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义灭亲 俗话说:“难断的是夫妻案,难当的是京都官。”长安县令义纵却没有这个想 法,自从张汤推荐他当了长安县令以来,他就一直专心于政,秉公办事,非要在天 子的眼皮底下,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来。 说来义纵这个人,出身也不俗。他的祖宗原来姓文,是越国大臣文种的嫡传子 孙。据说当年越国灭吴后,文种未能像范蠡那样功成而退,还继续留在越王勾践的 身边,结果因为直谏而被越王诛灭满门。文种有一个小妾,当时仓皇逃出,她的家 在浙江兰溪边上,当她逃回家中时,追杀她的越兵已经赶到,她只好躲在一个山洞 里,将所怀的孩子生下。她生了个男孩,便成了文种的唯一的子嗣。可她不敢出洞, 也就没有食物,没了奶水,无法养活孩子。危难之际,只见洞中来了许多乌鸦,给 她衔来许多山果和肉食。她也顾不上那肉是什么肉,山果洁静与否,能维持自己和 孩子的生命就行。为了感激乌鸦的恩德,她就将这洞叫作义乌洞,而她的儿子也不 敢姓文,就姓了“义”。义纵的父亲叫义务,是个很会赚钱的商人,他知道义家的 人每个都有当官的天分,自己的儿子更是天生的大官材料,于是就捐了一大笔钱, 通过张汤,在长安给儿子谋了个好官。那张汤发现义纵面目冷峻,愤怒时很有些狰 狞之态,便引为知己,推荐他做了长安县令。 义纵一到长安县令之任,就觉得这官才六品,比一般县令仅高一阶。而在长安, 丞相和大将军以下,各部官员车载斗量,如像拴狗一样串将起来,可从长安大街东 头串到西头,哪一个官都比他义纵大得许多。所以义纵想,再小我也是个父母官, 是狗是猫叫我爷,老子要让你们知道爷的厉害,也让皇上知道我可不是块小材。因 此,他到长安才两个月,就把京城方方面面弄得满像一回事儿,特将一面大鼓放到 县衙大门之外,将鼓槌用铁链子拴在鼓架上,意思是老百姓有冤随时可来申。可一 个多月来,那鼓也没响过一次,弄得义纵心里没着没落,挺烦的。 他恨这平静的京城,巴不得这里出点大事儿。 昨天夜里,他刚要入睡,突然听到县衙外面,鼓声大作。他兴奋异常地披衣而 起,直奔县衙,只见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在那儿喊冤。义纵大叫:“有什么冤情,直 管讲来,老爷为你做主!” 那喊冤的却是两个半醉的人,说他们两个酒友被人杀了。义纵不再耽误,让那 二人领路,来到一个酒肆,只见两个人倒在血泊之中,而哪个杀人的人,还坐在凳 子上喝酒!二话不说,上前捉拿,没料到那小子说:“我是皇上的外甥,我叫金吾 子,谁能把我怎么样?”义纵一听,心花怒放:“老子要的就是难剃的头,没想到 今天来了个大疙瘩”!二话不说,将人拿下。 没料那金吾子很是有种,对杀人的事供认不讳,马上画押。义纵心想,管你是 不是皇上的外甥,反正我治你的罪有根据,只怕皇上不知道这事呢。他派人连夜通 报廷尉张汤,却不说那犯人是谁,只说他杀了两个人还自供不讳。张汤夜间正在廷 尉府中给他的亲信吴陪龙疗脚,一听此事,二话没说,便在公文上用红笔打了个 “×”。义纵大喜,连夜张榜,并按金吾子说的线索,将榜贴到了修成君府第附近! 所以金不换和俗女像天塌了一样,当晚就急忙寻找汉武帝。 汉朝法律,杀人要在午时问斩,所以武帝也没着急。他问清了缘由,觉得不是 什么大事。自己昨夜拉着东方朔下了大半夜棋,今晚又在东方朔老婆那儿丢了两个 美女,心里烦得很,便让金不换和俗女先回家歇息,金吾子的事,明天他亲自过问。 那东方朔正想回家,没料武帝却是不让,不知是为了罚他,还是要罚他老婆,武帝 非要他和杨得意睡在一起不可,说是明天一大早还要陪他去长安县衙。东方朔也是 又困又累,还怕回家和齐鲁女解释不清,于是索性先睡个痛快觉,往硬榻上一躺便 呼噜大作,害得本来就兴奋不已的杨得意,直到天亮才合上眼睛。 东方朔一觉醒来,发现太阳已升得老高老高,心想,不能再睡了,再睡就把金 吾子的小命睡没了!马上跳起,拉起杨得意,让他快叫皇上。杨得意跑过去,只见 皇上正与从姑苏来的美人儿丽娟在帐内缠绵。迫于无奈,杨得意叫了一声“皇上”。 武帝最烦他在炼房内功的时候,有人打扰他,刚想发作,却想起昨晚姐姐之托,便 将那个美人儿往边上一推,自己坐了起来。 两旁的宫女急忙帮助更衣洗漱。 日已近午。武帝与东方朔、杨得意三人,轻装便服,一如私访,来到长安县衙。 只见县衙门前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县衙外的广场上,有一高台,台上竖一高木, 一人被缚其上──那还用说,金吾子呗。那小子酒早醒了,可他还是一点都不怕, 嘴里还和义纵直嚷嚷。他的父亲金不换像个老农一样,在他的身边直流泪,而他的 母亲俗女修成君,却在眼巴巴地盼着皇上快点到来。 大庭广众之下,老成的义纵,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面对人群中不时发出的叫好 声,他心里既高兴,又害怕。他盼望着皇上早点到来,因为自己还没见过皇上一次, 更谈不上皇上认识自己了。他恨天上的太阳怎么跑得那么快,万一到了午时三刻, 皇上还不来,自己下了刀子,岂不是和砍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一般?最可恶的是那金 吾子,硬着脖子,始终跟他叫板。义纵围绕着刑木上的金吾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终于忍不住地说:“金吾子啊金吾子,你说我不敢杀你,我偏偏要杀了你。现在, 你还不告饶吗?” 不到二十岁的金吾子,哈哈大笑:“义纵小儿,你要敢杀老子,你就杀!皇上 知道了,定要把你这狗官碎尸万段!” 义纵冷笑了一声:“那你再说一遍,人是不是你杀的!” 此时汉武帝已在东方朔和杨得意的陪同下,来到刑场外边。杨得意欲进,被武 帝止住。 金吾子嚷嚷道:“是我杀的,就是老子杀的,又怎么样!老子杀个人,有什么 了不起!” 义纵冷冷地说:“杀人偿命,是我大汉的铁律,那你就死定了!” 金吾子却说:“老子死了,杀了两个人,也够了本!何况还再赚上你一个!” 义纵不以为然:“你以为我杀了你这个人命案犯,还要给你偿命?如今皇上是 一代圣主,决不会怜惜你这种恶少!” 金吾子一时没词儿了,他不敢说皇上不圣明啊!于是他脖子一直,说:“那我 的师傅和兄弟,也会要你的狗命!” 义纵乐了:“嗬!你的兄弟?他人呢?和你一道杀了人,他跑啦!你也不是真 的有种。你只不过是仗着皇室贵胄的牌子,以为没人敢把你怎么样。可是,今天你 犯到了我的手上,算是倒楣透了。谁来求情也不行!” 听到这话,金不换和俗女抱头痛哭。