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天早晨,刘世英与王名扬转到了陆军医院,待荷子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回到 病房里时,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负责转院事宜的同事告诉了她具体的情况,荷子 感到非常失落,心情重又变得沉重起来,也许这一走就是绝别。 荷子恍恍惚惚地完成当天的工作,于傍晚时分回到了公馆。荷子发现公馆里弥 漫着一种令人沮丧的气氛,守院的浪人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目光空洞,演武厅里也 十分冷清,只有中村兵卫一个人在奋力击打着沙袋。荷子路过苍岛的房间时,看到 有灯光从木门中透出,但是房间里悄无声息,一切都显得过于平静。 荷子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换了一套和服,细细回味着她与刘世英度过的每一 个瞬间。那些画面至今仍然生动清晰,荷子感到这就像是一场梦,一场注定要被打 碎的梦,一场不被允许上演的梦。现实总会与梦境发生冲突,但是荷子不知道应该 如何去处理两者的关系,尽管她懂得要想学会飞翔,首先要学会站立。 荷子渐渐感到,时间的流逝是对心灵的一种痛苦煎熬,一切都是静止的,但是 伤痕会扩大,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伤痛的蔓延。当心灵日趋麻木的时候, 感觉已经不再重要了,所有的事物此时都脱离了表象,显露出它们的实质。尽管让 人无法接受,但是现实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意愿而改变。 荷子起身,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苍岛的房间门口。荷子敲响了屋门,但许 久没有动静,于是她不再等待,伸手拉开木门,走了进去。眼前的苍岛似乎苍老了 许多,脸上凸显出曾经隐藏的皱纹,正坐在自己的佩刀前发呆。荷子走过去,坐在 了苍岛身旁,凝视着他的侧脸,轻声说道:“父亲,荷子有些问题要问。” 苍岛闻言,身体抽动了一下,保持着原来的坐姿,说道:“我知道你想要问些 什么,父亲告诉荷子的,荷子已经知道;父亲没有告诉荷子的,荷子也已经知道。 父亲向荷子隐瞒自己的身份和使命,是为了帝国的荣耀,父亲的所作所为,也都是 为了帝国的强大,之所以不告诉荷子,是因为荷子没有知道的必要。”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父亲的行为并没有换来他人的认可,父亲试图 用暴力手段迫使对手服从,所得到的只是无休止的反抗,这在荷子看来丝毫没有荣 誉可言。畏惧与尊敬完全是两回事,父亲应该比荷子更清楚这一点。” “但是世界上只要有强者与弱者之分,就会有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之别。在这个 残酷的现实当中,如果你不去奴役别人,别人就会来奴役你。荷子应该知道,这个 世界根本没有公平可言,所有人都在尽力发挥自己的优势去打败别人,同时隐藏自 己的劣势以防被别人打败。没有绝对的游戏规则,如果你刻意去遵守,就注定会失 败,不是输在对手的强大,而是输在对手的狡诈,输在自己的轻信上。” “不,荷子相信强者与弱者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强者固然在武力上胜 过对手,但是一场战争的胜利并非仅仅依靠于武力的强大,这就是为什么这个世界 上还存在着正义,存在着人心所向。没有人喜欢战争,人们加入战争,只是为了早 日结束战争,人们发动战争,则肯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掠夺欲望。如果是因为后者, 我希望我们的国家能够早日清醒,为自己保留一份生存的希望。” “荷子难道还不明白?战争是拯救日本的唯一途径,如果不向外发动战争,我 们的国土迟早会被白种人侵占,我们的人民将会沦为奴隶。占领中国确实是迫不得 已之举,但是如果没有中国的资源,我们的民族将在饥饿与悲惨中消亡,被白种人 消灭是迟早的事情。中国自身就是一个明显的教训,难道还要等到白种人打到日本 后,我们才开始反抗吗?不!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我们贫瘠的土地养活不了八 千万人口,中国却有大量肥沃的土地尚待开发,它们理应属于我们!”