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寻亲(32) 军号吹响了。因为军情紧急,部队须得立即往北行进,不能在此久留。父亲 想对何树林说几句话,但一时又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好,所以他干脆什么也不说, 情急之下,他从身上掏出两块银元,塞到两个看样子是兄弟的乡亲手中,托咐他 们,将这个人单独埋在这棵树下,再给他堆个坟。 父亲问了这两个乡亲姓什么。两人都姓林。 凄厉的军号声久久没有停下来。埋人的乡亲们站在山坡上看着部队离去,他 们一言不发。战士们谁也不愿说话。 父亲告别了何树林,带着他的战士们只管赶路。此时,父亲也没有想一想爷 爷与幺叔处境如何。不是他没有想,而是根本没有时间想。 一个月后,红军三个方面军在会宁会师,父亲才听说,爷爷在打五龙山那一 仗时负了伤,被战友们送到一家姓何的老乡家里养伤去了,幺叔与他在一起。 好多年后,父亲才弄清,爷爷也是在那一仗中牺牲的。 第四章 1 一支由妇女、小孩和部分伤病员组成的队伍,经过长时间的艰难跋涉,终于 将最后一座雪山抛在了身后。这就是奶奶、刘大梅和我姑姑所在的红二军团家属 连。一路上,他们冒着雪雨、冰雹、风暴,原本七、八十人的队伍,由于有些人 身体素质太差,没能战胜饥饿、寒冷、疾病,就有二、三十人永远留在那白皑皑 的雪山上了。 他们是整个部队过雪山的最后一批。奶奶骑在一匹马上,姑姑和刘大梅相互 搀扶,紧随其后。在爬雪山前,奶奶身体还好好的,她骑的那匹马,原本是身怀 有孕的刘大梅骑着,可爬过一座雪山,她就得了伤寒和疟疾,加上没什么东西吃, 身子很快就虚弱下来,看奶奶比自己走得更艰难,刘大梅就把马让给她骑。 雪山凶险,但总算是走过来了。前面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地,不知又有多少险 恶在等着她们。家属连决定先坐下来,作短暂的休整后再出发,于是传下命令, 就地宿营。 姑姑扶着身子笨重的刘大梅坐下,然后转过身要把奶奶从马上扶下来。可就 在这时,有二、三十个穿着藏服,留着长发,像恶鬼一样嗷嗷尖叫的人,骑着马 从远处朝这边冲过来。原来这伙人是藏人土匪,当地人叫他们蛮子。这些人对汉 人军队恨之入骨,又以抢占女人为嗜好,加上平时就很凶残,烧、杀、抢、奸, 无恶不作,看到这支女人居多的队伍落单了,就袭击了他们。 可怜这些女战士还没反应过来,这伙人就朝他们开枪了。双方交上火后,由 于力量悬殊,十多个持枪还击的男同志很快被他们打死。然后他们就用手中藏牛 皮做的抛石器和马鞭对付这些女人了。一路上,她们又冷又饿又有病,此时已经 虚弱得不行了,藏匪抛出的很有准头的黑石头和噼噼啪啪舞动着的马鞭,把女人 们打得头破血流,有的当即就昏死过去。奶奶也挨了一黑石头,她病得厉害,从 马上一下子栽下来,然后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奶奶终于悠悠醒转过来。她是被草地上凌晨刺骨的寒气冻 醒的。在前面的讲述中,我还没有着重提到我奶奶。现在,面临绝境的奶奶,终 于从我的视角中凸现出来。在这一章里,我的笔墨已经不可回避地要集中到奶奶 身上了。 从小我就知道,我们家族有三位了不起的女性,奶奶、姑姑和我父亲的前妻 刘大梅。她们的故事真真切切写在我们大庸县的党史资料上,她们是我们侯氏家 族永不朽灭的传说,是我们血肉相连的亲人。她们为了狭隘的自身革命,为了长 征,为了侯氏家族的男人们付掉了一生。她们中最杰出的代表就是我奶奶。她是 三位女性中惟一活到和平年代,与我们这些孙男孙女们共享过天伦之乐的亲人。 虽然在我以后的讲述中,你会发现我奶奶的狭隘、自私和短视,无可争议地成为 我们家族史上的一处败笔,但她的坚强和坚韧,她用母性的力量对儿女们杜鹃啼 血般地呼唤又使她熠熠生辉。在我的家族史上,她是一位必不可少的有着高度凝 聚力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