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战争来临(1) 第二章战争来临 2.1 1914年的7 月危机 首先必须要区分在1914年7 月引发这场战事的奥匈帝国- 塞尔维亚战争,以 及随后使诸列强卷入的升级战争。此前不久,欧洲的政治家们已数次成功地控制 这一类的局部冲突。 这次的危机始于一起政治暗杀,这种行为通常并不会导致战争。19岁的学生 普林西普(Gavrilo Princip ),于1914年6 月28日在萨拉热窝暗杀了斐迪南大 公以及他的妻子,当时大公正在巡察波斯尼亚省。身为哈布斯堡皇帝约瑟夫的侄 儿,斐迪南是皇位的继承人。乍看之下,这好像是一件单纯的内政事件:一位奥 匈帝国的国民在本国境内杀了哈布斯堡王朝的王储。但是,普林西普是波斯尼亚 的塞尔维亚人,热诚且坚定地拥护将哈布斯堡王朝治下的南斯拉夫人与唯一独立 的南斯拉夫国家——塞尔维亚王国——统一的观念。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的南 斯拉夫人曾经在1876年到1878年间,脱离瓦解中的土耳其统治,却只是落入奥匈 帝国统治。普林西普曾经接受过黑手党(Black Hand)的武装与训练;黑手党是 一个致力于南斯拉夫人独立的地下恐怖组织,基地设在塞尔维亚。 然而,事件的核心是,塞尔维亚王国在普林西普暗杀事件中的涉入深度。从 6 月28日的暗杀行动到7 月29日俄国展开动员的一个月里,危机始终围绕着塞尔 维亚的共谋问题以及奥匈帝国为此惩治塞尔维亚人的行动打转。但是要了解这次 的冲突事件,必须先回顾造成这场冲突的根源——巴尔干半岛。 巴尔干半岛:没落的帝国与兴盛的民族主义 1914年,由于拼凑而成的国家认同以及不安定的疆界,巴尔干半岛成为欧洲 极特别的地区。在19世纪初,三个幅员广阔的帝国——奥匈帝国、沙俄帝国与奥 斯曼帝国——瓜分了整个东南欧。高高在上的政府统治着被动的臣民,各地方可 以自由地说着自己的语言,拥有自己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这种模式与正在西 欧兴起的方式迥然不同。西欧是利用统一的文字与国家教育,主动地让公民变得 更具同质性。自1815年以来,巴尔干半岛的历史,就是以这三个帝国的兴衰,以 及长久以来人们争取建立适当的新政府形态(迄今尚未完成)为核心。一般来说, 独立的新巴尔干民族的知识分子与政治领袖,实行的也是西欧同质性国家的模式, 但这一模式极不适用于这块因帝国时代的容忍政策而混杂了各种语言、风俗习惯 与宗教信仰的土地。 奥斯曼帝国在19世纪80年代曾经占据维也纳唯一的出入门户,但在19世纪时 已变成“欧洲病夫”,成为第一个失去掌控力的帝国。巴尔干半岛各省一个接一 个地宣称民族自治,或者脱离土耳其独立:1817年塞尔维亚取得自治权,1829年 瓦拉几亚与摩尔达维亚也争取到地方自治的权力;1832年希腊独立;1878年塞尔 维亚完全独立,而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联合建立罗马尼亚)也在同一年独立 ;保加利亚则于1878年取得地方自治权,并于1908年独立。 就西方自由主义的价值观而言,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奥斯曼帝国臣民的独立, 使巴尔干半岛极不稳定。一则两个邻近的帝国——奥匈帝国和沙俄帝国——无法 置身事外,这两个国家都希望能在瓦解的奥斯曼帝国取得新附属国、新贸易伙伴 甚至新领土,这使得它们经常爆发冲突,互不相让。有俄罗斯帝国为后援的保加 利亚独立战争(1875—1878年),使俄国和奥匈帝国在巴尔干半岛展开四十年的 暗中较劲。以俾斯麦的德国为首的其他列强,则利用“利益均沾”的方式化解这 场冲突。1878年的柏林会议削减了俄罗斯的新附庸国保加利亚的领土,奥匈帝国 所得到的补偿是对塞尔维亚王国拥有强大的间接影响力,以及管理半自治的波斯 尼亚与黑塞哥维那的权力。看起来,利用所有列强联合起来拒绝任何一国称霸巴 尔干半岛的容忍式外交政策,似乎可以压制帝国主义野心。 因为威胁到其他两个多民族的帝国,奥斯曼帝国臣民的独立变得更加暗潮汹 涌。奥匈帝国和俄罗斯帝国都很担忧“民族复兴”。俄罗斯统治北方动荡不安的 波兰语地区、广大的乌克兰语及土耳其语地区,以及比萨拉比亚。比萨拉比亚地 区恰好位于多瑙河口东方,是俄罗斯在1812年从土耳其手中掠夺的地区,现在罗 马尼亚人以民族特性为由,宣称拥有该地区的主权。但是,和民族主义对奥匈帝 国的存在所造成的威胁相比,其对俄罗斯的挑战实在微不足道。匈牙利的东南半 壁——特兰西瓦尼亚——有很多罗马尼亚人,西南端则由克罗地亚人盘踞,北方 居住的是斯洛伐克人。在奥地利,忧心忡忡的日耳曼人对北方的捷克人与波兰人, 以及南方的克罗地亚人、塞尔维亚人和其他的斯拉夫人,依然保有不稳定的统治 地位。19世纪末,奥匈帝国的国内政治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匈牙利的马扎尔人 残暴地统治他们的少数民族,而奥地利的日耳曼人则寻求与某个民族结盟,以对 抗其他民族。