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粘液质”和“多血质”(4) 自视如此之高,现实却不给他面子。左宗棠一生有一个触不得的痛点,那就 是科举。他中举之后,本以为取进士如探囊取物。不想一个举人却成为他功名的 顶点。在这之后,六年之间三次会试,都名落孙山。这对本来一帆风顺的他是一 个极大打击,一怒之下,他当众发誓此生再不应考。 然而,在传统时代,像左宗棠这样不中进士,又不肯走捐官之类的歪门邪道 的人,基本上就宣告了与官场绝缘,也实际上就等于断送了他的“孔明再世”之 梦。腹中再多韬略诗书,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家贫,他早年入赘到妻子家中, 这在传统时代,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极为尴尬的事。他本来以为自己能早早科名发 达,摆脱这一屈辱的身份,不料天不遂人愿,这种倒插门生活一连过了许多年。 “自命不凡”、“口多大言”却伴着“赘婿身份”、“连年落第”,左宗棠的性 格因此集极度自卑与极度自尊于一体。 因此,对于那些高中科甲、飞黄腾达之人,左宗棠下意识中一直有一股莫名 的敌意。在他后来的家书中,经常能看到他对科名中人的讥评之语,比如“人生 精力有限,尽用之科名之学,一旦大事当前,心神耗尽,胆气薄弱,……八股做 得愈入格,人材愈见得庸下。”换句话说,在他看来,科举越成功的人,能力往 往就越差。 而曾国藩似乎天生就是左宗棠的反衬。曾左二人身上有太多相似之处:他们 年龄只差一岁, 一个四十一,一个四十。又同为湖南人,一为湘乡,一为湘阴。 家境也相当,都出身小地主家庭。只因科举运气不同,如今命运迥异。曾国藩中 举之后,科举路上极为顺利,中进士,点翰林,在翰林院中仅凭写写文章,弄弄 笔头,十年中间,七次升迁,到太平军起之时,这两个人,一个是朝中的副部级 侍郎,一个却是白衣的举人,身份相悬,如同天地。左宗棠自认为是国中无二的 人才,比曾国藩高明百倍,却进身无门,只好靠当师爷来过过权力瘾。而曾国藩 虽然才智平平,仅仅因为科名运气好,办什么事都能直通九重。曾国藩的存在, 简直就是上天用来衬托左宗棠命运的坎坷。所以左宗棠看待曾国藩,下意识中有 一种莫名的反感。他一直戴着有色眼镜,千方百计放大曾国藩身上的缺点和毛病, 来验证自己的“上天不公论”和“科举无用论”,为自己寻找一个心理平衡。想 让他左宗棠来做曾国藩的幕僚,这实在有点难。 六 咸丰四年三月,左宗棠重新出山,成为新任湖南巡抚骆秉章的高参。而此后 不久,湘军宣布练成,开驻长沙,准备进行长沙保卫战。曾左二人自然再次开始 打交道。 咸丰四年四月初二日,曾国藩亲率湘军首次出师,进攻驻扎于靖港的太平军。 曾国藩对这一战寄予极大希望,以为自己费尽心血打造出的这支劲旅肯定会旗开 得胜,不料结果却是大败而归。曾国藩沮丧羞愤之下,投水自尽,幸被部下救起。 回船以后,曾国藩仍然寻找机会自杀,“其志仍在必死”。湖南官员闻此消息, 无不幸灾乐祸,唯左宗棠闻讯立即从长沙缒城而出,到湘江船上看望曾国藩。 虽然下意识地对曾国藩反感嫉妒,但左宗棠毕竟是一个奇男子,伟丈夫。虽 然对曾国藩的才干不以为然,但他很清楚,像曾国藩这样有血性肯任事的高官大 吏天下罕见,这支新练成的湘军已经是大清天下为数不多的希望,曾国藩的生命 安危已经关乎天下大局。所以,在曾国藩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挺身 而出。 曾左两人具体聊了些什么,史书没有详细记载。我们见到的最直接的资料是 光绪八年左宗棠所作的《铜官感旧图序》。左宗棠在这篇回忆文章中追忆此事道 : 其晨,余缒城出,省公舟中,气息仅属,所著单襦沾染泥沙,痕迹犹在。责 公事尚可为,速死非义。公闭目不语,但索纸书所存炮械、火药、丸弹、军械之 数,属余代为点检而已。 就是说,左氏来到船上,看到刚被捞上来的曾国藩气息奄奄,神情狼藉,衣 服上还沾着河里的泥沙。左宗棠责备曾国藩此举糊涂,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刚刚 失败一次就自寻短见,你怎么对得起皇上的信任,怎么对得起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