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大宝殿孽冤相逢 芙蓉轩怒愤交加 话说隋主看了杨素寄与太子广的书信,怒气上冲。病中的人,怎禁得恼怒,不 觉的气涌痰塞,喘急惊人,慌得宣华、容华两夫人,赶忙捶背的捶背,摩胸的摩胸, 侍候了半个多的时辰,隋主方始惭惭的息了怒气,迷迷惘惘睡去。宣华夫人便对容 华夫人道:“愚妹好几天侍候圣上,内衣污得不能穿了,趁此刻圣上睡熟,姊姊也 在这里,愚妹更衣出去罢。”容华点头道:“姊姊只管自去,此刻有愚妹侍候,不 必担心。”宣华便轻移莲步,出了芙蓉轩,转入大宝殿。 恰巧太子广回到殿中,闻知杨素曾有书信到来,却给内侍送入芙蓉轩,不觉万 分着慌,便急匆匆的想到芙蓉轩探听消息,低着头儿,向内走去,猛听得啊哟一声, 险些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急停了脚步,抬头看时,却是父皇宠妃宣华夫人。只见 她粉面微红,怯生生的正待移步,广便倒身下拜道:“夫人且请缓行。”宣华夫人 见太子跪遮去路,好生诧异,却娇滴滴的道:“殿下请起,有甚话儿见示?”太子 惶悚起立道:“敢问夫人,方才杨仆射的来书,父皇可曾拆看?”宣华夫人道: “拆看的了,圣上还很生气,此刻觉睡着了,殿下往后,尚须谨慎才是。圣上春秋 高了,又在病中,受不住气苦的。殿下也该明白,圣上为了宠爱殿下的缘故,不惜 将太子勇废了,改立殿下,大宝的位儿,迟早终是殿下的,何必急急在一时,反伤 了圣上的心呢?”宣华夫人婉转的一番话儿,太子广听了,只是唯唯称是,两个眼 珠,却滴溜溜射在宣华身上,从头看到脚尖,再从脚尖看到头上,竟是越看越爱。 宣华夫人见太子广的神色有异,便想走了,哪知太子广涎着脸道:“承蒙夫人关心, 教训了一番,真使我心感万分,竟不知怎样报答夫人才好。”宣华急正颜道:“贱 妾只因顾全圣上的病体,深恐殿下再有不知轻重的事情做出,发生了不测,各人没 有利益,便斗胆说了几句话儿,原要殿下谨慎些,说不到报答两字。殿下出言吐语, 还须仔细。” 宣华夫人原想说了这几句话,好叫太子难受,没意思便走了。哪里知道太子广 见宣华说话时的一副娇模样,春山微蹙,秋水含波,雪嫩的双颊,轻轻溺上三分怒 红,越发显得楚楚动人怜,怎肯轻意让宣华夫人走路,兀是拦在前面,身儿不动, 依旧脸上堆满了笑容,轻轻的道:“夫人的话儿,原不会错,只是父皇风烛残年, 也看得见的了。夫人所说的不测,还是替父皇着想,还是替我着想,还是夫人自己 着想,尚须请夫人对答。”宣华夫人想不到太子广会如此惫赖,不禁愤愤的道: “替圣上着想便怎样,替殿下着想便怎样,替贱妾自己着想,又怎样?倒也要请教 殿下对答。”广却不慌不忙的道:“夫人若是替父皇着想,那是最可笑了。父皇今 年已是六十四岁的人了,病到这般光景,眼见是朝不保暮的了。夫人替他着想作甚?” 宣华夫人听了只是冷笑不语,广仍得意的道:“要是夫人替我着想,那就对了, 并且替我着想,也就是替夫人自己着想。” 宣华不禁变色道:“殿下此语怎讲?”太子广道:“夫人冰雪聪明,难道还不 知此中的妙解不成?”宣华凛然道:“生性愚笨,倒也不知什么是妙解。”