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三烈士悲壮就义 三烈士悲壮就义 与刘海亭、马广运的情况正好相反,夏琫瑛、孟士衡等人到上海却经历了黎明 前最黑暗的时刻。 孟士衡、吴士文等在南京就已经受过多次庭审与毒刑拷打,但他们坚贞不屈, 敌人没有从他们嘴里得到片言只语。 汤恩伯、毛森火冒三丈,电令南京卫戍总部:“速将京沪暴动案要犯9名解往上 海。” 尽管李宗仁的意见,要在南京了结此案。汤恩伯不听代总统的话,仍然听下了 台的总统的话。 4月4日,孟士衡、吴士文、肖俭魁、马骏名、王鼎臣、周臣千、许志远、张荣 久、夏琫瑛等9人,从不同的监牢提出,押上一辆闷罐子的军用大卡车。 连环铐把9个人铐住。这是很恶毒的一招。9人连在一起,任何人都跑不掉。前 后车上都有武装军警护送。 借着车辆的轰响声,孟士衡对大家说:“预料中的最坏情况出现了。大家要做 最坏的思想准备。” “为什么?”有人问道。 孟士衡说:“一到上海,我们就到落在毛森手里。毛森是有名的杀人魔王。” 他又说:“我是做了牺牲的准备。大家以为怎样?” 众人都默默点头。 “我们宁死也不向敌人屈服。”吴士文说。 “决不出卖组织,决不出卖同志,死要死得清白。”肖俭魁道。 “对,我同意。”夏琫瑛以坚定的口气说。 车到下关车站。众人被押上一节专用车厢。 囚车于4月5日到上海。 9人全被关押在爱多亚路黄埔警察分局看守所原法租界总巡捕房。这是四周张着 电网的一座牢房。牢房整体是圆形,由粗壮的铁柱所构成,特别牢固。当年法帝国 主义为国民党政府盖的死牢,关押的都是待决的要犯。 孟士衡、许志远囚在3号牢房;周臣千、王鼎臣、吴士文囚于2号牢;马骏名单 独囚于5号牢;夏琫瑛囚于7号牢。 肖俭魁因伤重送入警察医院。张荣久转移到别处。 看守日夜三班巡查,囚室之间无法联系,相互处在隔绝的状态。 孟士衡、吴士文、肖俭魁、吴荣、许志远等先后多次被提审,每次都受毒刑, 奄奄一息地抬回来。孟士衡上老虎凳时,腿下加了七块砖头。腿骨已断,两腿悬着。 4月中旬,和谈前途渺茫,人民解放军在长江以北厉兵秣马,渡江在即。上海的 敌人更疯狂了。 死牢里的审讯也更频繁。4月20日夏琫瑛被提审。她仍然在法庭怒斥敌人,审讯 匆匆结束。 气氛愈来愈紧张,原来并不满的死囚牢房,不断有人送进来。《铁报》的主编 毛子佩因发了王葆真、孟士衡等被捕的消息也关了进来,还有孙文主义革命同盟案 的陈惕庐等500多名爱国志士面临敌人的杀害。 夏琫瑛仍在争取外面的营救。 每天上午,牢房外都有一个年轻人扫地。经过多天的观察,夏琫瑛觉得这人还 老实,她决定冒险让他带张条子出去。 这天,那青年在夏琫瑛那间牢房外扫地,走廊上空荡荡地,看守没有过来。 “喂,请你过来!”夏琫瑛在铁门的小窗里轻轻地喊。 他果真跑了过来。 “请你给我带张条子出去,上有地址,你带到了,就可以拿到两块银元。” 他想了一下,点点头,随手接过纸条,若无其事地依然扫地。 在南京,刘海亭出狱时,丢了一个铅笔头给夏琫瑛,她藏着带到上海。这时用 它写了这个纸条,是给好友徐友擎的。 请她通知地下组织速来营救。 这青年不负夏琫瑛所托,第二天就带来了徐友擎的亲笔回条。“组织会营救的”, 夏琫瑛这样想。 然而晚了,敌人高举起屠刀。 40年后,夏琫瑛回忆这悲壮的往事: 5月9日上午,特务先后传唤孟士衡、吴士文两同志。我起先未介意,不料将近 夜晚,还听不到两人回牢。全牢的人都挤到牢门口听信,心情十分沉重。第二天下 午,一个穿警察制服但帽子和肩章领徽被拉掉的同志被关进牢来,他是警察局消防 队的,叔叔是大夏大学教授郭曼西,他因参加民主党派(农工民主党——笔者注), 被告密逮捕。