合孤意。于是乎他们又争权夺利了起来。 时局并不见平稳。 汪白石没想到局面越闹越乱,有点手足无措。不过,他有一点是非常清醒的, 尽管警司错捉了曾军,也只能按法律途径力争释放,切不可以对警方使用暴力,以 牙还牙。因为这样很不利于澳门的平稳过渡。这当然也是张江的意思。 然而,炸弹已不仅仅放在警司门前和警车底座,而且还放到澳督府门前,和澳 督官邸后花园里。这就远远不是彼此争个地盘档口那么简单了。 由于帮口多太混乱了,一时也弄不清楚是哪个堂口做的。 这个疑问一直悬挂在他心上。 沈保当然依着江老板的话,不让林洋随便出手。比如枪击狱长的事外面都说是 他们干的,明摆着是对拘押曾军的报复。然而,这事他们的确没有做过。这显然又 是有人故意在加深同义堂跟警方对立的阴谋了。现在几乎所有针对政府的暴力,都 算在他们身上。这对曾军是非常不利的。 不过,眼前澳警司受的压力苦头也确实够多的了。人家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沈保一心要保曾军,吞不下这口气。他派人给当局某某通气,如果不迅速查清 楚放人,便将你所有不干净的东西公之于众。对当局官员来说,不干净的东西大多 是同钱、嫖连在一块儿的。比如说前几年的批准居澳证的缴费,就是被澳督贪污了 几百万元。事情揭发之后被拘留回里斯本去了。 一一六 天高云淡。 海伦应召去了里斯本,向当局陈述澳门文化调查的情况。她很满意自己写的报 告,从世界文化的层面上,作了一次真实、公正的评述。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她心情舒畅极了。当局对她的陈述给予颇高的评价。 她给丈夫去了电话。她没说报告的事,把喜悦先藏下来,见面时才给他个意外 的惊喜。她说此行有个小收获。在里斯本海外部里,她意外地看到了维特大律师当 年写的一份民意调查报告,要求竖立澳督马留道铜像。有趣的是他在报告里证实张 拔是杀害马留道的真正凶手,也就是揭发了自己的生父。然而,当年凶手已被清政 府正法示众了。里斯本批准了,也就是竖立在澳门南湾铜马广场上,那个独臂军人 的铜像。这代表着他们那一代人的历史吧! 如今,她写的谈的却又是标示着新的一代。她认为这个铜像不该留在澳门,这 一块中国的土地。中国人认为曾经充满着耻辱的一个小岛。 这铜像表示着一种受欺凌的耻辱。 张江听了电话有所感动。她永远是那样火热,那样充满激情,又是那样天真, 那样正直。她虽然没说调查报告的事,但已经可以看出了她的成功。 她说的维特大律师的民意报告,也就是对祖父张拔的发难。他不知道,也没听 父亲说过。怪不得她说是个小收获。维特毕竟是自己的伯父呢! 然而,眼前笼罩着澳门的却是不安混乱和惊慌。 有稀客来访。 何达秋给他说,在里斯本见到了海伦,她忙着呢!连喝杯咖啡的时间也腾不出 来。他当然不知道她回里斯本的任务。 接着,他依然滔滔不绝地说了里斯本葡萄牙菜的好味道。这一点不假,葡萄牙 人早年征战海外,将印度、锡兰等地的香料和食法吸收了,久而久之,形成了自己 的独特的葡萄牙菜风味。既不同于欧洲,又不同于亚洲,异味十足。至于澳门名菜 葡国鸡,那是带点葡萄牙风味的中国菜。沽名钓誉。看来此兄今日心情倒很舒畅! “你在里斯本又得手了?”他笑道。他知道何达秋在香港、里斯本、加拿大都 有投资,有的还是大项目,就是不愿到珠海投资。 “哪里,你知道里斯本不是个赚钱的好地方,别见笑了。”何达秋知道啥事也 瞒不过他的。 接着,他问道:“听说澳门筹委会的推荐名单上有我的名,你老兄定然清楚。” “是有你的名,是推荐名单。” “那好,我没有想到,一点也没有想到。”他仿佛中标赌牌那般兴奋。 “怎么会选我呢?” “大抵是你反映了一个方面的意见吧!” “哪个方面?” “大抵是你自己的方面,或相同你的方面吧!” “哦,我得改邪归正?”他想起当年香港的钟爵士的亲英笑剧。 “那就不是你何达秋了。我可没这个意思。” “我说还是得改弦易辙好。”何达秋有时也坦率得可爱。只不过是筹委会推荐 呀!看他个兴奋劲儿!这显然是关系到个人前景的大事。 张江想了想,说:“只是近日澳门够混乱了,昨日连大三巴景点也有人投手榴 弹,惟恐天下不乱,真是。” “嘿,乱到够就不乱了。我才不愁呢!”他说得轻松,好像看得通透了。 “澳门的老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一个‘乱’字,时乱多些,时乱少些, 此时此地不乱个够才怪呢!五方五土混沌在一个锅里,你说是个什么味道?”他又 说。 这“乱”字的底于是说葡萄牙的法律,澳门是照搬葡萄牙法律的。 “依你说该如何收场呢?” “回归,快点回归!”何达秋说得很干脆。 他承认北京改革开放的奇伟功力,也确确实实带动了澳门、香港的兴旺。剩下 来的担心是北京政策的稳固性,以及自己的受用程度。 他心里有点惊讶。他变了,变得比任何人都见得快。因何?他想了想,其实也 没什么。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一场赌博。如此而已。 世界不外是个大赌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尽可以来博彩好了。 这又是一个意外的大惊喜。 听说北京有意思澳门回归后驻军。