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我们发动战争的理由,我们可以通过向中国或其他国家求 助,来获取自己需要的经济资源,我们可以……” “不!我们不能靠乞求他人的施舍过活,那样会使我们大和民族低人一等,我 们的人民会因此失去做人的尊严,活得生不如死。我们必须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得自 己想要的一切,即使是为此而诉诸武力也在所不惜!” “可是,我们不能……” “不,我们完全可以!欧洲的哪个国家不是依靠征服他国而强大起来的,在他 们的宫廷内部有多少欺骗与狡诈,他们的战争手段又有多么血腥和残忍,又何谈什 么正义与和平,又有什么资格自诩自己是个文明国家,又有谁敢自称是正义的化身? 没有人!正义是无知懦弱的人类为了生存而编出来的自我欺骗的谎话,这个世界没 有正义,只有**的武力,**的利益,没有人能逃过这一切!” 苍岛激动得呼吸急促,声音嘶哑,荷子忍不住流下泪来,说道:“难道人类相 互之间没有感情吗?难道一定要把自己的利益建立在他人的死亡之上吗?” “感情?哼,感情根本就是虚幻的东西,随时会被一个人因为利益的驱使而撕 得粉碎。现实的真谛在于利益,利益才是白种人真正的上帝,我可以相信白种人不 相信上帝,但是我绝不会相信白种人不相信利益。所有人都为自己的利益而活,所 有人也都因利益而死,这就是命运,是利益造就了人类的命运!” 荷子无法接受苍岛的这种思想,强忍住内心的悲伤,离开了苍岛的房间,苍岛 自始至终不曾有任何动作。荷子不相信生命是徒劳的,生命不是捆绑在利益之上的 行尸走肉,而应当是更为崇高的事物。生命究竟是什么,荷子不知道,但她懂得生 命的美好,如果你对生命的看法带有一点点热爱,哪怕只有一点点而已。 但是此时此刻,荷子无法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她看到的只是被剥了皮的所谓事 实真相,她看到的是人类无休止的贪念和欲望。所有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使她对 这个世界感到失望,自己曾经坚定的信仰,都已经土崩瓦解。如果生存是一种罪恶, 那么每个人都将是罪大恶极,而死亡,才是生命的真正归宿。 荷子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凝视着镜中自己的面容,梳理着自己披散的秀发。 接下来,荷子拿起化妆用的小刀,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腕,寻找着割下去的勇气。出 于生命对死亡的恐惧,荷子痛苦地叫出声来,手中的刀锋奋力挥了下去。 荷子感到手腕一凉,接着有液体从皮肤上流下,于是她闭住眼睛躺倒在地板上, 慢慢等待死亡的来临。正当荷子因失血而变得有些精神恍惚时,耳中隐约听到有人 拉开自己房间的木门冲了进来,接着自己的身体被架了起来,那人的口中呼喊着自 己的名字。荷子以为是刘世英赶来救她,于是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来人并不是刘世 英,而是中村兵卫,此刻已经用白布缠住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 荷子再次流下了眼泪,痛苦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去死吧,也好忘 记这些不必要的烦恼,活着对我来说已经任何什么意义了……” 荷子说着,伸手去揭裹伤的白布,中村抓住她的手,着急地说道:“不要,荷 子小姐,请不要再作出伤害自己的行为,荷子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请中村君给荷子一个理由……” 中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犹豫,随即说道:“荷子与苍岛先生的对话,中村刚才 在门外都已经听到了。荷子应该相信你父亲的判断,世界理应就是如此,我们没有 选择,要么接受并适应它,要么就等着自取毁灭,没有其它办法……” “不,你们的这种想法才是要自取毁灭……” “请荷子听我说,荷子相信人与人之间存在情感,中村是赞同的。但是这个世 界上还有朋友与敌人两种分别,荷子不能试图去爱自己的敌人……” “你是指世英君?