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传假旨逼嫁孀雌 建斋醮举行大赦 话说马刺因贿赂了皇后巴巴罕,不但太庙失窃神主之罪可以免去,并且还有升 任左丞的希望。这消息传了出来,恼怒了老平章张珪,上奏力争。皇后巴巴罕也知 道这事不甚正当,便将升马刺为左丞之事打消。但是这个贿赂的门路一开,外廷的 臣子都想由此打通一条路,日后可以升官发财。其时有一个人,名唤撒梯,乃是太 尉不花的家吏,因为其妻病故,丧了配偶。 适有朝臣郑国宝之妻古哈,中年守寡,相貌甚美,且国宝死后,遗产颇多。撒 梯既爱古哈的美貌,又欣羡她的遗产,便令人多方劝古哈再嫁。哪知古哈却因身为 命妇,不肯再嫁。撤梯哪肯就此死心,就去备了千金礼物,送于他的主人不花。不 花是个贪财的人,收了礼物,便问撤梯为何送此重礼,撒梯就将谋娶古哈不成,要 求太尉做主的意思说了出来。不花听了,沉吟一会儿道:“这事却有些难办哩。古 哈乃是朝臣之妻,并非低三下四的妇人可比,万无用强迫手段之理。”想了一想道 :“武备卿即烈很有机智,何不请他前来商酌一下呢?”当时把即烈请来,说明原 由。即烈道:“计策是有一条在此,只是要撒梯多破费些财钞,方得成功。”不花 忙问有何妙计,即烈道:“古哈不肯再醮,恃强逼她是没有用的。只有设法弄取皇 上一道圣旨,令其改适。你想古哈是个女流,何敢违抗圣旨?自然要改适了。”不 花道:“图娶孀妇乃是违法的事,怎样能得圣旨呢?你这主意不是胡闹么?”即烈 道:“哪里真要皇上的圣旨。现在中宫皇后大权独揽,左丞相倒刺沙专替皇后收纳 贿赂,只要走通了倒刺沙的门路,无论要多少圣旨也是有的,只是却非巨贿不行。 好在郑国宝遗下的财产很是不少,差不多有百万之数。撒梯娶了古哈,他的财产还 不和古哈一同过来吗?”便多用些钱也是值得的。“不花道:”此事我却不能专主, 须要本人情愿方好。“当下把撤梯叫来,将即烈的主意告知,问他可舍得多出钱钞。 撒梯暗想道:”我听说古哈有百万之富,只要图娶到手,就用去一二十万也没什么 要紧。况且美人难得,我若错过机会,再往哪里寻觅古哈这样又美又富的好姻缘去 呢?想了一会儿,便决计央托即烈前去设法。 即烈生意到手,如何还肯迟缓。立刻去见倒刺沙,言明由撒梯拿出五万贯使用, 倒刺沙和即烈包他有圣旨下来,命古哈嫁于撒梯。撒梯听说只须五万贯钱钞,便可 人财两得,如何不喜。当即凑足了五万贯交于即烈,由不花作为中证人。果然钱能 通神,不上几日,早由皇后巴巴罕假传一道泰定帝的手敕,命古哈再嫁。试想古哈 一个妇人,如何敢违圣旨,只得除了丧服,改换吉服,嫁于撒梯。撒梯娶了古哈, 两人新婚燕尔,十分欢爱。郑国宝所遗的财产和一切珍玩牲畜等类,也就跟了古哈 妇于撒梯了。 撤梯正在得意之际,偏生那些台官不肯做美,居然你奏一本,他上一疏,说撒 梯串通不花、即烈二人假传圣旨,逼醮孀妇,并谋占遗产。这奏上去,皇后巴巴罕 未便瞒过泰定帝不使得知,只得将这些奏章送于泰定帝批阅。