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最后的交集(3) 思来想去,曾国藩做得如此漂亮,我左宗棠也要表现得更为潇洒。于是,在 总结自己的剿捻之功时,他把大半功劳推让给了曾国藩的老部下刘松山,并由此 对曾国藩大加推许。在奏折中他这样说道: 臣尝私论曾国藩素称知人,晚得刘松山尤征卓识。刘松山由皖、豫转战各省, 曾国藩尝足其军食以相待,解饷一百数十万两之多,俾其一心办贼,无忧缺乏, 用能保垂危之秦,敝不支之晋,速卫畿甸,以步睹马,为天下先。即此次巨股荡 平,平心而言,何尝非刘松山之力? 臣以此服曾国藩知人之明,谋国之忠,实非 臣所能及……合无仰恳天恩,将曾国藩之能任刘松山,其心重于以人事君,其效 归于大裨时局,详明宣示,以为疆臣有用人之费者劝。 奏折中还谦虚地说自己十余年前就认识刘松山,却没有发现他的才干。 公开是这样讲,私下里左宗棠在写给儿子们的信中解释自己上这样一道奏折 的动机时这样说: 吾近来于涤公多所不满,独于赏识寿卿(按:刘松山字寿卿)一事,最征卓 识,可谓有知人之明、谋国之忠。此次捻匪荡平,寿卿实为功首,则又不能不归 功于涤公之能以人事君也。私交虽有微嫌,于公谊实深敬服,故特奏请奖曾,以 励疆吏。大丈夫光明磊落,春秋之义:“笔则笔,削则削”;乌能以私嫌而害公 谊,一概抹杀,类于蔽贤妒能之鄙夫哉!人之以我与曾有龃龉者,观此当知我之 黑白分明,固非专闹意气者矣。 左宗棠本以为这样一道奏折会显露他“大丈夫光明磊落”的胸怀,“当知我 之黑白分明,固非专闹意气者矣”。不想,此奏一出,读者惊疑。官场中人都一 时转不弯子,闹不明白为什么左宗棠突然出现这样大的转变。中国人习惯于阴谋 思维,于是一致公认左氏动机不纯,他故借扬曾以扬刘松山,扬刘松山也就是扬 自己,扬自己则是为了贬低李鸿章。 曾国藩也是这样推测。十一月初七曰,在致郭嵩焘信中说:“左帅表刘寿卿 (刘松山字寿卿),谬及鄙人,论者谓其伸秦师(指左所统帅的军队)而抑淮勇, 究不知其意云何也。” 真是无可奈何。 四 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四日,曾国藩因脑溢血逝世于南京两江总督府,年不过六 十二岁。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一时之间,同僚朋友、门生故吏云集南京,曾国藩的葬礼成了一场诗文大会。 盖与葬者既多文学之士,撰文者又发自真情实感,所以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名作。 比如老朋友老部下李元度的哭师十二首,就笔笔沉郁,句句动人: 一夕大星落,光芒薄海惊。 九重悲上相,万里失长城。 传说骑冀尾,虎图富甲兵。 宗臣应附袷,天语极哀荣 …… 而李鸿章的挽联后来更成了千古名作: 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 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代难逢天下才。 时人这样评价这副对联:“豪迈精当,亦自占身份,非鸿章不能亦不敢道此。” 在林林总总的祭文挽联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一对,是当时身在西北前线的左 宗棠派人千里迢迢送来的,其文曰: 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更为令人意外的是,在对联后面,居然属的是“晚生”二字。曾、左二人通 信,从左宗棠为布衣时起,都是称兄道弟,左宗棠从不肯让一步。在曾国藩官拜 大学士后,按惯例左宗棠对曾须自署“晚生”,左宗棠却说,“惟念我生只后公 一年,似未为晚,请仍从弟呼为是”。所以生前左宗棠从来没对曾国藩称过晚生, 这也成为当时官场上一则趣事,因此谁也没想到左宗棠会在挽联上署“晚生左宗 棠”。 听说曾国藩去世的消息,左宗棠十分震惊的。他以前没听说曾氏有致命的大 病,且六十二岁,对当时养尊处优阶层来说,并不算长寿。他没有想到,曾、左 之间的恩恩怨怨,这么早就结束了。也许在奏折中写上“谋国之忠,知人之明, 自愧不如”几句之时,他就已经有与曾国藩和解的想法了。一方面由于军事匆忙, 另一方面,他以为时间还长。没想到,机会永远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