不,世英君不是我们的敌人,他不是……” “请荷子相信中村的判断,中村也不愿将刘世英视为敌人,但是荷子必须面对 现实。中日两国此时已经交恶,这是历史的必然原因所造成的,个人的努力无法改 变这一事实,荷子不能强求,我们能做的,只有顺应这一趋势……” “不,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我不相信事情必须得这样……” 荷子挣扎着自己坐起来,中村不得不放开她,接着说道:“没有其它办法了, 矛盾此时已经激化到了极端状态,只有依靠武力才能解决问题,战争只是迟早的事 情。荷子必须振作起来,不能依靠幻想活着,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 荷子听到中村对于战争就要开始的预言,双眼紧盯着中村,问道:“如果以后 中村君与世英君在战场上相遇,中村君会试图杀死世英君吗?” 中村稍一犹豫,说道:“会的,如果那是命令的话。” 荷子闻言,想到战争的残酷与死亡,开始哭泣。中村继续说道:“这也是没有 办法的事,要知道,中国拥有相当丰富的自然资源,却不懂得加以改造利用。中国 人活得轻松舒适,而我们日本人却每天都在为生存而挣扎,这肯定不会让人感到满 意。日本发动战争就是为了消除这种不平等,荷子应当这样看待战争。” “不,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和中国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们努力去发展自 己,而不是去觊觎他国的财富,妄图用武力去夺取,不是也能够解决问题吗?” “这样做还不够,除了发展本国经济外,军事和政治手段也是必不可少的。在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你创造的东西就一定属于你,你会发现自己经常被他人欺骗, 敲诈,剥削,威胁。没有人会去尊敬你,除非你足够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 但是荷子此时已经伤透了心,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人生理论,只是一个劲地哭 泣。中村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她,只是凑近荷子,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盯着她的眼睛 说道:“要知道,自从中村第一次见到荷子时,就已经喜欢上了荷子。如果天照大 神愿意赏赐给中村一个妻子的话,我想,那一定是荷子无疑……” 荷子闻言无动于衷,她对中村的话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思绪只在自己头脑的 一片空白中游走。中村鼓起勇气,一把抱住荷子,说道:“请荷子答应中村,做中 村的妻子吧,中村愿意一生一世爱护荷子,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中村说着,开始亲吻荷子,荷子从麻木中惊醒,使劲挣扎着,试图挣脱出中村 的怀抱。荷子一边躲闪一边喊道:“不要这样……请中村君放开荷子,荷子并不喜 欢中村,你的所作所为,你的想法都让人无法接受,荷子不能……” 但是中村不为所动,仍然紧抱着荷子不放,荷子继续奋力挣扎。正在这时,屋 门突然被拉开了,苍岛一脸铁青,迈步走了进来。中村见了,不由得松开荷子,低 头向苍岛行礼。苍岛紧盯着屋子里的两人,厉声问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荷子没有回答,抹着眼泪离开了房间。中村依旧诚惶诚恐地跪坐在地板上,好 半天低着头不敢吱声,接着偷眼观察了一下苍岛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荷子 小姐心情不好,中村不放心,于是过来安慰一下,没有其他的了……” 苍岛哼了一声,似乎对中村的回答并不满意,说道:“如果你喜欢荷子,就必 须像刘世英那样让荷子喜欢才对,你应该知道,荷子不喜欢被人强迫。” 中村弯腰说道:“主人说的是,中村记住了。” 苍岛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着窗外的夜景,冷 静了一下烦躁的情绪,说道:“我们必须要离开了,现在就开始准备吧。” 