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经声法鼓忽亡帝主 带刀夺门议立君王 话说帝师藏班藏卜偷看妃嫔宫人,正在看得筋酥骨软、心醉神迷的当儿,忽然 左肩上被人打了一下。他疑心自己观看美人太过分了,那种丑态被泰定帝瞧破,命 卫士来拿他,不觉大大的吃了一惊,口中喊声“啊呀”,手里执着的一柄宝幡,便 向地上直落下去。幸得那个打他的人一手将他的宝幡托住,口内问道:“咱们的迎 神曲、安神咒都已诵毕,各种的铙钹金鼓也都敲打了几遍,您可以去引导了万岁到 经坛之前,举行受戒的大礼了。”藏班藏卜听了这番说话,方知是徒弟来请他引导 泰定帝至坛前行礼,并不是因为偷看美人露了破绽招出事来。 便定了一定心神道:“正是行礼的时候了。你快督率他们预备一切,咱便去恭 请圣驾,到坛前行礼受戒。”那个徒弟领了命令,自去和众僧料理诸事。藏班藏卜 只得暂时抛撇了那些美人,懒洋洋地行至御座之前,恭请圣驾赴坛行礼。 泰定帝随了帝师,步至经坛,面北背南,正对着无量寿佛的金牌,端恭立定。 那些番僧在这当儿,又把金鼓铙钹停止,换了一班笙箫鼓笛的细乐,吹打起来。就 这香烟丛中,奏乐声里,帝师藏班藏卜抖了一抖身上的袈裟,整了一整头上的毗卢 帽,紧行一步,先到坛前。就有一个番僧,手捧一支高香,献将上来。帝师恭身接 过,显出很端重、很庄敬的神气,闭着双目,口中默默的不知祝祷些什么。祝祷了 一阵,只见他双脚向下一蹬,匍匐在地,接连膜拜。每一次膜拜抬起身来的当儿, 却把手中的香高举过顶,那一片乐声,更加奏得悠扬可听。也不知膜拜了几次,方 见他立起身来,又将手内的香,对定无量寿佛连举三举,遂即从旁趋出一个番僧, 接过帝师手内的香,恭恭敬敬插入香炉里面。帝师又伏地膜拜了三拜,方回过身来 恭请泰定帝,行到他刚才膜拜的地方,引导着泰定帝学着僧徒拜佛的规则,匍甸在 地,先膜拜了三拜,然后又导泰定帝行至右首一间更衣殿内,请泰定帝将皇冠、龙 袍、无忧履,一齐脱下。即有侍候更衣的番僧,将出一领绣金盘龙的大红袈裟、一 顶双龙抢珠的毗卢帽儿、一双纯黄绣花的僧鞋,服侍泰定帝穿着停妥。又献上一个 如意式的长柄金香炉,炉上面高高地插定一支盘龙沉水香。那香点着了,气味十分 甜静,令人嗅着头清目亮,异常爽快。 泰定帝此时好似傀儡一般,只得凭着帝师的指导,叫他怎样就是怎样,再也不 敢有违。料不到专制时代的皇帝,竟会受僧徒的玩弄,至于如此地步,这也是千古 未有之奇事了。当下泰定帝换好了僧衣僧帽,接过了那个如意式长柄香炉,颤巍巍 的双手捧定,由帝师在前引领着,从更衣殿亦步亦趋走出来。 偏觉得那袈裟,又宽又大,一边有个袖儿,又是没有底的,飘飘荡荡,不由自 己作主。一边没袖儿的地方,露出僧袍的袖儿,又觉得过长,手执香炉,很不便利。 头上的一顶毗卢帽,比到皇冠,又硬又重,压得头脑生痛。脚上蹬着的一双僧鞋, 又不合脚寸,走起路来拖拖带带,一步一脱下来,极不方便。把个泰定帝弄得手足 无措,四肢百体不知怎样安放才好。只得硬着头皮跟定帝师,亦步亦趋地走向经坛 而来。帝师先行一步,抢向经坛之前。其时大锣大鼓又复敲将起来,帝师就着锣鼓 声中膜拜已毕,方才恭请泰定帝拜伏坛下。帝师立在一旁,口不知念诵些什么,众 番僧也跟着念诵了无数佛号。