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王兵阵 蓝湛湛的天空像空阔安静的大海一样,没有一丝云彩。空气湿润润的,呼吸起 来感到格外清新爽快。在阳光下,周围远山就像洗过一样,历历在目,青翠欲滴, 看上去好像高眼前挪近了许多,也陡峭了许多。路边的杨柳,已经把鹅毛似的飞絮 漫天地飘洒开来。 五华山平西王宫,吴三桂正在会见一个神秘人物。 随着一声“请!”,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带着五个贴身侍卫,笑嘻嘻地跨 入了列翠轩。他手握一柄长折扇当胸一拱,对居中而坐的吴三桂说道:“五华山的 故主特来拜会平西伯!” 室内静悄悄的无人言语。吴三桂只是抬起眼皮瞧了瞧这位翩翩而来的富贵公子, 若无其事地端起杯子吃了一口茶。来人尴尬地微微一笑,就近捡了个座位,后襟一 掀,前袍一撩,很随便地坐了,毫无畏惧地朝四周打量着,似乎并没把平西王放在 心上。 “你很放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半晌,吴三桂才打破难耐的寂寞, 一字一板地开了口,“你是何方神仙,到我五华山云游?” “我一进门就通报了!既然如此,那就再详述一遍吧。”来人颇有气魄,“哗” 地打开折扇,又“啪”地收拢了,笑道:“不才真名朱慈烺,化名杨起隆,大明洪 武皇帝嫡派龙脉,崇祯皇上的三太子——此地五华山,原是我家旧物,既无转让契 约,又无买卖文书,何时姓了吴,倒要请教!” “你胆子不小啊!”马宝也着眼插进来说道:“分明是个盗世欺名卖狗皮膏药 的!”他话刚说完便招致众人的一片哄笑。 “你是马宝吧。”杨起隆大声说道:“君不过副将出身,我家三等奴才也比你 高贵!” “高贵?”马宝冷笑一声,从桌上拿起方才呈进来的名片掂了掂,轻蔑地说道, “世上竟有连文理都不通的人而敢妄称‘高贵’,也真是千古奇有!” 杨起隆撇嘴笑笑,说道:“你我虽初次见面,你的‘学识’我却是久仰了—— 请问,何以评价我的文理不通!” 马宝指着那张写有“年眷同学杨起隆拜”的名片,怪模怪样地笑道:“即以此 名片为例,何尝有一字真切——按你自己说,你是天潢贵胄,平西王曾受前明伯爵, 义属君臣,请问这‘年’字从何而来?嗯?”马宝又冷冷地一笑,又批发着眷字问 道:“再说这个‘眷’字——你姓朱,他姓吴,哪来的亲戚瓜葛?这个‘同学’两 字,亦令人笑不可言,”马宝不禁哈哈大笑,“平西王军功出身,足下祖荫门第, 何来的‘同学’?这‘弟’字嘛,更是胡扯乱攀——平西王年过花甲,足下不过而 立之年,若是称子称孙嘛……”说到这里,列翠轩里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杨起隆睁着眼愕然注视马宝,按他的才学见识,要想批驳马宝并非难事.但他 不愿这么作,只是淡淡一笑道:“尔等只知道咬文嚼字,却不懂得应时通变!我以 君就臣,以大趋小,屈尊降贵勉从俗流,此中妙用,岂是等闲之辈所知!” 吴三桂听到这里,咯咯一笑,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既然来了就是我吴某 的客人,请坐到这边来谈吧!” 杨起隆没有言语,也没有移座,只轻轻地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跷起腿,身子 微微后仰,瞧那种气势不凡的风度,还真有几分龙子龙孙的派头。 刘玄初斜坐在对面,偷偷地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心里泛起有关“朱三太子” 的民间传闻:有人说崇祯临危时在宫中依次斩杀了皇子、公主,有人传说乳母抱着 三太子逃出了紫禁城,还有人传说,是乳母用掉包计瞒过了追赶的清兵,却失去了 自己的亲骨肉……他对杨起隆的突然出现,感到有点意外。