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寻亲(27) 父亲说,老庚,你怎么也会掉到雪窝子里去? 何树林说,这人是军团的一位干部同志,病得很重,又掉队了,我看见了, 就背着他走,哪想到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我和他在下面待了半夜,掉下去后不 久他就死了。我以为我也会像他一样死在这个洞里,想不到是老庚你救了我! 他们坐在雪地上说了一会儿话。 何树林说,老庚,爹妈还好吗? 父亲说,过雪山前,家里人都聚拢来吃了顿饭,就差你不在,爹妈还提到过 你呢!他们现在走在队伍后面,不知道怎么样了? 何树林说,其他人呢? 父亲说,清平在军团首长身边。可幺幺牺牲了,我是看着他死的。 何树林眼睛红了,难过得说不出话来。隔一会儿,他说,老庚,这次见了面, 下次不知在哪里才见得到? 父亲说,老庚,见到了爹,你得陪他说说话,那次在刘家坪他要见你你没去, 他心里有些不好想。又听说,你结婚了,你也不给家里人说! 听见父亲这么说,他想把其中的缘由说出来,但想到他们红十八师突围后, 国民党血洗刘家坪的事,他的新婚妻子未能幸免,终究还是没说出来。他眼睛里 盈满了泪水,将头扭到一边,说,老庚,你说的话我记住了,我走了,你保重! 父亲说,老庚你走吧!我还得找找,看山上还有哪些人。 何树林站起身,一句话不说,转身朝山下赶去。 父亲看着老庚远去的背影,眼睛也红了,他这才觉得,两人都把话说得很动 情。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儿女情长过。 好不容易翻过了雪山,想不到在过草地时,父亲也倒下了,他险些没能躲过 那场劫难。 父亲说,草地比雪山更难走,茫茫一大片,望都望不到头,污水烂草混在一 起,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不定什么时候脚下会冒出个水坑来。要是那样,你 就得赶紧卧倒,从上面滚过去,不然稍一迟疑,整个人就会陷进去,越挣扎就陷 得越深。别的战士想救也不行,哪个想救你,说不定他也会跟着陷进去,救人不 成反而会搭上一条命。 父亲说,过草地时最困难的是饥饿。不是说长征没东西吃时,就吃牛皮带, 就吃树皮草根嘛!可牛皮带吃完了,连首长的马也吃了,后来就什么也没得吃了, 红二、六军团是最后一批走过草地的红军队伍,前面几路大军已经把树皮草根吃 完了,他们连吃树皮草根的份都没有了。加上长久没吃上盐,每个人面黄肌瘦, 脸尖尖的,走路脚都在打飘,浑身没一点力气。 大家休息时,父亲连站着小便的力气都没有了。等到大家要走时,父亲再也 走不动了。父亲意识到,一旦掉队,基本上就没有生还的可能。虽然后面有收容 队,但他们一般只简单地掩埋牺牲的同志,你要自己走不出草地,他们是没有一 点能力帮你走出去的。父亲望着走去的战友们的背影想喊一声,但他连喊话的力 气都没有了。 草地上饿死冻死的人,就像我们南方收割后田间地头的稻草棵子一样多,有 的枪靠在肩上,坐在路边像打盹一样,有的侧卧着像安静地睡觉一样,有的仰躺 着,睁大眼睛……父亲也像这些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的战友们一样偏倒在路旁,绝 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去了多久,父亲睁开了眼睛。草地上漆黑一片,遥远的天幕上嵌着十 几颗冷冰冰的星子。父亲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微微闪亮的火光。那是宿营的战 友们在烤火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