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南北佛毒 王辅臣定睛一看,大吃一惊,人头,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没错,正是昨日傍 晚和自己谈心的钦差大臣莫络。 康熙下了撤藩的决心后,便立刻派哲尔肯和博达礼前往云南,打算召回吴三桂。 没想到二人一去不复返,均被吴三桂禁锢起来。与此同时吴三桂却未丝毫放慢谋反 的脚步,他暗中派特使汪士荣先后游说广西的孙延龄,陕西的王辅臣,结果南北二 虎双双造反,而西藏喇嘛的阳奉阴违却使康熙错打了如意算盘…… 九月的云南贵州依然是一片绿色,热气扑面,比起北京的九月,真是迥然不同。 ——一绿如故,一热如故,一湿如故,难怪云贵闽粤四省个个都人不知秋。 派往云南撤藩的特使哲尔肯、博达礼的车队便行进在这暑气未消的高山峻岭之 中。 这日正逢正午,阳光无情地倾泻到地面上,原来阴凉的大山中,也闷热令人喘 不过气来。由于两位特使都是北方人,自然对南方这种湿热的气候难以忍受。因为 车中闷热,他们二人都骑着高头大马,这样偶尔还能享受一下山间吹来的微风。 “不知老兄以为我们此次云南之行会顺利吗?”博达礼与哲尔肯并马同行,问 道。 哲尔肯迟疑了一下,“这个……很难说,”他又思索了片刻继续说:“不过有 一点可以肯定,我们此行虽有一定风险,但我想吴三桂还不致于对我们下毒手。我 与吴三桂可是老相识了……”话说到这里,哲尔肯又迟疑了一下。 “怎么,老兄有什么顾虑吗?”博达礼问道。 “虽然我与吴三桂是老相识,可是多年不见,心中也多少有些不踏实……”哲 尔肯欲言又止,欲说不清的语态,博达礼似乎预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或许哲尔肯也体会到这一点,两人都低下头,保持了片刻沉默之后,博达礼叹 道:“哎,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呀!” “老弟何出此言?”哲尔肯挺了挺腰板,“我想吴三桂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大不了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听了这话,博达礼又低下了头,似乎对哲尔肯刚刚说的话丝毫没有信心。心里 默默盘算着已经发生的事和将要发生的事。 片刻之后,博达礼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对哲尔肯说:“不知老兄听过近日在中 原流传的一首儿歌吗?” “我是粗人,对于这类东西不曾留意。”哲尔肯答道。 “我来之前,听过一首儿歌,总觉得这其中有文章,又总感觉着与三藩有关联。” 博达礼继续说。 “什么儿歌,说来听听。”哲尔肯是沙场上的猛将,又是满人,对于中原的风 俗很少了解,就更不用提儿歌了,于是他有一种新鲜感。 博达礼低声对哲尔肯说:“此事只你我二知道,切莫四处张扬。” “那是当然,”哲尔肯答道,“老弟尽管说来!” “好,”博达礼压低声音凑到哲尔肯声边说到:“是一首四句半,大致是说: 四张口儿反,天下由此散。日月双照五星联,时候一到一齐完—一劝人早从善。” “喔,四张口儿反……”哲尔肯默念着,双眉紧锁,“似乎从哪里听到过,倒 是满耳熟的。” 看着哲尔肯似懂非懂的样子,博达礼凑近小声地说:“我猜这是说有口的人要 造反,明朝要再兴的意思。” “有口的人……噢,明白,明白。”哲尔肯哈哈大笑,“没想到这歌谣还挺深 奥的呢?” “我自然不信,”博达礼一阵大笑,紧接着又收起笑容:“虽说是不信,但没 有前因哪儿来的后果,既然有这种歌谣流传,就一定事出有因。” 哲尔肯点点头:“嗯,但不知这其中有何玄机?” “玄机我倒猜不透,不过我感到,无风不起浪,这妖风都吹到京城了,怎么还 能是一片升平?这背后必有杀机。”博达礼显得很认真。 “纵有千层杀机,老子也要闯一闯,我倒不信他吴三桂有三头六臂,只要有我 一天在,定与他势不两立。”哲尔肯一转开始还迟疑的态度,而显出武将独有的那 种豪气来。 一路上两人你来我往谈了许多关于吴三桂的事情,这一文一武看起来十分谈得 来,或许这正是康熙为什么派他们二人来的原因吧。 当哲尔肯、博达礼正在山路上日夜兼程时,远在云南的平西王宫却是歌舞升平, 一片祥和,没有半点异常。 然而这仅仅是表面而已,在这一片平静的下面,一个预谋已久的计划早已秘密 的进行着…… 这些日,吴三桂的大部时间都在书房度过的。因为他深知多尔衮、顺治、康熙, 三个清室领袖都是十分杰出的人物,与他们周旋,稍不留意就要吃亏,甚至弄个惨 败的下场。因此他日以继夜地翻阅历史,因为他深信历史是一面镜子,从中既可以 看到自己的不足,又可以学习到别人的长处,吸取他人的教训。要想站稳脚跟,仅 仅靠强兵利器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文韬武略,历史上专务军兵一世英名而不能执 天下权柄者大有人在。西楚霸王项羽,自凭兵马强盛武艺过人,却刚愎自用,最后 落了个乌江自刎的惨局。吕布勇猛过人,论武艺三国时无人可比,可偏偏就是无法 在群雄中立足。吴三桂不时拿这些历史人物来警惕自己。 与此同时吴三桂还留意政治权术,他在历年的政治生涯中总结不少经验,他尤 其崇尚“忍术”,相信“以忍制胜”,“以柔克刚”。他悟出一条战术法则:顺利 有成时别丧失冷静的心境,失败受挫时不能肆意发泄,要学会忍耐,要隐藏自己。 他还曾把这一法则精炼成一句话,亲自写好,派人交给长子吴应熊,希望他能 学习自己的经验,今后一日能承继大业,正所谓“得意不快心,失意不快语。” 吴三桂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首先他要让康熙认为他胸无大志,丝毫没有戒备。以此来麻痹对方,从而才能 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自从吴三桂留守云南开始,他对中央皇室就始终万分恭敬,除每年上贡金银珠 宝外,一有机会就选派一些美女入京。不仅如此,他还在这期间,不断从民间挑选 美女选入宫中,每天纵情声色之中,饮酒做乐,让皇帝认为他是一个好色享乐之徒。 即使这样,从儿子的书信来看,康熙似乎一直没有放松过对他的警惕。但是, 吴三桂不但没有急躁,他仍然继续地装,一直装到他亮出旗号,挥军掩杀的那一天。 表面上他在享乐,暗中他却在一步步制定着他的计划。 一方面他命令手下所有军队白天不准操练,而在夜间却架起灯烛火把,大练兵 马。炎热的酷暑如此,寒冷的冬天亦是如此。同时在这几年中,他的人马也在不断 扩充,他把所有精锐人马全都调入深山中驻扎,而留守的州府县城的却大多是老弱 残兵。而暗地之中,他的精锐部队早就在山谷中整装待命,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有 直杀北京之势。不仅如此,各州府县城的粮仓都已存满粮食,军饷够五年之需。即 使这样,吴三桂仍然十分重视开垦荒田,还让士兵与农民一起种田,这无疑又使他 赢得了不少老百姓及广大士兵的信任。 另一方面他又暗地之中培养了不少探马,密报京中事宜,信使也往返于各地官 吏,以此来拉拢人心。最重要的还应算是吴三桂善于使用人才,他的得力助手汪士 荣,早已秘密动身开始策动拉拢他人造反,这是吴三桂的一张王牌了。 一切一切都按吴三桂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秘密地进行着。从所有情况看来,对 吴三桂来说,形势极为有利。的确,皇帝也没有把柄,而且还心存侥幸,希望有朝 一日能安然解决。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行动缜密,不露声色,朝廷就会摸不透他。 而眼前吴三桂所要做的,只是演好撤藩斗智这场重头戏。 