泰定帝这次忽然脑筋 明白,竟批令刑部鞫讯,不花和即烈、撒梯等人被传到案,事实俱在,自然无从抵 赖。但是刑部鞫讯之后,得了口供,因事关宫禁,并牵连着宰相,倒弄得没了主意, 不知还是据实奏闻,还是隐瞒起来才好。正在手足无措进退两难的当儿,恰巧皇后 巴巴罕因玉体违和,奏明泰定帝宣召僧徒唪经建醮,大赦罪犯,不花等一干人犯, 都得加恩赦免,不再追究。 看官,你道为何这样凑巧,不花等刚才讯出口供,皇后巴巴罕便要唪经大赦呢? 原来巴巴罕把台臣的奏章呈于泰定帝批阅,只道他总是留中不发的。不料泰定帝偏 生奋起乾纲,批交刑部鞫讯。皇后心内甚为着急,便与心腹之人商议如何挽回此事。 正在商议之时,却值左丞相倒刺沙也因刑部传了不花、即烈、撒梯等三人前去鞫讯, 向宫中串通关节,都是他一人之事,倘若不花等人受刑不起,将实情供了出来,和 自己大不方便,所以亟亟地赶向宫中,要和皇后商量一个计策,保全不花等人,免 得审出口供无可设法。皇后巴巴罕正在不得主意,瞧见了倒刺沙,心下十分高兴, 忙道:“你来得正好,我为了不花等人,在此商议一个善处之法,免得牵扯出来, 使大家面上不好看。”倒刺沙道:“要使大家保全脸面,唯有使不花等人脱罪。要 使不花等人脱罪,臣虽有一条绝妙的计策,却全仗皇后一人出力,方可收效。”巴 巴罕连忙问道:“丞相有何妙计可使不花等脱罪,只要是我力所能为的,断无推却 之理。何不把计策说出,大家商酌呢?”倒刺沙见问,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朝从 蒙古入主中夏,历朝都深信喇嘛教。世祖皇帝的平定回部,兵威加于欧洲,都仗着 国师的妙法和力量,因此世祖对于僧徒异常尊敬。每逢嘉时令节,或是国家有甚大 典,必使僧徒建醮唪经,以迓天庥。每逢僧徒唪经,必定要举行大赦,无论他是杀 人放火的强盗,或是谋为不轨的叛逆,也在肆赦之列,这是历代的成例。自世祖皇 帝以及现在,没有一朝敢违背这制度的。因此有些贵戚大臣偶然犯罪,无可宥免, 便运动僧徒,使皇上建醮,借此免罪。现在要救不花等人,并无别法。只要皇后诈 称玉体违和,请皇上宣召僧徒建一场罗天大醮,那时这些僧徒自然照着定例,请求 皇上大赦,不花等人就可借此免罪,岂不是绝好的计策吗?”皇后巴巴罕听了这番 言语,不觉喜动于颜色道:“丞相之言果然不错,事不宜迟,待我去见皇上,请旨 建醮便了。” 看官,试想巴巴罕有什么请求,泰定帝没有不依从的,何况建醮一事,又是泰 定帝最赞成的,岂有不允之理?当下皇后巴巴罕驾到景福宫内,恰值泰定帝着了一 身短衣,张了极丰盛的筵席,科头赤脚坐在上首席上,举着斗大金杯,斟满了葡萄 美酒,在那里狂饮。必罕和速哥答里都打扮得金装玉裹,如天上神仙一般。一个站 立左边,手内执着金壶,侍候斟酒,一个握着玉箸,立在右首,等候进菜。两帝排 列着歌女舞童,衣装绚烂,姿色美丽,在那里既舞且歌,笙箫迭奏,弦管悠扬。内 监宫人,穿梭般进肴递馔,来往不绝。泰定帝手执金杯,左顾右盼,眼望着美色, 耳听着歌声,口尝着旨酒佳肴,还要搂搂必罕,摸摸速哥答里。