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寻亲(56) 父亲全身受伤。胸肋骨被刺刀挑断三根;腰上被刺刀干了两个血洞;大腿根 部是皮肉伤,但溃烂了;腮帮上穿进一颗子弹;肩胛上被一颗子弹打穿;还有身 上其他地方,也都到处是伤。父亲被抬到手术台上被剥开衣服时,整个就是一团 血肉模糊,身上的血流得太多,似乎都流尽了,结成的痂变得了褚黑色,使他看 上去,就像一只放倒了的黑茄子。他似乎哪儿都受伤了,但看不出伤在哪儿,护 士用白棉球粘着酒精药水清洗了半个钟头,医生才动钳动刀将他身上的弹头弹片 一点点清理掉。医生说,父亲身上的这些伤都不足以致命,关键是他身上的伤口 太多,严重失血,而且曾经在与敌人拼杀中受到过剧烈的震动,他才人事不知, 医生还看出来,在他被运救回来的过程中,其体表特征曾出现过好几次间隙性死 亡,所以才有被误认为死亡的事发生。幸亏这个人的生命力顽强,在出现间隙性 死亡的某些时候,又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所以他久久徘徊在死亡线上,不愿被 阎罗王勾去了姓名。父亲的主治医师曾在加拿大留学,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大夫 不远万里来到中国那年,他随白求恩一同回到祖国,一同加入八路军队伍,他说 出的话,自然令人信服。他在为父亲清理完身上的弹片子弹、输过血并缝合好伤 口后,对给他当助手的医生护士们说,该做的我都做到位了,但是这个人能不能 活过来,完全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要是他意志力强,身体各方面的机能能向好 的方面转化,他就能活过来,弄不好,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或者很有 可能,他有一口气上下通着,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意识的人,和死了 差不多。 想不到,只三天,父亲就活过来了。 父亲在给我们讲这段故事的时候,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慨,打了那么多仗, 该死的时候有过,打算一死了之的时候也有过,可最后我都活过来了,这是怎么 回事? 是的,就连我们这些听故事的孩子也感到惊奇,打了那么多仗,从南打到北, 从东打到西,又从北打到南,先是与蒋介石打,后与日本鬼子打,打完了日本鬼 子又打老蒋,父亲也打得伤痕累累,遍体鳞伤,怎么就没打死。父亲对我们说, 你们知道吗?猫狗的命最大,一共有九条,老子——你们的爹比猫狗的命还多一 条,不打死我十次,恐怕是打不死的。 我从小就相信父亲说的这话。 3 父亲醒过来第二天,医院才从父亲口中弄清楚他的姓名、职务、部队的番号 和首长。医院通知了独立二旅。第三天,彭绍辉旅长带着警卫来看父亲。彭绍辉 风风火火地来,脚步震得医院的墙壁、屋顶轰轰作响,像开来的一辆坦克,说话 也是粗声大气,炸人的耳朵,他说,侯副营长,我们昨天才晓得你还活着,好! 活着好!军人嘛,死了卵朝天,不死是好汉!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养好伤,等 身体好了,还可以再杀敌人嘛…… 彭旅长亲自来看他,还说出这样提劲长气的话,父亲自然是感动。只是想到 整个连队打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父亲的脸立马黯淡下来,眼睛也红了。 彭绍辉看出父亲的心思,他又说,侯副营长,别难过了,打仗嘛,哪有不死 人的?等你伤好了,回部队了,我就再让你筹建一个连。只是,你现在,什么也 别想,什么也别干,你就给我在医院里好好养伤,好好听医生的话——记住,这 是我的命令……好了,走了,有什么想法,打电话给我,走了,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