他倒不怕此人是真的朱 三太子,怕是康熙玩弄什么花招,派人来试探。沉思良久,刘玄初趁机插话问道: “你既是前朝太子,可有凭证?” 杨起隆微微一笑,顺手将手中折扇递了过去。刘玄初接过略一过目,但转手递 给了坐在身边的吴三桂。 吴三桂接到手中发觉很沉,打开一看,这才发现是一把精钢骨扇。此扇原是一 件暗器,扇面上留有一首词。 吴三桂见过很多崇祯的手迹,因此一眼便知此系真品。像这种东西,他府里也 收藏了很多,只怕引起良心上的不安,已多年未动了。玩味良久,吴三桂仍将扇子 还给杨起隆,狡黠地夹着眼笑道:“此词既无题头,也无落款,用的又是前人成作, 即便是先皇御笔,亦不足为凭——我这里就有半柜子这类东西!” “我谅你难以相信,”杨起隆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封硬皮金装黄缎面的 折子,双手捧着,放在桌上,用手拂了拂才轻轻推给吴三桂:“平西伯不妨再看看 这个。” “玉牒!”吴三桂不禁眼睛一亮,急忙双手捧起仔细审视,只见上面写着: 朱慈烺,生母琴妃,崇祯十四年三月戍时诞生于储秀宫。稳婆刘王氏,执事太 监李增云、郭安在场,交东厂、锦衣卫及琴妃各存一份,依例存档。 下头鉴着崇祯的玉玺“休命同天”——虽然年数已久,但朱砂印迹依然鲜红。 这一下再无疑问了,来人确是朱三太子! 吴三桂的手有些抖,头也有点晕,呆呆地将玉牒交还给朱三太子,忽然脸色一 变,说道:“先皇子孙都已归天,朱家子孙均已死绝,先皇遗物流落到异姓人手中, 也未可知。” “哈哈哈哈!”杨起隆先是一怔,继而纵声大笑,“平西伯,见识何其短也! 我朱家子孙岂会被斩尽杀绝?我先太祖洪武皇帝自登基以来,历传一十七位,遍封 诸王于天下名城大郡,二百年来子孙繁衍难尽其数!仅南阳一储,唐王旧邸,朱姓 子孙即有一万五千余人。你说先皇子孙均已死绝,朱某恰恰就坐在你的对面!”说 着长叹一声,又道,“真是最聋的是装聋者,最哑的是作哑者,最傻的是扮傻之人 ——我若不是见你平西伯身处危难之中,岂肯以千金之躯深入你这不测之地!”朱 三太子旁若无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厅中众人无不变色,只有刘玄初稳坐钓鱼 台,静观局势的发展。 “是么?”吴三桂装作不解,顾盼左右笑道;“吴某今日身居要位,拥重兵, 坐大镇,乃朝廷南面屏障。万岁待我思重如山,功名赫赫,爵位显贵,还有何为难 之事竟要装聋作哑,假痴扮呆?” “哟,真让人羡慕煞!”朱三太子用挖苦的口气反唇相讥道,“品已极高,爵 已极贵,朝廷有恩无处施,才将‘三藩’铭于朝廷之上朝夕祷祝,才将那足智多谋 的吴应熊供养在宣武门内呀!如今你们时常禁室密谋,也许是在商议如何报效清廷 的吧!” “大胆狂徒!”吴三桂脸色大变,恼羞成怒,猛地向案上一击,笔砚碗盏弹起 老高,“别说你未必是,即便是朱三太子,又怎么样?吴某现在是大清堂堂平西王! 自古以来,就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一国兴、一国亡,有道是圣君取而代之,此 乃天经地义!便是崇祯皇帝亲临,也不过是我治下小民——犯上作乱、低毁当今, 罪在不赦,来人!” “在!”侍卫们一拥而入,雷鸣般齐轰一声,“请王爷下令!” “拿下!”吴三桂用手一指杨起隆几人。 事变仓猝,朱三太子立刻被皇甫保柱隔座一把提了起来,反手一丢抛在地下, 两名卫士冲上前去,把朱三太子的双手反背牢牢擒住。朱三太子的五名贴身随从一 见主人被拿,急红了眼,狂叫一声亮出兵刃直扑吴三桂,却被守在跟前的马宝用剑 一格护住。