中村闻言十分惊愕,“为什么,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我们的情报来源已经被摧毁,任务和身份已经暴露,自身安全也 受到了威胁,再这样待下去还有什么用?我们在中国获得了相当多的情报信息,可 以说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准备好之后我们立即出发,回日本!” 中村起身走到苍岛身旁,说道:“可是这也太过匆忙了吧?” 苍岛转身走向房间口,便走边说道:“我已经得到了消息,军部不久将会有大 的行动,我们已经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国民党和**已经 达到了某些方面的一致,中国国内一致抗日的呼声也愈渐高涨,战争马上就要来临 了。我想,你不会选择被投进监狱,而是准备战死沙场吧?” 中村反应过来,说道:“是,中村听从主人的指示!” “就这样,做好准备吧。”苍岛离开了房间。 中村站起身来,随着苍岛的一席话语,他知道战争就要来临了,该是自己放开 手脚,建功立业的时候了,这对每一个狂热的日本军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喜讯。 战争就是军人的生命,没有战争的军人将一天也活不下去。 随后,苍岛将日立医院转手卖给了重庆的一名富商,将艺馆以及住宅卖作民房, 将所有贵重物品都打包。接下来,苍岛买好了船票,带着荷子与手下,准备从水路 离开重庆,转坐火车到达北京,经满洲回到日本。荷子立在船头,看着这座逐渐离 自己远去的城市,想要记住它的每一个细节, 她没能来得及与刘世英告别。苍岛面色冷峻,回望了朝天门码头一眼,便将这 座城市从记忆中抹去。 苍岛一行离开后,重庆并没有恢复以往的平静,战争的阴云笼罩在山城市民的 头顶,即使身居内陆也能感受得到。刘世英得到苍岛离开的消息后,看到中日两国 间日渐恶化的时局,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了,他将勇敢地去面对战斗。 刘世英集合了自己一手训练的重大义勇军,数了数人数,加上自己一共是56人。 眼前的人群似乎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纷纷用沉着的眼神回望着刘世英,鼓励 他说出所有人共同的心声,他们必将用自己的生命去追随。 刘世英沉默片刻,用深沉的声音说道:“东岛稀歪会的会友们,中国青年中的 精英们,战斗就要来临了。这是一场生死决战,日本的战车在蠢蠢欲动,准备践踏 我们神圣的领土,中国面对着巨大的危机,该是我们挺身而出的时候了。我们将加 入军队,在战场上与敌人一决高下,要么带着荣耀归来,要么带着荣耀死去。我相 信在场的每一位,血管中都滚涌着沸腾的热血,随时准备用自己的生命捍卫民族的 尊严。我们的敌人越是凶狠野蛮,我们就越要向他们展示我们的顽强与不屈。我们 将在正义的呼声中重创敌人,最终的胜利将由我们自己来谱写!” 义勇军们齐声欢呼,回应着刘世英的号召,心中的豪情壮志不可抑制地喷发出 来。刘世英待众人安静下来后,继续说道:“这个选择将由我们自己作出,但必须 考虑到家人与朋友的感受,如果你还有另外更好的选择方式,我们也会欢迎你去追 随属于自己的足迹。我们的最终目的就在于: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尽自己最大的 努力,为自己的人民而战,因为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义勇军们闻言沉默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猛烈的呼声,面对这样的生死抉 择,他们不想让自己有丝毫的犹豫。死亡迟早都要降临,为自己的信念而死是人世 间最大的幸运,如果我们不得不接受一些事实的话,这将是最佳的选择。 刘世英此刻的内心也是激动万分,他清楚地知道,因为自己的几句话,眼前的 这些人将交付出他们的生命,为那未知的未来而拼斗。他们明白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但他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不是由于他人的胁迫,而是出于自己的内心。 刘世英微微颤抖着声音,说道:“非常感谢大家作出的选择,没有人会忘记这 一时刻:当黑暗来临的时候,是我们用自己的心灯照亮了后人的路程。日本的赤穗 47浪人曾为自己的主人报仇而死,他们其实本来有48人,但是有一人在行动前临阵 脱逃,而我们一共有56人,在死亡面前却没有一人退缩。