广竟笑 道:“夫人正在盛年,父皇一旦去世,夫人不替我着想,我却要替夫人着想了。” 宣华不禁失色道:“殿下错了,贱妾忝为殿下的庶母,殿下怎的疯了,说出这种话 来。要是给圣上知道,殿下的干系,可不小了。”广轩眉笑道:“夫人爱我,怎会 使父皇得知。” 宣华夫人见太子广的话儿,越说越不对了,急想夺路而走。 广竟动了欲心,如天色胆,忘了尊卑礼仪,见殿上四下无人,他便伸手拽了宣 华夫人的衣袖道:“夫人见怜了我,趁此刻圣上睡熟的当子,可依了我罢,我便立 刻死了,也是情愿的。” 广不待夫人开口,竟要将宣华拽到侧殿的寝室里去。宣华见太子在这青天白日, 竟敢逼污,真是又急又恨,一时偏挣不脱身,要是真个被他拽入了寝室,难免沾污 了身子,幸得急中生智,慌道:“太子尊重,那边有人来了。”太子深恐给人瞧见 不雅,慌将手儿一松,回头瞧时,哪里有什么人来,方知着了道儿,宣华夫人已是 一溜烟的退入了芙蓉轩。 面红耳热,鬓乱钗横,芳喘不止,香汗沁额。容华见了这般光景,好生诧异, 一瞧床上的隋主,兀是沉沉未醒。容华便悄悄问宣华夫人道:“姊姊为了甚事,这 般慌张。”宣华见容华动问,不觉一阵伤心,两行珠泪,已是簌簌的夺眶而出。容 华更加着急道:“端看姊姊为了何事,值得如此?”宣华哪里说得出口,便指了指 隋主,只是摇头不语。 哪知隋主恰巧醒转,一个翻身,便瞧见了宣华的满面泪痕,云鬓歪偏,金钗不 整,容华又站在宣华的身畔,面上的神色,也是有异。宣华见隋主醒了,急忙背过 身躯,揩抹泪痕,想隋主睡眼矇幢,未必已被瞧见。谁知隋主偏已瞧得清楚,见宣 华背了身子拭泪,不觉动疑,便先呼容华走近床前,问她道:“宣华为了甚事,你 可知道?”容华道:“贱妾也未明白,起初她见圣上睡去,她便出外更衣,此刻回 来,却是面容异色,十分慌张。贱妾问她原因,她兀是摇头不语。为了甚事,贱妾 也不知情。”隋主听了,才呼宣华走近床前,宣华的神色,更是惨淡异常。隋主便 问道:“爱卿不须惊慌。有甚事儿,可明白奏来,受了谁人的委曲,朕躬自能替卿 作主。”宣华却跪伏在床前道:“圣躬未获康宁,不能多受闲气,增加了不豫,贱 妾怎能当得。且待圣上安康,再容贱妾奏知,也不为迟。” 隋主见宣华不肯明白说出,他原是善于猜疑的人,见了这般光景,怎肯不问个 仔细。便逼着宣华夫人,定要说出原委。 宣华兀是支支吾吾。隋主不禁动了真火,严声道:“宣华究竟有些什么心肠, 你真要朕发怒不成?”宣华这时已是泪如泉涌,心烦意乱,见隋主逼问得紧了,才 无可如何,哽咽着声儿,吐出了“太子无礼”四字,包括了一切难堪。隋主猛听得 “太子无礼”四字,宛似当头受了重击。眼前金星乱晃,神经一阵模糊,便晕倒在 床上。慌得宣华、容华二人,赶忙呼唤。闹了一阵,好容易隋主哇的一声,吐出了 一口腻痰,苏醒过来。 拍床浩叹道:“阿摩太也荒唐,独孤误了我的大事了。” 宣华夫人却含泪道:“圣躬保重要紧,此事不妨缓日再议。” 隋主勃然道:“怎能缓得,朕躬的病儿,原是不望好的了。阿摩畜生,怎能付 以大事。若不趁朕一息尚存的时间,将他废去,重立长儿勇为太子,只要朕一瞑不 视,他更是肆无忌惮,任所欲为了。”宣华夫人道:“圣上明见,确为不错,只是 且待一天,秘密进行好的。”隋主道:“一刻也不能缓了,快快替朕去召吏部尚书 兼兵部尚书柳述,和黄门侍郎元岩到来,朕有话面谕。”