武帝在远处有些不忍,刚想动步,却被东 方朔拦住了。 东方朔用眼色示意他,看看下边的戏怎么演。 金吾子也不理自己的爹娘,一副英雄做到底的模样:“那好吧!你就杀吧,老 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义纵心想,反正到这份上了,皇上不来,那是你我都没那造化!我总不能输给 你金吾子吧! 他一咬牙,一跺脚:“那你二十年后再来找我算账吧。斩!” 刽子手举起鬼头刀。金不换和俗女大叫起来,要晕过去。 东方朔拔出剑来,将鬼头刀压住,不让抬起。那刽子手本来手中的鬼头刀就重, 又被东方朔大力一压,一下子将刀扔到地下,砸着了自己的脚,哇哇直跳。 汉武帝双手背在后边,走上台来。 杨得意大叫:“皇上驾到!” 众人见是皇上,纷纷下跪。 义纵头也不敢抬:“长安守令义纵,参见皇上。” 金吾子却大叫:“舅舅!皇上!快救救我吧!” 金不换和俗女知道皇上来了,更是抱着儿子痛哭。 武帝走到二人面前,先问义纵。“义纵,金吾子犯了何罪,急于问斩?” 义纵不慌不忙:“启奏皇上,金吾子与一歹徒,光天化日之下,于长安酒楼之 中杀死二人,自己供认不讳,依我汉律,杀人偿命,所以臣将他判斩,廷尉府也已 备案准斩。” 武帝心中一惊,这家伙不仅办事疾速,而且很周到!心中暗暗叫好。可他还是 问:“是因为他骂你,你才迅速判斩的吗?” 义纵从容答道:“皇上,他犯了死罪,臣才要斩他,这与骂臣无关。就是他不 骂为臣,给臣求饶,臣还是要斩他。” 武帝不由地叫声:“好!”接着再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自称是皇上您的外甥,口吐狂言。可臣以为,他只是罪犯。” 武帝点点头,进一步问道:“金吾子以为,你要是杀了他,朕会将你碎尸万段, 你不害怕?” 义纵抬起头来,看着武帝,如葵花望日般真诚:“臣以为,皇上乃千古明主, 不会因一个人命案犯,而诛杀执法之臣。” 武帝见到了他那真切的目光,心里有点感动。“要是朕一时昏庸,把你给杀了 呢?” 义纵毫不含糊:“那臣为了守法而死,会青史留名,死得其所!” 武帝连连点头,大声叫好。“好!好!朕以为,我大汉能有你这样执法不阿的 官吏,是我汉家的大幸!东方朔!” 东方朔将剑插入鞘中:“臣在。” 武帝问:“长安县令现在是什么官品啊?” “回陛下,长安县令是六品,比一般县令官大一阶。” 武帝说:“长安京畿所在,首善之区。只设六品县令,岂非太轻?传朕旨意, 长安撤县,升为府尹。府尹是几品啊?” “府尹为四品。” “那长安府尹就是三品,位同朝廷大臣。朕观义纵,执法严明,不阿权贵,就 令他,做这首任长安府尹!” 义纵连连磕头:“臣谢皇上隆恩,当以死图报!” 东方朔却不以为然:“以死图报,多不吉利,怎么张汤封官时这么说,你也这 么说?” “不管他怎么说,朕要的,就是这样的执法者!” 东方朔看了看修成君和金不换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也很不忍。“皇上,那 金吾子就是该杀,您也要亲自审他一下,以向修成君有个交待啊。” 武帝迟疑了一下,觉得自己审外甥,怎么说都不合适。听了东方朔的话,他来 个顺水推舟:“那,就由你,替朕审他一下吧。” “臣遵旨!” 东方朔走到金吾子身边,指着他的鼻子说:“金吾子啊金吾子,你到了京城就 学坏,偏偏跟那一帮子游手好闲之徒在一起。你为何杀人,如实招来!” 金吾子这回不硬了:“东方大人!侄儿是喝醉了酒,那二人出语不逊,与侄儿 争吵,并先动手来打侄儿。侄儿气他不过,才将他们杀死。” 义纵忍不住要插话:“胡说!他们两个手无寸铁,而你二人却身带利剑,他们 怎敢与你争斗?” 东方朔大大不以为然:“哎──,义纵大人,皇上是要东方朔来审。等我审完 了,皇上要是以为不公平,再要你审,那时你再说话,也不迟啊。” 义纵无言以对。他从张汤那儿听说,东方朔可惹不得,没想到他果然厉害。 东方朔继续审案:“金吾子,两个人都是你杀的?” 金吾子仍不否认:“是。” “你一个人怎么能对付两个?” “还有一个兄弟,帮了侄儿一把。” 东方朔这回抓住了把柄:“你那个兄弟为什么溜了?他是何人?” 金吾子知道,不说也是无益,于是回答:“是侄儿让他走的。侄儿杀人并不怕, 怕他被捉拿后没命了。” 东方朔摇摇头:“那你以为,你杀了人就不会被问斩?” 金吾子实话实说:“侄儿愚蠢,以为没人敢拿我怎么样。” 东方朔骂道:“混账!你那个兄弟是何人?” 金吾子低下头来:“他说他是郭大侠的徒弟”。 东方朔听到此言,大吃一惊。郭解之徒,如无故杀人,必然要自裁的,所以他 们轻易不会伤人。 东方朔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不料金吾子接着说:“侄儿要拜他为师。他说要当 大侠,就得敢下手杀人。” 东方朔想了想,问道:“那两个人到底是他杀死的,还是你杀死的?” “他将那二人打倒在地,是侄儿用剑捅死的。” 东方朔这时转过来。向皇上一揖:“启禀皇上,臣已审清。那二人为金吾子与 另一人共同杀死,金吾子有罪,按律当诛。只是同犯尚未拿到,口供不全。以臣之 见,应急速捉拿逃犯,二人一并行刑。” 武帝觉得这样有理,至少可以缓解今天的气氛。“嗯。义纵,你说呢?” 在皇上面前,义纵有什么说的?只是他还要显示一下自己的才能,于是说: “臣只怕,这个要犯今日不杀,一旦逃脱,臣担不起皇上对臣的这份信任。” 东方朔见他坚持要杀,是想让皇上多给他点人情,就说:“皇上,我大汉实行 郡县之制。这长安改县为府,有点别扭。臣有一言,想将这长安府尹改成一个有意 思的名字,不知可否?” 武帝正想把这烦事岔开,便说:“好,好,你说。” 东方朔说:“义纵为六品小官,敢于执法不阿,抓住了杀人的金吾子,并将他 执法。皇上,臣的意思,这长安统领之臣,就叫‘执金吾’,一来标明皇上您给了 他极大的权限,虽皇亲国戚也能管辖;二来是让京城恶少有个警戒,别以为他们是 谁的亲戚,谁的儿子,就可以无法无天!” 武帝说道:“好!朕准了你的奏请,负责长安治安守备之臣,就叫做‘执金吾 ’!” 东方朔转过身来:“义纵大人,恭喜你,这一下,不管怎样,你可都要青史留 名啦!” 义纵却不依不饶:“东方大人,我无所谓。只是这案犯,你说今天不杀,万一 他跑了,或者逃脱了死罪,你东方朔,可是要留下千古骂名啊。” 东方朔心想,这个家伙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他要在皇上和百姓面前讨好,把屎 盆子扣到我的头上。那好,咱们走着瞧!便答道:“好。说得好。义纵大人,依我 看,你是怕找到了另一个案犯,万一审出来人不是金吾子杀的,你就不好交待吧!” 义纵一下子被堵住了。