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 柔栀一天天地开朗起来,又变回了过去那个单纯地快乐和幸福着的少女。这一切, 都是因为云夕。她又开始舞蹈。她的舞蹈不是萱竹般沉郁,于归般空灵,绣罗般刚烈, 她的舞是轻快、明朗的,一如她的人。 别幽馆内,上行舞者的选拔又开始了。 “告诉我,你们为何要做上行舞者?” 一如当年,于归师傅在向她们殷殷探询。 “因为,我们要做王的舞者,王的巫者。我们要在火祭时为众神献上天之舞,为 南霁国的子民祈福。” 回答出奇的整齐划一。 “那么,你们可曾想过,火祭是什么?”绣罗认真地问。 火祭是什么?那是对王、对神灵的虔诚。在火祭中,上行舞者才是通灵者,才具 有了天地之灵力,才能用只有在火中才能绽放的天之舞向神灵祈祷,为南霁国带来神 灵最真诚的祝福。是这样的吗? 多么虔诚的答案。可虔诚的代价是什么呢? 绣罗右手举起摇曳的蜡烛,左手掌心缓缓靠近烛火:“火是热烈的,那是人的生 命所不能承受的热烈。而且,不仅仅是疼痛,还有死亡。你们若想成为上行舞者,不 仅仅需要领悟天之舞,还需要对火祭有所领悟,更需要懂得生命弥足珍贵。只有将这 一切都看清楚,想明白了,你们的舞蹈才可能有天地之悲悯,你们的牺牲才有价值。” “绣儿,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待所有的中行舞者都散尽了,柔栀不禁疑惑地 问道。 “柔栀,我们和别的人有什么不同?” 柔栀茫然地摇了摇头:“能有什么不同?也许,因为虔诚,我们是能够通灵的吧。” “你是虔诚的吗?若是虔诚的,你怎会单单信任云夕将军,而非天上的神灵呢?” 柔栀的脸红了起来:“绣儿,你知道,我对天之舞的领悟一直都比不上你。大概, 直到今时今日,柔栀都没能真正领悟到天之舞的精髓吧。”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想想,若是虔诚的,必定该是心无旁骛,可萱竹姑姑是 带着对竟夕的世俗之爱举行火祭的。不是因为虔诚,神灵如何会赐福于人类?而火祭 结束后,扇姬夫人的病就痊愈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绣儿?” “我只是在怀疑,火祭是否真的能感动神灵,那也许只是一场巧合。” “绣儿,不可以这样说!” “还有,再想想若湮和张妈妈,想想于归师傅。”绣罗抓起了柔栀的手,“甚至 与虔诚无关,与生民之福无关,可她们为什么必须在火中痛苦地死去?” “是啊,不应该是这样的。”柔栀惘然叹息,“可我们都无能为力啊!” “其实,我们与别的姑娘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不应该在烈火中无谓地燃烧生命啊!” 绣罗似在自言自语,“在火中便能通灵吗?那么,在火中表达的意愿便是神灵的意愿? 如果在火中告诫凡俗的人世,取消火祭呢?这一切是否能因此而结束?” “绣儿,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别幽馆中的姑娘无非是在为出宫待嫁这样一个渺 茫的希望努力着。不然怎么样呢?即使是只能在先师祠里留一个名字,也是强过沦为 官妓吧。” “柔栀,你还会畏惧火祭吗?”绣罗收敛住散乱的心绪,小心试探。 “云夕说,他会想办法的。他绝不会让我们俩走上萱竹先师和于归师傅的路子。” 她的脸红了起来,低低地说,“我相信他!” 她竟然还会为了那个名字脸红。绣罗不禁笑了起来,心中却又有些疑惑,问道: “他在想什么办法呢?” “我也不清楚,只是知道好象和王子丹有关。” 冬日的先师祠格外冷清。许是因为亡灵太多,这是一个连舞者们都不愿意来的地 方。