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第一次断交(4) 三 相比左宗棠,曾国藩为人就全面得多。 每个人的青年时代都是青涩的。青年时代的曾国藩和左宗棠一样,也有着高 已卑人、骄傲自大的一面。在早年离家到京服官之际,他那位识字不多却深有识 人之明的老祖父送给他这样的临别赠言:“尔的才是好的,尔的官是做不尽的, 尔若不傲,更好全了。” 老祖父的一句箴言当然不足以克去曾国藩身上的这个缺点。在北京的最初几 年,他的几个至交都曾直言不讳地指出他的“傲慢”。他的好朋友邵懿辰说他的 缺点第一个是“慢,谓交友不能久而敬也”;第二个是“自是”,听不进不同意 见。青年曾国藩的脾气之大当时毫不亚于左宗棠。因为脾气火爆,曾国藩到北京 头几年与朋友打过好几次大架。那时的曾国藩,和左宗棠一样,遇事只认理不认 情,“凡事见得自己是而他人不是”。 和左宗棠不同的是,曾国藩下过一段扎扎实实的克已之功,以理学为武器对 自己“天赋之性”进行过深刻的反省和系统的纠正。居京十多年里,曾国藩所做 的最主要的事其实就是脱胎换骨,脱掉自己身上的“自我中心”、“高已卑人”, 换上“诚恕”之心,谦虚之道。他的胸襟日益扩展,性格日益宽厚,到与左宗棠 初次会面以前,他已经从一个血气方刚凡事必争的青年变成了一个涵养极好遇事 忍让的中年人,对朋友之道颇有见地。他认为交友贵雅量,要“推诚守正,委曲 含宏,而无私意猜疑之弊”。他总结说,对朋友,首先要诚,“凡人以‘伪’来, 我以‘诚’往,久之则伪者亦共趋于诚矣”。第二是敬,“至于与人交际之道, 则以‘敬’字为主”。其次是恕,“我要步步站得稳,须知他人也要站得稳,我 要处处行得通,须知他人也要行得通。所谓达也。今日我处顺境, 预想他日也有 处逆境之时;今日我以盛气凌人,预想他日人亦有以盛气凌我之身, 或凌我之子 孙”。然后是浑,“惟忘机可以消众机”。人际交往中凡事不可过于计较,分得 太清楚。最后,则要做到“不嫉妒”。曾国藩认为这一点极为重要,以至于他晚 年以“不忮”也就是“不嫉妒”作为遗嘱,嘱咐后人。 曾左早期合作的顺利,正是建立在曾国藩的深厚修养之上。而左宗棠一生所 有注意力都贯注于事功,在心性上缺乏了这一段功夫。这就是曾左最大的差距所 在。 当然,一个人要成为“内方外圆”的“圣人”,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虽然 经过了艰苦的自我砥砺,但是从北京刚刚来到地方官场,曾国藩的棱角仍然显得 过于分明,处事仍然过于方刚和理想主义,对地方官场上令人意想不到的黑暗污 浊一时难以适应。他在江西数年与地方官不能相安,既有官场体制的原因,也有 性格和处事方式的原因。 从咸丰七年二月到咸丰八年六月,曾国藩在老家呆了近一年半时间。这一段 时间是曾国藩生命中除了道光年间刻苦自修之外,另一个极为重要的生命关节点。 极为好胜的曾国藩像一个闭关的和尚一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苦苦思索自己失败的原因。他意识到,办事风格手段过于生硬,是他处处碰壁的 主要原因之一。 经过一年多的乡居,曾国藩如同变了个人。他斩关夺隘,没有被挫折打垮, 反而本领大长。行动做事,由原来的方正,一变而为圆通。他的人际交往能力, 从此大大提高。这首先就体现在曾左关系当中。 左宗棠与曾国藩虽然关系僵了,但是和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的关系一直不错, 与曾国藩断绝音信之后,与曾国荃却音书不绝。这是曾左关系中一个有点奇怪的 插曲。想想其实也理有当然。左宗棠与曾国荃性格相投,他们都是炮筒子式的人 物,办事直来直去,心急火燎,不似曾国藩的磨磨叽叽,瞻前顾后。他们命运也 有共同之处,都是科举不中,以军功升迁,彼此同病相怜。更加上曾国荃从戎之 初得到过左宗棠的用心指点,对左宗棠的才能十分钦佩,在资历功业上又一直低 左宗棠一等,对左氏的声威名望从不曾构成威胁,左宗棠一直从容地保持着居高 临下之势,所以两个人终生关系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