宣华见劝阻不住,只得传 命内侍,宣召柳、元两人。 不题内侍奉命前去,且说太子广,在大宝殿上,调戏宣华夫人不成,被宣华用 计脱身,太子广见宣华逃入了芙蓉轩去,深恐告知了隋主,这场祸便闹得大了。当 下遣了几名心腹内侍,不住的在芙蓉轩左右,打探消息,要是风声不佳,须得设法 弥补。这时隋主命内侍,宣传柳述、元岩二人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太子广的耳中, 便知这事发作了。只因柳述和杨素、太子不洽,隋主也是知道的,并且柳述的妻子 兰陵公主,原是隋主的第五个女儿,起先却是嫁给仪同王奉孝,不幸奉孝死得甚早, 公主的年龄,只有十八妙龄,隋主便替她改嫁了柳述。夫妻倒也恩爱非常,隋主甚 是欢喜,便擢柳述至尚书之职,和杨素一同参与朝事,大得隋主宠信,连杨素也比 下了。因此杨素怏怏不快,和柳述发生了意见。 如今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且说太子广闻知了柳、元两人被召,便也急急的命 人去请杨素。杨素到了大宝殿上,太子广道:“事且中变,快要祸生不测了。”杨 素没有知道内中真情,还是镇定如常的道:“百事皆已妥当,怎会中变,只待圣上 归天,殿下稳登大位就是。”广急道:“公还没知底细,公寄与我的一封密信,却 被内侍误交了父皇。”杨素方觉着急道:“事便怎样?”广道:“这倒还不要紧, 尚有一桩祸事,却是闹得大了。”杨素忙问何事,广一时说不出口,给杨素连连催 问,广才挣红了脸道:“也是我一时失检,不该用言语调戏了宣华夫人,如今父皇 已是知情。”广的话儿未完,杨素已顿足道:“大事休矣!殿下怎会闹出这个笑话。” 广急道:“我正后悔嫌迟,公也不要责我了。如今父皇已是宣召柳述、元岩二人, 同入芙蓉轩中,面谕意诣,公若不替我从速设策,我将葬身无地了。就是我公,恐 也脱不了干系。”广说完了话儿,只是在大宝殿上,团团乱走。杨素却叹息一回, 沉吟一回,不是摇头,便是顿足。广见了这般光景,更是心神不宁,恐慌异常。 好容易见杨素思索了半晌,迸出了一句话儿道:“法子却有一个。”广好不欢 喜,急问什么法儿,杨素偏又摇了头儿道:“使不得,使不得。还是另想别法。” 广见杨素兀是吞吞吐吐,慌道:“究竟是什么法儿,公且不要管他使得使不得,不 妨先试说给我听了,也好商议商议。”杨素皱了眉儿道:“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了, 再要缓缓地想出善法,原是很难啊,除了这个法儿,我竟没有第二个了。只是我怎 能说出口来?”广见杨素说了多时,依旧没有说出所以,正在着急万分,陡的触动 了灵机,明白杨素的吞吞吐吐,也许存有作用。他想到这层,不禁向杨素曲膝道: “今日公若替我设策,他年决不负公,敢誓天日,永不相忘。”杨素方始大喜,扶 起了广道:“殿下若能如此,老臣怎好坐视。”便附在广的耳畔,喁喁地说出了一 个使不得的法儿,竟要他使一使了。正是:权奸要挟从来惯,不惧枭儿不首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