是啊,如果是这样的结局,我义纵就是判案不公,草菅 人命啊!不会。 不会。这回轮到义纵硬着脖子说话了:“如他没有罪,我错杀了他,皇上便是 杀了我,我义纵也死而无憾;要是他有罪,我不杀他,我义纵反而为其所害,那可 不是我义纵的悲哀哟。” 这句话力重千钧。 东方朔接过话来:“那就是我东方朔的悲哀,我大汉的悲哀!东方朔难道连这 个都不懂?可是义纵大人,你只顾杀人痛快了。此案当事人共有四个,对不对?” 义纵点头:“正是。” 东方朔紧逼不舍:“四个人,死了俩,又逃了一个,义纵大人,你只审他一个, 怎么可以结案呢?” 义纵分辩:“他当着皇上的面,已全部招供,难道还会有假么?” 东方朔大叫:“要是他以为自己不会死,为了保全他的师傅,故意将罪名一个 人全担下了,又会怎样?” “这……”义纵无言以对。 台下的老百姓这才明白过来,于是纷纷议论:“对啊!东方大人才是明断是非 啊。” 东方朔穷追不舍:“这样,你就会因为他的无知,而错杀了一个无辜!” 义纵退却了:“那,东方大人,依你之见?” 东方朔斩钉截铁:“迅速捉拿另一名逃犯,两个人的供词一致了,方能定案判 斩!” 义纵双手一揖:“东方大人,下官佩服,佩服。陛下,依金吾子之言,那个同 案之人,是郭解郭大侠之徒,臣一时可无法捉拿归案啊。” 汉武帝想了一想,向东方朔道:“东方爱卿,只好请你走一趟了。” “臣在所不辞。” 武帝又说:“那郭解归顺之事,也是你和卫青打的保票啊。” “臣请和卫青一同寻他,同时抓回案犯。” 武帝点头说:“好。”他又看了义纵一眼,说道:“这个金吾子,还交给你这 个‘执金吾’来看守,待定罪后,再作处置!” 义纵如释重负:“陛下圣明,臣得令!” 武帝径直走去,不再回头。杨得意和东方朔紧紧跟着,众人让开一条大路。 走得稍远,东方朔悄悄问道:“陛下,你看臣何时动身?” 武帝见四周无人,这才悄悄地说:“让你现在就走?那朕也太不近人情了。先 回家和夫人团圆一下吧,不然,你那个外傻里精的老婆,会找朕来要人的!” 正当皇上为了自己外甥金吾子的性命颇费踌蹰,东方朔和义纵为了各自目的和 信念智周力旋的时候,东方朔的两个老乡也都各有自己的闹心事。 这便是公孙弘和主父偃。 公孙弘与主父偃都是齐国人,虽然公孙弘五十多岁与恩师董仲舒一起应诏入朝 时,还只是个白丁,而那时王臧年纪轻轻便是二品的郎中令,当时二人自是不可同 日而语——可经过十三年的人世沧桑,两个人却调换了一个位置:公孙弘于年过六 十之际,居然登上丞相之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仅有大将军卫青一人可与 其比肩;而王臧变为主父偃则经历两次出生入死,后经东方朔相救,卫青举荐,也 仅是一个中大夫,跟被贬的董老夫子一个样,有衔没事干。虽然主父偃改名换姓, 卷土重来的事儿,公孙弘也暗地里听说一二,可这种连皇上都不愿说穿的事情,一 向圆滑的公孙弘更不愿多言了。 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公孙丞相甚为不安呢? 当然是那天朝上东方朔的一番话,还有皇上的一番话。 自从董仲舒被皇上安置为江都王相国,公孙弘靠他泥鳅兼变色龙的本领登上相 位以来,他的心确实一直是惴惴不安的。这种惴惴不安不在于东方朔如何讥讽和嘲 笑他——笑骂由他,好官我自为之;也不在于武帝如何不把他当做丞相来看待—— 那是皇上的事情,与我公孙弘无关;惴惴不安确实来自恩师董仲舒的存在,如果他 不被皇上贬黜,也许大家便忘了这个江都王相国,谁料一黜倒黜出了众人的同情, 什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再往下趟一步,不就成了“尽用百家,独黜儒术” 了?而公孙弘的相位能否保住,也成了天下儒生关注的问题。 有谁能夺去自己的相位?最有能耐的是东方朔,可他对权力无欲无求,根本不 用担忧;汲黯被贬远方,朝中都回不了,还有一个张汤,他在动不动便可杀人取乐 的廷尉之职上乐而不疲。 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还是自己的老师董仲舒,凭他的名气, 皇上在举孝廉时,只要一时高兴,便有可能将他推到没有实权的丞相位置上,晾上 他几天。还有一个有危险的人,便是和东方朔、卫青二人打得火热,最近又与张汤 走得很近的主父偃。公孙弘入朝甚晚,他隐约听人说,主父偃实际上就是皇上即位 时被太皇太后赐死而未死的郎中令王臧,如果是那样的话,皇上很快就会重用他的! 我公孙弘不可不防!好在王臧是齐国人,自己何不利用同乡的关系,看看他的葫芦 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呢? 又想到几天前,东方朔在大殿上说自己一不知书,二有欺师之罪,公孙弘的心 里又沉重起来。 东方朔和皇上有兄弟之谊,他的话是皇上最爱听的,说些别的也倒罢了,为什 么要将董老爷子在长安的事给捅出来?皇上当时怎么说的来着?“朕从来没说‘罢 黜百家,独尊儒术’,可朕也从来没说只用百家,不用儒术。儒也是百家中的一家 么!至于董仲舒能不能用,朕还要考察考察。你不妨常到你的恩师那儿看看,看他 有没有什么新的见解,如果能让朕用上,说不定朕会破格重用他呢!”只要皇上让 董老爷子回到朝廷,那我还能不将丞相之位拱手相让嘛?不让,那就更是“欺师灭 祖”之罪了!公孙弘啊公孙弘,你如今年近七旬,能做到空前大国的丞相之位,在 儒者里头绝对是凤毛麟角,要保住你的晚节,一定要在相位上呆下去,哪怕人家说 你素餐尸位,那也无所谓,重要的是和萧何一样,在丞相位上寿终正寝!不是我与 自己的恩师过不去,那个倔老头子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和东方朔比起来就像个傻木 桩子,他和汲黯一样直筒筒的,还不时地要冒出几分傻气,如果他和皇上在一起, 三天一斗气,五天一小争,恐怕皇上一怒之下便把他杀了!对啊!我公孙弘并不是 不让恩师登上高位,而是从保护师傅的角度出发,不让他到皇上跟前去惹祸!就是 孔夫子知道了,也会说我是正确的! 想清楚了这些,公孙弘一身轻松,急忙吩咐家人速速备车,直向主父偃家奔去。 主父偃的心事很简单,就是怎么样才能让皇上更相信自己,让自己登上更高的 位置呢?自从他被朱买臣和东方朔从地下挖掘出来,又随卫青一道去一趟边关后, 他就一直琢磨着如何能让皇上注意自己,重用自己。前不久,他曾向皇上献过一个 奏折,一口气说了九件大事情,八件是说以法治国之事,其中关于如何对付诸侯专 权,如何对付豪强富室,说得甚为透彻。 最后一件专说大汉对匈奴用兵的事。说到法律,他知道当朝最大的法律专家是 张汤,于是他便登门到张汤家求教,并把自己给皇上的奏折请张汤看了。