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新纪元 钟粹宫内。 卫子夫挺着硕大的肚子,躺在床上直叫唤。两名太医守在跟前,神色疑惑。武 帝急得来回不安的走着。皇太后走了过来,她衰老了许多,精神和气色都已大不如 从前。 “母亲。”武帝忙上前迎接。 太后问:“彻儿,子夫怎么了?” “都快一年了,还没有生,从昨晚起,就觉得胸口疼痛。” “过月没生,不是坏事。娘当年怀你时,整整十四个月才生呢!愈晚,愈说明 是个造化大的太子!只是这胸疼,恐怕与腹中的胎儿无关呢。” 她边说,边和武帝一道进了里屋。 武帝问两名太医,“你们两个说,她突然胸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名太医说:“陛下!卫夫人胎位正常,但不像要临产。” “我问你们,她胸口痛,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太医忙说:“陛下!小臣查不出原因。只恐这么疼下去,会危及腹中的 胎儿!” “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 先说话的太医向前一步:“陛下!容小臣斗胆说一句,夫人这病,可能不是我 们两个能治的 .” “怎么讲?” “臣听前辈说过,有种巫蛊之术,专门含沙射影,伤人身心,害人性命。” 皇太后听了此言,“啊”地一叫,好像要晕过去。 武帝急忙扶她:“母亲,母亲!你怎么啦?” 皇太后被扶着走到外间,没等坐下来,就拉住武帝的手,颤抖着说:“作孽呀, 作孽!” “母亲,怎么回事?孩儿不明白。”武帝急切地问。 太后停了一下,慢慢地说:“孩儿,母亲当年怀你时,也曾得过此病,差一点 我们母子都没 命了。” “是怎么回事?后来怎么好的?” “当年也是没法医治。幸亏所忠,他暗中查访到,原来栗姬那个贱人,请来巫 蛊,在她的宫中施展妖法,加害我们!你父皇下令严格盘查,那栗姬害怕了,将巫 蛊送走,母亲和你才转危为安。” 武帝大惊:“啊?如今还有人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太后摇了摇头,叹口气。“为娘的心中已知一、二。儿啊,为我汉家的血脉, 你就查吧,一 查到底,不论是谁,决不轻饶!” 长门宫中,阿娇正看着一个叫楚服的女巫施展法术。那女巫扮相怪诞,如鬼似 妖。 “楚服,你这一招,果然灵验么?”阿娇问。 “皇后娘娘放心,楚服决不会让您那一百两黄金白白花掉的。” 阿娇“哼”的一声,接着说:“要是你能让那贱人死掉,本娘娘再赏你一千两 黄金!” “谢娘娘!不出三天,我就让那卫子夫玩完!” 说完,她又在真人般大小的卫子夫木偶像的胸部扎上三根银针。然后跳起大神。 突然,又一个大神出现了,从窗口扑进,直舞进来,手持利剑,直逼楚服。楚 服大惊,与那大神周旋起来。 阿娇大惊,上来帮助楚服,三人展开一场滑稽可笑的三岔舞。那大神剑法怪异, 三下五下,便将楚服击倒。 阿娇大怒:“你是何人,敢来坏我的大事?” 那大神揭下面具,原来是东方朔。 “启禀皇后,臣东方朔奉圣上旨意,来见皇后娘娘。” 阿娇叫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武帝破门而入:“你才好大的胆子!” 阿娇惊呆了:“啊?陛下?” 武帝凛然地说:“阿娇,你居然施出这种下作的手段。”他夺过东方朔手中的 剑。对着阿娇 ,“说,你要做什么?” 阿娇望了望武帝,然后对着卫子夫的偶像,拼命撞去。那偶像被撞得粉碎,阿 娇头破血流。 武帝怒不可遏:“韩嫣呢!” 韩嫣簌簌发抖:“臣,臣在。” “传朕旨意,陈阿娇失德失行,不能再母仪天下,废其皇后之号!