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立医院自建成之日起,便成为重庆政府主要官员,以及富商巨贾的专用疗养 地。苍岛更是借此获得了更多的情报来源,还有大量的经济收入,不到三年时间就 收回了所有的成本,包括在梁克明身上的投资,随后便开始大发横财。但是除此之 外,这所医院还担负着一个特殊的使命,行使着一种罪恶的勾当。 1934年的一天,苍岛正在翻看医院的账目单时,卧室的电话响了起来。苍岛以 为是从医院打来的,于是拿起话筒,简单地说道:“我是苍岛浪雄。” 对方问道:“阁下是重庆日立医院的投资人苍岛浪雄吗?” 苍岛感到有些意外,回答道:“是的,请问阁下是哪位?” “我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的部队长石井四郎少佐。” 苍岛对于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此人于1920年毕业于日本帝国大学医学系,随后 便参加了陆军,1930年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后被提升为少佐,曾到欧美各国地区考察 了两年,回国后便开始细菌战和细菌武器的研究,得到天皇及军部的大力支持,在 1933年于满洲哈尔滨建立了细菌战的研究机构,称为石井部队。 石井部队表面上是为防止军队中疫病流行而设置,实际上却是在试制病菌毒株。 苍岛对此知道得不是太多,但对这支特种部队的行为早有耳闻,他们为了观察和统 计毒菌的作用效果,经常特别移送被称为原木的一些抗日分子,作为毒菌的实验品。 只是苍岛不知道石井为何要联系自己,感到有些不同寻常。 “原来是石井少佐,苍岛不胜荣幸,不知少佐有何指教?” “苍岛兄不必拘束,石井对苍岛兄的情况略知一二,苍岛兄对帝国的拥护和忠 心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今后如若有机会,石井一定亲自前去贵舍拜访。” 苍岛受宠若惊,“石井少佐太客气了,苍岛不敢劳您的大驾。” 石井客套一番后进入了正题,说道:“石井这次是想委托苍岛兄一件事,事情 有关我研究部队的一项研究成果。我的研究小组试制出一些鼠疫疫苗,初步实验显 示效果良好,只是在不同环境下的作用程度起伏较大。因此,石井希望通过与苍岛 兄的合作,来掌握和提高疫苗的最佳使用效果,不知苍岛兄意下如何?” 苍岛应承道:“是,请阁下吩咐!” “很好,我计划通过一个纵向比较实验来测定,即相同浓度的鼠疫疫苗,在不 同气候地区下的发病特征和流行情况。满洲四季干燥偏冷,重庆则闷热潮湿,是个 理想的比较场所。同时,还可以借此观察疫苗的储存方式,长途运送途中会产生很 多不确定因素,如果不能很好地改进,疫苗的作用也会大大地降低。” “那么请问石井少佐,苍岛具体应该怎样安排?” “我会派人将鼠疫疫苗安全送到府上,苍岛兄可借助医院的设施进行注射和解 剖实验,这疫苗不是那种用来防治疾病的疫苗,而是具有相当毒性的病菌疫源体, 请谨慎使用。至于用作实验的实验体,既然支那人的命不值钱,我想苍岛兄会有办 法解决这一问题的。只是你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这是一项机密行动,一旦泄露, 将会在国际上掀起轩然**,扰乱帝国的大计,希望苍岛兄慎重行事。” “苍岛明白了,请石井少佐放心!” “那好,请尽快完成任务,把实验结果回寄给我,我会向军部汇报你的功劳。 苍岛兄,未来的战争将会是一场科学战,日本缺乏五金用以制造炮弹,那么细菌武 器就会显得尤为重要。军事医学不能仅仅用来治疗和预防疾病,真正的军事医学的 目的在于进攻。将来苍岛兄会看到,是细菌武器拯救了日本帝国。” 苍岛闻言非常激动,“是,为了帝国的荣誉,苍岛会努力的!” 结束通话后,苍岛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马上驱车前往日立医院,向院长田村 良雄面授机密,要求他圆满完成任务。田村起初对此有些疑虑,不敢轻易答应,被 苍岛训斥一顿后,只好妥协,又问道:“那么荷子小姐呢?要不要让她知道?” 