便听得清磐一声,众声戛然而止,帝师引起泰定帝退 了出来,算是受戒礼毕。众番僧收拾法器,各自退出,帝师也辞了泰定帝回寺而去。 到了次日,宫中又发出金银钞锭,赏赐僧众。泰定帝以为这次受了无量寿佛的戒, 定然福双寿增,心内非常欣慰。遂即出猎柳林。 猎罢以后,也不返京,仍在上都追欢取乐。自春至夏,留滞行宫。忽然圣体不 适,患起病来,皇后巴巴罕忙召御医诊视。服下药去,非但不见轻减,倒反日重一 日,延至新秋,竟尔晏驾上都,年仅三十有六。 丞相倒刺沙当泰定帝病重时,已从京内赶到上都。皇帝驾崩,他因太子年幼, 不即拥立,竟擅权自恣,独断独行,弄得天怒人怨,众叛亲离。皇后巴巴罕见朝廷 上面闹得不成局面,只得临朝称制,遣使进京,命平章政事乌都伯刺,收掌百司印 章,安抚百姓。燕帖木儿知道势难应再缓,便去见西安王阿刺忒失里道:“故主已 殂,太子尚幼,国家须立长君,始可无虞。 况天下正统应属武宗之子,英宗已不当立,大行皇帝更出旁支,愈加紊淆。今 日之事,宜正名定分,迎立武宗之子,方可安定人心。“那西安王本来与怀王图帖 木儿连成一气,哪有不赞成之理?却故意说道:”你的言语固然很是,但周王远在 漠北,如何是好?“燕帖木儿道:”怀王近居江陵,何不先行迎立?“西安王道:” 弟不先兄,此事还须商酌。“燕帖木儿道:”此时宜先迎怀王入都,安定人心,然 后再迎周王,仁宗故事,即是先例。“西安王道:”上都已有命令前来,命乌都伯 刺收取百司印章。我们举事,他们如若不允,奈何?“燕帖木儿道:”昔人有言, 先发制人。王爷果举大事,要制服他们,一勇士之力已经足了,有何为难呢?“西 安王点头道:”只要事情办得妥当,我没有不赞成的。“ 燕帖木儿遂匆匆出外,召集心腹,准备停当。次日天明,由西安王下令,召集 文武百官至兴圣宫会议。平章政事乌都伯刺、伯颜察儿与各官属先到。等了一会儿, 西安王亦至,大家入座。乌都伯刺正要宣示皇后巴巴罕的手敕,令百官齐缴印章。 忽见热帖木儿领了阿刺铁木儿、孛伦赤等一十七人,带刀夺门而入,外面又排 列着勇士数百人,一个个横眉怒目,手执兵刃,望着百官。乌都伯刺情知有变,向 燕帖木儿问道:“签书意欲何为?”燕帖木儿厉声言道:“武宗皇帝有子二人,孝 友仁德,名播遐迩,今乃一居漠北,一处南陲,武宗有知,亦当深恸! 况天下者,武宗之天下,一误岂可再误?今日正统,应归武帝嗣子,敢有再紊 邦纪,不从义举者,即与乱贼相等,当即斩首!“说着,拔刀出鞘,怒目而立。乌 都伯刺、伯颜察儿两人还欲抗词答辩。燕帖木儿见如何肯容他们多言,竟令阿刺铁 木儿、孛伦赤等一拥而上,将二人拿下。中书左丞朵朵道:”签书如此行为,莫非 造反么?“言还未已,早为燕帖木儿一刀砍倒,顿时合座大乱。燕帖木儿指挥勇士, 缚了朵朵,并执参知政事王士熙,参议中书省事脱脱、吴秉道,侍御史铁木哥、邱 士杰,治书侍御史脱欢,太子詹事王桓等十余人,悉置狱中。自与西安王入守内廷, 分布心腹于枢密院。自东华门夹道,排立军士,使人传命往来,严防他变。一面再 召百官入内,听候命令,遣前河南行省参知政事明里董阿、前宣政院使答刺麻失里, 乘着快驿,往迎怀王图帖木儿。且使嘱河南行省平章伯颜选兵扈从,不得延误。明 里董阿等奉了命令,哪敢怠慢?遂即连夜赶往江陵。 