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寻亲(3) 爷爷瞅瞅额头上刚敷过药的何铁口的儿子,小子长得俊眉俊眼,高鼻梁,深 眼窝,厚嘴唇,大耳朵。爷爷说,那真是戏文里说的,天庭开阔,明目皓齿,相 貌堂堂呀! 听了爷爷的话,何铁口又长长叹一口气说,我何铁口三代单传,三代见天瞎, 到树林这辈,老天终于让我们何家开了眼,有了他这个有模有样有眉有眼的儿子。 可我心里一直存个心病,这孩子八字恶,命硬,交个朋搁个友,或是娶个堂客, 平常之人压他不住,反而让他所克所伤,他今后该啷办?今儿一早上,我满耳朵 喜鹊唧唧喳喳叫个不断,张耳周遭又没有喜鹊,我就知道是老天在给我报喜,我 何铁口有喜事了,原来就是侯老倌你一家。 爷爷奶奶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要说什么。爷爷说,先生有么话尽管讲! 何铁口说,我想让这两个孩子打个老庚,只怕你不愿意? 在我们湘西,如果两人年龄相近,意气相投,又愿意永远交往下去,就可以 打成老庚。打老庚和拜把子、结金兰差不多是一回事,只是打老庚有年龄要求, 两人必须是同一年出生。 爷爷奶奶吃惊的样子:老庚? 何铁口说,我这孩子与你家孩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情况,你们就是不愿 意,他们也该是老庚了。 爷爷吃惊更深,他说,我这孩子脾气太犟,今后要委曲了你家树林的。 何铁口说,侯老倌这么说,算是答应了? 爷爷扭过身去对父亲说,清芝你过来,给何伯伯叩个头,认认亲。 父亲走过去给何铁口叩了头。何铁口又喊何树林给爷爷奶奶叩了头。随后爷 爷从挑子里舀了满碗米,扯了几棵茅草插在上面,让两个孩子跪了:上拜苍天, 下拜父母,侯清芝与何树林,两厢愿结为老庚,立誓一世相交,有福同享,有难 同当,生死相随…… 结拜完,爷爷把两孩子的手拉在一起说,记住,今后别再打架了,你们是老 庚了。 父亲和何树林前嫌尽弃,手拉手带着姑姑和二叔到一边耍去了。 爷爷与何铁口面前生起一堆火,他们背靠着一堵破墙坐着。火一烤,破墙的 缝隙里透出来一股发霉的气味。 何铁口继续给爷爷奶奶说两孩子的事。 何铁口说,老庚俩将来只要扛枪吃粮,就能挎枪骑马,当大官。 爷爷本来是木匠出身,前些年家里还有十多亩山田,爷爷做木匠,我幺爷爷 呢,就是我叔公,他叫侯昌贵——在家种田,日子虽然贫苦,但一家人还不至于 饿肚子。可那社会,土匪恶霸太多,哪是穷人的天下?有个叫罗杨之的地主,一 心要把爷爷家的山田夺去,他大老婆的哥哥张里清是个土匪头目,就暗地里指使 张里清带着枪兵,来到爷爷家,说爷爷欠罗杨之三年的担待费,有两万多串。爷 爷拿不出钱,张里清就把只有五岁的二叔侯清平抢去,要爷爷拿钱赎人。爷爷拿 不出钱,只好把十多亩山田抵给罗杨之,才把叔叔换回。这没有天理的事找上了 爷爷一家,一家只好忍气吞声。没了山田,爷爷就带着一家人来到麻空山一带靠 打柴和挖荒山种包谷为生。这样还是没法过下去,爷爷只好带着全家到永顺、慈 利、桃源一带讨米为生。我叔公就出去当挑夫去了……可爷爷听说,叔公不是真 当挑夫,他是跟着贺胡子贺龙当兵去了……日子晃了晃,这出来讨米叫化的日子 就过去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