十几名侍卫有的去架刘玄初,有的保护吴三桂,有的挺刃格斗,霎时, 列翠轩里一片刀光剑影。 由于众寡悬殊,局势很快明朗。朱三太子带的几个人虽然武艺高强,但吴三桂 的近卫也训练有素悍勇异常,很快被逼出了列翠轩。吴三桂、刘玄初在卫士重重保 护下,从容地坐在轩前观战。 夏国相见朱三太子的五名随从在十多个人的围攻之下兀自拼死力战,便踱至朱 三大子跟前道:“快命他们住手,否则,一刀搠透你!” 朱三太子虽然被擒,仍是一脸倨傲之色,此时刀横颈上,也只是微微冷笑,说 道:“死,大丈夫本份耳!拿这把戏吓乎谁!”说罢高声叫道:“你们去吧,没有 什么了不得的!”此话已出,其中的一个头目双手一拱,高声说道:“少主保重, 咱们暂且去了。吴三桂你胆敢动我少主一根汗毛,我定叫你五华山立即变成你的葬 身之地!”言罢,五人在刀丛中拔地腾空而起,冲出重围。皇甫保柱大喝一声: “赢了我再走!”说着就要挺剑下阶厮杀,却被坐在一旁的刘玄初一把扯住,喘着 气说道:“将军,这里头的事你不懂,护着王爷就是了。” “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吴三桂见五个随从离去,也不令人追赶,转身问 朱三太子道,“还敢无礼么?” 杨起隆别转脸一晒,说道:“天意我知,我意你知,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带下去!”吴三桂铁青着脸吩咐道。 “王爷,”马宝望着朱三太子送去的背影,沉思着说道,“这个人不好处置呐, 留在五华山没有用处。杀了、放掉都要引起朝廷疑心的。” “我看杀掉好,”胡国柱道,“这是死无对证的事儿,朝廷不可能会为这点事 和王爷翻脸。” “玄初先生你看呢?”吴三桂面带微笑,转脸又问刘玄初。 “王爷心中早有定见,”刘玄初道,“又何必再问?” “嗯?” “王爷这一出‘捉放曹’演得不坏,”刘玄初见没了外人,拊掌笑道,“连那 位朱三太子都看不出来,胡仁兄却老实得蒙在鼓里!” 吴三桂的心不禁一沉,自己的心思竟被这老病夫窥得如此清楚,真不能不佩服 他的心计之工。他点起水烟呼噜呼噜抽了几口,吐着烟雾说道:“刘先生确是知己, 趁这个姓朱的在这里,你们几个可以和他交交朋友。” “什么‘趁他在此’?”皇甫保柱如坠五里雾中,诧异地问道,“他能逃得出 我五华山?” “三日以后放了他!”吴三桂笑道,“就请胡先生办这个差——不过要做得漂 亮,连咱们里头的也都以为他病死了最好。” “方才耳目太多,只能这样办。”刘玄初见皇甫保柱和胡国柱仍是一脸色茫然 之色,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此人活着比死好,放了比囚起来强……” 吴三桂大笑着接腔道:“留着他到北京闹事,去找康熙的晦气。看他还顾得上什么 撤藩。” 吴三桂咬着牙抬起头来,夕阳的余辉映照着五华山,给树梢、房顶、山与相接 之处都镇了一层玫瑰紫色。沉默很久,他才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等着瞧吧!” 吴三桂并不感到有丝毫的轻松。在尚可喜上书请撤藩后,他老是预感到康熙会 同意撤;三藩命运休戚相关,岂有一落独撤而坐视之理?更何况,尚可喜上书也是 他策划的呀。 风云多变,吴三桂并没有麻木。 在通向昆明外大山的路上,吴三桂带领他的亲兵甲士开往秘密军营。他必须去 看军队的情况。无论怎样变化,军队总归是最重要的,一切都要在战场上讲话。 神秘的大山丛林谷地中,隐藏着以昔日关宁军为基础组建的精锐铁骑与步甲营。 三藩中数吴三桂的功劳最高,军队最多,特别是在平定陕、川、滇的过程中, 四方精兵猛将多归附其部下,所收士卒又皆是李自成、张献忠的旧部,作战经验丰 富,又耐战健斗,经过整编,成为一支难得的中坚力量。