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寻亲(61) 时令已进入暮春。在南国老家,早已是桃红柳绿,草长莺飞,而在晋西北抗 日根据地,在八路军一二0 师战地医院周围的山野间,也到了春暖花开时节。那 段日子,父亲每天清晨和傍晚都去医院东南方向两里外一个小树林转悠。那是父 亲戎马生涯中最为闲适的日子,想想自从他参加红军以来,一直是在枪林弹雨、 征战杀伐中度过,很少有这样安闲轻松的日子,何况几次大难不死之后,父亲更 加觉得生命的宝贵,而像他这样的人,能够活着是多么美好。甚至,与牺牲的那 些战友和亲人相比,父亲为自己又一次能够活下来而忐忑不安,命运真是厚待了 自己而薄幸了他们,如果有可能的话,父亲愿意与他们交换活着的权力,让自己 去死而让他们享受眼前自己拥有的幸福。那时候父亲心里,能够有一口气上下通 着,能够吃饭走路,能够感受春夏秋冬四时风光,那就是幸福,那就拥有了世间 的一切。父亲的伤快好了,很快就要回部队了,回到部队就要上战场,上了战场 就又少不了流血牺牲,自己在医院的日子不多了,趁现在还活着时,多多享受自 己所独有的一份安宁与幸福,所以父亲每天清晨和傍晚都到那片树林子里去。 又一个清晨,父亲走在林间小道上。橘红色的朝阳从天边浮出来,静静地照 着还笼着一团白色雾气的山岗和树林。路边的野花盛开,树上长出了嫩绿的树叶, 一些鸟儿身前身后啁啾鸣唱,父亲慢慢走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时, 父亲突然看见不远处,陈文英一边走,一边弯下腰采摘着路边的野花。 正专心致志采花的陈文英看见父亲,便站起身来,向父亲招呼道,侯副营长, 你好早呀! 父亲认真打量陈文英。她的眼睛特别有神,她的一头齐耳短发让晨风吹着, 扬散开来,窸窣有声,她没有穿护士服,比平时显得苗条结实了许多,看起来, 就像山野间的一株红高粱一样挺拔。父亲的眼睛似乎突然被一束悦目的亮光刺了 一下,心猛然一动,他觉得此时的她就像画上的人儿一样。父亲想,平时怎么就 没注意到她长得这么好看呢? 父亲说,你不是更早吗? 陈文英说,我今天早上不当班,赶早就来了。 父亲说,这树林子好静呀!你采花吧,我到那边看看去。 陈文英说,侯副营长,难得和你单独在一起,咱们就在这儿坐坐吧! 父亲坐下来,陈文英拿着一束鲜花走过来,也坐在父亲身边。这里只有他们 两个人,清晨特有的宁静和清新让人放松,父亲说,你采这些花干什么? 陈文英的脸红了一下,她抿住嘴笑了笑,然后盯住父亲说,我知道你要来这 里,我就起了个早,在这里等你! 父亲说,你有什么事吗? 陈文英仰起脸,头摆动了一下,甩甩齐耳短发,然后将眼睛从父亲身上挪开, 看着路边一丛花儿说,侯副营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父亲吃惊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父亲不明白她所说的喜欢到底 包含着怎样的深意,这问题提得突然,他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看见父亲窘迫的样子,陈文英突然站起来,将手中的那束花递给父亲,大胆 而热烈地说,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这花就是给你采的!然后她丢下父亲,朝 医院的方向走去。 父亲有些呆傻地坐在那里,看着她渐行渐远的俊俏的背影。父亲想了想,还 是不明白她刚才的话和这束花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回味刚才她说话时的眼睛,明 亮得像一汪清泉,澄澈得像一泓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