这是因为:他们只是效忠 于自己的主人,但那人并非圣贤:我们效忠的则是整个国家,她值得我们用自己全 部的生命去拥护。不久以后,我们将出现在最需要我们的地方!” 义勇军们欢呼仍然在继续,刘世英转头望向王名扬,两人会心地露出了笑容。 如果为了生存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么就让这一切早些来临吧。 刘世英带着义勇军们到征兵站报名。来参军的人很多,在路边排了很长一条队 伍,并且不断有人加入进来。义勇军们纷纷在表格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征兵官了 解到他们都是来自重大的学生,立即立正向他们敬了军礼,夸奖了他们的勇气和献 身精神,义勇军们则一齐还礼。刘世英与王名扬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这时,刘世英发现报名参军的队伍中,还有袍哥范大增和他的一帮兄弟。范大 增也看到了刘世英,稍一愣神,主动向刘世英和义勇军们招了招手。王名扬走过去, 问道:“你们怎么想起来参军了,看样子是准备洗心革面了,是不是?” 范大增笑着说道:“兄弟哪里的话,见外了不是?我们袍哥人家,义字当先, 从不拉稀摆带。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有力气就去教训小日本,一致对外嘛!不过看 样子你们比我们还积极,一下子拉了这么多人,读过书的人就是觉悟高哇!” 义勇军们都笑了,刘世英说道:“你们也不赖啊!” “兄弟客气了,过去我们之间发生过一些小小的误会,希望兄弟能够见谅。从 今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只要说一声,兄弟我一定拔 刀相助。这次我和几个兄弟之所以决定参军,也是受到了你们重大宣传队的影响, 日本人现在太嚣张了,连街上的小孩都在编着儿歌骂他们。这次有机会能够上前线 和他们较量,也是我们的造化,为此,兄弟们一定全力以赴!” 王名扬拍拍范大增的肩膀,环视了一下他身后的一帮兄弟,说道:“你们都是 好样的,关公是你们崇拜的对象,如果他知道了你们的所作所为,也许会赏赐给你 们一把青龙偃月刀什么的,当然你们举不举得起来,会不会用就不一定了。” 众人闻言都开心地笑了,气氛变得很是融洽。 这时,轮到刘世英填报表了,刘世英拿起手中的笔,正要写下自己的名字,却 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征兵官道:“如果我在重庆报名,就会在重庆受训,编入重 庆方面的军队,然后随重庆地区的部队一起开赴战场,是不是这样?” 征兵官点点头,“是的,你为什么问这个?” 刘世英得到确认后,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笔放在桌子上,对征兵官和义勇军们 说道:“很抱歉,由于某些原因,我不能在重庆报名参军,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征兵官和义勇军们闻言十分吃惊,王名扬对此也感到很是意外。征兵官问刘世 英道:“年轻人,你为什么不愿意在重庆报名参军呢,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大家都期待着刘世英的回答。刘世英默然许久,接着坚定地摇摇头,说道: “很抱歉,我不能说出来,否则我将不能参军,请大家相信我说的话。我也不希望 和大家分开,这对我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会到另一个城市去服兵役。” 刘世英不肯说出原因,众人都不解的看着他。征兵官迟疑了一阵,说道:“也 罢,其实在哪里参军都没什么区别,只要能上战场打鬼子就行了。年轻人,我相信 你有难以言表的处境,也许你的家人非富即贵,不愿意让你到战场上送死。具体的 原因你不说,我们也不强求,只要你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可以了。” 刘世英点点头,“谢谢,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的。” 王名扬说道:“但是你的离开会使我们不再成为一个整体。” “是的,但是这样做也有好处,至少可以坚定我们在战场上活下去的信念,为 了以后的重聚。还有,加入军队之后,一切都要服从上级安排,我们会被分散到各 个连队之中,相互间近在咫尺,却不能见面,所以我的离去其实无关紧要。” 