云贵高原一带连绵起伏的山峦,由于海拔高终年云雾缭绕,千山万岭如坠茫茫 大海之中。 十月初九的清晨,奔往五华山的山路上,急剧的马蹄声踏碎了晨露,惊醒了沉 睡的山峦。哲尔肯、博达礼离开北京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一路上踏朝露、披繁星、 栉风沐雨,日夜兼程今天终于到达重岩选嶂,终年翠绿的五华山麓。他们二人深知 兵贵神速,在路上多耽误一天,就可能发生意外的变化,因此恨不得一步就跨越这 千里之远的路程。他们带来的副将亲兵们也鼓足力气,挥鞭策马,紧紧跟随。 他们翻过了一道大山梁后,哲尔肯心痛地看了看汗雨淋淋的马,勒了一下马缰, 那马放缓了疾奔的步子,身后的车队也跟着慢了下来。这时他才顾得上看看手中那 把已经快抽烂的荆条,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我久经沙场,没想到今天……” 没等哲尔肯说完,博达礼打断了他:“老兄何必哎声叹气,我想你我二人吉人 天相,定能平安无事的。” “但愿如此。”哲尔肯点了点头。 他们缓慢地穿过一片马尾松林,来到一座山峰顶端。前面陡然出现一座气势雄 伟的山峰。这时萨穆哈催马匆匆赶上来,指着前方那座山峰对二人说道:“两位大 人,那就是五华山的主峰。” “这五华山山势险峻,素有天下铁闸之称!”萨穆哈继续说着。 哲尔肯点了点头,没有着声。博达礼惊异地问道:“何以见得?” 这时一个亲兵上前施礼道:“几位大人,小人是本地人.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 悉,愿为大人效力。” 接着那亲兵便指指划划,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如数家珍: “这五华山大大小小有六个岭,那个是马头岭,那个金岭,再那边是大云岭和 小云岭,还有笼岭,但最险最大的还要算是仙人岭。” 哲尔肯、傅达礼等人顺着那亲兵的指点一望去,隐约可见的七星、虎头、云霞、 玄武、北头、长平等六座险关雄踞各岭之上。真如一道铁闸,而二仙岭关口正像是 铁匣的中枢,从山脚盘旋而上的那条羊肠小路,被这道铁闸拦腰切断。 “只有过了这关,才能到云南府。前面便是双羊叉道,一条奔云南府,另一条 直奔五华山主峰。”那个亲兵继续指点着。 博达礼点了点头与哲尔肯耳语了几句,大声说道:“传令下去,直接取道云南 府。” “喳!”一声令下,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杀机四伏的云南府。 当夜便住在驿馆,朱国治便匆忙来为二位特使接风洗尘,酒宴之后,三人便来 到内室,门户紧闭。 “不瞒二位大人,最近我总有预感。”朱国治说道。哲尔肯博达礼见朱国治神 色异常,便感到事关重大,急问:“但不知有何预感?” “自从皇上恩准吴三桂撤藩一事后,我总感觉形势不妙,似乎吴三桂随时都可 能起兵造反。”朱国治很认真地说。 “何以见得?”博达礼急忙问道。 “二位大人远在北京,可能有所不知。吴三桂不仅阴险狡诈,而且心黑手狠。 且喜怒不形于色,很难预料对两位大人的到来他会如何对待,两位不得不防啊!况 且——”朱国治压低了声音说,“据我秘密打探,吴三桂近日多次检阅军队,听说 他还派出他身边得力谋士汪士荣到各地游说,惟恐对我们不利啊!” 哲尔肯一听就站了起来,“果有此事?” “一点儿都不假。将军息怒,切莫打草惊蛇,这样一来到我们是尤为不利啊!” 朱国治接着说,“为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看形势发展再做打算。” 博达礼点了点头。 “即有此事,巡抚大人为何不派人奏明圣上,好多加提防呢?”哲尔肯问朱国 治。 “大人有所不知,现在吴三桂早已切断云南与北京的联系,不经他亲自批准一 律不得擅自出入。别说是人,就是连只鸟儿也飞不出去。