从今天起, 长门宫所有物品,全部迁出,长门宫改作冷宫,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韩嫣抖得更厉害。“臣,臣,遵旨。” 窦太主府内,一片萧条。窦太主昏昏其目,行将死去。皇太后带几个宫女进来。 窦太主迷迷糊糊地叫道:“董郎,主人翁,是你来了吗?” 皇太后摇了摇头。“姐姐,是我,我是太后啊!” 窦太主睁开眼睛。“嗯?太后?对了,你叫王志。你说,我的董郎呢?” 皇太后伤心地说:“姐姐,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还是好好地保养吧!” 窦太主失去了控制。“不!我要董郎,你还我的董郎!别以为你是太后,不还 我董郎,我就 揭你的老底!我知道,你这太后是怎么来的!” “姐姐,王志不忘姐姐的大恩大德。” “哼!你是太后了,可我连董郎都没了;你儿子,当了皇帝,我女儿却被打入 了冷宫。王美人,你对得起我吗?” 皇太后闭上眼睛。“姐姐,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妹妹遵命就是。” “那好。王美人,你还真有点良心。阿娇的事,你也作不了你儿子的主,我们 认命啦。” “姐姐,还有别的事么?” 窦太主气愤地说:“有!我死了,要两个人陪我一道去死!” 皇太后一惊:“哪两个?” “第一个,就是东方朔!” 皇太后大惊:“啊?” “怎么,你心疼啦?”她咬牙切齿地说:“东方朔,都是这个东方朔,坏我好 事,杀我董郎 ,我要他偿命!” “这……。” 窦太主不管她,接着说:“还有一个,就是韩嫣!” “韩嫣?” “是的,是韩嫣。没有他,也不会有我的董郎。没有他,也不会有长门宫,我 的阿娇,也不至于这么惨!我要他到地狱中,再去偿还我们娘俩的债!” 皇太后想了想,慢慢地答道:“姐姐,那东方朔,是个什么都敢说的人,到地 狱里,他要是 什么都不怕,讲出些过去的事来,恐怕也是给你添乱啊!” 窦太主睁开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就不要他,不要他!那我就要… …小嫣子…… ” 说完,她昏迷不醒。 皇太后露出一点笑意。“是的,早就该打发小嫣子了。姐姐,我就满足你这个 心愿,也算报 答了……” 钟粹宫中,卫子夫正在生产。武帝着急地等在卧室之外,韩嫣在他身旁。 皇太后拄着拐杖走进来,高兴得颤颤巍巍。 武帝吃惊地:“母后,您怎么来了?” 皇太后并不回答,她指了一下韩嫣,“他来这儿干什么?” 武帝忙说:“小嫣子,还不退下!” 韩嫣惊恐地退下。 太后叫道:“彻儿。” “母后,彻儿在。” “你岳母她不行了。” “彻儿已经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是……韩嫣告诉我的。” 太后“哼”地一声:“这个妖孽,他知道得也太多了!”“母后,您?” 太后说:“他自行宫刑,迷恋男人,像小妾一样侍奉男人,不是妖孽么?宫中 的事,不论在 哪里,他先知道,不是妖孽么?” “母后,您为什么这样讨厌韩嫣?” 太后说道:“论才智,他无法比东方朔;论忠诚,他不如所忠;也只有一个董 偃,能和他相 提并论!” 武帝解释道:“母后,可他自小和儿在一起,如影子随形。” “坏就坏在他像你的影子!有什么样的影子,就会映出什么样的人来。彻儿, 你要做千古一帝,难道要后人从这种不男不女的影子上,来诋毁你么?” “母后,儿……” 里面传来卫子夫凄厉的叫声。 太后说:“我要进去看看。有娘在身边,她和孩子就会平安!” 武帝有点不以为然,也要跟随母亲进去。 太后用拐杖一挡,“女人的事,你不能进去!” 武帝只好在外边等候。皇太后进去片刻,里面就传来婴儿的哭声。 