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极盛时期的欧洲:1914年(6) 穆勒于1873年去世,但是他那深思熟虑的愿望,亦即自由讨论可以使人更加 接近真理的看法,则在1900年时广受认同。 从这两个自由主义思想的原理,衍生出自由主义实践的必然结果。自由主义 的基本武器是教育。教育的基本职责,是让所有的人从阻碍个人能力完全发展的 宗教迷信,以及与生俱来的社会差别之中获得自由,因此,19世纪末欧洲的中产 阶级,努力争取普遍、世俗以及免费的初等教育。19世纪80年代,西欧就已经实 施义务初等教育,甚至主张独裁政治的沙俄,在1913年时也以此作为努力的目标, 尽管俄国大部分地区和西班牙、意大利和巴尔干半岛其他地方一样,依然充斥着 文盲。 一旦个人的理性因为教育而获得解放,个人就能蜕变成一个公民——这个在 法国大革命时发明的词,是用来表达在自由社会里、具有同样理性的人们所拥有 的相同成员身份。公民应该要参与政治决策,而不是政治煽动或偏见的玩物,也 因此,在19世纪时,由于读书识字比较普遍,欧洲的自由主义者逐渐转而赞同普 遍的成年男子选举权。理想的自由主义国家里的公民,应该享有法律之前人人平 等的待遇,而且也应该拥有相同的机会进入与其才能相称的职场工作;因此,和 谐的公民社会将自然产生,国家只需要配置最低限度的机构来维持社会的秩序。 必须注意的是,对很多自由主义者来说,公民权属于公共空间,因此属于男人的 世界;女性拥有的只是家务与家庭的私人空间。② 在经济方面,自由主义假设,理性的人用来谋求开明的自我利益的方式与自 然无比和谐,以至于整个社会都能得益。“经济人”是指从事商业活动的理性人 类,只要摆脱愚笨的国家干预,他们就可以用前所未有的低价生产前所未有的优 质产品,进而服务社会以及他们自己。他们会自行修正工作、薪资或价格上的暂 时性失调,犹如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指导他们——这是借用了自由主义经济 学者亚当? 斯密(1723—1790)以及他19世纪的支持者喜欢使用的说法。当然, 1914年的欧洲并没有实施这种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因为企业家希望国家能够保 护他们,对抗外国的竞争以及有组织的工人。但是在1914年时,自由主义经济学 家依然反对关税及商业卡特尔,企图说服人们相信自动调节的全球自由贸易制度 是通往廉价和富足的最有效路径。 19世纪出色的科学与技术成就、识字能力的迅速普及、政治自由的扩展与史 无前例的经济增长,燃起了人类无限接近完美的希望。法国诗人雨果曾于1859年 在观看气球升空的情景后,描述它代表“向天国迈进的伟大热忱”(the great élan of progress toward the heavens)。 迈向神,纯净的未来,迈向美德, 迈向呼唤我们的科学, 迈向罪恶的终点,迈向宽厚的饶恕, 迈向富饶、和平与欢笑和一个幸福的人类。① 雨果的诗暗示了人类对天空的主宰,将以新的人类和谐的20世纪世界,取代 那个有着“语言差异、理性差异、法律差异、习俗差异”的旧世界。“如此广阔 的天空将废除国家”,直到1895年,法国科学家贝特洛(Marcellin Berthelot ) 依然宣称他信仰19世纪实证主义者的梦想,即科学的确定性将扩展到人类知识的 每个层面,不只改善人类的物质世界,也会提升人类的伦理道德。“科学的普遍 胜利,将保证人类能够拥有一切可能的幸福与美德。”② 但是在欧洲人开始掌控天空时——在第一架简易飞机在基蒂霍克(Kitty Hawk) 首次成功飞行之后仅仅6 年,法国人布莱里奥(Louis Blériot)就于1909年飞 越英吉利海峡——人们开始对雨果那通过飞行达到人类和谐的梦想产生高度的怀 疑。科学似乎有可能像支持和平制造者般偏爱战争制造者,或者像容忍“幸福与 美德”般容忍人类的懒散与颓废,而威尔斯(H.G. Wells)在他最受欢迎的科幻 小说《世界大战》(The War of the World,1898)与《时间机器》(The Time Machine ,1895)中曾经带给人未来会有“幸福与美德”之类的憧憬。美国散文 家亨利? 亚当斯(Henry Adams )曾于1900年造访巴黎世界博览会的机械展示会, 并写道: (我)会一连几个钟头坐在巨大的发电机旁,观看它们如同行星般寂静无声 而且平顺流畅地运转,并满怀无限敬意地询问它们:你们究竟要往何处去?它们 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但它们中不存在着任何神意。尤其是德国人……我已经 可以了解那些能活到1930年的人,为什么宁可折寿。③ 不论如何,当新世纪开始之际,这种预感实属异议。法国哲学家萨特以童真 的言词(1914年时萨特年仅九岁)回忆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从祖父那里理 解到的对人类命运充满希望的观点: 以前曾经有过国王和皇帝。他们非常非常坏。好在他们已经被赶走了;所有 的事都朝着更好的未来发展。① 在1914年时,不单是孩子们吸收了这种关于理性与进步的自由主义信念。1914 年时42岁、而且在英国以最富怀疑论思想而驰名的剑桥的数学家与哲学家罗素 (Bertrand Russell),日后曾经回忆道:“我们都很确信19世纪的进步将会继 续延续,而且我们自己也可以贡献某些有价值的东西。”②套用剑桥毕业生—— 列奥纳德? 伍尔夫(Leonard Woolf )的说法: 1914年以前的世界与1914年以后的世界之间的差别在于,安全感与一种日渐 茁壮的信念;也就是对人们来说,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公众与个人的幸福……彷佛 文明真的触手可及。③ 保守主义 保守主义是国王、贵族、大部分的僧侣与很多他们的下层支持者所接受的价 值体系。欧洲的保守主义者对于人类的本性持悲观的看法,他们相信最好由天生 的领袖来领导“堕落”的人性。并不是所有的保守派都认为天生的领袖是由神所 命定的;有越来越多世俗的保守派人士认为,他们是历史所创造的。在保守派的 观点里,人类社会是一种长期演化的结果。根据他们所偏爱的类推法,人类社会 的各个部件就如同活生生的生物体般,结合得天衣无缝。以一些抽象原则的名义 砍削社会有机体的肢体,在保守派的眼里,其恶劣的程度更甚于犯罪:这是一种 毫无意义的愚蠢行为。人们不应将20世纪初期欧洲的保守主义,想象为仅仅是对 中世纪的一股淡淡的怀旧之情。现代的保守主义在刚开始时,是一股对1789年法 国大革命的强烈反击。1914年时,在旧有的民主主义与废除所有世袭身份的威胁 之上,又增添了社会主义与社会革命的威胁(如1871年的法国与1905年的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