这里燕帖木儿又传令封府库,收百司印,遣兵扼守各路要害,推前湖广行省左 丞别不花为中书左丞相,詹事塔夫海涯为平章,前湖广行省右丞速速为中书左丞, 前陕西行省参政王不怜台吉为枢密副使,萧忙解古仍为通政院使,与中书右丞赵世 延等,分典庶务。于是募死士,买战马,运京仓米,饷输士卒。 复遣使往各行省,征发钱帛兵器。当时有卫军失统,及谒选与罢退军官,俱发 给符牌,静候调遣。诸人受命后,不知向何人谢恩,都瞪目立着。当由中书省官指 挥,命众官南向拜谢。大众惊恐,毛发凛然,方知内廷意属怀王了。燕帖木儿宿卫 禁中,一夕数徙,莫知所处,有时不能安眠,或坐以待旦。暗中想到自己的同母弟 撒敦、儿子唐其势还在上都,便密令塔失帖木儿召使返京。两人得了消息,都抛弃 家眷,星夜奔回。其时京内无主,人情惶惑,谣言沸腾。燕帖木儿恐人心不安,或 生变故,命塔帖木儿诈充南使,报称怀王旦夕且至,民勿疑惧。又命乃马台诈作北 使,称周王亦已启驾南来。又命撒敦率领雄兵,镇守居庸关;唐其势屯兵古北口, 以御上都。一面再遣撤里不花、锁南班,往江陵促驾早发。 那时明里董阿等早到河南,见了平章伯颜,告知密谋。伯颜又告知平章曲烈、 右丞别铁木儿,命二人发兵南行,迎接怀王。哪知二人不识时务,不肯从命。伯颜 叹道:“我本来受武宗皇帝厚恩,委以心膂,今爵位至此,尚有何望?只因大义相 临,不敢推诿,所以转告两公,愿两公不要阻挠罢。”曲烈仍是不从。此时恼了伯 颜,立刻抽刀杀死二人,别募壮士五千人,令蒙哥不花带领,驰赴江陵,迎接怀王。 自己也秣马厉兵,严装以待。参政脱不台进谏道:“现今蒙古的精兵猛卒与侍卫雄 兵,皆在上都,内地各要隘守备单弱,在在堪虞。迎立怀王一事,完全是燕帖木儿 个人的主张,此时在廷诸臣,固然不敢反对,上都人马,一旦声罪致讨,恐怕就要 瓦解冰消了。”伯颜怒斥道:“你敢扰乱军心么?吾意已定,违令者斩。”脱不台 见伯颜主张已定,知非口舌所能挽回,遂退了出来。到得夜间,竟怀了利刃,前去 行刺伯颜。哪知伯颜防备甚严,夜中自起巡查,见了脱不台,不由分说,一剑砍死, 并将他部下所有的兵马一千二百骑,完全收为已有。其时怀王已由撤里不花等,催 促着从江陵启驾,即日登程。先命撤里不花驰报伯颜,加封伯颜为河南行省左丞相。 及怀王驾莅河南,伯颜率领部下和百官父老,躬怀甲胄,迎于郊外。引道入府,一 齐俯伏在地,口呼万岁,伯颜且叩首劝进。怀王解金铠御服宝刀,亲赐伯颜,且命 其扈从北上。谕令前翰林学士承旨阿不海牙继伯颜之任。遣万户孛罗等,将兵守潼 关,并分道遣使宣召靖王买奴、镇南王铁木儿不花、威顺王宽彻不花、高昌王铁木 儿补花等,率属来会。诸王奉了手谕,陆续前来,方始整驾北行。 这时上都诸王大臣,如满秃、阿马刺台、宗正扎鲁忽赤、阔阔出、前河南平章 政事买间、集贤院侍读学士兀鲁思不花、太常礼仪院使哈海赤等一十八人,都得着 燕帖木儿密函,叫他们起事响应。他们正在暗中准备,不料机事不密,被倒刺沙探 得情由,亲自率领卫兵,前往搜拿。不上一日,竟将这十八人捉住了十七个,惟有 诸王满秃尚未缉获。倒剌沙悬赏搜捕,忽然有人急急报来,说满秃已逃往京内去了。 未知满秃如何能得逃脱,且听下回分解。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