武帝急切地冲进去,只见太后手中托着个男婴,喜极而泣。 武帝惊喜地:“母后……”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皇太后举起那男婴,“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个男儿,男儿!他比你生下来时, 还要大一些呢 ,瞧,他多漂亮!将来,肯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武帝热泪盈眶,跑到卫子夫床前,双手捧着卫子夫的脸。“子夫,朕谢谢你, 谢谢你!等这 孩儿百日那天,朕要立你为皇后!” 卫子夫幸福地笑了一下,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睛。 司马相如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他口中不断地叫唤着:“水,水!” 卓文君拿过一大碗水,给他喝了一口,他就不喝了。 司马相如感到浑身乏力。他想坐起来,可是怎么也直不起腰来。转过脸来,看 看卓文君为 他弄到书房来的许多书简,他想笑,但笑不出声来。他把目光盯住离 自己最近的两大捆竹简 ,那是他最得意的《子虚》《上林》赋。我司马相如因为 写赋而得到皇上的赏识,容光焕发 地走进长安;也因写赋而受得东方朔的嘲讽, 进而智者不耻。子虚乌有的事情,为什么皇上 会相信呢?辞赋中的上林苑,为什 么皇上要拿它当真呢?好在上林苑后来由东方朔监造了, 没有花费那么多的钱财, 可是,听说东方朔在那里练起了兵马。东方朔啊东方朔,你为什么 就那么顺,比 我年龄小得多,却能很早地知遇皇上,还能够摸透皇上的心理!难道就是因为 你 除了文辞以外,还懂得兵书、剑法么?司马相如啊,你小的时候为什么不去学学击 剑,而 偏偏喜欢养狗呢?狗你后来不养了,为什么不投笔从戎呢?当今的皇上虽 然喜爱文辞,可他 更偏爱韬略和武功,听杨得意说,他想百年之后被谥作武帝! 不错,文韬武略,这四个字是 历来圣君都奉若圭臬的,可我司马相如只沾着一个 “文”字,“韬略”和“武”与我风马牛 不相及。可那东方朔,他辞藻赶不上我, 可他的意思比我深刻;其他方面,我远远不敌他啊 ! 他是我的第一个知音,也是将我带到长安的恩人,还是我夫人卓文君所最信赖 的朋友; 同时他也是我的对头,我事业上的挡道者,我情感上的敌人!这些都是 天意,天意啊!他东 方朔得齐鲁之天,齐鲁山少,多为平原,那里的天地比起山 高峰险的蜀郡来,可能会厚出许多来,所以他得天独厚?最让我司马相如困惑的, 还不在此。蜀郡山川奇特,孕育出繁富的词藻,我司马相如自当铺张扬厉,而这一 点不是皇上最喜欢的么?他东方朔所生所养的平原,平淡无奇,可那种平淡无奇, 怎么会造就出他那种波澜迭起、诡谲奇峭的风格?尤其是他那天生一份幽默,一份 让人时刻想笑却又心情沉重的幽默,一种让你在欣喜之后心底发毛的幽默,究竟是 从哪里来的?我司马相如也曾熟读漆园小吏庄周的书,觉得那是些荒诞不经之言 , 怎么到了东方朔的嘴里,这些怪诞的东西便可登上大雅之堂了呢?对了,《离骚》, 屈原 的《离骚》!我少时也是百读《离骚》而不厌,然而却觉得屈原有时不识时 务。识时务者为 俊杰,我司马相如要的就是识时务!放弃养狗,去写辞赋,这是 识时务;到梁孝王那里作门 客,结识老辞赋家枚乘,这便是识时务;梁孝王谋反 事发之前,自己就回到成都,还是识时 务;到成都后甘为王吉刀笔吏,也是识时 务;来到长安不久,便向皇上献《上林赋》,归根 结底,还是识时务啊!可那东 方朔和屈原一样,有时是很不识时务的,可他偏偏能让皇上信 赖!皇上啊,皇上, 你不是我的知音。你远远地从成都将我召来,只不过把我当个能写大块 文章,帮 你吹嘘,帮你粉饰太平的辞客!