张汤对他 的看法大为看好,也将他引为知己。谈了半天,他才知道,他所说的,正是张汤做 的,只不过张汤这人只做不说,没那么多道理;而他主父偃等于将张汤的所作所为 进行了总结。没隔几天,皇上的批谕传下,果然对他大加赞赏。不过皇上批语还说: 你所说的,张汤都做了。而那一条谈战争的事,皇上却一字不提,因为主父偃觉得 对匈奴打仗,匈奴惯于野战,汉军没有多大优势,而且会消耗许多钱粮,大有得不 偿失之虞。本来这是他上次随卫青到战场之后,看到战场上的惨烈所引发的心扉之 言,于是他想劝皇上不要对匈奴太多用兵,派些善于守关之将,如卫青和他的武刚 车,勉强守住也就罢了。没料到这件事却大不合皇上的心意。皇上要的是大一统, 是秦始皇那样的业绩!主父偃啊主父偃,你磕了三个响头,却还要放一个臭屁,真 是管不好自己的臭门子!当务之急,是要赶快想办法,引起皇上的注意! 长期的地牢生活,使主父偃养成一个习惯,就是有了心事不向别人说,自己躺 在地铺上蒙着头,好一阵子琢磨。如今有了像模像样的炕,他便要躺在炕上,把老 婆、孩子和家人都赶出去,自己苦苦细细地蒙头琢磨个够。他想到,自己这回在长 安起家,依靠的人物是东方朔和卫青。这两个人,能耐的确大得很,但他们与主父 偃大不相同的是,都不愿为自己的名分地位与别人争锋。这就让主父偃觉得没劲了。 人生在世,不争哪来的前程?数遍朝中大臣,位高权重的,还有丞相公孙弘和张汤 两个。张汤他已经搞掂了,那个公孙弘,酸叽叽的,拿着个大儒的臭架子,一句话: 讨厌!但他毕竟是丞相,若能得到他的支持,皇上身边的要人,不全站到自己的一 边了吗? 正在这时,家人来报,丞相公孙弘大人来访。 主父偃大吃一惊,他将被子一掀,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主父偃大人,你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了?” “丞相大驾光临,主父偃如梦方醒,还管什么鞋子不鞋子?快请,快请!” 两个人来到正房坐下,趁家人沏茶的功夫,主父偃回屋将鞋子穿好,再回公孙 弘对面坐下,把头伸得个老长,做出要听他教诲的样子。 “主父大人,听说您也是齐国人,本相今日前来,只想叙叙同乡之谊。大人家 在齐国,还有什么人在临淄么?” “在下十三时父母双双亡故,也无兄嫂,自己独自生活至今。”主父偃幽幽地 说。 “难得,难得!”公孙弘称赞说:“难怪大人品行独特,原来自立甚早。一人 独处,能到如此地步,难能可贵啊!” “丞相,您年过五十,方入朝为官,六十有余,终登相位,此举才是世所罕见, 世人难为呢! 主父偃几天前在朝堂之上,言语有所唐突,还望丞相见谅。“ 公孙弘见主父偃愈说愈近乎,便将话题一转:“主父大人,咱们是老乡,别说 客气话。老夫年迈多病,风烛残年之际,甚为后继乏人担忧。本相在任时无甚功德, 只想离任时如萧何一样,向皇上推荐个后继人选。大人既是同乡,此事便可谈谈。 依大人之见,这朝中少壮之士,何人可向皇上推荐呢?” 主父偃一听便兴奋了起来:没想到他公孙弘竟有萧曹承接之心!我主父偃早就 想毛遂自荐了! 转念又一想,那我不是太傻了么?公孙弘和自己有什么交情?我何不与他绕几 个圈儿,看他的葫芦里头装的是什么药? “依下官看,论才能,东方朔当是第一人选。” 公孙弘摇摇头。“东方朔文武双全,才智过人,随机应变,天下第一。他也是 我等齐国同乡,本是最佳人选。无奈此人生性滑稽,出语荒诞,同时又视官位如草 履,视名利如羁绊,非他不堪为相,而是他不屑为相。” “那——廷尉张汤,年轻有为,执法不阿,计虑皆精,如今实为皇上股肱之臣, 此人岂不是丞相最佳人选?”主父偃又搬出张汤来。 公孙弘摇摇头:“张汤工于计谋,而他对下武断残暴,对上阴窥阳奉,以其治 狱则可,以其治国则酷。” “卫青!卫大将军!他是皇上的小舅子,又是国中的台柱子!为人光明磊落, 谦恭谨让,确是丞相人选!”主父偃又搬出一员大将军来。 “哈哈哈哈!卫大将军治军有方,若论领兵作战,定可攻坚拔城。然而马上不 可治天下,高祖以来,已成定论,先生何故说此等事情?” “那我可不知道了。”主父偃两手一摊。 “实不相瞒,依本相看来,主父大人你就是丞相之材!” “什么?”主父偃瞪大了眼睛,他自己眼下只是个中大夫,还没敢往这上面想 呢!怎么公孙弘竟如此看重?“丞相谬奖,丞相言重了!主父偃何德何能,蒙丞相 如此抬举?” 公孙弘笑着说:“主父大人,你是个雄心勃勃的人,这一点老夫岂能不知?只 不过仕途蹭蹬,时机不遇而已。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你的心志已被苦过,筋骨也被劳过,现在只等着天降大任了!“ 主父偃好像是在井中侧沉仰浮了多年的大木桶,一下子被他用绳子提醒了。是 啊!那些死死生生、人所难历的苦难之事,原是上天要苦我心志,劳我筋骨。王臧 的路没到尽头,我主父偃要接着走下去!想到这儿,他将多少年的期盼全部送到眼 睛眶内,向公孙弘发去了强烈的求教之光。 不料公孙弘的高谈阔论嘎然而止,突然发出一声长叹! “丞相,难道有什么隐忧?”主父偃有些不明白了。 公孙弘微微摇首。“有些事啊,也只能给你说。那天在朝上,东方朔不是说我 欺师灭祖么? 皇上不是也说了,要看看我师董仲舒有什么高见么?还要破格重用么?实际上 皇上不知道董老夫子在干什么,东方朔也不知道啊。“ “听说他为了研习格物致知之道,三年都没出门,没到园中窥过一次?”主父 偃问道。 “从没窥园子?是不用窥。他的园子是我安排的,我还能不明白?有次我去看 他老人家,突然想方便一下,到处找厕所,突然找不着了。从那以后,我才知道老 先生他不要厕所。他把书房后那个大菜园子,当作个大厕所。你想想看,他上厕所 就行了,还用得着窥园子么?” 听到这儿,主父偃不禁大笑起来。 公孙弘也笑了起来,他接着悄悄地说:“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话,都是他的后 学们传出来的,目的还是要皇上注意。” “难道他老先生还有入仕之心?” “我所担忧的,也正是这个。主父大人,你想想看,我今年六十有七,已觉得 精力不及。董老夫子大我七岁,都七十四了,还念念不忘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独 尊,独尊,我为此争了十多年,谁对我们独尊过?满朝文武,咱们扳倒手指头,再 加上脚卜丫子数数,有几个是皇上重用的儒生?我只担心有那么一天,连我这个左 右逢源的人都被罢黜了,儒家也就更没地位了!何况我们这些七老八十的要永远在 台上呆着,那些年轻的后生还有进身之路吗?”说到这里,他不禁看了主父偃一眼。 主父偃觉得机会来了,但又觉得公孙弘话犹未尽,便装作不知地问道:“丞相, 你给我讲这些做什么?” “谁让我们是老乡呢?