有时高起兴起,又 要叫艳丽的歌姬来在御前,娇喉宛转地唱一曲心爱的歌儿,或是命舞童和歌姬在着 筵席之旁,相扑为戏。哪边胜了,便赏美酒一杯,以作奖励。 那边输了的人,却要爬在地上学作狗叫。胜了的人趁她伏地狂吠的时候,便举 箸夹了一筷莱肴,拖向地上,举脚践踏一回,令那学狗叫的,爬伏着用嘴将地上的 菜肴吃了净尽。泰定帝瞧着,便觉大乐。 当皇后巴巴罕来到景福宫的时候,恰听得一片狗吠之声,声还未尽,又听得一 阵小脚在地上践踏踏音,随接着便是泰定帝哈哈大笑,好似不胜快乐的样子。巴巴 罕是司空见惯的,耳听得这片声音,早已知道泰定帝又命宫人相扑为戏,学那狗吃 食的样儿了。当下也不用宫人通报,竟向筵前而来。必罕姊妹见皇后驾临,两个人 忙忙地放下金壶、玉箸,上前迎接。泰定帝也已瞥见,便笑着说道:“皇后来得巧 极,快来饮杯美酒。”说着,将手中的金杯举起,一吸而尽,把杯儿照着巴巴罕道 :“来!来!朕已干了一杯,皇后快快陪朕一杯罢。”巴巴罕含笑言道:“陛下兴 致不浅,臣妾理应侍候的。”一面说,一面要向席前俯伏,行朝见之礼。泰定帝早 已嚷道:“免礼!免礼! 快快饮酒!“巴巴罕道:”陛下旨意,臣妾何敢不遵!但是臣妾今日觉得头痛 发热,身体违和,所以冒昧前来恳求皇上宣召僧徒,举行罗天大醮,代臣妾敬求佛 祖,降福消灾,益寿延年,臣妾便感谢不尽了。“ 那泰定帝本来最相信的是佛教,在藩邸的时候,息不到两三日便要叫了僧徒进 宫,铙钹喧天,钟鼓震地,举行斋醮。现因册立必罕姊妹入宫为妃,每日在酒阵歌 场里面厮混,竟将僧徒唪经建醮一事忘记。此时被皇后巴巴罕一言提醒,早又将他 信仰佛祖之心提将起来,立刻把手中的金杯放在桌上,道:“若非皇后言及,朕已 不复记忆了。当初朕在藩邸的时候,曾在佛前许下愿心,倘若能够登九五,必定大 建斋醮,以答佛天之佑。自从即位改元以来,因政事繁重,宵旰勤劳,竟把建醮的 愿心忘记。今天皇后身体违和,安知不是佛祖因朕许了愿心未尝了却,所以略略显 应,警诫朕躬呢?”巴巴罕不待泰定帝说毕,故作惊异之状道:“原来陛下果然许 过心愿,怪道臣妾昨夜梦见金甲神人,好似佛门中韦陀一般,手举金刚降魔杵,向 臣妾大声喝道:”既许心愿,何故不思了却。‘臣妾被这一喝,忽然惊醒过来,出 了一身冷汗,但觉头痛欲裂,身上发热,好生难受。因思平日并未许过什么心愿, 为何神人在梦中见罪呢?哪知陛下从前却许下如此大愿。若非圣谕明白宣示,臣妾 还要狐疑莫决哩。“泰定帝闻言,不胜惊诧道:”佛祖果然灵应异常,竟向皇后示 梦见责,朕当立下手敕,宣召僧徒举行斋醮。“一面说着,一面吩咐内监:”快将 残肴撤去。朕自即日起,便要斋戒沐浴,屏酒除荤,大作佛事。六宫妃嫔和一切内 侍宫人,都要仰体朕意,信心奉行。如敢故意违背,或私自饮酒,暗宰牲畜者,一 经察出,定必重惩不贷。“一面又降下手谕,宣召三十六众僧徒连夜入宫,起建斋 堂,为皇后祈福。 巴巴罕见泰定帝已允自己之请,召僧徒建醮,料知赦罪之举必定成功,心下十 分快意。遂即谢了圣恩,退归昭阳院,等候大赦的消息。