你比我司马相如还虚荣,比我司马相如还好女色。 你放着一个华贵雍荣的陈皇后不要,偏偏与出身贫寒的小家碧玉卫子夫混迹一起, 真是不可 思议!难道你羡慕东方朔一年一个的美人么?可他却是一年一换,弃之 若履,那是我司马相 如所最不耻的!若是卓文君愿意,我真想把琴施褒接回家中, 可是……卓文君啊,卓文君, 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你离开那么富有的一个家, 跟我这个穷光蛋,还当垆卖过酒,还为我 而作《白头吟》,还为我治疗从妓院里 惹回来的脏病,还为我昏倒在琴施褒的外屋里。而我 得了消渴症,你还是那么一 如既往地关心我,照顾我,不惜倾家荡产为我寻药延医。这样的 知音和知心人, 到哪儿找去啊!只怕我一走,就更苦了你!好在我受陈皇后之邀,为她写了 《长 门赋》,一千两黄金,不,一千一百两黄金,皇上还赐给一百两,虽说已经用掉一 半以 上,但还剩下的四百五十三两,足以让你安享晚年的了!陈阿娇啊陈皇后, 我为你写的那篇 赋,确实是尽了力气的,我没白白地拿你的金子,皇上看了那赋 以后,便兴冲冲地到长门宫 去找你,那便是最好的证明!可是你的手段也太一般 了,早知道的话,我应该劝你再花一百 两黄金,让那个琴施褒来教教你,哪怕你 学上一半,皇上也能被你留住!女人啊,女人,说 你们是男人的一半,不仅你们 在睡觉时、在生孩子时才是男人们的一半,你们作为男人的脸 面时,有时是男人 的大半!你陈阿娇要是知道这一点,多让着点皇上,多给他些面子,这皇 后的位 子,谁能够撼得动?你要是能明白这一点,你会死而无憾的!你看我的卓文君,她 有 时虽然不被我当作那一半,可在长安城里,在文武百官之中,在皇上那里,尤 其是在东方朔 那里,她是我的大半!文君啊文君,那天我给你说,我死后你就在 家中赋诗弹琴度日,千万 不要出门,那不是我小气,是因为我太在意你啊! 你一出门,准往东方朔那儿跑,那样不行 !东方朔比你小好几岁,他是个花 花肠子比谁都多的人,是一个身边离不开女人、却又是一 个最看不起女人,最能 让女人伤心的人!你知道么?他家中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老婆,听说 不久皇上就 要把她接到长安来了。你斗不过她!啊……啊……司马相如,你昏头了么?天要 下雨,娘要嫁人,你两脚一蹬,又管得着么?文君答应过你,她今生今世只和你一 个在一起 ,你有理由不相信她么?她要是想离开你,当你开酒店时,就可以离开 ;当你下身染病时, 她可以离开;当你泡在琴施褒的青楼之中,她也可以离开; 当你病入膏肓时,她更可以离开 !可她一直守在你的身边啊!你还如此猜忌,不 是太没良心了么?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后事吧 ,你远离蜀郡家乡,死后还能回去么? 那片山水培育了你这难得的人才,让你出尽了风头, 却也让你吃尽了苦头!你就 把骸骨留在长安吧,长安是你的梦!可是长安哪块地方是最佳的 栖身之所?毫无 疑问,是茂陵!那是当今皇上的墓地,皇上还没下葬,会让我埋在那里么? 皇上 还喜欢什么山呢?我最好能埋在皇上最喜欢的,定能成为圣山的地方!对了,天下 名山 ,首推泰山。五岳独尊,秦始皇都要到那儿封禅,上告天地,下祭鬼神。如 今的皇上,他也 是个笃信神仙的人,他会比我司马相如还害怕死,他会到泰山封 禅去!何不在泰山上做文章 呢?——不行,泰山在齐国,那是东方朔的家乡!苍 天哪,你怎么那么偏袒东方朔啊!偏偏 泰山长在他的故乡! 皇上将来带着千军万马,东下泰山,肯定会拉着东方朔去!司马相如啊 ,司 马相如,你为什么早没想起来,写一个《泰山封禅赋》呢?那样皇上定会喜欢!