苍岛闻言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求功心切,把自己的女儿忘了,于是沉思着说道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荷子知道,实验开始后我会想办法稳住她,你也要让所有参 与此次行动的医护人员坚决保守秘密,否则格杀勿论!听到了没有?” 田村连忙点头称是,接着为难地问道:“那么实验品去哪找呢?” 苍岛冷漠地说道:“中国贫民遍地都是,你自己想办法吧!” 苍岛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田村鞠躬,目送他坐车离去。 苍岛走后,田村感到这件事非常让人头疼,是个烫手山芋,尽管心里颇为不情 愿,但还是不得不服从。接着田村便去向自己的一班亲信摊牌,告诉了对方苍岛布 置的任务,并严厉地要求众人不得泄露消息,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忧。一切都布置妥 当后,田村一边带领医护人员继续工作,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待。 当天下午,荷子下班回到公馆后,苍岛把她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假装关心地询 问了一番,说道:“不要让自己太劳累了,注意休息要紧,这段时间医院也不怎么 忙,不如回公馆休息一段时间再去,以免把自己累出病来。” 荷子不知道苍岛打的算盘,推辞道:“没关系,父亲,医院的工作并不怎么累 人,我能调整好自己。再说还能学到自我护理的技巧,请父亲不用担心。” 苍岛仍不松口,说道:“不管怎么样,荷子都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父亲看你近 来气色不太好,已经替你向院长请了长假,等你恢复过来后再回去上班。这段时间, 你就呆在公馆里好好调养调养,医院的工作暂时就不要操心了。” 荷子见苍岛再三要求,知道此事已定,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既然父亲要求荷 子留在家里,荷子也只好答应。多谢父亲的关心,荷子告退了。” 苍岛点点头,荷子走出了苍岛的卧室。接着苍岛又派人监督和指示田村,准备 等疫苗一运到,就开始实施行动。苍岛不禁庆幸自己的好运,事成之后,一旦得到 石井少佐的大力推荐,自己回国后就会官运亨通,扶摇直上。 这天早晨,医院刚打开正门,就来了一群乡下的村民,一名年老的妇女正在乞 求路过的医生和护士救助他身患重病的年轻儿子,几个村民帮着她将其抬到了医院 门口。老妇因为贫穷而求病无门,只好出此下策,坐访了重庆好几家大型医院,希 望有人能够心生怜悯,伸出援助之手,救她儿子一命。 田村为昨晚的一名急病患者做完手术,病人刚刚脱离危险,他还没来得及好好 休息一阵,就被一名医护人员叫醒,告诉他门外有一群贫民乞求一名病人能得到医 治,正赖在医院门口不走,希望田村亲自出去处理。田村一边生气地往外走,一边 说道:“我们医院是不收贫民的,他们身上无利可图,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名医护人员犹豫着说道:“是的,可是现在不同了……” 田村不耐烦地问道:“现在能有什么不同?” “我想,我们可以将那名病人用在这次的特别行动上,这样就解决了实验体的 问题。而且据我观察,那名病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我们不如做一个顺水 人情,把他接纳下来,也能落个好名声。即使到时候人死了,我们可以对外宣称是 自然病死的,也就不会有人追究,这样可以一举两得……” 田村闻言停下了脚步,转头盯看了那名医护人员一眼,两人来到医院正门口, 那名农村老妇见田村出来,知道救星来了,于是更加痛哭失声,请求田村的帮助。 田村观察了躺在地上的病重青年一阵,然后命令助手将其抬进病房,并向老妇保证 自己一定竭尽全力救治对方,老妇感动地就要下跪,田村连忙将她扶起。周围观看 热闹的人见状,也都纷纷赞扬医院的举动,此事一时传为美谈。 那名病重青年在住院疗养一段时间后,病情有所减轻。这时,石井的运输小队 将疫苗送到了,又对田村交代了一些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随后离开。