于归的石碑四围却是生意盎然。云夕种上的梅树已经含苞待放了,碑前还放置了 一盆怒放的水仙。有云夕,这里从来没有荒凉过。 “找我有事吗,绣罗?”柔栀的病好了之后,云夕便很少到别幽馆了,是怕替她 们惹出什么麻烦。 “听柔栀说,将军正在谋划着将上行舞者从不被祝福的命运中救赎。将军可以告 诉绣罗,你的计划吗?” 云夕想了想道:“我们是想迎回王子丹。” “没有王命,那是谋逆!”绣罗大吃一惊。 “云夕不会做谋逆之臣。大王虽然正值壮年,但储君之位却不应当一直这样悬着。 扇姬夫人与大巫师勾连在一起,欲立王子严。那样,在南霁国盛行的巫蛊之风只会愈 演愈烈。长此以往,势必会动摇国之根本。所以,就算不是因为你和柔栀,云夕也会 帮助王子丹,夺过储君之位。” “可王子丹已遭贬黜。” “王并非昏庸无能之辈。他之所以不立扇姬夫人为后,不封大巫师为国师,迟迟 不立王子严为储,那是因为他心里明白,王子丹才是王位最合适的人选。”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绣罗,别问了。这是男人们的事。总之,你只要相信,云夕绝不会眼睁睁看着 你和柔栀走上悲惨的宿命的!” 云夕啊云夕,你是在冒险呢。为了柔栀和绣罗卑微的生命,你正在拿自己的生命 冒险呢。 她沉默半晌,欲言又止。 “你是在担心么?放心吧,事情做得很隐秘,进展得很顺利。”他笑了起来,是 那样温暖平和的微笑,却让人泫然欲泣。 “将军……”绣罗有些迟疑,半晌才道,“你说天之舞会让巫蛊之风愈演愈烈, 究竟是何意思?” 云夕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该怎样对眼前的女子说,她奉献了全部的热情所执 着追求的竟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牺牲?“绣罗,你想举行火祭,在火中舞蹈吗?”他沉 吟道。 “绣罗曾经是这样梦想的。但……”她轻轻地叹息,“若湮走了,于归师傅也走 了,绣罗一直在想,这样的牺牲值得吗?绣罗觉得,火祭是舞者的灾难,是神灵对权 力的诅咒。可,绣罗的心不安。天之舞和火祭毕竟干系万千生民的祸福呢。若是没有 人肯以身献祭,没有人肯甘心无所求地将自己奉献,神灵还会护佑南霁国吗,神灵会 降灾于天下生民吗?” “神灵非恶灵,是因为神灵乃是仁厚、慈悲的。若是必需要一个柔弱无辜的女子 以最残忍的方式牺牲,方能打动神灵之心,那神灵还是万千生民所虔诚景仰的神灵吗? 天之舞原就该是纯粹的舞蹈,与死亡无关,与生民的祸福存亡无关。就像你说的,火 祭是灾难,是强权所给予无辜生灵的灾难。”云夕顿了顿,又道,“南霁国国运之兴 衰,百姓之祸福不在天,而在人,在于王,在于王身边的权贵重臣。所谓位高权重, 责任亦理当更加重大。” 绣罗凝神默想,然后展颜一笑:“将军,绣罗懂了。将军,答应绣罗,要珍重自 己。凡事不可强求。你为柔栀和绣罗所做的一切,我们生生世世都铭记于心呢!” 云夕点头微笑,告辞而去。 他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宫墙的拐角。绣罗守在微冷的风中,只用目光默默相送。 于归师傅、竟夕,你们都听到了吗?绣儿真的很感激他。但是,绣儿不会将自己 的命运交给旁的人掌控,哪怕他善良、仁厚如云夕。绣儿会想办法,一定要摆脱那所 谓的宿命!不仅仅是为自己,也为先师祠那一块块冰冷的牌位,为别幽馆内一个个鲜 活的生命! 竟夕,绣儿是因为你才做了舞者的;又是因为对神灵的虔诚做了上行舞者;如今, 绣儿要打碎这不被祝福的命运,为此,不惜以身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