还 来得 及,赋写不成,我可以以写一篇书信,提醒皇上,让他别忘了大功告成之后, 到泰山封禅! 那样,皇上在登上泰山之巅时,准能想到我司马相如的好处,准会 下一道御诏,追封我的献 书之功。够了,这就够了!人活的时候,不能让圣主引 为知音,死了之后,能让圣主在最辉 煌的时候还想着,那就足矣!对了,司马相 如,你昏了头!你不是已经写好了一封书简了么 ?还没捆起来呢!你怎么就忘了 呢?想到这里,司马相如睁开了眼睛,只见卓文君在他的身 旁,凄凄惨惨戚戚的 样子,两只眼睛虽然无光,瞳孔之后却在寻寻觅觅…… “文君,听说……皇上派人来……找我了?” “是的,皇上生了太子,想让你再写一篇辞赋呢。” “恐怕……我……写不成了……” “相公,别这么说,等病好了,写,还是来得及的。” 司马相如的手颤抖着,摸向文君。“文君,我……写了那么多的辞赋,皇上只 喜欢……《子虚》……《上林》……我不该去写《长门》……”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要想这些了,还是养病要紧啊!” “文君,……今天的圣上……将是千古留名的……有为之君……可惜我,看不 到他的……辉煌了。” 卓文君宽慰他说:“相公,你这后半生,伴君十多年,也是晚年辉煌了,没什 么遗憾的了。 ” 司马相如用颤抖的手,指向床边的书案。 文君明白了,从书案上取过那捆尚未束起的竹简。 司马相如拿起竹简。“文君,我……还写了一篇《大人赋》,没让你……知道。” 说完,他 将竹简交到卓文君手中。“这赋……你要亲自献给……皇上。” 卓文君点头。“文君知道了,相公请放心。” 司马相如叮嘱道:“文君,千万……别把这赋……给东方朔看……你……答应。” 卓文君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好,我答应。” 司马相如说:“那好,让我睡一会吧。” 他果真闭上眼睛,睡着了。 文君看着那赋,不禁瞪大了眼睛。 未央宫大殿,群臣皆跪。武帝高坐正中,卫子夫怀抱太子,坐武帝身边,而皇 太后则在二人之后,微笑高座。 武帝兴高采烈地说:“众位爱卿!今天是朕的大喜日子。朕的爱妃卫夫人,为 朕生下爱子刘 据,今天正是百日。朕承继大统,已有一十二年。一纪之中,朕从 弱冠之龄,蒙太皇太后恩 典,蒙圣母皇太后指教,蒙诸位爱卿忠心辅佐,大汉江 山,物产丰隆,万民乐业。四海宁静 ,诸夷来朝。关内侯卫青,又为朕大破匈奴, 一洗我朝开国以来之耻辱,泱泱大汉,煌煌河 山,如日中天。朕昨晚做了个梦, 有龙神游四极。众位爱卿,你们说,此兆如何?” 众大臣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起身,看到众人此状,更为高兴。“众位爱卿,朕上从天意,下顺民心, 苍天相佑,赐 朕爱子。朕已决定,册立爱子刘据为太子!” 众大臣依然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接着说:“朕原配皇后,有失懿德,召巫弄蛊,去年已为朕所废。后宫不 可一日无主, 卫夫人子夫,贤淑有德,足可母仪天下。今太子既立,朕复请命于 皇太后,立卫夫人为皇后 ,诸位爱卿,尔等有何议论?” 众大臣又是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笙乐顿起,武帝与卫子夫站起。子夫将皇子交给武帝,自己向皇太后跪下。皇 太后起身,将皇后冠冕加于卫子夫头上。卫子夫热泪纵横,皇太后虽是白发苍颜, 却笑容满面,恢复了当年的慈祥。 众大臣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后、皇后圣体隆安,永世福祉!” 