田村确定了 所有参加此次行动的医护人员的名单,排除了所有中国人,只留下少数自己的本国 亲信,并利用医院储存的尸体做了一番预演,以确保万无一失。 接下来田村到病房探望了那名青年和她的老母,简单地询问了一下病情,对村 妇说道:“病人患的是严重的肺炎,情况非常不稳定,我们现有的医疗设施无法根 除病源,只能尽量拖延一段时间。只有找到有效的药剂,才能彻底根治。” 老妇又苦苦哀求田村,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试着救她儿子一救。田村接着说 道:“我们医院这几天新进了一批药剂,可能对病情产生效果,只是药性很不稳定, 有一定的风险。如果病人身体足够强壮,运气够好的话,或许能扛挨过去,反之则 会迅速衰弱,甚至暴毙而亡,希望你们能够认真考虑一下。” 老妇犹豫着望望自己的儿子,一咬牙替其答应下来,田村又询问了一下病人的 意愿,那青年也点头同意了。于是田村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派人将青年转移到一 间单独的病房,并告诫其老母在近段时间内停止探望病人,回家耐心地等待消息, 以使治疗过程在无干扰的情况下更加有效地进行。老人答应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田村反而犹豫起来,没有立即展开行动。他在思考这一切的 意义所在,面对苍岛的催问,也只是找借口应付过去。毕竟一个人的生命并不是他 人可以随意剥夺的,杀人者不会得到景仰,只会得到畏惧和憎恨。 经过苍岛的多次催促,田村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亲自拿起针管,心里默默祈祷 着病人的宽恕,注射疫苗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反倒是那名患病青年镇定自若,还安 慰田村说自己并不痛苦,尽管动手好了。田村终于忍受完良心的煎熬,注射完后立 即将针管丢到垃圾桶里,对助手吩咐了几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助手随即 拿出记录本,开始寸步不离地记录病人的病情变化。 荷子在家呆了一段时间,由于缺少能够说知心话的同伴,她感到越来越乏味, 于是向苍岛请求回到医院继续工作。苍岛不同意,要她再耐心地等几天,但见荷子 态度坚决,于是答应荷子向院长提出请求。苍岛随后打电话给田村,询问进展,田 村告诉他计划大部分已经完成,只差器官病变的直接观察实验了。 苍岛问道:“你的保密工作做得怎么样?” “只有我的少数亲信知道大概情况,具体细节我没有告诉他们,他们也不敢向 别人乱讲。对于患者的家属及其本人,我们很轻易就获得了他们的信任,至于善后 处理的事情,也已经安排妥当,没有后顾之忧,请苍岛先生放心。” “很好,那么你看荷子可以回去上班了吗?” “我想可以了,我已将病人提前隔离,实验地点也选得十分隐蔽,除了参与人 员谁也不知道。只要我们谨慎行事,荷子小姐在与不在都无关紧要。” “那好吧,荷子明天就会回去上班,具体情况由你安排。” 田村答应了,苍岛随后把荷子叫来,告诉她可以回医院工作了。荷子非常高兴, 向苍岛表达谢意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为第二天上班做准备。 荷子回到医院后,田村替她安排了比较轻松的接待工作,以尽量减少与参与人 员的直接接触。荷子很愉快地接受下来,开始了一天的认真工作。但她同时也感到 周围的气氛发生了变化,似乎大家都在刻意远离自己,和自己的交谈变得非常简短, 眼神也是躲躲闪闪的,像是隐瞒了什么事情,荷子感到非常奇怪。 与此同时,那名被注射了鼠疫毒菌的青年病情开始恶化,开始出现头痛,浑身 发高烧的症状,并且不停地要水喝。第二天,症状更加明显,病人的腋下和腿根的 淋巴腺组织开始肿大,全身也开始有一定程度的浮肿。田村闻讯,召集几名参与人 员,戴上厚厚的隔菌口罩,到病房视察了一番,决定当晚实施手术。 参与此次行动的人员中有一个名叫西俊英,是个男性内科医生,素来对荷子抱 有好感,荷子也和他很有共同语言。西俊英对这次行动很不满意,当初田村告诉他 时就持反对态度,但既然他已经知道了秘密,也就不可能再回避。而田村之所以选 中他,只是由于他的内科手术经验丰富,并非两人私交甚厚。 