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第一次断交(5) 曾国藩不回左宗棠的信,却不想因自己而影响弟弟与左宗棠的关系,因此特 意给弟弟写信说: 左季高待弟极关切,弟即宜以真心相向,不可常怀智术以相迎距。凡人以伪 来,我以诚往,久之则伪者亦共趋于诚矣。 曾国荃本来夹在兄长和朋友当中,不知如何是好,这下知道了兄长的态度。 在与左氏保持交往的同时,他还想方设法调和二人关系,劝哥哥先给左宗棠写封 信。 这恰恰和曾国藩想到了一处。在曾国藩居乡时期的反思中,也包括了对与左 宗棠关系的反思。经过反复思考,曾国藩认为,从恕道待人的角度出发,他应该 宽恕左氏的这一举动。毕竟在他心中,汹汹天下,只有胡林翼、左宗棠二人是真 正的英雄豪杰。要拯救天下,离不了与这两个人的通力合作。后来的咸丰九年正 月初一日,曾国藩在家书中曾这样评价:“今日办事之人,惟胡润之、左季高可 与共事。此外皆若明若昧,时信时疑,非季弟所能俯仰迁就也。”可见他对左宗 棠的一贯重视与推崇。因此在弟弟的劝解下,他开始努力恢复与左的关系。 然而,被人指着最痛处骂了一顿之后,还要主动修好,迈出这一步不是那么 容易的。咸丰八年三月二十四日,他在与弟弟信中写道:“弟劝我与左季高通书 问,此次暂未暇作,准于下次寄弟处转递,此亦兄长傲之一端,弟既有言,不敢 遂非也。”三月三日,在另一封信中写道:“季高处此次匆遽,尚未作书,下次 决不食言。”可见这封信写得多么不容易。四月初九日,这封复交信终于写成, 他在给弟弟的信中写道:“弟前请兄与季高通信,兹写一信,弟试观之尚可用否 ? 可用则便中寄省,不可用则下次再写寄可也。” 曾国藩既然伸出的橄榄枝,左宗棠自然也不怠慢。他的回信写得相当热烈: 沅浦递到手书,敬悉近状之详,喜慰无似。不奉音敬者一年,疑老兄之绝我 也,且思且悲,且负气以相待。窃念频年,抢扰拮据,刻鲜欢忄宗,每遇忧思郁 结之时,酬接之间亦失其故。意有不可,即探纸书之,略无拟议。旋觉之而旋悔 之,而又旋蹈之。徒恃知我者不以有它疑我,不以夫词苛我,不以疏狂罪我。望 人恒厚,自毖殊疏,则年过而德不进之徵也。来书云晰义末熟,翻成气矜,我之 谓矣……尊恙闻服卫生丸颇效,然否? 若然,则非仅血虚可知。如须此者,当为 觅之。弟小兄一岁,近亦颓然,可憎厌也。近代草筹饷一疏上,乞教之。仁先时 有书来,言都下事,多令人忧者,不敢寻览。先此略复,馀俟续致。 信的大意是说,接到你弟弟转来的信,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一年没接到你的 回信,我疑心你彻底与我绝交了,我又思念,又伤心,但是仍然负气等待,不愿 先认错。但是反思这些年,事务太繁、困难太多,所以接人待物,常常出错。心 中冒出一个念头,常常不假思索就形之于文字,刚发出去就后悔了,但是不久又 犯同样的错误。我心中总以为,作为知友,大家都知道我的性格,不会怪罪我。 这就叫做责人严而责已疏,无疑是我自我修养不够的表现。 这可能是左宗棠一生最诚恳的一次自我批评了。原来内心深处,左氏也有对 友谊的极端珍视,对自己的深刻怀疑。左宗棠在家中排行最小,哥哥姐姐都比他 大很多,加之又聪明伶俐,所以他自小受尽宠爱,凡事都是别人包容他,让着他。 在与朋友相处时,他也不自觉地居于此种心态。他与曾国藩的关系,就如同一个 任性不懂事的小弟弟和一个宽厚忍让的大哥哥一般,在大哥哥面前小弟弟一直不 知分寸,任意嚣张。所以他骂过曾国藩之后,自己并不当回事。因为曾国藩是他 朋友中脾气最好、心胸最阔的一个。没想到这一骂,彻底伤了曾国藩的心。一年 时间,不见曾国藩回信,他确实后悔了。只有失去了这份友谊,他才发现到曾国 藩的诚挚、宽厚是多么可贵。因此,曾国藩意外地主动伸出复和之手,他当然十 分感动,以至写出这样少见激动热情的文字。 两人中断了一年多的书信来往又从而恢复。 虽然曾经讥讽曾氏再出,“有济与否,亦非我所敢知”,其实左宗棠是非常 清楚曾国藩这样“勇于任事”之人对于中兴大业的重要性。在胡林翼的协调下, 四月二十五日,左宗棠替骆秉章起草奏折,与胡林翼一起,请朝廷起用曾国藩。 由于战局重又紧张,皇帝不得不勉从其请,命曾国藩重新出山。曾国藩闻名即起。 经过一年多的反思,曾国藩面目大变。在人际交往上,他更加圆通和气,他 到了长沙,首先拜遍大小衙门,连小小的长沙县衙他也亲自造访。拜访左宗棠当 然也是他的重要日程。他在长沙与左宗棠一周之内数次深谈,十六日又“至季高 家赴宴”,并集“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十二字为一联,请精于篆 书的左宗棠书写,表示谦抑之意。遂“交欢如初,不念旧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