武帝抱起儿子,说:“好!大风起兮尘飞扬,神龙腾云在未央。我大汉雄霸海 内,今日开始 ,再立新纪。朕决定改元,诸位爱卿,你们替朕想想,新的年号, 叫何最佳?” 公孙弘马上出列。好像皇上改元,是他意料已久的事。“陛下!年之四季,由 春而始,春日 为元;月之圆缺,由朔而望,朔是其先。臣以为,新的纪年,以‘ 元朔’之号为佳!” 武帝听了,叫声:“好!众位爱卿,你们意下如何?” 东方朔走了出来。“陛下!此号固然极佳,可臣以为,还可再加斟酌。” 武帝说:“噢?东方爱卿,你又有何高见?” “陛下,臣以为,这元,虽有元旦元始之意,可也是元首之意也。” 武帝点头:“唔。” “可这朔字,乃臣东方朔之名。” “你东方朔的名字,朕就不能用用?” 东方朔认真地说:“陛下!依此说来,元朔元朔,元首就是东方朔。丞相以这 个名字为新的 年号,恐怕他要将群臣之元首的位子,甩给臣东方朔来做。臣无德 无能,岂可任此要职?” 众大臣一片哗然。武帝、皇太后也互相对视一下。公孙弘面带愠色,对东方朔 侧目而视。 不料武帝更加高兴。“哈哈哈哈!东方爱卿,说得好。朕今天就借你之名,那 么将你的官位 也再加一品,为从一品,仅次于丞相,你意下如何?” 东方朔连忙跪下:“臣谢圣主隆恩!” 武帝大笑:“哈哈!众位爱卿,你们所有大臣,均增一个月俸禄,以享皇恩。” 众大臣山呼:“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叫道:“好!今日中午,朕将赐宴上林苑,诸位爱卿,你们可以带上夫人, 一同来分享 朕与皇后得太子之喜!” 太后起身欲退。她停了一下,叫韩嫣道:“小嫣子,你跟我来!” 武帝看到此景,心头一怔。但他无法阻拦,只好叫住东方朔。 东方朔正想回家,见武帝叫他,就说:“陛下!您还想再给臣加官?臣知足了!” 武帝捅了他的头一下:“加你个头!”他看着太后和韩嫣下去,想让东方朔调 停一下,但又 觉得东方朔不喜欢韩嫣,与他说也不妥,于是欲说又止,改口道: “司马相如病故,朕没能 前往探视,今天朕要你把卓文君也找来,参加朕的喜宴。” “臣遵旨。” 上林苑中,喜气洋洋。武帝赐宴,众大臣有率妻子的,有单身一人的,共济一 堂,欢歌 笑语,跪席而饮。 武帝与卫子夫坐于一大几案之前,享受群臣道贺与献礼。 武帝邀卫子夫一同举杯:“诸位爱卿,今天朕要你们,还有你们的夫人一起, 痛饮一番,来 他个一醉方休! 众大臣一齐举杯,说:“谢皇上、皇后娘娘!” 公孙弘上前跪拜:“皇上,臣有两件礼物,想作为太子百日之礼,献给皇上和 皇后娘娘。” 武帝很高兴:“好,丞相。拿过来,让朕和皇后看看。” 公孙弘走过来,拿出一块玉佩。“皇上,这是臣家中祖传的璧玉一块,据说是 卞和当年献和 氏璧时,留下的一块。臣想请皇后娘娘笑纳。” 武帝不接。“丞相,你可别开这个头。朕岂能要你与众位爱卿,献上家藏珍宝? 朕和皇后, 先在此申明:凡金银玉器及各类财宝。朕一概拒收。这些东西,朕和 皇后赐给你们还差不多 ,怎么能要你们献呢?” 公孙弘讪讪地将玉放回袖子:“皇上圣明!这玉佩,就算皇上和皇后赐给臣了, 臣谢谢皇上 皇后厚恩。臣要献的第二件东西,倒是举世罕见之物,不知皇上是否 喜欢?”说完呶呶嘴, 叫家人抬过一个盖着大红布罩的箱子。 “啊,朕倒要看看,这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武帝起身,走向前来,揭开红布, 原来是一块石头,上面有一个大而深的印迹。“丞相,这是什么?” “皇上!半个月前,洛阳有一术士来报,在洛阳以东的侯山境内,出现神仙踪 迹。臣五日前 ,亲往探测,果然见此足迹,印于石上,非神人无此脚力。臣特将 此祥瑞之物,带回长安, 献给陛下!” 武帝围着那大石转了一圈,惊讶地问:“啊!果然是神仙的足迹?