征兵官肯定了刘世英的说法:“没错,他说的是事实。” 大家听到后都释怀了,纷纷问刘世英准备去哪里,刘世英爽快地告诉了大家: “去成都,别担心,我在那里有一些熟人,他们会根据我的情况照料我的。” 刘世英接着又对王名扬说道:“王名扬,趁你还没有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我一 起去吧,我们俩是很好的搭档。如果分开的话,我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的。” 王名扬拍着刘世英的肩膀,说道:“我会的,我们是一对共同体,不是吗?” 刘世英笑了,转身面对着义勇军们,说道:“再见了,我的朋友们,希望我们 以后都能带着自己的荣誉见面。为了那一刻的到来,我们都要努力活着!” 义勇军们响应了刘世英的话,刘世英向众人招招手,和王名扬互相搭着肩膀, 离开了征兵站,义勇军们目送两人走远。刘世英边走边说道:“我们这就动身去成 都,到了那里后,你会知道一切的,但是你必须答应我要保守秘密。” 王名扬回答道:“没问题,不过反正迟早我会知道,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吧, 免得到时候一路上无聊,我缠着你问个没完时你又变卦。你说是不是啊?” 刘世英晃了一下王名扬的脑袋,说道:“想得美,耐心等着吧你!”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学校收拾行李,准备和家人告别后启程。 王名扬回到家里,和自己的老父告了别。老人没说什么,他已经将二儿子送上 了前线,没想到三儿子也会主动去参军。但老人知道这是大势所趋,他也就不那么 计较了,只是挥挥手,颤颤巍巍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王名扬抹了一把眼泪,转 身离开了家,他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停留太久,那会削弱他的决心。 刘世英在家门口徘徊着,他明白自己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以自己的身世背景, 父母是不会同意自己去战场送死的。于是刘世英下定了决心,毅然转身离开,他不 打算将自己的选择告诉家人,只希望他们以后能够理解自己的做法。 刘世英与王名扬在学校门口会合了,许久,两人都一言不发。 刘世英首先打破了沉默,“我们应该和林君玉告别一声。” 王名扬同意了,“那好,我们走吧。” 两人扛着各自的行李,来到林君玉家向她告别。他们没有进院子,只是站在门 口和林君玉见面,怕自己进去后会失去走出来的能力,毕竟这次离别很可能将是永 别。林君玉湿润了眼睛,轻声说道:“战争结束后,你们俩一定要回来啊!” “当这支笛子再次被吹响的时候”,刘世英说着,将自己的短笛取出来,递到 了林君玉的手里,“我保证,我们会回来的。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林君玉使劲点点头,泪水不经意间滑过她的脸庞。王名扬取出一张他与刘世英 的合照,递给林君玉,说道:“放心,我们一直都在你身旁,从未离去。” 林君玉抹了一把眼泪,笑出了声。刘世英没有多说什么,受到这种悲伤气氛的 感染,他也有痛哭一场的冲动,但是他不能,他有着自己的使命和命运。 林君玉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情,看了看两人的脑袋,说道:“你们俩头发太长了, 进军队后会被剪掉的,不如现在就让我帮你们修理一下吧,好不好?” 刘世英与王名扬面面相觑,刘世英点点头同意了,王名扬担心地说道:“不准 耍花招啊,不要又像上次那样,给我搞出那么一个怪异的发型。” 林君玉笑着说道:“放心,这次一定比上次好看。” 两人只好由林君玉带领着,来到了林君玉家的理发店里,刘世英顺便向林君玉 的母亲告了别。林君玉的母亲听了有些惊诧,问道:“孩子,你们想清楚了没有? 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你们可能会在战场上送命的,知道不?” 刘世英点点头,“这些我们都知道,阿姨不用担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就好,只要你们自己想明白了就行。” 接下来,两人分别坐在两个发椅上,林君玉拿出两块长布,遮住了两人的眼睛, 调皮地说道:“先不准看,等我和母亲给你们理完后,你们才能知道。” 