西俊英在田村训完话后,心烦意乱地向自己的工作室走去,结果半路上碰到了 正在搀扶病人送往病房的荷子。西俊英见了连忙低着头躲到一边,待荷子走过后, 才敢抬头继续往前走。荷子其实看到了他,只是也没有吱声,送完病人后才追上去, 喊了一声“俊英君”,西俊英闻声打了个激灵,只好停下来与荷子打招呼。荷子走 到他身旁,问道:“俊英君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要躲着荷子?” 西俊英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没有啊,只是我这几天工作太忙, 心情有些压抑,所以说话较少而已,并没有要躲着荷子小姐。” 荷子的眼神质问地望向西俊英,西俊英心虚地躲开了,荷子猜到他对自己隐瞒 了什么,问道:“看样子俊英君确实有事情瞒着荷子,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来呢?” “不是我不愿意对荷子讲,只是这件事实在说不得……” 西俊英说完,着急着迈步要走,荷子没有追上去,只是盯着他的后背,说道: “如果不是做什么坏事的话,事情就不怕被说出来。你说对不对,俊英君?” 西俊英停住了脚步,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将荷子拉到自己的工作室里,关 紧门窗,拉上窗帘,然后一屁股坐下来,接着叹口气,开口说道:“西俊英下面的 话,请荷子小姐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会给我们两人都惹上大麻烦。” 荷子闻言有些奇怪,但还是答应了,于是西俊英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不在 医院的这段时间,院长遵照尊父苍岛先生的命令,配合满洲石井少佐的细菌部队, 对一名病人实施了鼠疫毒菌注射实验,并准备今晚就对其进行活体解剖实验,以观 察病人的器官病变。由于我精于内科手术,所以也被要求参与进去。” “石井提供的是腺鼠疫毒株,主要由跳蚤叮咬传播。黑死病,也就是鼠疫,曾 在14世纪的欧洲各国造成巨大灾难,当时的欧洲人口因此被杀死了近三分之一。幸 好石井他们出于安全考虑,没有使用肺鼠疫毒株,肺鼠疫会通过空气传染,接触者 将会无一例外被传染,而且很难被根治,那样的话连我们都难以幸免。” “你要知道,疾病流行要比战争更可怕,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流感大流行,使欧 洲死亡了2000万到4000万人口,而在战争中死亡的只有1000万左右,相比之下,战 争要比疾病仁慈的多。但是石井少佐想要在中国发动一场细菌战,有了战争这个帮 凶,疾病就会肆无忌惮,这完全是一种灭绝人类文明的可怕行为!” 荷子大吃一惊,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身边会发生这种罪恶的事情来,说道: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别人死光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俊英君,我们不能 束手旁观,必须想办法制止他们的行为。病人在实验后肯定会死亡,那时候他们肯 定无法向病人的家属交代,我们就乘机向所有人宣布他们的罪行!” 西俊英痛苦地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善后工作早已被院长制 定出来。那名病人是个穷人,住不起院,于是院长把他收留下来,并哄骗他的家属 说是治疗有风险,一旦手术失败,医院对任何后果都不承担责任,然后就把他当作 了实验体。到时候病人一死,医院最多给他的家属一些抚恤金,把他的尸体留下说 是供医学实验之用,以掩人耳目,这样事情就会被顺利掩盖过去。” “院长威胁我们不准说出去,否则苍岛先生就会采取行动,但是对任何一个有 医德有良心的医生来说,这都是一种痛苦的煎熬。我实在无法欺骗自己,无法生活 在自编的谎言当中,好在荷子小姐是值得信任的,西俊英才斗胆说出来。” 