对于奥匈帝国来说,阻止俄罗斯人渗入巴尔干半岛上与他们同源的 斯拉夫人居住地区是不够的。奥匈帝国是通过扑灭所有的民族独立运动才得以幸 存,所以阻止塞尔维亚人向奥匈帝国的南方扩展,变成维也纳的第一要务。 塞尔维亚是巴尔干半岛上唯一对列强具有威胁性的国家。继1903年改朝换代 之后,具侵略性的塞尔维亚领袖尼古拉? 帕西奇(Nicholas Pa?觢ic)采取公然 反抗奥地利的政策。奥匈帝国政府则以限制塞尔维亚的主要输出品:猪与白兰地 出口的关税壁垒政策,来回敬塞尔维亚。这就是所谓的“猪战争”(Pig War )。 更严重的是,塞尔维亚不能或不做任何事来阻止反奥地利的秘密组织——黑手党 ——的活动。1903年以后的塞尔维亚,已经变成“猛咬奥匈帝国致命弱点的豺狼”。 奥地利的外交大臣阿洛伊斯? 冯? 埃伦塔尔(Baron Alois von Aehrenthal) 男爵坚信,除非奥地利决心“迎向艰险,彻底打破泛斯拉夫主义的梦想”,否则 奥匈帝国将继续“一步一步地陷入悲惨的境地”。①埃伦塔尔第一个阻挠塞尔维 亚壮大的行动,是修筑一条南抵爱琴海的铁路,以便分隔塞尔维亚与其他斯拉夫 地区及亚得里亚海。当这个“非正式帝国”似乎成效不大时,埃伦塔尔在1908年 决定彻底吞并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如此一来,它们就永远不可能变成大南斯 拉夫国的一部分。因为俄国刚在1905年的日俄战争中蒙羞,而土耳其在青年土耳 其运动的领导下专注于国内的改革行动,根本无暇阻止保加利亚在1908年完全独 立,所以这似乎是个适当的时机。 埃伦塔尔先与俄国的外交大臣亚历山大? 伊兹伏尔斯基(Alexander Izvolsky) 协商吞并波黑的计划。在最严格的保密措施之下,两人同意以支持俄国军舰取得 通过君士坦丁堡海峡的权利,作为俄国默许奥匈帝国吞并波黑的交换条件。然而, 在伊兹伏尔斯基尚未就新的海峡权利与其他列强完成协商之前,埃伦塔尔就已经 宣布吞并波黑。因为未能实现己方的权利,伊兹沃尔斯基感到自己遭到背叛。 “卑鄙的犹太人欺骗我,”当伊兹伏尔斯基在柏林听到这项消息时,他向德国首 相比洛(Bernhard von Bülow )亲王哭诉,“他骗我,他骗我,那个丑恶的犹 太人。”②主要是因为德国私下威胁要放出伊兹伏尔斯基之前曾经秘密同意这项 交易的消息,而阻止了他想要让俄国就波黑问题向奥地利开战的想法。在1908年 的波斯尼亚战役失利之后,俄国人再也不可能对奥匈帝国让步。 但是使巴尔干半岛动荡不安的原因,不只是帝国主义的野心与恐惧。巴尔干 半岛上刚刚独立的国家,并未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因为巴尔干半岛上的民族太 过多样化,难以成形。巴尔干人的民族认同并不是基于身体上的差异——每个人 看起来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处——而是基于所使用的语言、文化与宗教信仰。套 用人类学家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 )闻名于世的说法,他们是“想象的社 群”(imagined communities),但是他们对民族的热情却丝毫不减。这个地区 包含了多种语言,而语言是认同感的主要支柱。就宗教信仰来看,可以从北到南 大略画一条线,将巴尔干半岛划分为西部的天主教(以及他们所使用的拉丁文字 母系统),与东部的东正教(西里尔字母系统〔Cyrillic alphabet 〕)。在波 斯尼亚和阿尔巴尼亚,有些族群还信仰奥斯曼帝国统治者所信奉的回教。 受过较好的教育、有较好组织的社群,建立了西方式的同质性国家,却发现 这些国家中也包含了棘手的少数民族,而自己的一些同胞依然在新国家之外。由 此,居统治地位的民族往往吸纳或驱逐少数民族,并进行扩张,以便将流散的同 胞也囊括进来。 1912年,塞尔维亚人乘马其顿境内阿尔巴尼亚人的暴动之机,联合毗邻的希 腊、门的内哥罗(黑山)与保加利亚,发动闪击,从奥斯曼帝国手中夺取马其顿 地区。在这场马其顿争夺战的第一次巴尔干战争里,侵略者所得甚丰,但是奥匈 帝国竭力主张阿尔巴尼亚独立,以再次封锁塞尔维亚进入亚得里亚海的通道。在 这几个月内,第一次巴尔干战争的胜利者们因为战果的瓜分问题而争吵不休。在 第二次巴尔干战争时,利用一个保加利亚将军擅自攻击塞尔维亚和希腊阵地的事 件,罗马尼亚和奥斯曼帝国联合塞尔维亚、希腊和黑山,强迫保加利亚放弃某些 领土。这些争斗都伴随着类似20世纪90年代的“种族清洗”。 1912年与1913年不光彩的巴尔干战争,使欧洲人放松了警戒。他们认为既然 列强可以为了“欧洲协调”,共同努力使这两次的冲突局部化,那么他们同样也 可以让巴尔干冲突永远局部化。但是,在维也纳,巴尔干战争使惊恐的奥匈帝国 统治者下定决心,不可以再让塞尔维亚那个“毒蛇窝”赢得进一步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