如此众多的藩兵再加上满 族八旗驻防,仅云南一省一年就耗费军饷九百万,而当时国家所收正赋一年才仅八 百七十五万,故朝中诸官疾呼“竭天下之正赋,不足一省之用。”纷请裁兵。清廷 就滇省的裁军筹饷问题.专门召开议政王大臣贝勒会议,议决在云南停止绿营兵的 招募,令投诚官兵归里务农。限定藩属绿营兵“三百为额”。在清廷议决裁减绿营 兵员之后,吴三桂便以种种借口相抵制,谓边疆未靖,兵力难减,不但不缩减兵员, 反而暗地里偷偷征兵增员。 吴三桂蓄意谋反已久。因见旧部或老或亡,半归凋尽,乃择请将子弟及四方宾 客凡资质颖悟者,都令学习黄石素书及武侯阵法,并于闲暇之日,练习骑射准头, 一时少年之士,谈兵说阵者不可胜数。 吴三桂还大修园庭,广罗歌童舞女,表面上装成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暗地里 却借安不忘危之说,加紧派兵守关,修造战舰器械,购买战马,潜积硝石硫磺,日 日令马宝、夏国相等人训练兵马,广殖财货,待机欲动。 吴三桂靠军队发迹,对军队自有一番特别的感情,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位 武将竟也十分爱才,招纳才士成为党羽。吴三桂早在进征川云贵之时,就非常注意 招揽人才,结纳党羽。当人言说他“阴养天下骁健,必收召荆楚奇材”,此言一点 不假。移镇云南之后,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云贵乃至全国相貌魁梧有吏治之才的 官吏,总是设法以笼络,手段百出。以高官厚禄相许是其手段之一,用金钱收买也 不乏其例,只要对那有才能又爱财如命的人,他都不惜重金,多者数万,少也不下 万余,视其才能而授职。 吴三桂搜罗人才不择手段。其中有一个被他买下来的官员,如同奴仆般立有卖 身文书,这就是府吏冯苏。此人本为泼皮,平西王府选呈云南,经胡国柱做保卖于 吴三桂,立有一份奇特的卖身文书: 立卖身文书冯苏,本籍汪苏临海县,今同母张氏卖到平西王帐下,当日得受身 价银一万七千两。 媒人:胡国柱。 卖身人:冯苏。 如同女奴卖身一般荒诞而又滑稽。 当时云贵有民谚曰:“镇中有三好:吴三桂好为人主,士大夫好为人奴,胡国 柱好为人师。” 文吏对于吴三桂毕竟不是心头肉。 他最待重的是军中猛将。这几名堪称大将的是:马宝、王屏藩、王辅臣、李本 深四人。 这马宝原是大西军李定国部下的猛将,投降吴三桂后。成为云南军中的第一员 上将。马宝原为陕西米脂县人,性格刚毅,臂力过人,年少时就力抵成人。后在饥 寒流亡中参加起义军,先后随大西军的孙可望、李定国转战南北。吴三桂进军云南 时,永历小朝廷弃滇入缅,马宝会合同叙国公马惟兴、将军塔新策,三人率众四千 余人、马一千四百多匹投降吴三桂。吴三桂视马宝为罕见的猛将,马宝也以得遇当 世英雄名将大帅而誓死效忠。在平西王整编新军时,吴三桂任马宝为右部督实领忠 勇中营总兵官。 王屏藩则是行伍出身,勇猛无比,深得吴三桂赏识,收为养子,成为平西王储 十三太保之一,编练新军时,任右都督实领左营总兵官,王屏藩惟吴三桂之命是从, 实为平西王军中的一员干将。 李本深,西宁人,初为明帅洪承畴部将,明亡后南下,受史可法推荐拜任总兵 官,肃属高杰部下。高杰被杀后,升为提督代统高杰所部三十万大军。顺治二年降 清,以原职留用。后随洪承畴参加云贵之战,结识吴三桂,相投而成为密友。后吴 三桂上书举荐李本深为贵州提督。此人有勇有谋,胆识非凡,是平西王府中的中坚 力量。 王辅臣独镇西北,前面已经提过,也是能征惯战,独挡一面的大将人才。前不 久汪士荣到陕西王辅臣那里去进一步游说,回来时带给吴三桂一封信,其中有这么 几句话“……方今天下督抚藩镇缘有同心,待王为孟津之会。