况且此消息只是耳闻,又 无证据,怎好乱来。” “这么一来,我们二人此次来,岂不是凶多吉少?”博达礼有点坐不住了。 “话虽如此,但我想吴三桂毕竟还没反,况且二位又是钦差特使,他也不会拿 二位大人如何的。不过——”朱国治迟疑了一下。 “不过什么?”博达礼紧追着问道。 “说出来二位不要生气,不过时间一长,恐怕你我几人是福是祸就很难说了!” “巡抚大人不必担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定能化 险为夷,况且皇上也决不能扔下我们不管的。”哲尔肯也不得不自我安慰几句。 三人点了点头,终于找到皇上这个主心骨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排开卤薄仪仗,由朱国治引导,直趋五华山。 其实哲尔肯等人一进贵州,一举一动吴三桂都了如指掌。可是他仍装糊涂,每 天饮酒作乐,摆出一副毫无准备的样子。 这日,吴三桂正在宫中饮酒,只听亲兵来报,钦差已到山下,便慌忙边更换朝 服,边命人“放炮,开中门接旨!” 随着石破天惊的三声炮响,雄伟壮丽的王宫正门大开。几百名仪仗校尉身着锦 衣,头戴缨顶,手执四吾仗、四立爪、四卧爪、四骨朵、并节族、斧、镫、矛、戈、 旗、剑、从门内缓缓而出,排列在道路两侧。再看宫墙四周密布卫队,个个雄风凛 凛,腰悬佩刀,阳光照耀下好像金甲天神,杀气逼人。 钦差正使哲尔肯手捧康熙敕书,带着副使博达礼泰然自若地站在仪门处等候接 旨。看到这番情景,博达礼不由地自语道:“好大的气势!” 正在此时,只见从王宫正门中走出一人,此人头戴珍珠闹龙亲王朝冠,身着石 青蟒袍,外罩五爪金龙四团补服,阳光之下,光华缭绕,夺人二目。此人正是平西 王吴三桂。 只见他满面陪笑地迎了上来,两手一甩朝服,放下雪白的马蹄袖,先打了个千 儿道:“奴才吴三桂,恭请万岁圣安!”于是在铮铮的鼓乐声中从容地行三跪九叩 大礼。 “圣上躬安!”哲尔肯见吴三桂以重礼相迎,原本不安的心也松驰了一些。便 将敕书高高举过头顶,算是代天受礼。随后将敕书转身交给身后的博达礼,急忙双 手扶起吴三桂,自己屈腿跪下,满面笑容,道:“下官哲尔肯给王爷请安!只因王 命在身,不能屈身相迎,还望王爷恕罪!” 吴三桂哈哈大笑,单手扶起哲尔肯:“大人不必多礼。” 哲尔肯又是一躬,“给王爷贺喜!九年未见,王爷又年轻了许多,王爷真福大 命大呀!” 吴三桂又是一阵大笑,笑罢,他一手挽着哲尔肯,另一手扶住博达礼,说道: “老朋友了嘛,还来这一套!二位大人请!”说着,一手扯一个,自己在中间,三 人亲热地像兄弟般地走进王宫正殿。 进殿后,三人分宾主落座,看茶过后,哲尔肯拱手施礼道:“王爷与微臣一别 近十载,没想到今日有幸能与王爷相见,真乃我三生有幸。下官本应提前来向王爷 问安才是,怎敢劳王爷如此隆重迎接?” 吴三桂朗声笑道:“将军乃今世奇才,吴某岂敢托大。将军过谦太甚了,其实 也无甚大事,只因吴某久居云南,宫中之事不甚了解,许多事恐怕还要请教将军呢?” “哪里,王爷实在是太客气了。”哲尔肯环视了一下厅门接着问:“但不知王 爷有几年未回北京了?” “嗯——”吴三桂一皱眉头:“哎,人老了,头脑也不中用了。大概有五年了 吧!大前年,皇上召我进京,偏赶上我患了犬马之疾,竟没能如愿。只好托朱国治 大人面圣代为请安。听说皇上日夜宵干,清苦得很,如今可好些了?” “皇上近日龙体康健。”哲尔肯答道:“不瞒王爷说,这几年王爷不在京,皇 上还挺惦记王爷的。此番收到王爷请求归老之书,皇上特别重视,几次召集权臣商 议此事。” 吴三桂听罢一笑:“吴三桂何德何能,竟受如此厚恩!其实,皇上有什么事, 召小王进京面谕也就是了。何苦劳烦将军一趟趟地来,多费神哪,只要小王能办到 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爷言重了。”哲尔肯连忙笑道。 吴三桂一番话后,哲尔肯觉得他言语情深意切,毫无言不由衷的样子,旁坐的 博达礼初见平西王,便觉得好像不像朱国治所说的阴狠之人。