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脱胎换骨”的操作过程(3) 但是,一个人想一下子改个久已养成的生活习惯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曾国 藩为人交游广阔,又十分享受社交生活,因此虽然立下志向,也难免有因为交游 影响学习的事发生。比如当年十月十七日,曾国藩早起读完《易经》,出门拜客, 又到杜兰溪家参加了他儿子的婚礼。参加完婚礼后,下午本想回家用功,但想到 今天是朋友何子敬的生日,于是又顺便到何家庆生,饭后又在何子敬的热情挽留 下听了昆曲,到了“初更时分”才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家中。当天晚上,他在日 记中对自己下午没能回家用功而是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进行如下反省:何子敬的生 日其实可以不去,但还是去了。这就说明自己立志不坚,行动不能斩钉截铁。 “明知( 何子敬生日) 尽可不去,而心一散漫,便有世俗周旋的意思,又有姑且 随流的意思。总是立志不坚,不能斩断葛根,截然由义,故一引便放逸了”,决 心“戒之”。 及至十一月初九日,他上午到陈岱云处给陈母拜寿。饭后本打算回家学习, 结果在朋友的劝说下一起到何子贞家去玩,在那里和人下了一局围棋,接着又旁 观了一局。在看别人下棋时,他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一方面是想放 纵自己一次,痛痛快快玩一天算了,另一方面却是不断想起自己对自己许下的种 种诺言。终于,一盘观战未了,他战胜了自己,“急抽身回家,仍读兑卦”。 曾国藩在日记曾经深入分析过自己为什么如此热衷于交游往来。他发现,有 一些社交活动当然是必需的。但是另一些,则是可去可不去。问题就出在这些可 去可不去的活动他多半都参加了。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是自己因为想建立“为 人周到”、“好交好为”的名声,也就是“好名”,“希别人说自己好”。另一 个,则是因为自己性好热闹,在家里坐不住。 分析之后,他下决心缩小社交圈子,改变在朋友中的形象,以节约社交时间 用于学习和自修。但因为以前交游太广,不可能一下子切断许多社会关系,所以 必须采取渐进方式:“凡往日游戏随和之处,不能遽立崖岸,唯当往还渐稀,相 见必敬,渐改征逐之习。” 征逐之习可渐改,意气之过则须立克。曾国藩修身之始,另一个着力点是改 掉自己的暴脾气。 和大多数初入社会的青年一样,刚到北京的曾国藩待人天真,一片直拙。一 旦成为朋友,就掏心输肝,同时也要求对方对他毫无保留,缺乏人我相交必需的 距离感和分寸感。曾国藩既然以“圣人”自期,也不自觉地以圣人标准要求朋友, 经常说话过于直接,不留余地,不分你我,因此很容易与朋友发生冲突。这个缺 点,他的一些朋友知之甚深。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初三日日记:“岱云……言予于 朋友,每相恃过深,不知量而后入,随处不留分寸,卒至小者龃龉,大者凶隙, 不可不慎。” 陈岱云的这番话,显然是针对他与郑小珊打架一事而发。郑小珊是曾氏的湖 南老乡,同为京官,年长曾国藩近十岁。他精通医术,常为曾国藩家人诊病,与 此与曾国藩往来十分密切,因为一件小事,郑小珊对曾国藩口出“慢言”。曾国 藩与这样一个同乡而兼前辈口角起来,破口大骂,并且用语极脏,这无论如何都 有应反省之处。 儒学要求一个人在与他人发生冲突时,首先从自己身上找根源。十月初九日, 曾国藩在日记中条分缕析地自省: 小珊前与予有隙,细思皆我之不是。苟我素以忠信待人,何至人不见信?苟 我素能礼人以敬,何至人有慢言?且即令人有不是,何至肆口谩骂,忿戾不顾, 几于忘身及亲若此!此事余有三大过:平日不信不敬,相恃太深,一也;此时一 语不合,忿恨无礼,二也;龃龉之后,人反平易,我反悍然不近人情,三也。恶 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此之不知,遑问其他?谨记于此,以为切戒。 儒家说改过要勇,更要速。反省到了这一点,曾国藩马上上门认错。在给弟 弟的信中他说: 余自十月一日起记日课,念念欲改过自新。思从前与小珊有隙,实是一朝之 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谈。 十三日与岱云合伙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故,前嫌尽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