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人嘛,心里有什么想法, 总要找个人说说。”公孙弘又把声音压低一些:“主父大人,你知道吗,董老夫子 实际上是个官瘾特大的人,什么三年不窥园子,他整天都在做宰相的梦,整天窥着 丞相的位子,园子当然是不值得窥的了!话说回来,我也不是舍不得这个相位,只 怕他这个倔老头子出来,再嚷嚷什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会引起更多的大臣 们反感,皇上也不会真听他的,搞不好,他会招至杀身之祸的!” 主父偃惊奇地说:“丞相,有这么严重么?” 公孙弘也惊了起来:“主父大人,别人不明白,难道你还不知道?自从高祖立 天下起,用了萧何做丞相,哪一个丞相不是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尤其是当今皇上即 位以来,哪一个丞相又有好结果?窦婴乃三朝元老,还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从不 争权夺利,最终不还是惨死狱中? 接下来的田鼢,是皇太后的弟弟,还是皇上的舅舅呢,不也是活活地被惊吓而 死?还有那个许昌,庄青翟二人,代理几天丞相,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我那老 师是个犟头眼子,他只听人家说过,吃了辣荸荠,又香还又脆。其实他哪儿知道, 吃了辣荸荠,流完眼泪还得流鼻涕!“说到这儿,公孙弘自己也笑了起来。 主父偃不失时机地来了一句:“丞相大人,我可是个能吃辣的,这辈子还没吃 过辣荸荠呢!” “你想吃,当然没问题!因为你知道,伴君如伴虎啊!可董老夫子知道这些么? 一旦让他惹恼了皇上,出了点三长两短的事,我这个当学生的,不仅对世人无法交 待,更要被后世的儒生骂得一钱不值啊!” 主父偃附和地点点头:“丞相,真的难为你一片好心。主父偃不才,也曾有过 为君效力的想法,也想以丞相您为楷模,磨磨叽叽地干一回。噢,不对,大人,是 轰轰烈烈地干他一回! 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清醒了好多,何苦来呢?都是那个朱买臣和东方朔,他 们非要把我弄出来。依丞相之见,我当初还不如就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捣鼓那些 古董有意思呢!“他来个欲擒故纵,看你公孙弘还想说什么! 公孙弘却摇摇头。“主父大人,你有所不同。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见风使 舵这一点上,决不会比我差。而你所学的纵横之术,也是皇上最看重的。如果你能 像我这样,也能跟着皇上的旨意转,将来这丞相之职,恐怕是非你莫属的!” 主父偃露出吃惊的样子:“丞相大人,你这是抬举我吧。” “哈哈哈哈!主父大人,我活了六十多年,难道还会看错人?只要你能和我走 在一起,我定在皇上面前多多保举大人,让你实现青云之志!” 主父偃要的就是这话,没想到公孙弘自己说了出来。到了这个份上,主父偃不 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丞相,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我做什么?” 公孙弘想了想,说道:“主父大人,我们那位董老先生,这些年来,一直在研 习阴阳五行学说,整天在揣摩天意,想把天意和皇上的旨意一统起来。我觉得他这 么做,可能会让皇上喜欢,也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可我身在相位,不好多说,劝 他也劝不了。他对我也是提防再三。我想请你有时间,到他老先生那里看看,找个 机会劝劝他,别那么五迷三道的了,人老了,教书授徒为乐就行了,还往这世事纷 争中搀和什么啊!” 主父偃两手一摊:“丞相,这个忙我可能帮不了。我一不是董老先生的故旧, 二不是他的弟子,他怎么会听我的呢?” 公孙弘从怀中掏出一张绢书来:“主父大人,我这里有封推荐信,说你是当今 才俊,上通天文,下懂地理,可与恩师相谈经天纬地之学。凭这封信,董老先生肯 定会待你为上宾的!只要你能让他知难而退,那你的好运也就不远了。” “那好!丞相,主父偃恭敬不如从命,就到董老先生那儿试试,如果能达到你 的目的,丞相,咱们可不许食言啊!” 公孙弘笑了起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来,用咱们齐国人的方式,拉个钩 吧!”说完他伸出一个小手指头。 主父偃也伸出小手指头,与公孙弘的手指勾到一起,然后二人一齐说:“拉勾, 拴鬼;一百年,不后悔!” 做完这个孩子般的动作,二人不禁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日上竿头。 东方朔与卫青二人都穿便服,且不带随从,骑马出了长安城。二人信马游缰, 边走边聊。 “兄长,嫂夫人新到,小弟应给你道喜啊。”卫青说。 “兄弟,你还跟我客气?说道喜,应该给你道喜才是啊。” 卫青道:“小弟喜从何来?” 东方朔摇摇头:“别瞒我啦。前几日我见太后精神转好,问她什么事,喜滋滋 的?她说,平阳公主嫁给你才半年,就有喜啦!” 卫青红了脸,自言自语地说:“咳,娶了公主,什么事也不能自己藏着。” 东方朔说:“这就叫‘皇家无私’啊。哎,你猜,皇上他怎么说?” 卫青摇摇头:“这种话,皇上只会给你说,我哪里知道?” “皇上说,曹寿娶了朕的姐姐,十五年未见生一子;卫青娶了我姐姐,不到一 年就要生。我娶了卫皇后没几年,就生下一男二女;我刘家和卫家天生的该配对。” 卫青惆怅地说:“只怕我卫家不能久蒙皇恩啊!” 东方朔劝道:“兄弟,你放心,有皇后那样贤惠的国母,有你和去病这样为国 效力的战将,皇上才是幸运的人啊!” 卫青却不以为然:“可我倒觉得,不如将妹妹嫁给你这样的人踏实。” 东方朔急了:“胡话。又说胡话了不是?过去能说,现在可不能说。有朝一日, 皇上要是为你这话起了疑心,兄长我这颗脑袋就要搬家喽!” 卫青也笑了一下。“兄长只管放心。皇上是个笃信神仙的,如今李少君说你是 神仙下凡,皇上对你恭敬有加,怎么会加害于你呢?” 东方朔正经地说:“兄弟,倒是有两件事,一直让我不安。” “小弟以为,你说的两件事,有一件是张骞兄弟的事。” “正是。”东方朔说:“当初打猎归来,你应该向我说清楚了,张骞小时候和 子夫两情相悦。 