荷子听完后心乱如麻,此时又摇头不敢再相信西俊英的话,她不相信田村院长 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更不相信是自己的父亲协助造成了这一切。不,她感到自己 不能相信任何人,她必须自己亲眼看到,才能接收这个残酷的事实。 西俊英继续说道:“这是事实,西俊英可以以人格担保,没有一句假话。如果 荷子小姐还不愿意相信的话,解剖实验今晚就会进行,我会想办法把荷子小姐带进 手术室。等荷子小姐发现真相后,自然会证明西俊英所言不虚。” 荷子这时冷静下来,经过一番思索,同意了西俊英提出的建议。西俊英说道: “那就这样吧,荷子小姐下班后可以继续留在医院里,实验开始时我会亲自去找你, 记住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那对我们两人都没有好处,请荷子小姐务必答应!” 荷子点点头,于是西俊英重新拉开窗帘,打开门送荷子出去,自己又恢复了往 常的状态。荷子回到自己的岗位,忐忑不安地等待那一时刻的到来。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当天下班后,荷子没有脱掉医护人员的服装,继续边工作 边等待西俊英。过了一会儿,西俊英匆匆忙忙地赶来,拿出一副大白口罩和一副隔 菌手套,让荷子当场戴上。接着,西俊英交代了荷子几句,要她从现在开始,无论 在解剖室里看到或听到什么,都不能出声,荷子点点头答应了。 一切准备妥当后,西俊英带领荷子在医院的走廊上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十分 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间不起眼的房间,门口还有两名医护人员站岗,以阻止所有 不相关人员的接近。当那两人看到西俊英与荷子后,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们通过。 于是两人顺利地进入解剖室当中,荷子感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西俊英进门后,向田村院长打了声招呼,田村冷淡地点点头,看了一眼在他身 后的助手,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田村见人员都到齐了,便宣布手术开始。一共有 七名医务人员参与此次行动,其中田村执刀,西俊英作手术助手,两人各有一名私 人助手,此外还有一名器械助手,一名卫生助手和一名勤杂人员。 田村掀开解剖台上的白布,一具人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他的四肢被细绳 牢牢地固定在台面上,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只见他裸露的身体上生满了坏疽和脓疮, 肢体肌肉僵硬肿胀,头部至胸部变成了灰黑色,身体其余部位的颜色也在加深。病 人的呼吸十分微弱,除了那似有似无的脉搏,以及那越来越趋于停滞的心跳,完全 可以说是一具死尸了。荷子见状捂住嘴巴,差点叫出声来。 接着,田村命令卫生助手给病人实行全身麻醉,然后接过器械助手递过来的手 术刀,切开了病人的胸膛,里面的内脏暴露无疑。病人的内脏经过几天痛苦的煎熬, 已经呈半腐烂状态,一股臭气顺势从切口中飘了出来,令人作呕。 西村皱了皱眉头,强忍住胃里翻腾的恶心,查看了一下病人器官的病变状况, 命令西俊英道:“切除他的部分病变器官组织,制成标本以供术后观察之用。” 西俊英勉强照办了,他收集了胆汁,扯出病人的肠管和部分肝脏,存放到卫生 助手为他准备的培养皿当中。接着田村开始指着病人的身体部分讲解起来: “以世界现在的医疗水品来看,鼠疫并非无法治愈的疾病,但是,经过人工改 良的变异菌种却有可能是人类的克星,即使能够研制出有效的疫苗,在这之前会有 大量的人员死亡。很多疾病都来源于家禽,以及人类餐桌上的动物身上。” “腺鼠疫的患病症状是浑身发热发黑,会导致患者内脏和肢体溃烂,全身大量 内出血而死。鼠疫病菌通常寄生在人体体液当中,能通过血液传染,因此千万不要 让患者的血液进入你的口腔,甚至眼睛和伤口也不行,那样也会造成感染。” “不要小看一个结构简单的病菌,它虽然渺小,但却不容忽视。