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据当时大姓张家张才的热心兄弟伯叔当晚集体分析,开过诸葛亮会研究,一致 认为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事态不会再恶化。因为赵二固然凡事不肯居下风,惯常逞 霸道,当日下午他的行为已足够霸权,相当扩张。 下午,赵二先是到头晌双方打架的地块,拧着眉头瞅一回自家的谷苗地,俨然 凭吊古战场。随后昂然步入张才谷苗地无人之境,三进三出,七进七出,横踢竖踹, 走马观花,逍遥践踏,从容蹂躏。如此,走出地外再来观赏,张才的谷地凄惨状况 已不下于自家。 放羊汉砍柴夫在山头远远见了,将情况报与张才知道。张才匆匆赶到地里,实 地考察一回,义愤填膺,仇恨就满了胸怀。新娘活祖,先人八代,一路叫骂回村。 寡母却不曾唠叨数落,反做了三碗面来犒赏儿子。擀得薄,切得细,葱花儿炝 了锅。母亲自有她的思量。怕不过赵二报复,杀人放火,耍刀弄杖,往后日子如何 安生。赵二这样快报复一番,只如此一点动作,谢天谢地也值当。 热心本家三五成群来安抚劝慰。虽有一二议论认为张才不再反击回去,便属示 弱,张家到底还是服了软儿。但多数意见极大优势行使否决权,一二议论黯然。有 年少气盛者说,你不服软儿,你也是张家汉子,你替孤儿寡母出头对付婺绝户一回! 老成持重者毕竟和为贵而忍为高,说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 就是了,了就是好。杀人三千,自损八百,莫如为人学得乌龟法,能缩头时且缩头。 众人相劝,张才便更撑足了男子汉架势,甚至立刻要冲到赵氏院落兴师问罪。 母亲极明事理,责备有加。叔叔大爷们过的桥比你走的路也多,吃糠也比你多吃十 担八担。孤儿寡母全凭本家相帮,外人哪里肯来磨牙费嘴?金口玉言,你不要当成 西北风吹夜壶。听人劝,吃饱饭。还想生事,你婺死爹给咱娘母们留下几块谷苗地, 有多少地亩叫你去驴打滚。问问你大爷叔叔们,看地里该补栽点什么,明天盘算早 早下地是正经。 张才家于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亲情浓烈,议论卓有成效。 有格外操心的后生家甚至到赵氏院墙外打听动静,也未见异常。老汉们就拈须 微笑,说何必去打听,两不见面也约摸八九分。赵二虽脾性顽劣,也是瞧着他和尿 泥长大的。毁了张才的谷苗,也该歇心啦! 夜深人静,大家各各走散。 除翻墙头的还在辛苦战斗,赌铜钱的仍然吆五喝六,小山庄便如往日一般宁静。 毛驴打鼻,牧羊大间或叫几声。四周山梁上或有狼嚎鬼哭,鬼火与流星交相辉映。 但事后人们回忆,那夜狗叫狼嚎声音其实格外怪异。驴也跳槽,猪也掀窝。夜 虽短而噩梦长。 赵二下午毁了张才的谷苗地,不知是究竟出于泄愤还是确有深藏的机谋。他给 人造成已然施行过报复的印象,事实上却并不曾到此为止。打架不曾占了上风,已 经栽了面子;拿人家的谷苗出气,更损了赵二爷一世英名。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十年后只怕更打不过那张才。指望儿孙后辈吗?婺死猪老婆还不如一头母猪。赵二 于是开始制造婺个恐怖的血晨。 至少赵三和那匹草驴见证了那一切。 更深人静,赵二照例使汗中子塞了傻婆娘的嘴,劈开那女人的双腿,朝双腿分 叉处狠劲舞弄一回。傻婆娘照例要大声嚎叫,只发出一通不连贯的呜咽。如泣如诉。 赵二抽袋烟,歇歇气,傻婆娘黑暗中隐约看出赵二眼神,快活呜咽的女人似乎明白 了什么,竟流下泪来。 赵三正给驴添草。平素兄弟俩晚问行动,互不干涉,各办其事。今天赵二直闯 赵三处,弟弟知道必有要事。 赵二领兄弟到存粮的窑洞,移开一口大缸,底下却压了一口小瓦罐。伸手挖摸 一回,叫赵三也伸手挖摸,是两三把银的和铜的。哥哥对弟弟交待些什么。窸窸窣 窣,如老鼠磨牙。 回到赵二的窑洞门口,又磨一回牙。 赵三开始备驴的时候,赵二也正对傻女人下了手。赵三不由双手发颤,半晌拴 不好鞍架。小草驴也觉出主人的紧张,四蹄交踏,不住打鼻。赵二窑里,传出蹬踹 炕洞的声音,还有傻女人被堵塞的胸腔里发出一阵呜咽,有如赵二平日弄得她快活 一般。快活的呜咽似乎比往常时间短一些,但赵三听得仿佛长到没有尽头。终于, 赵二扛了婺女人出来,横扔在备妥鞍架的毛驴上。婺女人已着了衣裤,只双手和脚 脖于现出些白色。赵三又嗅出刺鼻的屎尿味儿和恶心催呕的血腥味儿。赵三又一阵 冷颤,上下牙发出啄木乌啄树干似的连击声。赵二从槽头拎了鞭子,朝兄弟背部结 结实实三四鞭。行动胜于语言,啄木鸟这才不吃虫儿。 兄弟俩随后开了大门,赶驴上街出村。 平素出村驮炭,赵三或者比这时晚一刻,但也有时会早一刻。驴蹄声敲响村街 石板路,临街的住户或就蓦然一醒,知道赵三已经动身去驮炭,特别留心的后来回 想,确实听出驴蹄声儿不像空驴,约摸驮了百十多斤。但赶牲灵的汉子们有时也骑 一段牲口行路,或许是赵三懒惰,出门就上驴也未可知。 又有赌钱鬼从赌场匆匆出外冲墙根撒尿,眼神儿昏花,约略记得街角有一堆黑 影伴了驴蹄声儿闪过。甚至以为如前辈赌鬼传言,是着了木底儿弓鞋的女鬼在散步。 头发根一紧,忙又急煎煎返回热火朝天的赌局。 狼嚎转而凄厉,犬吠也意外紧迫。 一个短暂的与平时无大大异常的夏夜已经成为恐怖的血晨的前夜。 一名叫做赵二的普通农人轻而易举就成功地制造出本村历史上著名的血晨。 一个血晨因而楔入这个山村千百年平缓流淌的时间长河,如一粒石子投入流水, 震荡波获得流动的永恒。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