那样,我就会想方设法,不让他们两个见面。“ 卫青说:“我也为这事一直负疚啊。说真的,小时候,我只以为他俩闹着玩。 咳!现在说也没用啦,不知张骞出使西域,是死是活呢!” “张骞是个有福相的,兄弟你放心。我担心的还有一件,你可能猜不着。”东 方朔见卫青勾起往事,便将话锋急转。 “小弟猜不到。”卫青说的是实话。 “那李少君,装神弄鬼,说是给皇上吃长生不老药。可我只见到皇上后宫的妃 子增多了,倒未见皇上年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卫青道:“兄长,实不相瞒。平阳公主前几天到宫中,和太后及皇后见了一面, 她们三个都在为此事担心。皇后说,皇上这种事情比以前凶得多,她都不敢多和他 在一起。听说他每晚要两三个妃子陪着,行什么李少君的房中御女之术。太后担心, 长此以往,会出岔子。可太后也不愿像以前那样管束皇上了。” “儿大不由娘,这种事情,就由着皇上吧。是好是坏,他自己知道。” “皇太后说,必要时,还要请你想想办法,把那个佞人除掉呢。”卫青说。 “太后总以为那么简单,李少君还在打我的主意呢!他一直怂恿皇上,让我服 药,说是可以恢复神仙记忆。我只怕服了他的药,不仅成不了仙,反而会成了鬼!” 卫青笑着安慰他说:“兄长,你不坏他的事,他自然也不敢加害于你。” 二人正在前行,突见前面山坡上有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手捧竹简,在树下 读。 卫青眼尖:“兄长,你看,那不是霍光么?” “正是,正是!看来,郭解已回京畿,就在前面不远!” 二人飞马来到霍光面前,霍光忙丢下书简,站了起来。 “东方大人,卫大人!姐姐和姐夫昨天还在念叨你们呢!” 东方朔明知故问:“你姐夫?姐夫是谁?” 霍光一拍脑袋:“是郭解啊!噢,你们还不知道。”他的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东方朔故意逗他:“郭大侠何时成为你的姐夫的?” 霍光只好老实交待:“在峨眉山。我们到了峨眉,郭大侠找到了姨母后,就把 他母亲安顿在那里,然后要回长安。可郭母非要郭大侠娶了我姐姐,然后再一同回 到杜县来。” “那后来呢?” “郭大侠再想自由,也难违母命啊!就这样,他们成了亲。” “你怎么也跟着出来啦?” 霍光瞪大了眼睛:“在峨眉山山沟里,有什么意思?大丈夫学以治世,要为国 分忧啊?” 东方朔和卫青对视一下,觉得这霍光还挺不简单,二人双双大笑。卫青说: “不简单。你到长安,就能为国分忧了?” 霍光把大眼睛一闪:“我找我哥霍去病啊?是他让我到长安找他的啊!” 东方朔笑着对卫青说:“兄弟,这回去病这小子,该高兴喽!” “有个爱读书的伴,对去病来说,可是件好事呢!”卫青说。 二人牵着马,随霍光转过山路,来到一所大院子前。随着霍光的叫声,郭解与 霍云儿出来迎接。 东方朔和卫青上前一揖:“郭大侠,郭夫人,恭喜恭喜。” 郭解连连回礼:“东方大人,卫青将军,我正要去找你们。” 霍云儿也道个万福:“小女子给二位大人请安。” 东方朔笑道:“如今你是嫂夫人了,怎能这样自称?郭大侠,你好福气噢!” 郭解却说:“咳!郭解过去挂念老母,现在又要多牵挂一人,没那么自由自在 喽!” 东方朔却看卫青一眼:“有人牵挂,牵挂着别人,这才是做人的福气哇!卫青 兄弟,郭解兄弟,你们不觉得比过去活得更有意思么?” 郭解已经知道卫青迎娶平阳公主这件大事,就说:“只怕我们这等以武为生的 人,有负于牵挂我们的人哪!” 卫青点点头,表示同意。 东方朔忙说:“好啦,好啦,知道我们为何而来么?” 郭解直言不讳:“还不是皇上让你们来找我,为他效命疆场,去打匈奴?” 卫青接过话茬:“这是老事了。近来匈奴气焰不那么嚣张了,但也还屡屡骚扰 边境。” 东方朔说:“还有一件事情,有点不太好办呢!” 郭解不解地问:“有什么事,请大人明言。” 霍云儿端上茶来,东方朔和卫青接过。正要说话,突听外面一阵叫嚷。 一个壮士走进门来,见到郭解,就单腿跪下,要说话。 郭解问道:“出了什么事?” 壮汉回答:“禀大侠,李畏虎在长安犯了命案,没弄清楚,就一个人逃了回来。” 东方朔与卫青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静观其变。 郭解沉着得很:“杀了什么人?” “死了两个喝醉酒的。可李畏虎说,不是他杀的!” 东方朔与卫青又递了个眼色。郭解此时便有所觉察。 郭解说:“快把他带进来!” “是!” 壮汉马上领着一个被缚起来的黑大汉走了进来,不用说,那人便是李畏虎。他 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壮汉。 李畏虎见到郭解,怯生生地叫了声:“师傅!” 郭解生气地说:“你还有我这个师傅?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什么逃走?” 李畏虎低声说:“师傅,人不是我杀的!” “那你说清楚,是谁杀的?” “师傅,那个金吾子,小时就住在槐里,与徒儿幼年相识。后来皇上把他们的 家搬到了长安。 金吾子知道我是您的徒弟,就要我推荐他来拜您为师。我说你的武艺太差,要 学一阵子大侠才能要你。他就要先拜我为师。“ “那你们怎么杀起了人来?” 李畏虎说:“他请我在酒楼喝酒,遇上两个醉汉耍酒疯,找人打架。我本来是 想捉住他们,教训一下,不料那金吾子,拔出剑来,就把他们杀了!” 郭解问:“你没跟他讲过,我郭解门徒的规矩,不管是谁,无故杀人,都要偿 命的么?” 李畏虎辩解道:“师傅,我给他说了。可是他说,他是当今皇上的外甥,杀了 人也没事!” 郭解向东方朔和卫青看了一眼,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不作人证,自己跑了 回来?” 李畏虎:“当时官府前来捉人,金吾子赶着我快走,说我走了,他就没事。” 郭解怒道:“你知道你这么做,犯了哪条门规么?” “犯事逃脱,赶出师门。如有命案,自己了断。” “那你还来这儿干什么?” 李畏虎哭道:“师傅,徒儿不知应当如何了断啊!” 东方朔和卫青此刻全然明白。东方朔站起身来,对郭解说:“郭大侠,我们也 是为此而来,令徒所言,不像有假。” “二位大人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正是。那金吾子正是皇姐修成君之子。” 郭解冷笑道:“皇上把他放了,不就完了?” 东方朔正色地说:“郭大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郭解有何不对?” 东方朔严肃地说:“郭大侠,你以为你管辖门人甚严,当今的皇上就会放纵皇 亲么?” 