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人心所向,众望所 归。 这事,张江想过。但鉴于香港回归的样板,这似乎又没有希望。 澳门的混乱已超乎帮派之争了,火势直烧向澳门政府。他怀疑有台湾青帮、十 四K插手,显然是带政治影响的,因为台帮派一直未在这里分食过。他们有的是钱。 有钱使得鬼推磨。 曾军在狱中接触了好些帮会兄弟,他们当了囚犯之后,感触万千。他们透露好 些事件是经大眼古的手,他后面是猛强出的主意,而猛强同台湾十四K同饮一江水。 你看吧,平稳过渡,一点也不平稳。回归之后,也不一定见得平稳。 果然。天有眼了。钱其琛说了北京要在澳门驻军,并会通知葡萄牙政府,云云。 这无疑是向世界公告:在澳门,一切恶势力都不要存有幻想! 葡方正待研究,迟迟未有答复。 澳门各界一片欢呼叫好声。 黑帮势力也许未料到北京竟单方面宣布即来这一手。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 我就是这样做了。反正就似香港那样,当然,会比香港落的锤更重些,更密些。各 怀心事,各有打算。 接着,使黑帮惊愕的事又发生了。 猛强一伙在广东被捕。广东警力不可小看,猛强这一回是被一窝端的,六员副 手猛将全都落锅。他们当然竭尽全力反抗,几次组织劫狱都徒劳而返。后来,连猛 强给国在哪个监狱也给弄糊涂了。广东这么大,你这几十个人扑街查去吧!经法院 审判,全推去刑场正法了。也真是,推去那个刑场正法,不说你猛强帮,连嗅觉奇 灵的记者也跟不着。密不透风。 事后,他们说粤方的防卫之严,无懈可击。 这一回,港澳黑帮才真正领略到内地警察的强大威力了。 应该说,大局已定。一切都是明摆着的。 况且,粤方几次重复,如果澳葡当局有所要求,我们定会全力支持。 日前广东公安厅长应邀到澳门商议两地警力合作之事,晤面是在加斯栏兵营里。 突然,在大三巴牌坊的外街上停放着的一辆白色面包车,被人爆炸了。其意思 是清楚的:怎么样,我一点也不把你放在眼里! 门口。记者群围着公安厅长采访。 “我相信澳葡当局有能力管理好治安的。” “请谈谈你的感想。” “中国有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澳门人企望着这个时辰的到来! 此时此地,人心思归似箭啊! 这就是澳门历史的真实和真实的历史。 一一七 事在人为。 海伦从里斯本回来。她的调查报告得到了里斯本的认可。她写的那本《中葡文 化史》,可以点下个句号了。 见面,她高兴得疯了般搂着丈夫亲吻着,吻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们又一次在过蜜月!她望着他笑,很美。 今天是张江的生日。 张海来电话,要请哥哥来香港共过生日,小住些天。张江却要他来澳门,同亲 人老友一起聚聚,还给他说老家没传言那般乱得怕人。 这对(子子)仔也怪,各人说各人的,说着笑着,笑着说着。然后,还是各自依 各自的,一笑了之。 海伦在旁抿嘴笑。这哪一点似孪生兄弟! 海伦趁空去西湾见见艾娜。她近日很少出门,躲在家里听音乐,看VCD片,日子 过得还轻松。自从附近澳督官邸后花园遭掷手榴弹之后,真有点风声鹤唳。门外巡 警也多了。但心里仍感到后怕。这有什么办法,葡萄牙就这么一点力量了,连个黑 帮势力也镇不下来。 她作为一个葡萄牙人,也感到葡萄牙在澳门的气数已尽,再守着也没点意思了。 君不见英国人临末,派来了个政客彭定康,绞尽脑汁,试演一出民主闹剧,最后给 人家来一个“另起炉灶”的海报,便灰溜溜地在细雨寒风里,撑着把黑色雨伞,上 了艘灰色的英国军舰,黯然离开香港。场面冷落,气氛确实是悲凉的。彭定康还忍 住了眼泪,可女儿已泪如雨下,哽咽不成声了。她不知道葡萄牙政府奉行何种仪式, 但愿不似彭定康的悲鸣就行了。 她想,反正自己一家都要回里斯本的,还是趁早离开好。其实,她早已打点好 东西了。 海伦一阵风似地卷进了屋。唉,她还是那个风火脾性。 海伦给她说了里斯本的事,还有家乡波尔图的近情。说到维特大律师民意报告 的杰作,她听了苦笑了笑。她知道父亲维特的事,这算是他得到里斯本赏识的一件 伟业。 “这个铜像还留下来吗?”一直静坐在一旁的索顿问。他们官员间早在议论着。 “搬走。”海伦说,“要不要有个仪式,你们去定。” “仪式?我看没有人愿意出席!” 她微笑了笑:“有我一个!” “我真的不想见了。”艾娜掩着面。 “艾娜姐,我正想陪你一起去呢!” 风和日丽。 一辆漆蓝色的吊车悄然地驶来铜马广场。只听见隆隆的几声响,把铜马广场上 竖立了多年的独臂上校铜像给吊了起来。铜像侧斜着暗黑的身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 线,然后,轻轻地落在车上。 街上有几个行人,停下脚步,好奇地望着。 临海街口上站着海伦,她挽着丈夫张江的手,睁眼望着自己的同胞铜像,曾经 是一代英雄的失落。 他是经由自己的手上失落了的。 铜马广场只不过一块羽毛球场那样大。现在却显空旷了,舒展了,倒像个广场 的样儿。 他搂着妻子,面对着这个空旷了的纯净了的广场。 空气显得清新了许多。 背后,海风吹拂,涛声依旧,白色的海鸥在蓝天翱翔。 澳门的海是金色的! 一九九九年一月计四日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