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虞姝刚安好了新家,被兵丁践踏枯萎的兰草也重新种上,院子里比早先更有了 生气。 村里的人们却越来越不安,抽签决定谁家轮到这一次出徭役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人人都在私下里传说,这一次徭役虽然家属可以拿到比过去几次多得多的补贴,但 也似乎证实了可能要派到远在千里以外的骊山去修寿宫。 寿宫就是皇上升天后的陵墓。关于寿宫,老祖宗传下了两个传说。一个传说是 帝王死后除了用天下最贵重的棺材外,还要陪葬很多很多的金银珠宝、日常用品, 甚至还要用活人陪葬,让他在那一个世界里也不寂寞;另一个传说是为了保住寿宫 内机关的秘密,确保王陵不被盗挖,一旦王陵修造结束,修墓人就要被就地活埋在 墓道中。虽然没有人亲身实地去体验过,但这些传说在平民百姓中,几乎无人不晓, 无人不信。 现在的始皇帝,一统天下,反来复去让各地官员向百姓宣布:当今皇上功高盖 世,比历代的三皇、五帝都伟大,所以才把‘皇’和‘帝’两个崇高的称号合而为 一,成为最崇高的称号‘皇帝’。第一个皇帝就是‘始皇帝’,从他开始,往后二 世、三世代代因袭直至万世、万万世。始皇帝的丰功伟绩有他巡游各地所刻的丰碑 为证,那些刻在巨石上的字迹‘入石三分’,也将与皇帝的崇高称号一起传至万万 世,永不消退。既然始皇帝是如此伟大,那末,老百姓当然相信,始皇帝升天后的 陵墓肯定要比历代帝王的陵墓更大更深,陪葬的人更多。听说已经修造了三十多年 还没有造好,可见工程之浩大。还听说原先一直是用判了刑的囚犯在服役,囚犯反 正早晚要死在那里的,可见用活人陪葬的传言也不假。但是囚犯还可以说是罪有应 得,现在囚犯肯定不够用了,轮到了‘好’老百姓也要被送到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去服役,明摆着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百姓中的谣传此起彼伏,一波高过一波,整个江东大地,人人自危,家家发愁。 虞姝的一颗心,也一天一天地为她所认识的家庭担惊受怕。小莲的爸爸、米盐 铺的顾老板和村上的不少熟悉的人家都在危险之列。 吴方更伤脑筋,因为代王大哥季仁和武坤、孙回、缪兴四人不但年龄、性别均 在征调范围之内,所从事的职业,除了季仁外都是这次徭役指定要的‘专业人才’。 缪兴是陶工,孙回是冶金世家,武坤是金银首饰技师。如果这四人中那怕只有一人 中签,突然离开江东,玉飞凤只怕再难以会齐了。武坤有儿有女,说不定还有后人 可以传承。那三人怎么办呢? 险恶的形势比预计的还要来得快。从草药铺传出消息,先是缪兴第一次碰头日 就未到草药铺露面;接着武坤十五、六岁的儿子从吴中县前来报信,武坤已中签被 征调服役,不日要出发。 季仁虽然本人侥幸第一批没有中签,但面对突变的局面,急得不知如何应对为 好。不顾一切派申六到小竹楼来报信。幸亏小竹楼目标好找,申六未经周折就找来 了。然而,吴方曾一再交待季仁不要直接派人到小竹楼来,这儿周围到处都有眼睛 盯着。 更严重的事终于发生了。一天午后,孙回突然来到小竹楼。吴方刚好前一天回 自己的住所去了。虞姝与孙回曾在例行碰头日见过一面,但并未想到孙回会违反规 定直接找到小竹楼来。 “虞姝妹子,我已经被顾山亭指定为第一批出发的徭役队的头目。因为顾山地 处偏僻,只有我家开了一个冶炼作坊,我就成了唯一合格的专业人士。他们说:‘ 这次要的是懂技术的,孙回你不用抽签,理所当然该你出这次役差。’” “你找过大哥没有,大哥怎么说?” “还是上次碰头日见到大哥的,大哥告诉了我你这儿的地址,说有紧急事时, 要是不方便进城,可到小竹楼来。当时我所在的亭是最早抽签的,上面没有叫我去 抽签,我以为我哥出过一趟役差,至今生死不明,我家这一次就可豁免了。没想到 后面还有这一手。” “你家从外乡迁居顾山,难免要遭人排挤。然而他们的理由倒说得冠冕堂皇。 他们就不怕小作坊关了,买点小农具也要走几十里水路进城吗?”虞姝生气地说。 “人人自危,哪里还顾得上考虑这许多?。” “我不是怪他们无情,这次徭役确实把人们都吓坏了。你几时出发?” “出发还要等几天,但是从后天起,凡是进名册的人都要集中住在亭长家的祠 堂里,不准外出。只有今天我还能来此找你报个信。” “我不信有五户联保压着,还有谁敢于不顾全家和总乡亲的身家性命逃跑。” “逃跑是不敢的。可是上面怕万一有人不顾一切地跑了,就更麻烦。因为名额 是一个都不能少的,就是杀了逃亡者全家,亭里还是要找人来顶替,补上差额。” “真是难逃天罗地网呵。” “我老爸已不能下地行走,从今以后不能为老大王尽忠了。我这一走,怕不会 再有返乡之日。我思前想后,其它弟兄说不定自身难保,早晚难逃过徭役大关,祖 先传承下来的任务就只能拜托妹子您了。所以我没有去见大哥,直接到了这儿,为 的就是把我孙家的残玉托妹子保存。我孙回不是胆小怕事、不尊祖训之人。如果老 天有眼,我能活着回江东,我再来找你把祖传的任务承接回家。”说完,孙回从怀 中取出一个麻布小包交给了虞姝。 虞姝不得不接过了这第四块玉飞凤残玉。 孙回要连夜赶回顾山,虞姝流着热泪送别了这个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的兄弟。 透过夜幕,望着远去的异姓兄弟,唯有在心中祷告上苍:“老天保佑我的好兄弟一 路平安,一生平安吧。”但是,这个心声是如此无奈,如此软弱。耳边似乎有一个 声音比祷告声更响更清晰:“你的孙家兄弟永远消失了,不会回来拿他家祖传的玉 飞凤残玉了。虞姝,你害怕了吗?你必须顶住,把他肩上的一份任务也接过来担在 你的肩上。” 趁着月光,虞姝的泪眼看着小布包中那一块小小的残玉。残玉苍白的颜色,显 得暗淡无光,令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