王乃前朝旧臣,当年 之事,出于不得已,今天下机遇在握,王若出兵以临中原,天下响应,此千古之大 业也……”吴三桂把这封信看成是另一种形式的卖身契,他相信马鹞子已成五华山 的护山神了。 吴三桂的四个女婿也是同舟共济的心腹要员。夏国相、郭壮图、胡国柱、卫朴, 基本上也是文武兼备的干员。 为了奠定基础,数年来吴三桂在物力、财力方面做了充分的准备。 首先是良马。在当时的战争中,战马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付以骑射善长的 满洲八旗兵,没有一支英勇善战的铁甲骑兵是不行的。吴三桂与满州铁骑血战近十 年,自己的关宁军也以骑兵为核心,自然深知铁骑兵的重要性。而良马则为第一条 件!吴三桂训练骑兵是行家里手,他以淘汰老马、病马、补充新马为先决条件。云 南地处边陲,战马赢弱,或不济用,战马病毙极多,川马又力弱,难以为用,马从 何来?他双管齐下:一则以边镇所需为理由,上书北京,由中央朝廷拨专款到西北 产马区购马,清廷允许并拨出专项银两后,吴三桂派出购马专使到西宁等地购买马 匹。仅顺治十二年三月一次就买马匹2996匹;另一方面吴三桂又采用私自贩运的手 段,令陕西总兵官王屏藩、陕西提督王辅臣等购买马匹,偷运云南,每年不下三千 匹,源源接济。 有一件小事,足可以表现吴三桂的足智多谋。 一天,吴三桂正在客厅和几位朋友闲聊,王府书办匆匆走了进来,向吴三桂禀 道:“王爷,云贵总督卞大人的禀帖,请王爷过目。”说着双手递上一份通封书简。 吴三桂皱了一下眉头,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看了几行,转脸问道:“这件事你 晓得首尾么?是云贵向内地进药材的事。” “卑职知道。王爷去年秋天已下令禁运药材到内地,这几个商人犯了令,弄了 十车药材,都是茯苓、天麻、三七、麝香、鹿茸、金鸡纳霜,到卡子上给扣了。他 们告到总督衙门,卞大人连人送过来,请王爷处置。”书办道。 吴三桂沉思了一下,突然冷笑一声:“哼!他不过是出难题给我,那几个商人 现在何处?” 书办道:“都押来了。” “叫他们为首的进来,在厅外候着!”说着便起身,笑道:“你们先聊着,稍 候一会我就回来。” 那药商早已跪下院中阶下,见吴三桂慢条斯理踱出来,头重重地在砖上叩了三 下,恳求道:“王爷千岁!求王爷开恩……开恩……这十车药材如若不能发还,小 的只能投河自尽了。” 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怜悯的光,缓缓地说道,“孤早已下令禁运药,你为什么 这么大胆?” “回王爷的话,”药商连连叩头,哽咽着说道,“因内地山东、河南一带遭了 水,瘟疫传了开来,小的在那儿的分号伙计来说急用这些药。小的并不敢故犯王爷 禁令,因请示了知府衙门才运的。常言说医家药店以治病救人为本……” “嗯?什么救人为本?”吴三桂厉声说道,“难道孤王我是以害人为本?”见 药商吓得只是磕头,吴三桂口风一转,叹息一声道,“不过你也确有你的难处。你 的这十车药,我全买了如何?” 药商抬起了头,惊讶不解地看着吴三桂的面孔,结结巴巴地说:“这……这……” “我们云贵近来也有瘟疫,而且时有瘴气伤人的事,”吴三桂道,“这么做, 也是为我云南贵州人着想,所以金鸡纳霜、黄莲、三七、麝香这类药断然不能出省! 你是商人,想发财也是自然的事,我给你指条生财之道如何?”药商先还叩头称是, 至此,又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吴三桂。吴三桂笑笑道:“告诉你们会馆那些商人, 咱们缺的是马、粮,满可以到内蒙、直隶贩些回来,必定叫你们吃不了亏!” “好王爷!”