这个神仙是 什么样子?神 仙有不死之术,是吗?” 公孙弘答道:“臣也知之甚少。臣今日已将发现神迹的李少君请来,皇上不妨 问问他!” “那李少君现在何处?” “臣早将他请到长安,现在外面候旨。” 武帝急忙说:“快传李少君进见!” 随着士兵的高声传唤,一个身着道袍、面涂红色、髯发俱白之人,半仙半妖般 地飘然而 入。 他并不下跪,给武帝和皇后作了一揖。 “贫道李少君启禀陛下,贫道亲眼见到神仙,未能邀他前来,请陛下恕罪。” “噢?你见到的是哪位神仙?”武帝问。 “当然是贫道的仙师太上真人啦?他是老君,所以我作为徒弟,才叫少君。这 就是他留下的脚印啊!”李少君说。 东方朔这时从席上走了出来。“皇上,神仙的脚印,能让臣看一眼吗?” “当然可以!东方爱卿,你是个见多识广的,帮朕看一看,是神仙的足迹么?” 东方朔走过来,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嗯,皇上,臣觉得倒像一物,不知当说 否?” “爱卿只管直言。” “皇上,臣觉得,这像驴的一只脚印。” 众人大笑起来。 武帝有点扫兴。 李少君却一直走过来,给东方朔作揖:“东方前辈,果然您有眼力!” 东方朔被他叫得不知所以然。武帝却问:“怎么?你们认识?” 李少君大声说:“岂止认识?只要听他的话音,小仙就知道他是东方前辈!皇 上,二百年前 ,小仙在王母娘娘那儿参加蟠桃盛宴,就见过东方前辈。当时,他 是给王母娘娘捧着金刀的 侍郎!” 东方朔愕然:“噢?我怎么不记得?” 李少君接着说:“东方前辈,你因一时性起,眼睛只顾盯着那几个美女,没想 到刀子掉了下 来,差点扎着王母娘娘的脚。王母娘娘生气了,将你贬到人间。你 又经尘世多年,当然有 些事情 就记不得了!” 武帝高兴地说:“我说东方爱卿怎么不像凡人呢!今天才得到验证。少君,东 方朔说这是驴 的脚印,是吗?” “皇上!东方前辈所言极是!太上真人这次下凡,就是骑了匹小毛驴。小仙看 到,那驴一用力,就在石头上留下这么深的脚印。要是太上真人没有骑驴,那他的 脚一用力,早就把西岳华山给踩塌了!” 武帝急切地问:“那你说,太上真人此次前来,为了何事?” “皇上,太上真人知道,天下圣君,已在大汉;且要称霸天下,他要我李少君 助您一臂之力 ,让圣君长生不老,要大汉永世昌盛呢!” 武帝兴高采烈。“好!少君,朕要留你在宫中,专候太上真人,助朕迎仙,不 知少君肯屈尊 否?” 李少君说:“少君敢不从命?当急之事,应让东方前辈恢复记忆,有他与臣同 心协力,太上 真人才会来到圣主身边呢! 武帝乐了。“那好!东方爱卿!” “臣在。”东方朔应承道。 “朕命你陪同少君,一面恢复记忆,一面等候大仙到来!” 东方朔却说:“陛下!臣只记得,臣的家中尚有老妻,臣的儿子,一个十八, 一个十六,都 到了成家立业年龄。臣要回家,接妻儿老小来长安!” “那你,一年一个美人的机会,也不要了?” “皇上,臣年事已高,受用不了那么多美人呢。这种事情,只好看儿子们的能 耐啦!再说,我要真的是王母娘娘给贬下来的,那我就更不能胡来了。不然,王母 娘娘不让我回去啊!” 众大臣早都乐了起来。 “那也不行!朕就是要你陪着少君。公孙敖!” 公孙敖急忙出列。“臣在!” “朕命你速到平原郡中,接东方爱卿的妻儿老小来长安。” “臣公孙敖遵旨!” 这边正在热闹非凡,可太后那里,却异常紧张。太后让韩嫣领着她,来到长门 宫。她的 身后,跟着几名身材健壮的太监。韩嫣一边走,一边惴惴不安地看着太 后,心里盘算着。他 知道,太后从来都不喜欢他,可是今天,让我带她到长门宫 来做什么? 长门宫宫门紧闭。太后示意韩嫣打开。韩嫣颤抖着,以钥匙打开宫门,只见阿 娇皇后和宫女倒在地上。口边流血。 太后吃了一惊,急忙上前叫喊:“阿娇!阿娇!” 阿娇已无气息。皇太后泪水从眼眶中流出。 