哲尔肯却不敢以常情 猜度这位平西王爷,只是关注地听着,接着便爽然一笑: “皇上与王爷可说是关山万重,不隔君臣之心了!请王爷过目万岁手谕。” 博达礼与哲尔肯早已商定,不便以寻常方式拘泥吴三桂,只要他肯听命奉诏就 好。 见正使发了话,博达礼忙起身双手捧起诏书,哪知吴三桂却丝毫不敢怠慢,急 急离了座行了三拜九叩大礼,这才接过圣旨,细细展读。 其实旨意的内容他早已知道,但他仍读得十分认真。哲尔肯和博达礼二人却目 光不移地盯着吴三桂,不知看过诏书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此时两人心中真是极 度紧张,如果吴三桂一翻脸,就先会拿他们二人开刀。因此二人鼻子鬓角都见了汗, 双拳紧握,屏住呼吸。 良久,吴三桂方将御书轻轻置于案上,笑道:“我料定皇上待我恩重,必定允 我的呈请。” 二人仍目不斜视,听吴三桂继续说: “我本是北方人,长久住在这里也未免不习惯。俗话说‘落叶归根’,我早就 打算回北方去,安安稳稳地安度晚年。又怕在外面久了,难免有小人在圣上面前挑 拨是非,万岁既然这样决定了,我也就放心了。” 听了这番话,二人的心这才放下一半。 “王爷真乃明白之人,但不知王爷车驾几时可以起程?”博达礼觉得吴三桂和 蔼近人,并非像哲尔肯和朱国治说的那样,便笑着问道: “这个……”吴三桂思索了片刻。 博达礼又插言道:“皇上早已在北京准备迎接王爷进京,大世子也在京日日盼 望王爷北上,一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请王爷赐下日期,下官也好奏明皇上,早 做准备。” 听了这话,吴三桂站起身来,说:“既然皇上如此看重微臣,那我就受之不恭 了,我当然没有问题,只要二位大人愿意,即刻我们就可以赶奔北京复旨,只是我 这王宫前前后后一大堆的事,没人料理怎行?贱内,家眷、婆婆妈妈的事又太多。 贱内这几日又染了风寒,一时又难以动身,这些琐事倒罢了,只是有件事若处理仓 促了,只恐闹出乱。” 博达礼一听此言,便知吴三桂话中有话,于是拱手问道:“但不知王爷所指何 事?” “哎——”吴三桂长叹一声,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边摇头边背手在二人面前 (足留)(足达)了几圈: “最棘手的就是下面这些兵士军将,都是跟我多年出生入死的,最近又有谣言 煽动,倘若安抚不当,激出事变来就不得了啊!” 听到这里,二人心里不由地一惊,心说怕什么来什么,可是二人终究是饱经风 雨,心里害怕却未从表面上显露出来,博达礼惨然一笑道:“王爷说得极是。” 吴三桂看着博达礼失望的表情,不由心里在暗自高兴,却装作思索的样子说道: “时间算下来,大约十月底——” 正说到这里,只听殿外一阵喧哗,响亮的声音:“我见王爷有要事,尔等哪个 敢拦,我就格杀勿论!” 随着声音一个中年的将军双手推开殿前护卫,大踏步挺身而入,脚下雪亮的马 刺踏在大理石板上,发出悦耳的金石之声。 只见此人面如晚霞,剑眉立目,鼻阔口方,身高过丈,虎背熊腰,走起路来, 身前背后却有百倍的威风,一看此人便知道是一位身经百战的猛将。 “马宝!”吴三桂把脸一沉说道;“我正与二位大使商议大事,没有我的命令 为何擅自闯殿,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王爷息怒,为臣自有主张。”马宝向吴三桂一拱手,说罢倏地一转身,上一 眼下一眼地打量着哲尔肯和博达礼。吴三桂却并不阻拦。 “还不给两位钦差大人见礼?”吴三桂言道。 马宝却不答言,冲二人冷笑道;“你们就是二位钦差了?莫非你们想挟持我们 王爷上路不成?” 果然不出二位钦差所料,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博达礼心里十分清楚,这一定 是吴三桂事先安排好的戏,只是没有料到这么早就粉墨登场了。他见这个马宝气势 逼人,便略微平了平心血答道:“此言差矣,此事并非皇上主动提出的,而是王爷 自请撤藩北归养老。