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寻亲(6) 一家人一年到头勤做苦做,打下的粮食就是不够吃。秋后,地里没活干了, 父亲与何树林要去很远的山里挖荒地。他们早上出发,天黑才回来,中间早饭中 饭作一顿吃。这顿饭是奶奶做的,她起得比两老庚早。两老庚起早后,照例要举 一阵石锁,然后奶奶就把饭做好了,各用一块湿脸巾包了,用根细麻绳捆成个圆 坨,吊在他们扛着的锄把上。那饭是玉米粉子与捣烂的红薯做成。他们一前一后 来到山上,开始挖荒。挖了大半晌,一个说,挖累了,咱们歇歇吧!另一个说, 那就歇吧!歇不是光歇,还得抢着把饭吃了。于是两老庚来到溪沟边的阴凉处, 折了两根小树枝当筷子,将解开的饭坨托在手上,开始吃。第一天吃饭,何树林 饭里卧着个煮熟的鸡蛋。父亲不小心看到了那个鸡蛋,他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扑 下眼帘一心一意地吃。何树林剥了鸡蛋皮,三两口就吃下了。吃完,才发现父亲 没有鸡蛋吃。扔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个鸡蛋皮。第二天,他们又一起吃饭,何 树林饭里又有一个鸡蛋,他将鸡蛋剥了皮,放到父亲的饭团上。父亲不要,退回 给他,说,妈给你的,你吃!何树林又把鸡蛋塞给父亲,说,你吃,我比你大, 我是哥呢!父亲接受了,可坚持一人一半他才吃。到第三天,何树林说,挖累了, 咱歇会儿吧!父亲说,我还不饿,我再挖会儿。何树林便坐在溪沟边先吃。何树 林吃过,父亲才过来吃,他发觉何树林已把鸡蛋转到他的饭里。父亲朝正在挖荒 的何树林喊道,哥,妈给你的,我不吃!何树林喊道,妈给我的我吃掉了,那是 妈给你的,今儿妈给了我俩一人一个。父亲喊,你骗谁呢!你说你吃掉了,那怎 么不见鸡蛋皮呢? 就在这之后不久的一天,何树林挑一个月色朗朗的夜晚,不声不响地离家出 走了。家里一连找他好几天,都没找到。不知道他为啥走?爷爷以为,这一定是 父亲在作祟。何树林是何铁口临终时托付给他抚养的,他是有责任的,两个孩子 即使有人要出走,应该是侯清芝,而不是何树林。 爷爷恼怒异常,很少打孩子的他那次把父亲的衣服扒掉,把双手捆了吊起来, 用一根细长的竹梢子,抽了足有半宿,打得父亲是皮开肉绽,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好多天睡觉时皮肉都不能沾床席。 转眼就过了两年。 一个大太阳天,正午过后,父亲跟叔公在坡上挖红薯。这块地是他们自家开 的,春上栽上红薯秧,现在红薯熟了,他们正好开挖,这一大块地的红薯,如果 没有其他粮食,也够一家人吃上好几个月的。 一个过路的熟人路过,叔公丢过去一个水大的红薯,让他解渴。 那人吃着红薯,突然对父亲说,哦,清芝,险些忘了给你说,昨天我挑桐油 进城,在城边上的铁匠铺看见过你老庚呢。 父亲问清是城边上哪个廊场哪个铁匠铺,丢了锄头就往坡下跑。 叔公喊,清芝,清芝,你把红薯挖完了,明儿再去…… 父亲头都没回一下。回应叔公的是他身后滚起的一团烟尘。烟尘的尾不断膨 大,烟尘的头咬着追着他的脚后跟跑。 傍晚,夕阳很黄很浓地照在城边上的半边街厢,以致于另外半边,依然阴沉。 所谓城边上,就是县城西门城墙外,这里也有一条街,一里多长,沿街是两列一 栋紧挨一栋的木梁房,临街尽是铺面,铺面以蜡烛店、铁匠铺、铜匠铺、银匠铺 等民间手工作坊为主。此时铁匠铺子正好在暗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