两人无奈,也不和林君玉计较,任由她摆弄自己。王名扬转头对着刘世英所在 的大概方向,说道:“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林君玉又要搞什么名堂了。” 刘世英苦笑了一声,说道:“认命吧你。” 王名扬闻言不再说话,林君玉偷偷一笑,然后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开始舞弄手 中的剪刀和梳子。林君玉将刘世英的头发剪短打薄,在头顶上扎起一根孩童式的朝 天辫,又强忍着笑,和母亲一起,在王名扬的脑袋的两侧各扎了一个辫子。 弄完之后,林君玉揭下蒙在两人眼睛上的布条,刘世英与王名扬看到了自己的 形象,立即起身抓住林君玉,直挠她的痒痒。林君玉连忙笑着讨饶,最后将那三根 辫子铲平了,两人才算罢休,冲洗干净后戴上帽子,感到精神了许多。 林君玉和她的母亲送两人出来,想说点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只是向他们招招 手,盼望着两人能够安全回来。刘世英与王名扬也是出奇地沉默,只是将心中的话 语隐藏在自己坚定的步伐之中,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真实的心情。 刘世英与王名扬渐行渐远,再也没有回头。 两人在成都报名参了军,并随队伍来到了军队的驻地。接下来,两人换上军装, 由一名勤务兵带领着,去见刘世英的叔叔王铭章师长。勤务兵领着他们向王铭章的 办事处走去,刘世英边走边对王名扬说道:“王铭章叔的武功非常厉害,特别是他 的刀法,我的武功都是跟他学的。他使一把虎头大刀,舞起来虎虎生威,一般人没 法接近。大刀在近身肉搏中非常管用,以后他会教我们耍大刀的。” “是吗?太好了,我早就想亲手宰几个鬼子解解手痒了!” 勤务兵带着两人走进一间屋子,刘世英看到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体型魁梧的壮 汉,正在和几名军官研究着一副军用地图,于是叫了一声:“铭章叔。” 王铭章闻声,抬头看到了刘世英,随即走过去抱住他的肩膀,说道:“哎呀, 刘世英,几年不见,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噢,看样子你已经参军了啊,不错 不错!对了,你怎么会想到来找你铭章叔呢?有什么事情吗?” 刘世英笑着说道:“我在重庆参军不方便,所以就和朋友一起来成都了。” 刘世英将王名扬介绍给王铭章,王铭章也将他的参谋赵渭宾及其他人员介绍给 了他们。王铭章接着又问刘世英:“甫公知道你参军的事情吗,他同不同意?” 刘世英摇摇头,“不,他不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也不想离他太近。在我看 来,他做过太多错事,不是打内仗就是剿红军,还种鸦片充当军费,毒害军民,让 我实在找不到尊敬他的理由。我想,我可能以后再也不准备和他见面了。” 一旁的王名扬听到两人的对话后惊讶万分,他这才知道刘世英的父亲是四川军 阀头领刘湘。刘湘字甫澄,四川军界大都称他为甫公,没几个人不知道的。但听刘 世英说话的内容和语气,他似乎对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 王铭章拉着两人坐下,对刘世英说道:“你父亲确实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但是他也是为了四川的人民着想,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甫公最近身体不好,但他 心里仍旧装着自己的国家,准备发动四川全省和全国一致抗日。无论过去有什么过 错,都已经无赶紧要了,重要的是眼下,你可以为自己的父亲感到自豪了!” 刘世英抬头望向王铭章,王铭章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所言非虚。经过短暂 的沉默之后,刘世英笑了,他终于从心里消除了与自己父亲的隔阂。 王铭章接着站起身来,说道:“那好,和你的朋友王名扬先去休息吧。做好准 备,战斗马上就要来临了,我们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你们说是不是?” 刘世英点点头,“请铭章叔放心,我们无时无刻都在准备。”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