药商道,“粮食还好说,从中原贩马进云贵犯朝廷的禁令啊……” 吴三桂冷笑一声道:“甭和我讲这些生意经,你们这些人有的是办法……”说 着一甩手走了。 众位朋友听了吴三桂的解说,连连称妙,谓此举可谓一石双鸟,姜还是老的辣。 吴三桂通过各种途径,在云南积聚了大批战马,建立了一支精壮骑兵,在以后 的反清战争中成为抗击八旗劲旅的重要部队。 财力,是战争进行的物质基础,吴三桂当然十分重视。为了积聚财力,他手段 百出,无孔不入。主要表现在如下方面: 首先加征税收。吴三桂仅在云贵一次加征盐税就达十九万六千余两,这是得到 清廷允许的公开加征。此外他又私自以开渠筑城为名,向云贵民众摊派赋税,将明 初沿袭下来的每亩七斗二升的屯田侵为己有;其次组织藩商,攫取重利。吴三桂在 云南招集一批商人,由他给商人们提供经商资本,称之为“藩本”,利用藩本经商 的商人被称之为“藩商”。这些藩商依恃平西王的显赫权势,从事倒卖贩运。他们 把东北的人参运进关内销售,又把四川特产黄莲、附子运到东去的沿途各省。他们 目无法纪,惟利是图,不过,他们获得一大部分商利落进了平西王的腰包;再次武 力掠取财物。吴三桂在云贵期间,曾利用数年时间展开了征服土司的战争,这些土 司多半是数百年来相沿世袭下来的,家财万贯自不必说,珍玉珠宝也有所积蓄。吴 三桂耳有所闻,目有所睹,一入云南,就已垂涎三尺,依其权势,强迫土司捐助军 饷。后来又以种种借口发动战争,用武力强行掠取。 清朝的财权本来在户部,可吴三桂却不允许户部干涉云南的财政。他除了伸手 向户部要钱外,还在云南熬盐、开矿,甚至自行铸钱,攫取了白花花的银子。 所有这一切准备活动,都凝聚在深山谷地的这支军队身上。 自康熙派吴丹来“抚慰犒赏”将士之后,吴三桂便将队伍主力转移到了这座山 中。这座山又只有一个大口,进山口后却豁然开朗,谷地中有丛林小河,砍去密密 灌木草丛藤条后,实在是一座理想的秘密基地。 眼见山口遥遥在望…… 突然,身后响起急驰的马蹄声。 吴三桂大半生都在战马上浴血厮杀,一听便知不是寻常骑手,且可能是十骑左 右急驰在后追来……他一挥手:“停——!” 身边亲兵甲士锵然长刀在握。 “世伯——”只听一声长呼,一骑当先而至,马上之人风尘仆仆…… “之信?”吴三桂又惊又喜,“有何大事?如此紧追而来!” “世伯请回,大事不好……” “什么大事?讲,都是自家人。”吴三桂对身边亲兵的忠贞不二向来不怀疑。 “世伯,朝廷下旨,使我父撤藩归回辽东,不许我留任平南王,令一起回辽东; 还要遣散藩镇所属兵马,全部回老家……”尚之信急不可耐地一口气说完。 “噢?”吴三桂没有惊慌,但脸上却掠过一丝阴云,“来得好快呵。”他略一 沉吟,向亲兵队长下令:“飞骑通告马宝将军,说我三日后再来营地——回府!” 吴三桂、尚之信打马回到平西王宫。 回到王宫没有歇息,吴三桂让亲兵请来方献廷,三人在小书房中密议对策。 尚之信最急,“世伯,小侄尊命劝父上书,弄成今天这种结果。若不出良策, 三藩全完了。” “别急,之信,谁也完不了。献廷,你有何高见?”吴三桂镇静自若。 方献廷慢声细语:“唇亡齿寒,我们不能坐待平南王被撤。其实也未必是坏事。 撤之愈早:动之愈早,则朝廷准备不足,我方胜算甚大……我意,平西王,请靖南 王立即同时上书请求撤藩。” “有什么好处?”吴三桂问道。 “一则,可缓平南王之急;朝廷见二王上书求撤,一定怕撤藩令下达后云贵起 事,所以必不再催促广东早撤。一二则,三藩当成一个事儿先后而来,借平西王永 镇云贵之先诏,陷朝廷于不义之中,我三方趁时而动。三则,平西王上书,必引起 朝野震动,必然引起一番争论,我们加紧准备,迫小皇上下令,我们立即兴兵……” 方献廷分析得头头是道。 “好!越快越好!”尚之信不待吴三桂表态,立即赞成。 吴三桂眼睛闪亮,“对!上书!”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