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寻亲(7) 铁匠铺还没收工。父亲逡巡在远处观望。他看见铁匠铺的学徒何树林穿着连 胸的皮围腰,光着脊背,抡着大锤,在师傅手里的小铁锤的指引下,往烧红的铁 器上使劲敲打。师傅一手持钳,夹住铁器,一手拿着小锤柄,叮叮当当,富有节 奏地指挥大锤起落。父亲一时看得有些发呆。老庚两年未见,已长高了许多,他 身上裸露的部分,无处不显示出被炉火燎被烟熏的黑红光泽,而膀子上的腱子肌, 滚动着膨胀着虎虎生风的力气。 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暗了下来,铁匠铺收工了。几个一样穿着一样色泽一样 木讷的徒弟开始生火做饭。饭做好了,每人端了一只能当头盔用的大碗,黑铁墩 似的蹲了,开始吃饭。就在这时,父亲走近铁匠铺。 何树林端一碗粥蹲下刚喝两口,突然看见父亲走过来。虽然离家有些日子了, 他一眼就认出老庚来。父亲走到他面前说,今天我还没吃饭哩。那口气,好像昨 天他们才分开似的。何树林站起来,顺手把手里端着的碗递给他,父亲吸溜吸溜 一口气吃了,何树林又进屋里舀了碗粥递给他,父亲也没客气,又是一口气喝光。 何树林问,老庚,家里有啥事么? 父亲没答理他。父亲将手中的大碗用力往地上摔去,大碗粉碎。然后一拳打 在何树林的胸口上,只见何树林两脚离地,飞出去一丈多远。何树林慢慢从地上 爬起,还没站稳,父亲接着又飞出一脚,他踉跄了一踉跄,终是侧身倒下了。何 树林又一次站起来,父亲上去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这次他没倒下,倒是脸黑 肿了半边。 父亲还想用拳脚说话,何树林的几个同伴闷声不响地上来,一起动手,将父 亲手脚钳住。长得精瘦硬挺、像块铁板似的师傅说话了,我说伙计,你打他,他 可是一直没还手呵!有再大的怨恨也该了了…… 一个徒弟接过师傅的话,嗡声嗡气地说,不然,你一个耍锄把的,要挨他一 个打铁的一下,你可就惨喽! 父亲蹲下,抱头呜呜哭起来。 父亲谎说我奶奶病了,何树林当即向店铺老板告了假,和父亲连夜赶回家。 一进家门,何树林就看见奶奶坐那儿正在续线,她举起一根针,正要把一根 线穿到针孔里去。看见何树林,惊喜地叫了声,树林你回来了。奶奶手一抖,那 已穿进针孔的线头吓得缩了回来。爷爷和叔公都坐在背光处吸烟,看见何树林进 来,张开嘴巴一时没说出话来。二叔和姑姑起身喊一声,树林哥,你回来了。 奶奶明明好好的,父亲却骗他说病了。何树林凭这意识到不仅父亲,而且家 里人,对他怨气都很重,但他不明说,坐下来后,只是说,妈,我回来看看你, 你好么? 奶奶说,好,我什么时候都好着。 何树林随即从怀里掏出几块光洋交给奶奶,说,妈,这是我在城里做工得来 的,上交家里。 奶奶说,孩子你在外面饿不着冷不着就行了,你还交什么钱?你留着。 何树林说什么也要把钱交奶奶,奶奶拗不过他,就收了。奶奶摸着他的脸说, 孩子,你可又长高长结实了!快告诉妈,你都干什么去了? 奶奶唠叨着说,走时啷不给家里说一声,你可急坏了一家人。 爷爷和叔公一直坐在旁边抽着烟,没有插话。这时,爷爷眼光与何树林接上 了,爷爷笑眉笑眼地说,说说,都干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