果然到得次日,僧徒依照 旧例,奏请泰定帝大赦罪囚,以符佛天慈悲之意。泰定帝见奏,自然依从。那不花、 即烈、撒梯就已免了罪戾,从刑部中脱身出来,逍遥法外了。 巴巴罕为着不花等人希图脱罪,捏造了一片荒唐无稽之言,使泰定帝建醮大赦。 不花等三人固然侥幸得脱,还有那些十恶不赦的罪人,也就一律赦了出来,使那些 含冤负屈之人不能复仇,奸险作恶之徒得以漏网。赏罚不明,纪纲紊乱,国家如何 还能长治久安呢?况且泰定帝荒淫无度,巴巴罕牝鸡司晨,盈廷臣子都是患得患失 的鄙夫,以贿赂进身。又有倒刺沙、即烈、不花等一班小人和巴巴罕串通一气,唯 以金钱为主,竟定出了许多例子,官爵可以买卖,禄位只须钱财。上自六部九卿以 至司员吏目,外面则行省平章以及守牧县令,都视职位之高下、缺份之月巴瘠,定 价目之多寡。只要有钱运动,朝为齐民,夕登方面。昨犹皂隶,今已官宦。厮养走 卒,可作将军。娼妓盗贼,亦列荐绅。仕途混杂,黑白不分,稍有气节的人,如何 还肯与这些人为伍?因此,忠正之臣,才识之士都纷纷告退,隐迹山林,所有朝廷 臣宰、方面大员都用的是一班鄙陋小人。试想,这些人花了许多钱财,方能做官, 他们岂不要捞取本钱。所以官爵大的,便向下属敲诈,位分小的,就在百姓身上取 齐。各行省的守士之官、亲民之吏,刚一到任恨不能把地皮也挖去三尺,如何还能 清廉自守,关心民瘼呢?直弄得小百姓叫苦连天,流离载道。弱者转乎沟壑,成为 饿殍,壮者铤而走险,流为盗贼。人心愁怨,天灾也就发现,各行省迭见灾异,如 山崩地震,迅雷烈风,大旱大水等灾情,相继入告。 泰定帝见了各行省报告灾异,不加修省,反令番僧大作佛事,以期禳解。甚至 在寿安寺内,聚集僧众唪经,约期三年之久。以为如此大作佛事,总可以上邀天眷, 消减灾情,转荒欠为丰稔,救人民于水火。因此绝不把灾异放在心上,却传下旨意, 备了法驾,前去巡幸上都。那些朝臣见泰定帝在此灾荒迭见之时,还是任意游幸, 虽然心内不以为然,却没有一人敢出言谏阻一声,都好似寒蝉仗马一般,听凭泰定 帝要如何便如何,唯有唯唯诺诺,承迎恐后。那平章政事张珪是个耿直之人,忠纯 之臣。见了这样情形,哪里按捺得住?便邀集枢密院、御史台、翰林院、集贤院和 各部大臣,在朝堂会议时弊,要想进谏。 各大臣被邀前来,齐集都堂,依次坐下。张珪首先言道:“老夫今日请诸位大 人到此,并无别事。只因现在僧徒恣肆,上拂天心,下违民意,以至灾情重叠。各 行省俱遭了荒欠,人民流离,饿殍载途,皇上还不知加意赈恤,一味唪经诵佛,想 借僧徒之力,挽回天灾人祸。近又降旨,要游幸上都。沿路之上,车驾所经,单就 供应一事而论,已是骚扰不堪。闾阎小民在此荒欠之岁,自救不遑,哪里还能办差 供应呢?所以老夫邀请诸位大人,要想会衔入奏,阻止巡幸之举,未知诸位意下如 何?”众大臣听了张珪之言,都以目相视,默默无言。停了半晌,方有一位大员说 出几句话来。未知说的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