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名声大噪 屋里,姥爷的战友、同事、老伙计们安慰着姥姥,让姥姥多注意身体,不要像 老李一样,那么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姥姥听到这儿又哭起来。这个老李拿他真没办法,你们说他置气也不能拿身体 置气呀,让他上医院也不去,儿女们把钱都拿来了,把药买了,请了医生、护士, 可他就是不让打针。药机吃、后来,谁进去就骂谁,有时趁他睡着了,给他扎上针, 他醒来就给拔了,弄得手上、被子上都是血。每天就我可以进去给他喂点饭,肚于 肿得那么大,咬着牙楞挺着,我一说叫医生,他就骂我,让我滚出去。我的那个妈 妈啊…… 听到大舅在方厅说话,吩咐着什么。我想找妈妈。很多人在递着小白包,舅舅 接过来看着白纸包在本上记着什么。然后放到身旁一个皮包里,说:“谢谢,谢谢。” 舅妈过来喊我,让我和小冰姐到另一个屋里。我边走边看姥姥。姥姥很老了,我想 她妈妈会是什么样? 黄花离开了桦林峪村,她要寻死,在想寻死的办法。她确信她死后会托生个男 的,因为曾经做过这样的梦。 在荒原上立即寻死办法很多,可黄花一直足不出户,见闻几乎没有,更没谁给 她讲过死。她知道源法很有限。就眼下的情形,似乎条件都不具备。 其实只要盲目地在荒原上走,遇到泥沼还没等明白是咋回事儿就会没顶的,那 很容易。 黄花挨了毒打,哪里还走得动?刚才不过是挣扎着,怕槐家笑话才走出村的, 这会子力气是一丝丝也没有了。 用簪子刺喉倒是个办法,可她的头发是披散开的,没有簪环。吞金也行。槐家 给的指环已让槐仁堂撸去,自己手上的因是从小戴上的,已长紧在指头上了,咋撸 也撸不下来。 想了一圈儿死法,也寻了好久,黄花突然又不想死了。 一个后生追上了她,就是那个说她是黄花的刘贺。他在荒原到处流浪,他一路 瞎走,荒原的各处都走遍了。走了几年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没有太多的想往,只 传黄花娇弱,想帮她一把。 刘贺追上黄花,很仗义地问:“你去哪儿?我背着你去。” 黄花感动地看了看他,摇摇头。 “那暗们就瞎走得了。” “瞎走吧。” 黄花任刘贺把她背上,她俏丽的双足在他身体两侧悠荡,那是他的步子迈大了。 槐家大院放起了炮仗,那是在驱赶秽气和煞星。 刘贺乐滋滋地驮着黄花远去了。 黄花家里接到两个陪房婆子的报信感到大惑不解。黄花在家中行为检点,从未 见过家外的任何男人,这不洁一说从何而来?继而联想到丫环在迎亲路上突然失踪。 大概与此有关。猜测准是那丫环学昔日红娘引了外面的男人坏了小姐名节,她因惧 怕而逃遁。 黄家的名声从此坏了,遭到乡里和众豪绅的唾骂和白眼。本家都跟着矮三分。 黄花的爹气得几乎死去,发了狠说,见着黄花非把她杀死不可,时刻探听黄花消息。 黄花娘家离住本斯只有二十里、而桦林峪却在荒原深处,她离了夫家,更不敢 回娘家,远远地走了。刘贺伙着她,做了她的脚夫。这一走便离娘家愈远,“彼此 不通任何音信。 黄花最初是不想做唱戏女人的。她的绣活儿很好,到各村专为人绣嫁妆和殓衣。 她不洗头脸,穿一身用黄菠萝树皮染的粗衣裳,是个穷女人模样,没人好好看她, 也就没人骚扰她。 她与刘贺以兄妹相称,她在哪个村子做绣活儿,他便在哪个村唱戏、做法,一 那时他的法术还不高,只是唱得非常动听。 闲下了,他就教她唱四梁四柱,四梁四柱都会唱才称得上艺人。 黄花从没同他哼唱过一句,他在地上边歌边舞,她则坐在炕上做针线。他唱得 实在好,连他自己都感动了,可她却从没有任何表示。 “看起来,你不会唱蹦蹦了。” 黄花没抬头,但她却微微笑了一下。 “你唱这么好,咋不去唱呢?” “我要当戏仙。” 当戏仙要比单纯唱蹦蹦高贵些。 黄花在各个村庄里转,看到了好几拨唱蹦蹦的,她也看到了人们的许多苦楚和 煎熬。她越发觉得她该是个男的,该干一些大事。 秋天已经快尽了,黄花和刘贺都在发愁到啥地方去过冬。为住在啥地方两个人 发生了分歧。 黄花主张茅屋盖在离桦林峪村远一些,那样僻静,而刘贺却要益在接近村子处, 他要在长冬里去村人家里驱魔赶鬼,离村子太远踩着齐腰深的大雪走进走出太艰难。 争来争去,刘贺的脾气上来了,“咋的?你是我婆娘吗,你管着我?” 黄花想,是呀,他们之间还啥事也没有发生过。至于跟他结婚她连想也没想过, 她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已经能感到山上的树叶在飘落,像下雨一样,那不同颜色和形态的雨啊。 村人们已经在准备过冬的烧柴和食物,过冬的棉衣是必不可少的,而更多的穷 人却只能贴着身穿各种兽的毛皮。 完达山就要被大雪覆盖住了,到那时唱蹦蹦戏的班子就都出发了。 