他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昨天下午孟士衡、吴士文和肖俭魁三人已 在宋教仁公园(今闸北公园)被枪杀……狱中同志听到三人英勇就义的消息,不禁 潸然泪下。我和孟士衡同志在押解车上相逢时,以为只要能设法通个信给上海组织, 就有希望得到营救,现在听说他们三位同志已经为国捐躯,悲愤万端,昏厥过去。 这天上午,孟士衡、吴士文、肖俭魁三人先后被提审。淞沪警备司令总部军法 处开庭审理,经汤恩伯批难,将孟士衡、吴士文、肖俭魁三人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王葆真也同时被判死刑暂缓执行。这个案件涉及到其他人都被判15年至30年的有期 徒刑。 下午3时临刑前,三位烈士一路高呼口号:“民主万岁!” “共产党万岁!”“打倒蒋介石!”敌人为之丧胆,路人为之泪下。到宋公园 后,孟士衡烈士从容执笔,写下遗嘱:“秦秀卿贤妻鉴:我为三民主义革命而成仁, 死无遗憾。结婚七载,诸多负汝,尚请鉴谅。我死后,盼汝改嫁,如不愿结婚,亦 盼好自为之。”写完掷笔,悲壮就义。据5月10日《新闻报》载:“孟士衡、吴士文 各中三枪毙命,肖俭魁中四枪气绝。”可见死事之壮烈。孟在三人中年最长,44岁; 而肖年仅25岁。三位烈士的血流在一起,真正是风雨同舟,生死与共的典范! 在三位烈士中,吴士文与肖俭魁是与地下民革做联系工作的共产党员;孟士衡 是民革成员。孟士衡的忠骨当时由两位日本友人收敛,后埋葬在上海江湾公墓。党 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和政府正式追认他为革命烈士。 屠杀变本加厉 “轰!轰!轰……” 上海外围的炮声犹如惊雷震天,巨大的回声在市区上空震荡,空气也仿佛在抖 动。 这是孟士衡三位烈士牺牲后的第三天——5月12日。解放军用猛烈的炮火向上海 外围的国民党军队发起攻击。 上海战役打响了! 4月底,蒋介石带着蒋经国与蒋纬国,从溪口来到上海,住在复兴岛上,亲自来 押阵。 蒋介石连续三批召集团长以上的军官开会,他叫嚣要倾全力保卫上海,把上海 作为来日反攻的桥头堡,他声嘶力竭地喊:“我要求你们在上海打六个月,就算你 们完成了任务。”汤恩伯表了决心:“我已颁布了十杀战令:“违抗命令、临阵退 缩者杀;未经许可,擅离职守者杀……”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仅仅只有12天,强大的人民解放军把上海包围得铁桶似 地。12日起开始进行外围的歼灭战。 战场上的失败,敌人更加疯狂,加紧了对狱中革命志士的屠杀。 就在5月12日,特务从爱多亚路的死囚牢里提出13人,其中有国民党第三战区的 少将参谋长陈尔晋和他的妻子张蔓霞(据说是中共地下党员)。张蔓霞这时已怀有 六个月的胎儿。 诀别的时候到了,13名志士迈着勇毅坚定的步伐,就在牢里高呼着“打倒国民 党反动派!”“人民解放万岁”等口号,洒泪与狱中的难友告别。 此后,敌人的疯狂屠杀变本加厉。14日杀害了京沪特派员贾云超,18日京沪暴 动案的罗新为(化名徐明)等又惨遭杀害。牢里的500多人,大部分被特务用不同手 段处死,有的活埋,(黄炎培先生的公子就被埋在牢房里)有的枪杀,甚至把活人 装在麻袋里投进黄浦江。到上海解放时,500多人,只剩下了28人。 在敌人疯狂屠杀革命志士的同时,解放军的攻势一天天逼近市区。5月18日,死 囚牢里听到从真如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狱中的革命志士兴奋极了,用尽力气高唱 着革命歌曲。 “团结就是力量”,“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生命”,“解放区 的天,是明朗的天”等不同的歌声,此起彼落。 “不准唱,不准唱!”狱中的特务害怕了,但是他们微弱的声音消失在雄壮的 歌声里…… 死囚牢的监狱长(姓黄,失其名),匆匆来见毛森。 “毛局长,这几天牢里的情况很不好,这些不怕死的共产党,听到外面的战局, 个个蠢蠢欲动,卑职恐有闪失……”黄狱长诚惶诚恐地说。 在往日,毛森一定要把这个部下骂个狗血喷头,但这天却是例外。“知道了, 你先回去,等我请示汤司令。不过,你要严加看守,如有越狱,当心你的脑袋。” 毛森自然知道上海已无法守住,用大话来威慑部下已无济于事。 毛森先后请示了汤恩伯、毛人凤(国防部保密局局长、继承戴笠的军统头子), 这两人都说:“大部分给我杀掉,少数对我们还有用的送到台湾。” 这样,经过多次屠杀后剩下的少数爱国志士送到了十六铺码头,准备押往台湾。 但这时在外围完成包围态势的解放军,正从两翼迂迥钳击吴淞口,码头上枪声厉厉 可闻。这批爱国志士又被送回监狱(其中包括夏琫瑛等人)。 已是惊弓之鸟的特务,准备逃跑,他们在“犯人”身上打主意,想搜刮一批钱 财。 这场交易在监狱办公室进行。 有五六名男女“犯人”被请了出来。 “这些天,你们都看见了。许多重要罪犯都被我们处决,你们也只是时间的问 题。不过,我们体上天好生之德,不想斩尽杀绝。那些大官们都溜了,说句老实话 我们也想走……”这个素来凶狠的大胡子特务吞吞吐吐,说了半截子话。 “你到底要我们什么!爽快些。”一位难友说。 “好吧,我们要走,缺少盘缠。”另一个特务插嘴。 “你们是否打错了主意,我们这些囚犯身上哪里榨得出油水。就是有几文,入 狱时也给你们搜走了。”一位难友以讥讽的口吻揶揄道。 “这,我们当然知道。不过嘛,你们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特务们从来没有这样低声说话。 难友们哪会不懂特务的意思,这明明是要大家向家属与亲友要钱来把各人赎出 去。 筹款营救工作在狱外展开了。中共地下党与民革上海临工委及难友的亲友们都 纷纷在想法。 夏琫瑛的信送到了徐友擎女士手中。她一家四方奔走筹款,在地下党的帮助下, 凑了10两黄金,由徐友擎的父亲徐云甫亲去狱中,把夏琫瑛保释出狱。从南京押解 来上海的王鼎臣也同时在5月19日被保释。接着许卜五、吴荣与另外一些同志也被保 释出来。 当他(她)们欢庆劫后余生的一周后,上海就沐浴着解放的阳光。 老英雄喜庆生还 孟士衡、吴士文三烈士在宋公园就义的消息传到提篮桥警察医院监狱中,王葆 真痛彻肝肠。这时他正要吃饭,气结无法下咽,眼泪象珍珠断线似地直滚下来。 王葆真从2月下旬入狱以来,匆匆已经3个月。这两鬓染霜的古稀老人,本是病 骨支离,加上多次毒刑拷打,病势日见严重,特务才把他送到这监狱医院。 在医院里,特务仍不断地折磨他,多次向他逼供,要他招出京沪暴动案的有关 人员。他斩钉截铁地回答特务,说:“军事问题,只有我一人知道,与别人无关。” 他早已下了死的决心。他想:“在京沪暴动中,我是首要人物,是一定要死的,欲 免死是不可能的。”按理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但是王葆真的名声毕竟太大了,又 有中共与民革、周恩来与李济深及社会各方面人士的营救,国民党政府的军事法庭 虽判了王葆真死刑,只能暂缓执行。 3个月的黑狱光阴,他用诗篇记下这蒙难的经历。