韩嫣不知所措。 太后愤怒地看了韩嫣一眼,厉声叫道:“小嫣子!” “臣……臣……在。” “你看到没有?阿娇她死了!” “臣……臣……。”他说不出话来。 “董偃死了,窦太主死了。阿娇今天也死了!可你,得了那么多金子。你带着 那么多的金弹子,活着有意思么?” “臣……臣要……侍奉皇……皇上。” “胡说!你男不男,女不女的,皇上用不着你伺候!把你的金弹子全掏出来!” 韩嫣颤抖着,从身上掏出二十余粒金弹子。“臣请……太后陛下恕……恕罪。” 皇太后大怒道:“呸!你也配用‘臣’字?”她指了一下几位大力太监,“你 们几个给我听 好了,看好了他,让他把这些金弹子,统统吞到肚子里!少吞一个, 我要你们的命!” 众太监:“奴才遵旨!” 韩嫣哭倒于地。皇太后转身便走。 此刻,上林苑中依然热闹。刚刚是公孙弘和李少君献仙人之迹,一会儿,主父 偃又出列了。 “皇上!臣也有一物,请皇上过目!” “噢?主父偃,你有何物?” 主父偃让家人抬来一物,也以红布盖上。“皇上!您不妨揭开一看!” 武帝揭开红布,一只古色古香的宝鼎出现在面前。“啊!宝鼎?主父偃,你从 哪儿得到的? ” 主父偃走上前来,大叫:“皇上!臣整理古董近十年,近期方得此宝鼎于古墓 之中。此乃大 禹时的九鼎之一,非太平盛世,它是不会出现的啊!” 武帝喜形于色:“莫非是苍天有眼,让它在此时出现?” 公孙弘叫道:“皇上!刚有仙人踪迹,又现盛世宝鼎,太子出世,改元更新, 皇上,这都是 您成为千古一帝的吉兆啊!” 武帝大喜过望。“吉兆,都是吉兆!可惜司马相如不在了,不然,他会再给朕 写上一篇长长 的辞赋啊!对了,卓文君,卓文君来了吗?” 卓文君手捧一卷竹简,缓缓出列。她跪下说:“臣妾卓文君,奉旨来见陛下。” “免礼,免礼!司马夫人,司马先生可曾有文章留下来?” “启禀陛下,相公他临去前,留下一篇文章,要臣妾亲自献给陛下”。说完, 她双手呈上竹 简。 “好!我就知道,司马爱卿会给朕留下文章的。”他接过竹简,“快,快让朕 看看。” 群臣鸦雀无声。 武帝看着竹简,一拍几案:“妙哇!” 公孙弘问:“陛下,司马学士文章里怎么说?” “哈哈哈哈!司马爱卿和朕不谋而合,他在遗书里,劝朕像秦始皇一样,封禅 泰山,举行万世盛典,求得神仙保佑。他说只要朕完成大典,朕就会成为千古一帝!” 众大臣均大吃一惊:“啊?!” 这时只见汲黯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给皇上跪下。 汉武帝一惊。“怎么,汲爱卿,你也有宝物要献给朕?” 汲黯大声说道:“陛下,臣无德无能,弄不到宝物。臣只有一句忠言,想献给 陛下。” 武帝知道他的忠言必然逆耳,但也不能让他闭嘴。“说吧”。 汲黯振振有词:“皇上,神仙之事,神器等物,胆敢妄言者,不是神仙,便是 妖孽。而秦始 皇登泰山封禅,不仅未能使秦朝永固,反造成穷奢极欲,天下凋敝, 民不聊生,天下揭竿而起。 陛下要为千古一帝,决不能听信妖孽之言,步武秦皇劣迹啊!“ 这话说得如此大胆,众人无不吃惊。 武帝刚刚还是飘然欲仙,被他这番言语,说得七窍生烟。他面上涨得猪肝一样, 大叫到:“ 朕今天如此大喜之日,你用如此恶语来中伤。来人!” 几个侍卫就声上前:“有”! “把这个臭嘴乌鸦,给我逐出长安,永不再用!” 汲黯面不改色,任侍卫将他拖走。 东方朔坐在地上,黯然神伤。他的面前,出现了秦始皇带着千军万马,耗尽天 下财物,东下泰山的情景。他目光凝重,郁闷地自言自语:“天哪!新的纪元,新 的纪元开始啦!” 第一部终 1982年10月拟就《汉武春秋》提纲 1997年10月改定《智圣东方朔》计划 1998年10月25日凌晨完成初稿1999年10月15日凌晨五稿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