凶猛的小型野 兽成群结队,能够杀死比自己强大的动物,简单的微生物不断繁殖复制,也能杀死 高级生命体人类。人类只能占有有限的土地,对于微观世界则无能为力。” 田村讲了一阵,众人脸上都呈现出惊恐和慌乱的神色,纷纷察看自己身上是否 带有病人体液。田村见状不再拖延时间,准备早早收场,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于 是接着说道:“西俊英大夫,现在请你缝合病人的身体切口,在他的手臂静脉中注 入吗啡,结束他的痛苦吧,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但是,我再一次警告各位: 如果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那就只能祈祷自己死得痛快一点!” 西俊英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但还是竭力镇定下来,按田村的话做了。田村脱 下手上带血的手套,消毒双手后,离开了解剖室,其他人也都陆续离开,只剩下西 俊英与荷子。荷子此时经不住泪流满面,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西俊英则只是 摇摇头,将耳朵贴到那名青年的胸膛上,接着又试了试他的脉搏,发现对方已经在 不知不觉中去了一个好地方,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如此幸运。 尽管荷子在事后守口如瓶,但当时留下的疑点太多,西俊英的不慎还是为自己 带来了厄运。不仅有人看到事发当天,西俊英将荷子带入自己的工作室密谈,而且 荷子当晚没有按时回公馆,差不多在实验结束后才回去。而西俊英最大的疏漏在于, 没能处理好自己的私人助手的问题,最终导致他命丧黄泉。 西俊英的那名助手本来也被命令参与实验,但就在手术快要开始的时候,却被 西俊英告之她已经被临时撤换,助手没有怀疑,按时下班了。于是西俊英便用荷子 替换了她,由于两人相貌有些相似,再加上脸部被口罩遮住,荷子没有被田村和其 他参与者发觉。但是田村事后的扫尾工作,使这招偷梁换柱彻底暴露。 田村指定西俊英的那名助手,将实验致死的青年的尸体浸泡在福尔马林池中, 以供以后的新手实验之用。这天她正在皱着眉头摆弄这满身化学怪味的尸体时,田 村走进实验室视察她的工作,她向田村汇报了她的工作进展,田村称赞了她一番, 问道:“怎么样,当时病人被开膛破腹时,你有没有害怕?” 西俊英的助手闻言,奇怪地看了田村一眼,说道:“院长不是说考虑到我的心 理承受能力,临时把我换掉了吗?我当时并没有参与实验啊!” 田村听了很是吃惊:“我并没有这样说过,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西俊英大夫,他说他一个人就够了。” “不对,西俊英当时是带有一个助手的,我以为是你,就没有多问。西俊英的 胆子也太大了,竟敢随便更换参与人员!但不知道代替你的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不过西俊英大夫告诉我被替换之前,曾与荷子小姐在他的工作 室里私下交谈了一阵。当时工作室的门被关上了,我没法进去,也就不知道他们具 体谈了什么。后来荷子小姐一个人走了出来,脸上似乎还带着痛苦的表情,但不是 很明显。当我走进工作室后,西俊英大夫看起来却没什么异样。” 田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道:“这件事情由我来处 理,你不要再对被人讲,尤其是西俊英大夫。就这样吧,请继续工作。” “是的,田村院长。” 田村阴沉着脸,来到了西俊英的工作室里。此时西俊英正坐在桌前沉思,见田 村进来,连忙起身欢迎。田村只是简单地点点头,见室内没有其他人,于是关上门, 坐到了西俊英的对面。接着,田村开始了对西俊英的发问。 “俊英君近来工作还好吧?” “是的,多谢院长的关心。” “对于上次的医学实验,俊英君有何感触?” “西俊英只是在执行院长的命令罢了,没有其他想法。” “哦,那俊英君为什么私自替换了自己的助手呢?” 西俊英闻言一惊,问道:“院长是听谁说的?” 田村避而不答:“请俊英君回答我的问题。” 西俊英沉默不语,田村又婉言劝说道:“无论俊英君替换成谁都不要紧,只要 能让那人保密要紧,只是荷子小姐万万不行。