黄花再做最后一次绣活儿,他们就找地方盖茅屋过冬了。 刘贺垂头丧气,他老想得到黄花的欢心。而老是得不到。他在她面前只是个仆 人的角色、他心里就是这样感觉的。他早断了非分之想,在发愁冬天他们吃些啥。 在他看来黄花当初的美丽已经不存在了,可那份高贵还残存着。这个做戏仙的男人 觉得有家太拖累人了。他也无力养活家人。 绣活儿是早就定下的。雇主单独住在山里。 黄花穿着吊了树皮底的蒲草鞋,她已经习惯于自己走路而不是让刘贺驮着。 肥大的夹袄夹裤使她看上去身子有些单薄,实际上她与从前一样没有瘦一分也 没胖一毫。 她趿趿拉拉地走在刘贺身后,背上背着放有铜瓶的包袱。这个包袱她从不离身, 刘贫帮她背她也不肯。铜瓶硌在她背上会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活着,而过去的一 切往事都真实地存在过。她极力寻找车辙印迹走,那样要省些力也省鞋。而刘贺却 不在乎这些,他在荒凉的大道上一会儿奔跑,一会儿停下来等她,一会儿又从腰间 拿下一双新蒲草鞋换去脚上那双烂的。 风很凉地吹,吹得草乱刷刷的。草中的水份已不足,一些老叶已经发黄了。昆 虫们有的死去了,有的在寻找家园。随处可见的小动物也换上了厚厚的绒羽。完达 山一天一个样子,叶子落得使它沧桑了。 他们在路上走。 刘贺停下来。 “黄花黄花你还找婆家不?” “不找。” “女的能没个婆家吗?” “我就没有,可我过得挺好。” 黄花说着用大眼睛制止住刘贺下面要说的话。他跳到草里去,很伤心的模样。 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黄花老远就认出那是她家的护院。她没有多想便喊了一声:“大叔,是我,黄 花呀。” 护院一怔,脸急剧变化,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刘贺迎上去。 “咋的?要行凶吗?” “不关你的事。”护院会些武功,轻易就把刘贺推开了。 “小姐,老爷要我出来找你。” 黄花心里一软,家里还惦着她哩。 “我爹娘,好吗?” “都快让你气死了。” 黄花再不言语,也许在那时候她有些后悔。 护院又握刀上来。 “小姐莫怪老奴,是你爹吩咐的,让我见着你就把你杀了,以洗家族耻辱。” 黄花一时没明白护院的话。她直直地望着他,在想,护院大叔怎么老成这个样 子了?腿弯了,还在不停发抖。那她爹娘也一定老了,她的心就碎了,很疼的。 刘贺想跑,他不想丢了性命,他听见了护院的话肺就炸了。想就此跑了,就不 是个汉子了。 “哪有这样狠的爹?是一只小鸡吗,说杀就杀?” 护院怆然一叹。 “老爷说一定要我杀了黄花。他怕你再做出啥有辱门楣的事体。” 黄花因思念爹娘曾流了许多泪,当她听清了护院的话,却把泪烧干在眼窝里了。 “我真恨这么长时间我还守着妇道……护院大叔你等一等,这门楣我是辱定了。” 黄花一把拉过刘贺。 “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吗?我愿意了。” 黄花扯开了她的夹袄,那夹袄的布太旧了,她露出了她的胸。 一切都好像停顿了。风、空气以及天色。在这万物萧瑟的季节,那雪白的胸脯 却充满了异常的生命力。那是任何人也不会见到的景象,黄花的美丽又全部回归到 她身上。她用力拉过刘贺的手捂在自己的脚上。 护院扔了刀,跪在草里。他何曾忍心杀死黄花?可他不过是为奴的,敢不从命? 刘贺眼前一片雪亮又一片赤红。他唯一能做的是把黄花的胸极力掩住。他的魂 已给惊飞了。 护院一挺起了身,又一纵,纵出十几步远。黄花几乎在没有思维的状态下想, 护院的身手还是好的。这想法似乎是小时候留下的,那时她坐在秋千上,她的爹娘 望着她笑,而她却看护院耍大刀,常常看得出了神。 “小姐,”护院跳到一墩乌拉草上,“我不杀你,只取你一缕头发便是了” 护院说过,自己先怔住了。他寻找黄花寻了几个月,寻到了又不杀她,回去如 何复命? 刘贺反应快,从黄花背后的包袱里摸出剪子,在黄花头发上就剪了一剪子。 黄花呀地惨叫了一声。她以为绞到了她的耳朵、用手一摸,耳朵完好,连头皮 也没碰着。这才知他有些神力。 刘贺归还了黄花的剪子。 “有个地方要我去做法,我先走了。” “那你不要我了吗?” “你跟着我只能饿死。再说我是个戏仙,不该有婆娘。” 刘贺还不敢违背他的仙家,他也不想再有啥拖累。 黄花的裸胸先被荒原上的风轻薄了。 黄花继续在秋天的荒原上走,遇到了她的第一个主顾。 她一口气唱了《西厢》、《盘道》、《浔阳楼》和《阴魂阵》四大梁。晚上又 接着唱了四柱:《回杯记》、《梁赛金擀面》、《小天台》和《井台会》。 黄花的名声在荒原上顷刻之间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