皇上念王爷劳苦功高,为大清基业奔波劳累,特此思准,我们 二人只不过奉旨帮王爷筹划一下旅途事宜而已,又怎么谈得上逼呢?”博达礼也是 有胆有识的老臣,并不惧怕这种场面。 哲尔肯见博达礼说得句句在理,心里也平静了许多,不等马宝回答,便又将一 军:“请教马将军,你闯殿这样质问客人,难道平西王府就是这样以礼待客的吗?” 马宝双目阴沉脸色凌厉,没有丝毫迟疑:“我堂堂平西王驾前三军都统怎能与 你们斗嘴!既然你们是说王爷是自请撤藩,那行期自然由王爷做主,而你们一进门 就催问行期,是什么意思?!” “放肆!”吴三桂满脸通红,“啪!”地一拍桌子,呯地站了起来,只气得浑 身颤抖,指着马宝吼道:“这是谁教你的规矩?我带兵几十年也未曾见过你这般蛮 横的兵痞!来人!” “喳!”殿内外的护卫呼啦往上一闯。 “把这蛮人给我轰出大殿!” “哈哈哈……”马宝却未动半步,只是昂面大笑,一旁的哲尔肯、博达礼只觉 得浑身直冒凉气。 吴三桂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把他给我架出去,重打四十军棍!” “喳”几十个护卫一拥而上。 再看马宝并不答言,一个箭步飞纵到大殿门口,拔剑在手,大喝一声:“谁敢 上前?!我立刻就血染银安殿!” 这一下只把博达礼惊得从座上站了起来,心想:“若今日真弄翻了脸,倒霉的 一定是我们!”想罢,他急忙冲吴三桂一拱手:“请王爷息怒,这事也并不能怪将 军,我们二人今天言语是有些草率,还望王爷和将军多多担待。至于行期我想王爷 大可不必着急,我们二人也是第一次来云南,正好可以游览一番云南景致,在王府 多住几日又有何妨?” 吴三桂听了这话,压了压火,回到座位之上,一挥手:“你们都退下。” 马宝也收起佩剑,冲吴三桂一抱拳:“王爷,你要撤藩我自然不能阻拦,但行 期、路径却要由我来定,否则出了什么差错,我怎对得起王爷,我已传出将令,云 贵两省各路要隘都已封死,没有信牌,连一只老鼠也休想出去!” 说罢他一转身看了看哲尔肯二人冷笑道:“你们两个酸丁钦差,好好在这里候 着,等十年八年王爷撤藩事宜办妥了再上路也不为迟!”说完便一抖战袍,大步跨 出殿外。 哲尔肯望着马宝的背影,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看来事情比预料 的要严重得多,干脆我就挑明了,看看吴三桂怎样动作。想到这里便站起施礼道: “王爷是最了解我的,你我三十多年的交情,我就不妨直说,但不知王爷如何 处置我和博达礼?” “哪里的话,”吴三桂也起身离座道,“大人误会了,你我多年交情,我的脾 气你最了解,我怎能做出那种不仁不义之事呢?” “王爷说得是。”博达礼离座而立。 “那马宝,原是献贼手下,兵痞出身,懂什么礼仪?自从我撤藩折子上去后, 下头人议论猜疑的很多,他就是一个,方才讲的‘安抚’就是指他说的,二位大人 不要与这等野人一般见识,暂且留住几日,等本王料理停顿后,我一定随二位起程。 这等大事,我岂能儿戏?” “既然如此,我们二人就先告辞了。”哲尔肯一心想早点儿离开这虎狼之地。 “怎么?”吴三桂惊讶地问道,“难道二位不肯赏光住在寒邸么?” 博达礼一抱拳:“非也,王爷不知,驿馆我们早已安排好了。朱中丞也曾留我 们在抚衙,我们请免了。还望王爷担待。” 吴三桂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留二位大人了,只是还未给二位大人洗 尘压惊,本工真是过意不去。传谕:设宴为二位钦差大人洗尘!” 顿时,刚刚那杀气腾腾的场面却又戏剧般地转变为一团和气,酒宴之上三人杯 酒相见,热络寒暄,可心里谁都清楚得很,这便是黑暗前的黎明,这一出戏的精彩 表演,无疑使吴三桂处于极为有利的地位——一方面他禁锢了二位钦差,封锁了所 有关隘;另一方面责任却与他无关,那完全是骄兵悍将胡闹的结果嘛!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