荷子小姐的为人,你我都是知道的, 她从来都有自己的立场,不会盲从别人,因此这次行动才排除了她。我们应该尽力 避免荷子小姐与此事有染,否则,事情就会变得越发不好收拾。” 西俊英依旧一言不发,田村继续说道:“换成别人,田村还能帮俊英君掩盖过 去,但若是那个知情人是荷子小姐,田村就无能为力了。苍岛先生特别向田村交代 过,一定不能让荷子小姐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请俊英君珍重吧。是 俊英君的助手告诉了田村她知道的情况,包括你与荷子小姐的谈话,只能说是俊英 君自己不够谨慎,希望俊英君不要怨恨她,也不要怨恨田村。” 田村说完,起身离开。 西俊英一动不动,他感到一切希望都已经离自己远去,这才发现一个人的力量 是多么地渺小,他对外界的抵触只会加速他的灭亡。虽然他曾经抗争过,但事实上 却什么也不能改变,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妥协,然后苟且偷生。 田村将西俊英的泄密告诉了苍岛,苍岛一脸平静,似乎知道这一切迟早会发生, 只是朝中村兵卫扬扬手,中村起身走了出去。苍岛没再说什么,疲惫地送走了田村, 吩咐下人从今往后严密监视荷子的行踪,一有情况随时报告。 中村佩带上武士刀,找到医院西俊英的工作室,径直闯了进去。西俊英并不惊 慌,始终保持着微笑,在刀身刺穿他的身体时亦是如此。他庆幸自己终于得到了解 脱,比起某些人来说,他要比他们幸运的多,至少他是为自己的信念而死。 荷子得知西俊英被杀的消息后,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找到苍岛质问道:“父亲 为什么要这样做,俊英君有什么过错,难道人死得还不够多吗?” “这是父亲的事,荷子不应该知道。世界就是这样充满了尔虞我诈,自相残杀, 如果我不能抢先动手,我也就失去了动手的能力。以荷子现在的年龄,还不能理解 这些,等你站在父亲所处的这个位置上时,荷子也就明白了。” 荷子悲愤交加,“可是这不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为了大多数人的共同目标,我们必须牺牲少数人的个人利益,否则日本人将 一事无成,日本国将永无出头之日。我们在实现目标时不能有太多顾虑,任何可能 构成的阻碍都必须清除干净,荷子需要站在父亲的立场上看待此事。” 苍岛对此有着充足的理由,荷子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于是怏怏而退。接着,她 想办法避开苍岛手下浪人的盯梢,找到刘世英哭诉一番,告诉了他自己知道的一切。 刘世英安慰着荷子,他感到这一切太过突然,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 “荷子一直认为父亲是个敢作敢为的人,想不到却会做出这样的事,我感到父 亲已经变了,变得让人无法接近,让人无法接受了。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为了 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不惜牺牲他人的生命,怎么会是这样……” “荷子不要太难过,刘世英会想办法制止苍岛先生的。” “嗯,谢谢世英君,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荷子已经不能再轻信周围的人,只 有世英君能够信任了。只是荷子不明白,为什么荷子所看到的世界,却经常只是表 象呢?为什么一些事情的背后,总是隐藏着可怕的谎言呢?” 刘世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切冠冕堂皇的世俗理由,在这里都失去了作用, 一颗真诚的心能让所有谎言不攻自破,同时也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创伤。刘世英将 荷子揽入怀中,荷子没有拒绝,她的哭声需要一个人停下来驻足倾听,她痛苦的心 灵需要一个宽阔的胸怀加以温暖,压抑了这么久,她太需要这一切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