郭解不以为然地说:“难道皇上会治他外甥的罪?” 卫青插言:“正是。皇上已将金吾子打进死牢,让我二人前来提取另一案犯, 如证实那二人果系金吾子所杀,金吾子必须偿命。” 郭解摇摇头:“皇上那是做个样子,给你们看看罢了。如今他让你二人来求情, 让我的徒儿把罪担戴了,金吾子也就解脱了。是吧?” 东方朔笑了:“郭大侠,没想到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郭解疑惑地问:“我说的不对?” 东方朔摇摇头:“一点都不对。金吾子被抓之后,将所有罪过,一人承担,矢 口不言有人与他同谋。是我东方朔再审,他才交待李畏虎将人打倒。而杀人之过, 还是他一人承担。” 郭解惊奇地说:“如此说来,皇亲国戚中,也有侠义之举?” 东方朔也冷笑一声:“大侠,看人不能按自己的猜度,如今的皇上也不是你想 象的那样。” 李畏虎听到这儿,急忙叫道:“师傅,金吾子有情有意,相比之下,徒儿自惭 形秽。让徒儿前去认了杀人之罪,换上金吾子一命吧!” 郭解听后,不置可否。他看了看东方朔和卫青:“二位大人,你们以为如何?” 卫青却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李畏虎只是将人打倒,并无杀害之意,法不当 诛。” 李畏虎却大叫:“大人!李畏虎一介草民,命不值钱,让我认了杀人之罪,换 取金吾子一命。 他活着比我值,他要是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啊!“ 东方朔却不让他说下去:“胡说!他的命怎么会比你的命值钱?父母所赐,人 所相同,没有贵贱!” 郭解沉吟一会儿,眼睛一亮。“二位大人,郭解想带此狂徒,一同前往长安, 见过皇上,由皇上做主,你们以为如何?” 东方朔想了一下,他知道,郭解是想亲眼看看,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应声 答道:“那好,我们这就一同前往,去见识见识!” 卫青却忘不了另一件事:“郭大侠,郭夫人!小弟想将霍光领去,与霍去病做 兄弟相伴,不知二位同意否?” 霍云儿笑道:“他早就嚷嚷,要找去病哥哥去。让他学点武艺,见见世面,会 更好呢!” 霍光高兴地跳了起来。 郭解也点了点头。 长安城中。义纵的县衙已变成府衙。今天这里更为严肃,因为那一重大命案的 二名嫌犯全部到案,义纵要与东方朔同堂会审。 武帝也来到长安府衙,他坐在最后最高的地方,左边站着张汤,右边站着杨得 意。 义纵和东方朔一人一个大案子,并成一排在武帝前面,面对正庭。和东方朔的 英气比起来,义纵满面凶气,二人倒是一对好搭档。 金吾子和李畏虎双双被缚,跪于堂下。金不换和俗女坐在靠近儿子的一边,卫 青立于金吾子之后,郭解则站在李畏虎身后。 义纵一拍惊堂木,抢先发问:“大胆狂徒,竟敢在长安城中,纵酒杀人。快快 从实招来!” 李畏虎抢先说话:“大人,那二人实为我李畏虎所杀,与金吾子无关。” 武帝和义纵都大吃一惊,郭解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冷笑。 义纵心想,要真的全是你杀的,我前天的案子不就是审错了?我还当什么“执 金吾”,应让金吾子执了我,生吞活剥了罢!他急忙问道:“啊?是你杀的?金吾 子,前天你不是供认了吗,说是你杀的?” 金吾子却也坚持:“就是我杀的,义纵,你有种就杀了老子!”他还是要加上 一句骂义纵的话。 李畏虎却争辩:“金吾子,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金吾子当仁不让:“是我杀的,我不耍赖,看你义纵,能把我怎么样!” 义纵不知往下怎么进行为好,他张口结舌地说:“这……这……东方大人,这 里面好像有文章啊!” 东方朔乐了。“有文章好哇,你这个执金吾,不能光叫唤,也得读一读文章啊?” 义纵再次大拍惊堂木:“你们两个,可曾知道,欺瞒官府,要罪加一等啊!” 在李畏虎面前,金吾子当然不买账:“义纵,就是老子杀的,你怎么不信了? 你害怕啦?” 李畏虎急了:“不,人是我杀的,我来偿命!” 义纵想了半日,觉得难办。他转过脸来,看到东方朔在乐,心想,我没办法, 难道你就有办法?于是他向东方朔说道:“东方大人,依我之见,他们两个合谋杀 人,这两个都有死罪,一并问斩。你看呢?” 东方摇摇头,不作回答。 金吾子却大骂:“义纵,就是老子杀的,与李畏虎无关,有种你就杀了我,不 要滥杀无辜!” 李畏虎也叫唤:“人是我杀的,我一个偿命就够了!” 义纵左顾右盼,只好将惊堂木往中间一推:“东方大人,我审不了啦,请您露 一手吧。” 东方朔问:“你真的审不了啦?” “下官真的审不了。请大人见教。” 东方朔却说:“你审的时候,我可没吭声。那我审的时候,也不许你吭声。不 然,你就下去,一边站着。” 义纵连声答应:“当然,当然。皇上在此,我还怕你不公?” 东方朔一拍惊堂木:“好!李畏虎,你说人是你杀的,怎么你的剑上没有血, 血却在金吾子的剑上?” 李畏虎支支吾吾:“我……我……,我是用金吾子的剑来杀的!” 东方朔紧紧追问:“那你杀了人,为何要逃?” “我害怕出事,不敢偿命,所以逃走。” “那么,你现在怎么又不怕了?” 李畏虎呆了。他想了一想,只好实说:“罪犯逃走之后,才想到我师教诲和门 规不容。” 听到这里,武帝不由地一惊,他瞪眼看了郭解一眼,郭解岿然不动,眉目中藏 有深意。 东方朔语势逼人:“那你就应该自动投案自首,为什么要你师傅带来?” 李畏虎张口结舌:“这……,这个。” 东方朔不再问他,转过头来问金吾子。“金吾子,你说,这里有人能杀你吗?” 金吾子没想到他问的不是案情,而是这个。他想了想,答道:“有。” “谁能杀你?” “皇上。” 东方朔紧逼:“难道我就不能杀你?” 金吾子答道:“能。可东方大人看着我长大,不会忍心。” “胡说!你目中无法,滥杀无辜,还仗势欺人,口吐狂言,谩骂朝廷命官,你 知道这些该当何罪么?” 金吾子无所谓:“大不了一死。” “你以为死就这么痛快?” 金吾子不再逞英豪了,却换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割下头来,碗大 的疤。” “混账!”东方朔骂道:“你父母和亲人,养了你这么多年,难道就想看到你 脖子上有碗大的疤?” 金吾子无言以对:“这……” “那么你快说,人是不是你杀死的?” 金吾子没想到,东方朔会这么问。是让自己改口呢?还是硬扛下去?是皇上的 旨意?还是东方大人的意思?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义纵却不干了,这不明摆着,是让金吾子翻供么?