(在威海路警备司令部稽查大 队看守所时,得到一个铅笔头,写在草纸上,写好后装入被絮里面避免检查。后来 转移到提篮桥警察医院狱中时,检点衣筐发现有一个空白的小本子,衣袋里有一支 没有搜去的钢笔,没有墨水,得到那个姓马的女护士的帮助,她用细玻璃管灌了墨 水悄悄拿来,这样他就写起了他的蒙难诗篇来。) 王葆真在狱中95天,作诗138首,成《申江蒙难集》。他在后来补写的序言中说: “我平生志在革命,务求结合实际,躬行实践,因而不好吟咏,未遑与文坛雅士相 唱酬。1949年2月24日在沪入狱,观蒋特情形,必置我死地而后快。乃思留诗几篇, 说明我们革命的意义,便好与世长别。几首既成,又思狱中黑暗及一切感想,俾世 人得知蒋特贪污残暴的罪行,更加激动革命的汹涌浪潮,并借此消遣铁窗生活,鼓 励自己坚决的意志,庄严革命同志的人格与信念。” 诗言志,歌咏情,王葆真的诗篇“无一字虚伪”,充分显示他的革命本色。 5月初,王葆真在狱中听到炮声,他以《辩炮响》为题写道:晓来市面最暄嚣, 枪炮电梯听混淆。安用劳神听音响,凯歌近期莫心焦。” 孟士衡等三位烈士牺牲后,他悲愤难平,一连四天没有吃饭,以《不食》为题 写道:“闻有同志死,气结不能食。抑郁塞满胸,胄肠似百结。同志贵知心,知心 今有几!人能共生死,大非容易事。功业虽未成,可乐得知已。兹闻有不测,悲伤 何能止!痛愤在肝肠,对饭浑欲泣。瘦骨虽可惊,吾肠转若实。情义盟素心,允要 不可失。” 5月24日,是王葆真入狱整整三个月,他以《入狱三月有感》为题写道:“黑狱 光阴三月更,十年心力付牺牲;识时英俊惊驱散,开国耆贤失会盟。燕塞风云空怅 望,吴都王气已飘零;蹉跎一误成千古,只恨临刑死未成。老躯生死竟由人,狱里 堪悲节序新;梅落榴开空想象,雷鸣炮震实惊心。漫嗟花木更春夏,却喜江山换主 宾;倘见自由都解放,狂欢海上共人民。” 王葆真还先后写了两首明志诗篇。其一题为《精神》,诗云:“精神早破生死 关,黑狱何能锁卓山。心似月华明皎皎,清光流照满人间。”又一题为《残年》, 诗云:“恐负残年未敢衰,牺牲当愿站前排。深渐七十无功德,空向人间一度来。” 这一首首诗,掷地作金石声,这位老革命家在铁窗下视死如归的风采跃然纸上。 5月27日,黎明的曙光驱散黑暗,上海解放了! 这天早晨,提篮桥附近的街道上,出现了解放军。沿街民众欢呼声与阵阵爆竹 声,传到狱中。王葆真雀跃欢呼。 中午,王葆真正在楼上独自吟诗,欢庆解放。忽然,他从窗外看到,监牢门外 先后驶来三辆车子。车门灯开,一个魁伟高大的身影从第一辆车里走出。好熟悉的 身影,他揉着模胡的眼睛。 这个身影走近了,走近了,是他!革命壮志坚如铁的老将军,泫然泪下。 来的是民革沪宁区临时工作委员会负责人陈铭枢。两位将军的手紧紧握住。 陈铭枢来迎接王葆真出狱。 王葆真走出牢狱,看到人民欢庆解放的场面,兴奋得热泪盈眶。他对前来采访 的《大公报》记者说;“我们应该怎样感谢共产党,大家都得解放了,这是多么值 得庆幸啊!请你代表我寄语上海人民,今后只有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大家协力完 成伟大的革命事业。” 应该说,在血与泪、铁与火的解放斗争中,王葆真与他的战友也作出重大的贡 献。上海解放有他的劳绩。孟士衡、吴士文、肖俭魁三烈士血染宋公园,30多位仁 人志士身系囹圄,命如悬丝。他们的斗争也并没有失败,斗争的余波远越关山,在 解放战争交响曲中作为一个重要的声部贯彻始终。 重要声部的第一曲,他是刘昌义的起义成功! 一鸣扫校,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