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寻亲(19) 他知道是时候了,他把她猛地一把扯开,就像从身上撕扯下一根肋骨,撕扯 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感觉到一种彻骨剜心地疼痛。然后他真的就穿军装, 戴八角帽,扎军腰带,挎上枪,气宇轩昂地走出门。 走到门外,他站住,想想,又走进去,站在正伏在床上嘤嘤哭泣的女人面前, 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 他站了一会儿,从衣兜里掏出他爹何铁口死时留给他的那个长命锁,塞到女 人手上,说,这个你拿着。你给我记住,我要是不死,我就一定回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他和她都想不到,这一走,两人就再也没见面。 5 我的幺叔侯宗元长征时七岁还不满,他是我们侯氏家族参加长征至今还健在 的人,他与我幺婶住在敬老院,老两口无儿无女,可感情甚好,活得健朗,特别 是幺叔,他与人谈话,思路相当清晰。为了写好这个故事,我又重新访问他,让 他讲讲关于刘大梅的事,他说: 我这个人是从七岁时开始记事的。长征时的那些人,死去的和失散的,我能 记住的也只有你爷爷,我大嫂刘大梅,还有贺将军。贺将军我只见过他一面,但 我记得他。你叔公是个么样子我现在是一点也记不得了,你奶奶说他是过雪山时 死掉的。刘大梅是个高个,大脸盘,长得水灵,脸上有两个酒窝,一笑,更深。 皮肤白里透红。当了红军的女子都剪了头发,她也一样,留着齐耳短发。要论相 貌嘛,不是我吹,大嫂长得相当乖。用你们文化人的话说,就是漂亮,美。她那 个乖,不是一般的乖。一般的乖是能说出来的,刘大梅的乖没法说出来。总而言 之,你要说她要多乖她就有多乖,你要想她有多乖她就有多乖。这么跟你说吧, 你坐在这个屋里,感觉外面天暗暗的,屋里暗暗的,你心里也暗暗的,浑身不舒 服,那要我大嫂走进屋里啦,就好像早上八、九点的太阳照了进来。 幺叔说他记得非常清楚,父亲与刘大梅结婚时,他还闹过他们的新房。有几 个爱闹的红军哥教给他几句顺口溜: 月亮亮光光, 兄弟耳朵灵; 哥哥一上床, 嫂嫂把歌哼。 新婚第二天,幺叔一看见刘大梅就大声唱起来。刘大梅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说, 九幺儿,是谁教你这么唱的?幺叔说是红军哥。刘大梅说,这是丑话,这是骂人 的话,是专骂哥嫂的话,以后别唱了,记住没有。 幺叔说记住了。 幺叔看见他嫂嫂的脸通红通红。这样的脸红,一直到后来他结婚时,从幺婶 田玉梅脸上才看到。 长征路上,每到一个地方宿营,刘大梅去洗纱布洗衣洗被子,幺叔就跟着她, 单独在一边时,有好几次幺叔都这么唱,她却再没有揪过他的耳朵。 长征出发之前,刘大梅就怀上了孩子,可家里人晓得这事是长征后的第二天。 那天红军赶到大庸黄家铺抢渡澧水河,部队开始抢渡时受挫,死了一个团长,一 个少共书记和一个参谋长,局势对红军十分不利。对岸有敌人堵击,天上有敌人 的飞机轰炸,河上搭不上浮桥。 刘大梅找到正准备先行渡河的父亲说,没有桥怎么过河? 父亲说,没办法,只有游过去了。 那一段澧水水深流急,不被敌人打死,也要被水淹死,刘大梅流着泪说,清 芝,我有孩子了。我不想走了,我想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