他沉不住气了,叫道:“东 方大人,你这是诱他翻供!” 东方朔转过脸来:“义大人,他还没翻供,你怎么就知道呢?说好了,你吭了 声,就要离开,给我下去!” 义纵尴尬透顶:“这……”他像犯人一样,低着头,离开大案,到下边去旁观。 庭中众人大笑,武帝也乐了一下。 东方朔走下台来,来到金吾子的面前,双目紧紧盯着金吾子,里面射出一道寒 光。“金吾子,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多次劝你,要读点书,不要游手好闲, 出了事,你爹保不了你,我也保不了你,皇上也不会保你。”他停顿一下,仿佛是 留点时间,让皇上好好琢磨一下他的最后一句话。他用一副寒光,盯紧了金吾子, 大叫:“对我说,人是你杀的,还是他杀的?” 金吾子看着东方朔的眼睛,身体冷得发抖。他知道东方朔是什么意思,东方朔 不让他说假话。 他只好说:“是侄儿一时性起,就……”话没说完,他大哭起来。 东方朔仍然大声逼问:“说,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金吾子说不出话,嚎啕大哭。 东方朔不再问了。他走上案台,转身向后,严肃地,低声地对武帝说:“皇上, 臣审理完毕,臣向皇上贺喜啦。” 武帝心里明白,这人是金吾子所杀无疑了,正思索着,看东方朔怎么收场?没 想到东方朔向自己贺喜。他吃了一惊:“贺喜?喜从何来?” 东方朔依然坚持:“今有二喜,一小一大。” “那你说,小喜是什么?” 东方朔低声说:“皇上可以只杀李畏虎,保全金吾子,让他回家与父母共享天 伦之乐,这不是小喜么?” 武帝一愣,我怎么能这样做?今后我还怎么要求张汤、义纵等臣子秉公执法? 想到这儿,他悄悄地问:“那大喜呢?” 东方朔也悄悄地说:“大喜就是杀了金吾子。” “啊?你!杀了我外甥,还是大喜?!”武帝的声音大了起来。 东方朔压低声音说:“皇上,臣是看着金吾子长大的,难道就不心痛?可是, 如果皇上能大义灭亲,将他正法,那么天下人心臣服,臣就看到了千古一帝的风范。 所以,臣为修成君而心痛,却为皇上和我大汉道喜!” 武帝点了点头。他慢慢站起,神色严峻地走了下来,走到大堂中间。他看了看 金吾子,又看了看郭解。郭解对武帝拱手,作了一揖。 武帝点点头:“郭解,郭大侠。” 郭解双目直视武帝:“草民在。” 武帝一针见血:“你把李畏虎送来,是想让他代金吾子一死?” 郭解从容答道:“义纵和东方大人已经审毕,是谁的罪过,众人都已明白,只 凭皇上发落。”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你想看我笑话。我要是把金吾子给保了下来,就等于 永远欠着你的情。” “草民没想这么多。” 武帝怒道:“谁也不要小看朕!朕不是那种为了一个皇亲国戚,就置国家法度 于不顾,置社稷大业于脑后的昏君!” 郭解不卑不亢:“皇上圣明。” 武帝急剧转身,高声叫道:“义纵!” 义纵正在那儿不知所措,此时好像得到一根救命稻草,忙答应:“臣在!” 武帝说:“将那金吾子,于明日午时三刻,拉到午门斩首!” 义纵也吃了一惊,但马上答道:“臣遵旨!” 俗女和金不换一听,一个昏了过去,一个伏地而哭。 武帝听了东方朔的这番话,不禁眉头紧锁起来。他知道,杀掉一个金吾子,不 是件一句话的事情,可是一想到沦落民间多年、受尽苦难的姐姐,想到把这唯一的 儿子视作生命、当成老年依靠的姐姐、姐夫,武帝的心,不能不痛。 武帝又看了东方朔一眼,心里在想:东方朔啊东方朔,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么? 东方朔的眼睛也紧盯着武帝,看到武帝那紧锁着的眉头,东方朔的目光移开了, 从武帝的脸上移到郭解的身上。 武帝循着东方朔的目光,再看那郭解,只见个子不高的郭大侠却高高地昂起头 来,面上露出一丝嘲笑的目光。 武帝陡然想起当年初见郭解的时候。那时司马迁怎么说的?对了,原来郭解也 有一个外甥,是郭解姐姐的独生子,名叫什么汤仲。那汤仲娇生惯养,不务正业, 终日游手好闲。一日与人斗殴,将人杀死。他自仗舅舅是郭大侠,不到官府自首, 反而躲起来了。郭大侠得知此事,将其外甥亲自捉拿归案,为那人偿命,方为完事。 后来张汤对武帝说,郭解让汤仲为人偿命之后,声誉顿时四起。很显然,今天的郭 解送来了徒弟,是想看看我刘彻是否能够秉公断案,是否也能大义灭亲!要是朕让 李畏虎代他偿命,朕还不让郭解嘲笑一辈子?朕在郭解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怎能 再去用他?想到这儿,他又看了看东方朔。东方朔也在用他的神色告诉武帝,能不 能降伏郭解,就在今朝!这个时候,武帝心中突然升起一阵子快意。他觉得自己面 前的这个金吾子,远远要比郭解的外甥强得多。那个汤仲,杀了人就会潜逃,哪儿 像什么大侠的外甥?看看朕的外甥吧,好汉做事好汉当,竟然毫不回避!好啊,金 吾子,既然你不怕死,那舅舅为了天下大计,就成全你了!姐姐,姐夫,朕对不起 你们了! 想到这儿,武帝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站起,神情严峻地走了下来, 走到大堂中间。 武帝看了看金吾子,然后又看了看郭解和李畏虎。 郭解对武帝拱了拱手,又是一揖。 武帝没有理他,却叫道:“东方朔!” 东方朔走上前来:“臣在。” 武帝对他说:“明日午时二刻,你将所有皇室亲戚,在长安的侯爵,宰相及三 品以上朝官的家人子弟,全部带到午门之外,观看金吾子问斩!” 金吾子这时才明白,自己真的没救了。他哭叫道:“东方大人!您救我一救吧!” 东方朔走上前来,同情地说:“金吾子,这几年,我看着你长大,你以为我想 看着你去死? 不想死,那你就别犯死罪啊!这回,你是为了汉家的大律,为了那么多皇室贵 胄,去死一回吧,这一死,比原来值多啦!“ 金吾子昏倒在地。刚醒过来的俗女和金不换大声哭叫,抱作一团。武帝不忍, 又怕姐姐前来纠缠,便要从后门回宫。 义纵却紧跟着追了出来:“皇上,这李畏虎,如何发落?” 武帝叹了口气:“他愿替金吾子去死,还算有点义气。让他随他师傅郭大侠走 吧。” 义纵不解:“这……” 郭解这时也跟了出来,身后跟着他的徒弟李畏虎。郭解来到武帝面前,突然 “扑通”一跪。 这是他第一次向皇上下跪,也可能是平生第一次向父母之外的人下跪。 武帝看他跪下,心中快意了许多:“嗯?” 郭解坦诚地说:“皇上,郭解今日方知,东方大人称皇上为圣君明主,其言不 虚。郭解愿从圣主之命,随卫青将军出击匈奴!” 李畏虎捡了一条命,自当报效,便说:“皇上!奴才这条命,是皇上给的,奴 才愿随我师,效命疆场,死而无憾!” 武帝好像早已料到此事,于是开怀大笑,笑出了泪水。 -------- 黄金书屋